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地回想起来,贾敏自从嫁到林家,对公婆孝顺,对林海体贴,对她虽然说不上热情,可也是因为自己最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贾敏又不是找虐体质干嘛要对一个不待见她的人热情洋溢地示好,但她也从来没有为难过自己,贾敏接过管家权后,自己的日子一如既往,不仅没有克扣过半分,连日常吃穿用度都更合自己的心意,她几次三番找茬刁难,贾敏都没和她计较也没给她使过绊子,更在那样危机的关头还想着救自己,这么好的嫂子哪里找去,自己以前真是脑残,一根筋地把贾敏定位在毒妇之上。
“大嫂,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林潆跪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贾敏,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林海不知林潆的道歉另有所指,道:“小妹,你先回去吧,等敏儿醒了我再打发人通知你。”
“我去给大嫂熬药。”林潆现在对贾敏心存愧疚,不做点什么就浑身不自在,估摸着抓药的小厮该回来了,就去往厨房亲自给贾敏熬药。
过了一个多时辰,贾敏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林海焦灼担忧的脸庞,身体如刀割一般难受疼痛,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被抽离,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血腥味,她在林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缕哀伤,心头顿时一凉,惊惶地道:“如海,我,我是不是怀孕了?然后孩子又没了?”
林海握紧她贾敏的手,柔声道:“大夫说你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操劳过度,又被潆丫头撞了肚子,孩子,孩子没了。宁乐,你别难过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咱们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贾敏霍然坐了起来,死死地抓住林海的手,泪水在脸上肆虐而下,小日子推迟了好久都没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操办公公的丧事太过劳累才导致月信失调,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腹中悄然萌芽。今天的事情又是个意外,谁能料到忽然撞上了铜船,船没侧翻就已经是万幸了,然而,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突然没了,贾敏只觉得心里似被剜割一般,她连跟那个孩子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孩子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贾敏被林海紧紧地揽在怀里,泪水止不住地在脸上泛滥成灾,喉咙哽咽说不出一个字。
怀中的人无助而悲恸地哭泣着,林海温言安慰贾敏,自己也是鼻子发酸,眼眶湿润。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丫鬟进来传报:“大爷,奶奶,姑娘来了。”
林潆端着托盘走进来,将药碗交给丫鬟,正对着贾敏跪地行了个大礼,神情凄然,流泪道:“大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得你没了孩子,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大嫂,对不起。”
“快起来,怎么说这么严重的话。”贾敏拿帕子拭了眼泪,命丫鬟扶林潆起来,给她端了凳子坐下,幽幽叹息,“也是我跟这个孩子没缘分,他走了我才知道他来过。潆丫头,你也别太自责了。”
在那种情况下,救林潆是本能的反应,贾敏也不知道撞上铜船会有那么可怕,即使林潆没撞上她的肚子,自己撞上桅杆,大约也是同样的结果。林潆的道歉十分真诚,全然不似以前处处瞧她不顺眼的模样,贾敏也不是记仇的人,没有将此事的责任全推在林潆头上。
贾敏越不怪她,林潆越发愧疚难当,天天过来伺候贾敏喝药,陪她聊天解闷。贾敏精神好了一些,开始指导林潆学问,教她作诗。林潆对贾敏一旦改观,现在很是佩服她,惊奇地发现贾敏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都颇有造诣,可惜林潆在诗词一道上实在是没什么天分,虽然学得有趣,但诗词却做得惨不忍睹,写出来的诗句还被林海笑过好几回。
林潆虽然在诗词一道上没什么天分,但她的策论却写得不错,林海见过一回,十分惊讶,这样的策论实在是不像出自一个八岁小女孩之手,但内容却十分离经叛道,说什么科技是国家发展的基础,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不利于长远发展,应该打破森严的等级制度,鼓励商业工业发展,方能强国于世界。这样的内容分明是在挑战这个社会几千年来的主流思想,林海虽然觉得写得有些地方很有道理有可取之处,对这点却极为不赞同,这种话自己看看就好,传出去怕是会招惹祸端。
在林家举家南下的时候,葭雪已经带着妹妹安然不辞而别,离开济南来到徐州,已居住数月了。
去年年底,赵徽纳妾,新庶妃步葭雪死于刺杀,一切证据指向赵彻,齐家余孽被斩草除根,赵彻也因此被削爵囚禁。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却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是一场针对赵彻的局。
赵徽和赵德暗中搜寻赵彻的把柄已久,掌握了赵彻和齐祎来往的证据,在齐祎身边安插了暗子,推波助澜,煽风点火,齐祎报仇心切,终于选择在赵徽纳妾的那天行刺报仇,成功将赵彻拉下马来,让他彻底不能翻身。
次日,葭雪悄然离京,来到济南和安然会合,年后赵徽来找她,那地方却已人去楼空,葭雪和安然不知所踪,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连辞别的书信也没留下一个字,宅子里负责伺候她们的下人也不知她们姐妹的去向。
赵徽遥望远方,天际行云飘荡,内心空寂无着,他捏紧了她当年当做谢礼给他的芙蓉鸿雁的荷包,她终于还是离开了他,走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江湖路远,天南海北,从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葭雪离开济南之后,和安然一直女扮男装,化名步怀真,在徐州租了个院子住了几个月,每天教安然读书练武,日子过得很平静安宁,她走的时候把所有的首饰都卖了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赵徽还给了她几千两银票,有这些钱,就基本用不上点石成金的法术了。
就这样也挺好的,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上十几年,等贾宝玉出生再回京城,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要不见,再浓烈的感情,也会渐渐冷却下来。
五月十五是葭雪的十八岁生日,安然兴高采烈地拉了她出门逛街,两人逛一路吃一路买一路,忽听一阵锣鼓声自远处而来,一个男人跑过来吆喝道:“让开让开!女囚游街啦!”
路人一听纷纷避让,分作两端站于路旁,有几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面露精光,窃窃私语:“嘿,女囚,又有好看的了!”
这些人就没刻意压低声音,旁人听了都哄然大笑,十分猥琐。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葭雪只觉十分恶心,拉了安然正想离开,抬眼却见到一副极其可怖的画面。
一路衙役在前开道,后面紧跟着囚笼,囚笼里的人赤身裸体,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圆髻,身上皮开肉绽处处血红,坐在一面圆长型的木凳上,脚踝铐着脚镣,她似乎极其痛苦,脸部表情已扭曲到让人看不清她的原本面目,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葭雪倒吸了一口冷气,陡然捏紧了拳头,囚笼里的女人被践踏至此,每一个围观的百姓都将她的耻辱痛苦当做笑料,笑得猥琐而麻木。
“这个白露,谋杀亲夫,真是死有余辜!”
这句话落入耳中的刹那,葭雪霍然一震,一把揪过说话之人,“你说什么,她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记得白露么,她才不是炮灰,这姑娘很坚强的,最后会有好结局的。
☆、第二世(六十六)
“她她她叫白露,听说是姑苏人。”被葭雪抓住问话的人原有些生气,却见她表情凶狠,骂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久远的回忆忽如闪电般照亮了心底,囚笼里的女人因为极力忍受痛苦而扭曲的容颜和记忆里那张有些模糊的脸重叠起来,一个声音笃定地告诉葭雪,这个正在受刑游街的女人就是当年林家姑苏老宅因杀人而被判刑流放的白露!
白露,葭雪怎么可能忘了这个名字呢,怎么可能忘记这个曾经和她有过同样经历的女孩,纵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
因杀人而被流放的白露这七年里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葭雪从来没有刻意去关注过,当年姑苏一别,两个人的人生就朝着不同的方向绵延而去,对她来说,白露只是生命中的过客,从来没想过她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七年之后徐州再见,竟然是这种情况之下。
葭雪亲眼看着白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被关在囚笼里游街,她坐着的那张板凳,应该就是古代专门摧残女囚的刑具“木驴”,这种刑罚是女人最可怕的噩梦,七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白露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姐,你认识她?”安然的左手还被葭雪牵着,忽然被她捏得生疼,抬头见姐姐脸上震惊愤然的表情,心里一紧,摇了摇葭雪的胳膊。
葭雪从荷包里倒出一把碎银子给安然,俯身小声道:“安然,你去买辆马车,到闹市口等我,姐姐要劫法场了。”
安然悚然一惊,话还没问出口,葭雪已经脚底生风,在人群中穿梭远去,追着囚车赶向斩首死刑犯的闹市口。安然年龄虽小,自幼失了母亲,却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姐姐没给她说原因,她也不在此多费脑筋,立即跑向就近的一条街,买了马车在闹市口静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