“太太,何必自欺欺人呢,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林昶倒是豁达,容色不见悲戚,只一缕忧愁挥之不去。
葭雪望了望苏夫人,她不忍苏夫人难受,说道:“请太太放心,我一定尽全力而为。”她知道林昶的想法,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带着遗憾走,以自己的医术,应该能让林昶过个好年,撑到第二年春天。
苏夫人转忧为喜,握了葭雪的手道:“谢谢你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在林府住下?老爷的身子时好时坏,我怕万一有个突发状况,有你在这里我也好安心。”
“我没问题的,只是我妹妹还小,能不能把她也接过来呢?”葭雪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苏夫人喜道:“那我立即打发人过去接你妹妹,再派林管家给明睿王爷送礼的时候说一声。”
稍纵即逝的黯然划过眼底,葭雪微微有些不快,她是自由身,愿意去哪跟赵徽有什么关系,不过在林昶和苏夫人的眼里,只怕早就给她贴上了“赵徽的女人”这样的标签吧。
葭雪给林昶施针开药之后,苏夫人就命人给葭雪准备房间,这时候林潆过来探望父亲,听说葭雪要住在林府给父亲治病,母亲正在给她安排住所,便上前说道:“母亲,何必那么麻烦,我的院子里还有好多空房子呢,就让她们姐妹住我那吧。”
苏夫人略一思忖,就同意了。林潆陪着父母说了一会话,待林昶服过药后,才和葭雪带着丫鬟们离开回转自己的院子。
林潆把丫鬟打发出去,单独留下葭雪,问道:“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能不能治好我父亲?”
“让姑娘失望了,我只能尽力为林大人续命,多活一天是一天。”葭雪不想欺骗她,如实回答,她知道林潆也是穿越而来的,这个七岁小姑娘的躯壳里其实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对这种事还是有承受能力的。
林潆的身子晃了一晃,抓住身后的小桌站稳,脸色也不大好,仍存了一丝希冀道:“你不是神医么,你能不能把他脑袋里的瘤子取出来啊?”
葭雪道:“抱歉,我从来没做过这种手术,风险太大了。”
林潆咬唇不语,眼眶已然红了,她是胎穿,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死了生母,幸而嫡母仁厚,待她不是亲生更胜亲生,林昶这个父亲对女儿也悉心教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对这里已有了感情,受其养育之恩,一想到林昶的寿命还剩下几个月,就难受不已。
葭雪刚刚失去至亲,对林潆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只是自己都还没从悲恸中走出来,又哪里能安慰她。
次日一早,昭华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来林府传口谕,召葭雪进宫面圣,询问林昶的病情。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可不知为何,这一次葭雪总觉得无端端心慌,仿佛一进皇宫,就踏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局,可即使明知这是个陷阱,她也不得不走进去,否则立时便是一个抗旨不尊的杀头大罪。
“民女参见皇上。”太和殿中,葭雪双膝跪地,对龙椅上的男子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
“起来吧。”昭华帝已年近花甲,经过了赵徵谋反一事,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中气不足,然而天子威严依旧,待葭雪起身站定,问道:“林爱卿的病情如何?有无痊愈之法?”
葭雪定了定神,如实答道:“若只是林大人的陈年旧病,民女还能为林大人多争取十年的寿命,可脑袋里的那个瘤子才是最致命的,民女从未见过这种病例,只在医书中看到过,须开颅取瘤,只是这手术风险极大,一旦失败便命丧黄泉,民女能力有限,不能完全保证开颅成功,因此只能保守治疗,最多再为林大人续命四个月。”
“四个月,罢了,天意如此。”葭雪的话和宫里的太医如出一辙,昭华帝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抬眼望向葭雪,“云州的事朕都知道了,你立了大功,朕得好好想想,如何奖赏你。”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葭雪却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如芒刺,她不敢和皇帝对视,低眉顺眼地跪下回道:“身为大靖子民,民女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不敢妄自居功,无功不受禄,民女当不起皇上的赏赐。”
昭华帝眼神冰冷,脸上却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当不当得起,朕说了算。步氏有功于国,念你父母双亡,终生无着,朕就赐你一门姻缘。”
葭雪冷然一惊,双手紧攥,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皇帝这话什么意思?是要将她许配给别人,还是要将她纳入后宫?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她面对的是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若敢说一个“不”字,那必然是一个惨死的下场!
☆、第二世(六十三)
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手握天下大权,对任何人都可以生杀予夺,谁敢不从唯有死路一条,葭雪跪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后背冷汗涔涔,她不过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被别人左右,在皇帝跟前,这些都变得渺小而可笑。
葭雪心中衡量一番,在妥协和宁死不屈反正还有一次机会之间尚未作出决断,忽见太监总管从殿外入内,对昭华帝行了个礼道:“皇上,明睿郡王求见。”
昭华帝看了葭雪一眼,眸中闪过一缕寒光,“让他进来。”
赵徽面含微笑,走入大殿跪在葭雪身旁,对昭华帝行了一个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你身子不好,朕不是让你在府里静养,这么早过来有何要事?”昭华帝闲闲地道,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小口。
赵徽侧目看着葭雪,冲她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葭雪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只听他对昭华帝道:“启禀父皇,师父在临终前将师妹许配于儿臣,师父主婚,儿臣和师妹已经拜过天地了。”
“哦,是么,怎么不早说呢,朕还想给步氏做媒赐婚,你倒好,竟捷足先登了。”昭华帝看着台阶下的人,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声落在葭雪耳中,却让她更觉压抑。
葭雪感觉到赵徽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颤抖,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传递过来的温暖却让她一颗忐忑不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见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儿臣纳妾之事算不上什么大事,原不该惊动父皇,所以昨儿回宫就没向父皇禀报。今天早上儿臣去林大人府上接人,才知道她入宫面圣。儿臣心想,父皇一向赏罚分明,她在云州立下大功,救了儿臣和弘儿的性命,父皇定会有所赏赐。儿臣斗胆,想为她求个恩典。”
昭华帝坐直了身子,说道:“朕知道你想求什么了,步氏出身低微,按规矩只能做你的侍妾,难不成你还想给她侧妃之位?”
赵徽笑道:“父皇说笑了,儿臣府里已经有了两位侧妃,儿臣纵使轻狂些也懂得规矩,并不敢逾越,只求父皇准许,给步氏庶妃之位。”
昭华帝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葭雪身上,忽然轻笑一声,含了一丝讥讽,淡淡地道:“步氏,朕听说你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为妾,现在怎么又肯了?”
葭雪静静地回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家师临终遗愿,民女自当遵从。”
赵徽面带微笑,这句话却如尖刀在心头划过,即便是说谎,她也不肯说句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假话,在桑树湾时她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她绝对不可能嫁给他,他稳定心神,将心中的苦涩强压下去。
“这就是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由着自己胡来。”昭华帝目光灼然,“步氏有功,有功当赏,就将你赐给徽儿做庶妃吧。”
赵徽做出喜不自胜的样子,和葭雪磕头谢恩,一起退出大殿出宫,命车夫直接去尹宅。
尹绍寒去世后,医馆就关闭了,尹宅的下人们也都被赵徽遣散到只剩下几个人,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们悄然而立,初冬的冷风卷落一地枯黄,丝丝冷意寒彻入骨。
这是葭雪第一次来尹宅见赵徽的地方,亭子依旧,风景依旧,却再没了当时烹茶聊天的心境。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你放心,我会让你安全离开的。”两人隔桌而坐,赵徽看着葭雪微微一笑,笑得苦涩而落寞。
葭雪道:“你不怕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赵徽满不在乎,低低苦笑一声,“我怕你离开我,可我更害怕失去你。”
“难道皇上想杀我?”灵光一闪,葭雪脱口而出。
赵徽点点头,眼中闪过雪亮的光芒,“咱们去了沧州之后,赵弘将云州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父皇说了一遍,说我身受重伤还要去忻州接应你,不顾自身安危从火场里救你出来,赵彻煽风点火,在父皇跟前夸我对你有情有义。五哥去直隶办事,昨儿半夜才回到京城,一回来就告诉我这件事,说父皇对你起了杀机,让我赶紧想办法救你。”
葭雪一听即明,赵徽不顾自己的性命救她脱离火海,这在皇帝眼中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女人可以宠爱可以玩弄,却绝对不能为了女人牺牲自己,赵徽不是昭华帝最疼爱的儿子,却还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罔顾自己的性命。在皇帝看来,她步葭雪就是祸害他儿子的祸水,既是祸水,必须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