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世界, 依旧停在原地。
第二天, 顾绛臣把自己关在公寓里, 没有去任何地方。
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
他坐在沙发上,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下午时分, 辛霄和刑合找上了门。
鬼当然是不用走正门的,也论不上什么客气礼貌。
结果一进门,两人就被屋内的低气压和酒气熏得皱了皱眉。
“刺啦……”
刑合掀开了窗帘,屋外的阳光顿时倾泻进来, 辛霄一巴掌拍在他的腰上。
“干嘛?”
没看到顾绛臣现在就像是一朵在温室里面即将凋零的小花,见到一点阳光就要被晒死了。
刑合:没有惯着的义务。
他抱着胳膊倚在墙边,“林众不就是回了趟道观吗,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们忙了好几天,总算是把周围目击者的记忆全都消除光了。
后知后觉,好几天没见到林众和顾绛臣,打听完消息才知道顾绛臣出院了,而林众那边,协会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怎么都不肯多说。
顾绛臣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顾绛臣,你……”
辛霄看着顾绛臣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和眼里的血丝,把“没事吧”三个字咽了回去。
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刑合倒是直接。
“怎么,碰钉子了?”
“还是说林众真的不要你了?”
他就随口那么一说,毕竟林众对顾绛臣有多特殊,他们都看在眼里。
林众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负心渣女。
然而听到这话,顾绛臣却终于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没什么光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
“她要参加授箓大典了。”
“就在明天。”
这回换成辛霄惊讶了。
“不可能吧?”
随着刺啦一声,刑合也顺手把窗帘给拉上了,感觉现在顾绛臣还没有发疯,都是靠这二十年来的家庭涵养。
这跟热恋中女友忽然削发,说自己要出家有什么区别?
辛霄搬了个小板凳回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与刑合对视一眼之后,疯狂开始套话。
十分钟后。
“等等。”
辛霄率先反应过来,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是说,你听到她师父提了一句授箓大典,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林众亲口跟你说,她不会回来了吗?”
顾绛臣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你在这演什么苦情剧男主角呢。”
刑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感觉自己的鬼格受到了侮辱。
“合着,都是你自己在脑子里补完了一出斩断尘缘的大戏,她本人什么都没说?”
辛霄也试图劝解,语气带着点无奈。
“或许大佬只是太忙了,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又不代表她不要你了。”
反正作为第一批吃狗粮的鬼,辛霄感觉林众不会那么轻易离开。
“就是。”
刑合飘到顾绛臣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有点出息行不行?”
“她要真铁了心跟你划清界限,还能接你电话?”
两个人一左一右,堪比给顾绛臣做心理疏导。
只是眼看着他又沉默下去,似乎有着其他的顾虑。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之中夹杂着几分倦意。
“可如果她选择了我,就意味着要放弃清修,放弃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道。”
刑合和辛霄说过的那些,在这一天时间里面顾绛臣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林随那充满嫉妒和怨恨的尖啸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都是因为你!是你成了她最大的牵绊,最沉重的包袱!”
这句话像是一道诅咒,在他心间反复回响。
“或许她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辛霄挠着自己的脑袋,感觉不应该这么算。
而另一边的星河一脸烦躁,拉着还想再劝的辛霄,直接穿门而出。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顾绛臣一人,以及满室的寂静。
刑合和辛霄站在公寓楼下。
“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咱们真的不管他?”
辛霄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
刑合哼了一声,语气笃定:“管什么?”
”他现在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边觉得放手伟大,一边又舍不得难受得要死,比肥皂剧还纠结。”
“让他纠结去吧。”
在人间当正常编制鬼的生活忙碌而有规律,刑合最近已经恶补了几部下饭剧,感觉自己看透一切。
他嘴角一勾。
“你看着吧,就他那样能撑多久?”
“等他彻底想明白,什么为她好都是狗屁,没有林众的日子他根本过不下去的时候,不用我们劝,他自己爬也会爬上山去找人。”
辛霄竟然感觉自己隐隐被说服了。
“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况且,刑合也觉得林众不会真狠心丢下顾绛臣。
第二天,甲戌年十月初三,诸事皆宜。
天还未亮,清修观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中。
林众起得很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道袍,长发披散在身后。
玄尘子手持木梳,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一下下为她梳理着长发。
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镜中映出师徒二人的身影,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未脱稚气,但眉眼清澈,仿佛能看穿尘世。
“小众。”
玄尘子低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今日授箓,意味着你正式踏入另一重境界,与俗世尘缘,当有取舍。”
“这些时日,你可想明白了?”
林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觉得这么庄重的场合应该严肃些,于是揉着眼尾望着镜中师父模糊的倒影,有些茫然。
“想明白什么?”
玄尘子手中的动作未停,声音平和却意味深长:
“自然是尘世间那些让你牵挂的人,放不下的东西。”
他话音还没落,一阵淡淡的奶香味飘来。
两人顺着香味转过头,只见三师叔端着一个白瓷碗笑眯眯地走进来,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你们两个继续,我就过来送点东西。”
“小众有空了尝尝,我照着山下那什么奶茶的方子,琢磨出来的甜酪,用了山泉和鲜牛乳,清甜不腻,给你垫垫肚子。”
碗里的甜酪洁白莹润,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三师叔也怕挨师弟的打,于是撂下完之后就脚底抹油般跑了。
林众看了一眼那碗甜酪,又抬眼看向镜中的师父,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师父,我觉得我放不下奶茶。”
玄尘子梳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无奈地嗯了一声。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林众的目光似乎透过镜子,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山下那个灯火通明的城市,看到了那个人。
半晌,她又坦然。
“我也放不下顾绛臣。”
玄尘子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只见林众扭过头来,板着一张小脸,郑重开口。
“这两天我认真思考过了,我不想成为林随一样的存在,我生来就是人,生来就有情感。”
“所以今天,恐怕不能授箓了。”
玄尘子表情没变,只是垂眸看着她。
“真想好了?成为观主可是你多年夙愿。”
“嗯,想好了。”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林众眼巴巴看着师父,预想中的失望甚至斥责却并未到来。
半晌,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
林众愕然抬头,竟看见她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师父,嘴角扯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谁告诉你,心有牵挂,就不能接掌清修观了?”
玄尘子又恢复了平时那一副淡淡的神情,一本正经道:“之前说你俗事未了,不过是诓你的。”
林众彻底愣住。
“……啊?”
“你命中有一劫,应在至亲,便是林随。”
玄尘子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此劫不破,你心神不宁,强行为你授箓反而是祸。”
“况且还有檀木珠这个祸患,所以才寻个由头赶你下山,让你去了结因果。”
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徒弟,“你回来后劫数已过,不必挂念了。”
林众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眼睛慢慢睁圆,一股火气混着难以置信涌了上来。
她猛地站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指着玄尘子:
“老头!你又骗我!”
玄尘子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她的指控, 甚至还抬手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衣襟。
“修道艰难,末法时代更无人能凭无情道飞升。或许先辈们要求断情绝欲,本身就走错了路。”
他看向林众, 眼神里难得有了一丝堪称“认可”的东西。
“新的路,就让你们这些小辈去走吧。”
压在心头整整两天的巨石轰然落地,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愧疚和纠结瞬间消散。
林众站在原地, 鼻子有点发酸, 又忍不住想笑。
“你三叔准备的那什么甜酪?快喝了吧。”
“仪式要开始了,收拾好出来。”
玄尘子丢下这句话, 转身便走, 依旧是那副冷硬面孔,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些。
三清殿内,香云缭绕,钟磬清鸣。
众道长按班而立,诵经之声悠远绵长。
林众跪于祖师神像前, 心神澄澈。
玄尘子作为传度师,焚表上奏, 将法职、经箓一一传付。
最后, 玄尘子面向观内众人, 声音清越,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
“自今日起,由林众,继任清修观观主。”
几位师叔都面露欣慰, 感慨终于后继有人了,玄尘子更是仪式一结束就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样子。
“新观主记得过几天找人把殿门修修,否则冬日难熬。”
林众:……
她还没来得及吐槽,只听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逆着光, 出现在大殿门口,微微喘息着,似乎赶了很远的路。
“来得这么快?”
顾绛臣站在殿门口,微微喘着气,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身上还沾着山间的晨露,看起来风尘仆仆。
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却紧紧盯着殿内身着青色法衣、卓然而立的林众,不自觉愣住了。
他还是来晚了,仪式已经结束。
“恭喜。”他声音干涩,“看来是我来迟了。”
林众眨巴着眼睛看他,心说几天不见,顾绛臣好像消瘦了不少。
她刚想开口,告诉顾绛臣自己明天就下山,就被他抓住了双手。
“林众,我这两天我想了很多。”
“甚至想过,是不是不该来打扰你,放手让你清修才是对你好。”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懊悔,“那天我听到了你和你师父的对话,知道你要授箓了,挂了电话是我不对……”
林众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感觉顾绛臣在说梦话。
到这里才反应过来。
“你挂我电话?”
吃瓜的师父师叔:?
这不是重点吧!
林众其实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原来顾绛臣这两天连个消息都没发,脑袋里就在想这些。
她忽然有些委屈。
自己可是连观主的位置都不要了,下定决心要回到顾绛臣身边,结果顾绛臣竟然要放弃她?
她哼了一声,抽回手转过身,语气故意放得冷淡。
“既然你都想放手了,那还说这些干嘛,现在顾施主可以回家了。”
顾绛臣看着她故作疏离的背影,只慌了一瞬,随即那股执拗劲儿也上来了。
他往前跟了一步,语气带着点赖皮。
“我不走。”
“你之前教我的术法,也算是我师父,现在我还有好多没弄懂,身为弟子,留在观中请教,天经地义。”
顾绛臣想了两天才得出来的结果无懈可击。
林众回头,挑眉看他:
“请教?我可没空教笨蛋徒弟。”
“我不是笨蛋。”顾绛臣反驳得很快,眼神认真。
“我很聪明的,学医的时候成绩很好。”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也软了些,“小众……你就再教教我吧?”
看着他带着点恳求却又不失坦荡的眼神,林众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她强忍着上扬的嘴角,故作嫌弃地摆摆手。
“随你便。不过观里不养闲人,要留下就干活。”
“好!”
顾绛臣立刻应下,嘴角微微扬起。
只要能留在林众的身边,干点活算什么?
于是从这天起,顾绛臣还真就以“弟子”的身份在观里赖了下来。
今天带来几杯山下流行的奶茶,说是给师父解乏,明天揣着几包新出的零食,说是补充体力。
后来甚至大张旗鼓给山上扯了网线,试图用奶茶零食泡沫剧腐蚀新任清修观观主。
林众表示,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
不过奶茶零食不接受也是万万不行。
毕竟修行的人不能浪费食物,林众如是说。
一天清晨,林众还在睡梦中,就被外面叮叮当当的声响吵醒。
她揉着眼睛推开房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
只见,院子里工人进进出出,搬着崭新的木材和瓦片,脚手架已经搭了起来,一派热火朝天的修缮景象。
三师叔正乐呵呵地指挥着工人,见她出来,笑眯眯地凑过来。
“小众醒了?”
“咱们观里可是遇上好心人了,得了一大笔善款呢!”
林众一头雾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什么好心人?”
“自然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顾先生。”
三师叔挤挤眼睛。
闻言,林众嘴角微微一抽,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一转头就看见顾绛臣从月亮门那边转出来,手里还提着两杯奶茶,神色自若地走到她面前,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早啊小众。”
“顾、绛、臣!”
林众咬着牙,压低声音,“你搞什么鬼?”
“回馈社会,支持传统文化。”顾绛臣答得一脸正气,把吸管插好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顺便改善一下你的居住环境。”
这时,玄尘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手里拿着他那本泛黄的手抄账本,一边翻看一边感慨:
“养儿防老,古人诚不我欺,没想到我这徒弟还没嫁出去,就先有人上赶着孝敬师父了。”
他抬头,用一种“吾心甚慰”的眼神扫过林众和顾绛臣,又低头看着账本上的数字点了点头。
“嗯,没白养你这么多年。”
林众:……
她看着自家师父那副见钱眼开,还硬要摆出高深模样的样子,额角直跳。
玄尘子说完,也不等林众反应,揣着账本就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善哉善哉”、“财运亨通”走远了。
留下林众对着他的背影无语凝噎。
顾绛臣趁机又往前凑了凑,把奶茶塞进她手里,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你看,师父都同意了,我以后来请教功课,是不是也更名正言顺了?”
温热的奶茶杯壁熨帖着掌心,林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点期待的脸,那点无奈渐渐化开。
她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接过了那杯奶茶,低头喝了一口,含糊道:
“……修观的钱,算我借你的。”
顾绛臣眼睛微弯,知道她这是默许了,从善如流地点头。
“好,都听师父的。”
至于还钱嘛。
最好用一辈子来还。
有了玄尘子的默许,顾绛臣出入清修观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几位师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常常是顾绛臣拎着吃的喝的钻进林众的静室,门外窗下就悄悄聚了几位长辈。
“你们说,小众还要端着架子到什么时候?”二师叔捻着胡须笑。
“我赌一坛三师叔的梅花酒,最多再撑两周!”四师叔压低声音。
“我看悬,那小子韧劲足着呢,咱们观主啊,怕是早就心软了。”
三师叔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吐槽:“年纪大了,看他们年轻人谈个恋爱哟,腻腻歪歪的,智商都下降了。”
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满是笑意。
他们看着林众长大,如今见她有人真心相待,都打心眼里高兴。
他倚着墙沿,没发现几人声音都消失了,继续啧了两声,才感觉后背一凉。
“师叔们很闲?”
只见林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胳膊出现在他身后,似笑非笑。
“啊哈哈……路过!我就是来看看新刷的漆干透没有……”
三师叔打着哈哈,朝着几人使眼色,趁着林众不注意,瞬间作鸟兽散了。
林众回头,见顾绛臣也正看着她,脸上带着点被撞破的不好意思,但眼神清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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