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雪扶着赵徽进入密室,让他在床上躺下,拉过棉被给他盖上,石室里一支蜡烛已烧了一半,昏暗的烛光之下,她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分别的这些年里,他一直在外征战打仗,曾经的俊逸潇洒已然变成了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凛然威严之气,而她也再不复当年的青春少艾,岁月的痕迹已爬上脸庞,时间过得真快啊,在人们毫无知觉的时候悄悄地摧残着记忆里所有的东西。
“师兄,如果你没有和义军作战,我又何尝想杀你,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杀了你之后,我会一命偿一命。”一滴泪自眼眶中滑落,葭雪定定地看着眼前被点了昏睡穴的人,回想自己穿越前后的三辈子,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穿越前她嫁的人打死了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没有遇到可以救她出苦海的人,在这个书中的洞天世界,她遇到了愿意为救她而死的人,有朝一日却要亲手杀了他。
一命还一命,很公平,她从来不欠谁什么。
赵徽醒后,尹宅下的密室已人去楼空,他翻遍了长安城也没发现葭雪的踪迹,他知道她还在帝京,一意孤行地要做把自己推向死路的事情,他不会让她走到那一步的。
大年初一,在巫山参与剿灭刘岚残余部队的袁凯风死于家中,其首级被挂在了长安城南的城墙之上。正月十五,杨鹏死于家中,头颅被挂长安城南。二月初七,淳于浩死于家中,头颅被挂长安城南。短短三个月,因剿灭义军有功得以加官进爵的官员都惨死家中。
每发生一起命案,蒋一龙都吓得草木皆兵,哀求冯唐带他去西山大营。西山大营有常驻四十万兵马操练,林蘅武功再高也不能在四十万人马中全身而退,蒋一龙自以为可得安全,没想到就在出发的时候,他在家门口骤然猝死,脸上的表情惊恐万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元康帝龙颜大怒,命令找出林蘅就地处决,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林蘅竟然杀了那么多朝廷命官,朝廷居然还拿她毫无办法。她杀了那么多人,共同点就是都参与了平乱之战,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冯唐了。
冯唐和林蘅交手次数不多,也知道此女乃义军第一高手,以他的武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他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林蘅前来刺杀,势必要她插翅难逃。
冯唐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个多月,却没能等来林蘅杀他,转眼到了清明节,元康帝携兄弟子孙前往帝陵祭祖,在行宫居住了一晚,就是这天晚上,元康帝遭遇了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刺杀。
皇帝周围的防卫不比旁人,森严地不能再森严,刺客避开了重重守卫,进入皇帝的寝室,却还是暴露了行踪,被上夜的小太监看到,惊慌失措地大叫:“来人啊有刺客,快护驾,护驾啊!”
赶在大内侍卫进来之前,葭雪飞身至皇帝跟前,一剑刺向元康帝的胸膛,在剑尖即将触及心脏的时候斜斜里刺出一剑直逼自己咽喉,迫得她向右一闪,手中长剑也在皇帝的胸口上划开长长一道伤口,她站定之后才看见方才救援皇帝的人正是赵徽。
赵徽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黑衣蒙面的人,一交手他就知道来人是谁,他知道她要杀了义军的仇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敢对皇帝下手!她真是疯了,不想活了吗?
葭雪行踪暴露,再不停留,飞身破窗而出。
元康帝没有伤到心脏,却失血不少,也十分严重,赵徽立即命人召太医,自己则赶紧和大内侍卫去追刺客,行宫里大内侍卫有一千人,葭雪的武功再高也经不起人海战术,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这些时日以来赵徽一直在思索如何保住葭雪的性命又让她放弃刺杀的念头,想了很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失去刺杀他人的能力,让她失去武功最为便捷,但他若废了她的武功,她势必要恨他一辈子,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封住她的经脉,让她无法施展功力,也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必须得先制服住她,今天她来刺杀皇帝,正是他实施这个计划的大好机会。
☆、第二世(一百零六)
靖朝建国后,太/祖皇帝选河北易县城西永宁山下为帝陵,至今已葬了三代帝王,易县城内建有行宫,为历代帝王祭祖暂居之所。
大靖元康四年清明节,元康帝离京至易县帝陵祭祖,当晚在行宫遭遇了刺杀。
刺客的武功之高出人预料,大内侍卫都没有发现其踪迹,还是上夜的小太监无意间撞见了才大喊出声,元康帝几乎命丧刺客剑下,幸亏明睿亲王及时营救才险险保住性命。
除了行宫里的大内侍卫,易县县城所有的衙役军队都一起出动追击刺客,易县知县得知此事时几乎吓死,在他的辖区内发生行刺皇帝的事情,不管刺客有没有捉拿归案,他的项上人头也是保不住了。
葭雪行刺皇帝,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赵徽阻拦而功亏一篑,元康帝已被大内侍卫重重保护起来,赵徽的武功和她不相伯仲,她已经失去了刺杀皇帝的最佳机会,不能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当机立断破窗逃跑。
赵徽率领一众侍卫穷追不舍,其他地方闻讯而来的大内侍卫阻击刺客,葭雪跑到后院,后方追兵未至,而前路却已经被数百侍卫阻拦。葭雪一出手就是致命杀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狂奔不止,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惊破夜空,不知多少大内侍卫死于剑下,她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后门附近。
然而,葭雪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她虽然冲杀至此,性命虽然无碍,手臂后背却受了不少皮外伤,血流不止,赵徽看到她的时候,葭雪刚刚翻墙出去,把后门外的门环用剑鞘拴住,施展轻功飞快地逃跑。
赵徽见大内侍卫打不开后门,便知道葭雪在门上动了手脚,他纵身翻出高墙,远远看到朦胧夜色里有影子在巷口一闪而过,立即飞身追上去。
后门只困住了大内侍卫一时,没多久外面闻讯赶来的县衙衙役们就打开了后门,和侍卫一起追查刺客,毕竟晚了一步,此时已经看不见刺客的踪影,地上却留下了一些血迹,县城城墙已被重兵把守,侍卫衙役立即循着血迹追击刺客。
葭雪受了伤,没过多久就发觉后面有人追上了她,整个易县能有此身手之人只有赵徽,她知道赵徽不会杀她,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保护她,但她不想再欠赵徽的人情,她感觉到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地上只要留下血迹就会暴露行踪,她抬头一看,飞身跃上房顶,以极快的速度跑向知县县衙。
现在全城都在搜寻刺客,各个城门也被重兵把守起来,出城已然不大可能,所有的衙役都已出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在县衙躲避一时,等天一亮再改装出城。
赵徽在后紧追不舍,抄小路跃上屋顶,终于追上了葭雪,还未开口说话,剑风就已迎面袭来,一剑比一剑更快,迫得他不得不出手还击,双剑交击的刹那有火光迸出,短暂的瞬间看到彼此的眼眸皆是一片悲凉。
葭雪每一步前行的路均被赵徽封住,他的意图十分明显,不会伤害她但也要留下她,葭雪低声怒道:“让开!”
“现在只有我能救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赵徽的声音里尽是关切担忧之意,手中剑招不停,剑势绵密难寻破绽,挡住葭雪让她无法脱身。
葭雪冷哼一声道:“不需要!就算你救了我,我还是会杀了皇帝杀了你!”以她的武功出入皇宫问题不大,但在皇宫刺杀皇帝就很难脱身,她等了好久才等到元康帝离京祭祖的机会,在易县行刺容易得多,如果赵徽没跟着过来,她早就成功杀死皇帝了!
赵徽收剑苦笑,黯然道:“你当真那么恨我?”
昔年旧事历历在目,葭雪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叹道:“我不恨你,只是我们立场不同,你是朝廷位高权重的明睿亲王,而我是反贼,不管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我们是敌人,除了相杀没有别的路。”
“若你愿意,怎么会没有别的路。”赵徽略有些激动,“只要你肯收手,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葭雪摇了摇头,用坚定的语气道:“太迟了,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在你的庇佑下苟且偷生,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赵徽惘然长叹,看着眼前朦胧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被天堑阻绝,“当年你不愿意嫁给我,说你不想伤害柳瑶,不想委屈自己,现在我们连亲人也做不成了,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葭雪默然不语,她又何尝不觉得悲哀呢,曾经,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离别数年,再相见却从亲人变成了仇人,忽然间,有温热的气息逼近,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拥住她,在她挣扎躲避之前赵徽用哀求的语气道:“不要推开我,让我抱抱你。”
时隔多年,葭雪以为自己早已看淡这段注定没有任何结果的感情,在这一刻却终究没能抵挡住一个拥抱的温暖,然而这是短暂的自欺欺人,不管那一天来得有多迟,她知道,她一定会将宝剑刺入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