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推辞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老太太吩咐了让我听姑娘的话,你说去哪就去哪,去年还多亏了你给我媳妇治病,不然她现在早不知埋哪里去了,这份恩情还没报答,哪里还能收你的钱。”
“一码归一码,我不能让你白跑,你就收着吧。”葭雪不由分说把铜板塞到孙启枯糙的手心里。
孙启推辞不过,只得收了钱,快马加鞭赶往大槐树村和云安县城之间的一个小镇,找了个干净的客栈歇了一晚,天一亮便往县城出发。
云安县城的大户人家不多,死过儿子又姓胡的大户就更少了,葭雪很快打听到胡员外家的住址,没让孙启跟着,自己一个人去打听王春的消息。
葭雪按照路人给的指引一路走到胡家附近,忽见前方一处大宅院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台阶上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穿着丝绸的胖老头,满脸怒气,脸上的肥肉不停地颤抖,向下俯视怒骂道:“我养了你一年,白白浪费我多少粮食,竟然生个赔钱货出来,没跟你要钱就是我慈悲了你还有脸跟我要银子?还不快滚!带着这赔钱货滚得远远的!”说完拂袖而去,大门立即紧闭。
周围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葭雪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疾冲上前,挤过人墙冲到最前面,眼前猝不及防的一幕让她心痛如绞。
地上的女子蓬头垢面,只穿着贴身小衣,冻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虚弱无比,头发上汗水未干,显然是刚刚生产过的样子,怀里一件薄薄的棉袄裹着一团小小的婴儿,襁褓上血迹斑斑,她一定是刚生完孩子就被撵出来了!
这是王春,是她此生的母亲!葭雪冲上去抱起王春,两行眼泪簌簌而落,颤声唤道:“娘。”
王春已然绝望之极,忽然听到有人在耳畔叫她,她以为是女儿,却抬头却见是个清秀男童,失望之下抖着唇道:“小哥认错人了,小妇人哪有哥儿这般人品的儿子。”
“娘,我是二丫,我来接你了。”葭雪在王春耳边低语,抬头狠狠瞪了胡家大门一眼,胸臆间怒气横冲直撞,撕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二丫,你真是二丫么!”王春犹觉是梦,难以置信地盯着葭雪看了又看,这模样跟她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啊!
葭雪抱紧王春泪如雨下,低声道:“娘,我是二丫,我是您的女儿!”
王春呆愣了好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抱住葭雪,真实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脸色几度变幻,终于回过神来,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就在自己面前,哭道:“我苦命的二丫,娘终于见到你了!”
葭雪带王春先在客栈安顿,立即给王春怀里初生的小女婴诊察身体,这女孩刚出生没多久,脐带都还没剪,葭雪赶紧去买了一把剪刀,沸水煮过消毒之后才给妹妹剪断脐带用棉线扎紧,又急急忙忙出门去给王春买御寒的棉袄衣裳。
葭雪回来后,王春搂着女儿流泪道:“我苦命的闺女,这一年你都过得怎么样?娘对不起你,没能拦得住你爹。”
一听到步穹葭雪就来气,“他还真会卖女儿,一卖就把我卖到了妓/院,还好我福大命大逃了出来,现下在林大人府上当丫鬟伺候老太太,前儿求了老太太让我回乡探亲,听村里人说了您的事,就来了云安县,还好,终于让我们母女重逢了。”
“他,他,竟然把你卖到那种地方!”王春浑身发抖,气愤不已,泪水簌簌而落,“他还哄我,说大户人家买了你去当丫鬟,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那么狠的心……他可是你爹啊,他怎么能这样!”
葭雪冷笑道:“他可没把我当女儿呢,不是一直都叫我‘赔钱货’么,不赚够本怎么能行。”
王春叹道:“别怪你爹,你哥都病成那样了,他也是万不得已,但凡能有别的法子,他也不会卖了你的。”
葭雪目瞪口呆,步穹把亲生女儿卖进烟花之地,王春居然还让她理解他?她爱女儿是没错,但她更爱儿子吧,听这话的意思,为了救儿子,牺牲女儿就应该了?
葭雪僵硬了片刻,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冷冷道:“那他把你租给别人生儿子赚钱,你也是这么想的?万不得已?万不得已就能把你和我当物件给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篇幅会改短一些。
☆、重逢归京(新修)
“这是命,娘命苦,连累你跟着我一起吃苦。”王春眼眶泛红落泪,叹息声苦涩怅然,她还能怎么办,她自出生起就注定了被卖来卖去的命运,所以她特别不希望自己生下女儿,这种苦楚她一个人受就够了,不要再延续到女儿身上,可老天爷不可怜她,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被卖掉,刚刚出生的小女婴被主家抛弃,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拼死护着,此刻早就按到桶里溺死了吧。她不敢想象回到家中的日子,没带回来租肚皮的钱,还带着一个“野种赔钱货”,步穹一定会打死她的。
葭雪气恼王春懦弱不争,见她哭了又心疼起来,这个母亲胆小怕事,却始终是保护疼爱女儿的,“娘,我这次回来就是接你去京城的,咱们娘仨好好过日子,不要管他们了!”
王春愣住了,心里涌出一丝惊喜,“我?你也要带我走吗?”她原想让葭雪带着小女儿去京城找户善良的人家收养,没料到葭雪还想带上她一起走,她知道自己若身无分文地回到大槐树村,等待她的就是步穹的暴怒和殴打还有村民的辱骂嘲讽,没有人指责步穹典妻卖女,只会嘲笑她这个给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是个“破鞋”——这种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
葭雪含泪点头,“当然了,不然我回来干什么,我只带你走,他们两个我可不管的。”
王春劝道:“毕竟是你爹你哥哥,你怎么能不管他们呢?”
葭雪没好气地道:“那你说怎么管?你是要等着看他把妹妹打死吗?妹妹不是他的孩子,你觉得他忍得了?”
襁褓中的女婴吃过奶已经睡着了,王春看着小女儿柔软小脸蛋,心一下子就碎了,她不能,绝不能让步穹打死女儿,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的女儿,这世上除了自己这个做娘的,还有谁会保护她?
王春很快做出决定,说道:“那咱们就去京城,不过还是要先回村里一趟。去年韩老伯的儿子来找我了,他说为了报答我曾经对韩老伯的照料,他去大槐树村找过我,又打听到胡家,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找个地方给我安身,报答我的恩情。”
葭雪心头一紧,听到王春提起老韩头就竖起了耳朵,父亲找过她,可为什么这么一个脱离苦海的大好机会,王春却没有把握住呢?
“我没跟他走。”王春接着说道,“一来,我怀着孩子,这孩子没生下来我就跑了,胡家不会放过你爹跟你哥哥的,一定会打死他们,我不能害了他们。二来,我不相信那个人,万一他是骗我的呢。”
葭雪恨铁不成钢,只想把这个懦弱娘亲的脑袋瓜子狠狠敲一下,该父亲为人善良,有恩必报,一定会妥善安置王春,灵光的时候你不灵光,这个时候你倒是谨慎小心了,错过这么好一个机会。
王春继续说道:“他也没强迫我一定跟他走,说给我留了三十两银子,就藏在韩老伯家的灶膛里。咱们回去一趟把银子取了,给狗子留点好傍身,不能给你爹,他要是有了钱,一转身就进赌场了。”
葭雪道:“我知道了,娘,你带着妹妹太显眼了,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拿了银子回来,咱们明儿一早就去京城。”
葭雪没让孙启送她去大槐树村,拜托他帮忙照料王春,自己另雇了一辆马车去大槐树村。葭雪自小在大槐树村长大,知道那条路僻静人少,施展轻功腾挪闪避,轻车熟路地摸到步家门口,隔壁就是尹邵寒易容改装成老韩头的居所,大门紧锁,已经荒芜了一年多,她轻而易举地翻墙而入,在厨房灶膛里摸到一个钱袋子,里头装了三个十两重的银锭,葭雪收好银子,并不打算给狗子留,这些银子是父亲给王春的,她才不会便宜了步穹和狗子,她从小到大挨的打,有一半都是狗子下的手,凭什么把父亲的银子给他。
葭雪看着一墙之隔的茅草屋檐,强烈的杀气不可抑制地破土而出。
她想杀步穹毋庸置疑,步穹虐待妻女,他总让她想起那个打死了自己的杀人凶手,当全世界都不允许她脱离暴力之时,唯一自救自保的方法就是杀了他。狗子也不能活着,她听王宝张四说过,步穹想给狗子买个童养媳,那女孩进了步家门,将来的命运与王春无异,狗子被步穹宠上了天,连亲娘亲妹妹都敢打,将来有了媳妇孩子,他还能不打他们逞威风?她不能让狗子活在世上祸害别人!
杀人……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如果自己当初有这样的勇气,她何至于被郑飞打死,她有一千一万个方法弄死他!何况,她九岁那年,就已经杀死一个官老爷了。
葭雪翻墙而过,步家空无一人,步穹去了赌场至今未归,狗子也不知所踪,不知跑到哪里偷鸡摸狗蹭饭去了,找不到人,葭雪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