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洒满古朴的庭院,厨房方向传来二师叔既明洪亮的嗓门和林众偶尔几句听不清内容的嘀咕。
顾绛臣走出房间,被庭院的日光刺得觑了一下眼。
就在这时,偏殿一角转出一位老者。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步履无声。
正是林众的师父,清修观的观主,玄尘子。
“你就是小众带回来的那个人?”
闻言,顾绛臣连忙站直身体。
“是。”
玄尘子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在耳垂上停顿了一瞬,眼神似乎柔和了半分,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缓步走到顾绛臣面前,并未如几位师叔那般热情寒暄,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中,不疾不徐地掏出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线装本子。
“我是林众的师父,你可以叫我玄尘道长,来,这个给你。”
见状,顾绛臣心下微暖,以为老人家也要如师叔们一般赠予什么见面礼或护身法宝,正准备婉拒。
毕竟已经收了太多,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玄尘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面无表情地翻开本子,用一支小楷毛笔,在舌尖蘸了蘸,在本子上某一页划拉了几下,随即将本子摊开,递到他面前。
“顾小友。”
老道长的声音平稳无波,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你此次疗伤,用去了九转还魂丹一枚——此乃贫道师尊所留,世间仅存三粒,有价无市,姑且折算一千万。”
他枯瘦的手指往下移。
“百年紫参与何首乌各一钱,五十年的黄精三两,地脉灵泉浸泡七日……另有既清刻录防护阵纹消耗的灵石粉三钱,既静炼制的固元丹一瓶七粒。”
“既明负责膳食、煎药的人工及食材成本……”
他一桩桩,一件件,念得清晰平稳,仿佛在诵读经文。
顾绛臣脸上的礼貌微笑逐渐僵硬,最终彻底凝固。
他低头看着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却工整清晰的账目,甚至连“大黄每日下山叼奶茶往返脚力费”都列在其中。
后面跟着的金额,即便的顾家小少爷都不禁有些沉默了。
三分钟后,玄尘子念完,抬起眼皮,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四千六百万,共计此数,顾小友是刷卡,还是转账?”
他顿了顿,补充道,“观里信号尚可,支持扫码。”
顾绛臣沉默了足足十秒。
他默默地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映在他略显复杂的脸上。他找到宋元明的联系方式,直接将那串惊人的数字转了过去,并附言四个字:
【急用,速转!】
顾绛臣抹了一下额角的汗,半晌,玄尘子袖中的手机“叮”了一声,传来一声清晰的到账提示音。
两人的心都落回肚子里了。
老道长拿出手机,眯着眼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合上了那本蓝皮账册,重新塞回袖中。
“小友伤势未愈,还需静养,贫道不打扰了。”
他对着顾绛臣打了个稽首,转身飘然离去,宽大的道袍袖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出尘的弧度。
顾绛臣看着老道长仙风道骨的背影,忽然之间,对林众那时而通透、时而脱线的性格来源,有了几分清晰的认知。
这清修观,从上到下,就没一个正常人!
顾绛臣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地消化着玄尘子带来的冲击。
过了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了解过去一周的情况。
王德良和他的众星娱乐已经彻底垮台,公司被查封,资产冻结。
之前被蒙骗或被迫签下不合理合约的艺人们,在顾氏集团暗中推动和法律援助下,大部分都顺利解约并获得了一定赔偿,算是尘埃落定。
看到这些,顾绛臣心下稍安。
至少,他和林众之前的冒险,没有白费。
“顾绛臣,吃饭了。”
正在思索间,林众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绛臣转过身,只见林众已经走到他一步远的地方,仰头打量着他耳垂上的新耳钉。
距离……太近了。
顾绛臣几乎能嗅到林众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朴素了点,不过你长得好看,暂时对付能用。”
少女砸吧了一下嘴,满意点头,“等我有空,再给你找别的材料打新的。”
“好了,先吃饭。”
见林众毫不犹豫扭头走在前面,顾绛臣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耳朵,对林众亲昵又自然的口吻弄得有些茫然。
从他奋不顾身想要杀了刑合的那一刻,顾绛臣就已经确定了。
他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心动。
他喜欢林众。
反观林众这人,倒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到底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故意逗他玩呢?
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一片暖金色, 晚饭后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红烧肉的香气。
顾绛臣和林众并肩在略显破旧的道观里慢悠悠地踱步。
看着斑驳的墙壁和有些年头的屋瓦,顾绛臣犹豫了一下,想起刚刚玄尘子的样子, 还是开口:
“小众,这道观有些地方看起来确实需要修缮了,我给宋元明发个消息, 让他带人过来?”
“不用。”
林众干脆地摇头, 随手拍了拍身边一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廊柱,“别看它旧, 结实着呢。”
她转过头, 目光中几分了然。
“我师父刚刚是不是管你要钱了?”
顾绛臣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就倍感尴尬,轻咳了一声没忍住笑出来。
“救人得收钱,这是规矩,不能坏了俗世的因果,所以我师父看起来是贪财, 虽然也确实有点贪,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林众想了想, 还是决定挽回一下师父的形象。
“我当初下山, 就是因为还有俗事未了。”
闻言, 顾绛臣停下脚步,忽然想起之前林众说的话。
他看着庭院中央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依旧是一片空白。
“小众, 你之前说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看向她,目光夹杂着困惑。
“大概是什么时候,你怎么会知道?”
林众正蹲在地上, 用一根小树枝戳着蚂蚁搬家,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日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唔,就是很小的时候啦。”
她含糊地应着,站起身,随手丢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
“反正你现在人好好的在这儿就行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身体养得棒棒的!”
她说着,还用力拍了拍顾绛臣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架势。
“好吧。”
顾绛臣看着她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只好将疑问暂时压下。
几天后,在各个师叔和林众的滋养下,顾绛臣的伤势彻底痊愈,甚至感觉身体比受伤前更加轻盈有力。
然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林众似乎认定了他需要提升自保能力,开始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加强训练。
几天下来,顾绛臣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矜贵少爷,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连梦里都在画符。
二师叔只能投来怜悯的目光,然后给他多夹几块肉。
“这小众儿是真当全天下所有人都是她呢,怎么练都死不了……来,孩子,多吃点有劲儿。”
顾绛臣:……
就连一向淡定的师父玄尘子某次路过,看到顾绛臣顶着两个黑眼圈,摇摇晃晃地扎着马步,而林众则抱臂站在一旁,小脸严肃时,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天傍晚,玄尘子把林众叫到了偏殿。
“小众啊。”
老道长捋着胡须,语气平和,“顾小友伤势初愈,虽是修行的好材料,但这般操之过急,是否有些过于严苛了?”
林众正低头摆弄着几块用来布阵的小石子,闻言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理所当然。
“师父,他太菜了。”
少女声音清脆。
“他以后是要一直待在我身边的,说不定会遇到比刑合更麻烦的东西,现在不练,以后容易死。”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仿佛让顾绛臣一直待在她身边,是件天经地义、无需讨论的事情。
躲在偏殿门外,本想找师父请教一个符箓问题的顾绛臣,恰好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一直,待在她身边。
她……是这么想的吗?
玄尘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徒弟一眼,又若有似无地瞥了下门外,悠悠道:“原来如此。”
“嗯,既然你已有打算,那便随你吧,只是,凡事过犹不及,需张弛有度。”
“知道了师父。”
林众乖巧点头,心思显然已经飞到了别处,大概在琢磨明天给顾绛臣加练什么项目比较好了。
门前,顾绛臣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回了房间,木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腔里的心脏还在不听话地狂跳,一下一下,清晰又用力,撞得他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傍晚的最后一点余光透过窗纸,在房间里投下朦胧的光晕。
顾绛臣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上那枚冰凉的耳钉,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众那句自然无比的话。
“他以后,是要一直待在我身边的……”
所以,她不是没发现他的心思,也不是故意逗他。
她只是用她独有的方式,将他划入了她的领地,并且开始理所当然地为他规划起未来。
一个充满危险,所以她必须让他变得足够强大的未来。
这认知像一股暖流,又带着点酸涩的悸动,瞬间席卷了顾绛臣的四肢百骸。
或许从知道林众就是当初那个小女孩的那天起,就注定自己会因她而心动。
等等——
顾绛臣摩挲耳钉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
爷爷给林众看那些旧照片的时候,林众明显不记得照片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他和她小时候就认识。
可林众现在却无比肯定地说他小时候来过。
一个之前连他小时候长相都不太记得的人,怎么会那么笃定他小时候来过?
顾绛臣的心跳得更快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众准时出现在顾绛臣房门外,正准备像前几天一样,用清脆的嗓音把他从睡梦中“敲”起来。
然而,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小心。”
林众对他太不设防,惯性之下差点栽进顾绛臣的怀里。
顾绛臣已经穿戴整齐,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显示他昨晚似乎并没睡好。
“早啊,小众。”
他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将怀里的少女扶正。
林众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狐疑,也有点意外。
“今天这么自觉?”
“嗯,想着早点开始,也能早点结束。”
顾绛臣走出房门,状似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扫过庭院,“对了,昨天练的那个步法,我晚上想了想,好像有点心得,待会儿你帮我看看?”
“好啊!”
林众眼睛一亮,对于“学生”的主动上进非常满意。
两人走到庭院中,晨雾尚未散尽,空气清冷。
练习间隙,顾绛臣接过林众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点怀念。
“说起来,这道观和我小时候印象里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
林众正低头检查他刚才画的符箓,闻言头也没抬,顺口接道:
“是吧,我师父懒,几十年了也不爱修缮,就说这院子里的石板路,从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呃。”
她的话戛然而止。
“没什么,反正就是他懒。”
见林众还挺警觉,顾绛臣若有多思地点点头。
“你想起来了?”
林众侧过脸打量他,从顾绛臣的视角,都几乎变成了大小眼。
他忍俊不禁,没有了试探的意思,而是扳过林众的脑袋。
“你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林众:……
视线避之不及。
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类似于“被抓包”的懊恼,眼神飘忽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和那点不自在,顾绛臣心底那点因为被蒙在鼓里,而产生的小小郁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满足。
他上前一步,在林众有些错愕的目光中,死死抱住了她。
像是求生之人攥住了浮萍。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在他父母离世后,在那段灰暗压抑、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漫长时光里,那个曾有过短暂交集的小女孩,无形中成了顾绛臣心底唯一一点微弱,却未曾熄灭的光。
林众替他洞开了世界的真相,也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问过爷爷,当初那个女孩子究竟去了哪里,那时的爷爷对此三缄其口,似乎这件事是什么莫大的禁忌。
直到林众再次出现,以如此强势又独特的姿态,闯入他的生命。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缘分,缘分是无可阻拦的。
林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用尽全力的拥抱勒得微微怔住。少年人的胸膛炽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真的在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闷在他的肩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见到了。”
在顾绛臣看不见的角度,林众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关切,有终于重逢的些微触动,但更多的是复杂。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这个漫长的拥抱里,第一次主动地回抱了他。
这拥抱持续了许久, 久到林众感觉自己的脖颈都有些僵硬了。
她不太习惯这样直白而浓烈的情感表达,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好了, 我脖子都僵了。”
少女挣了挣,顾绛臣这才如梦初醒般略微松开了手臂,但依旧虚虚地环着她, 低头看着她, 眼眶有些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见状, 林众抬手, 不太熟练地用手指蹭了蹭他微微发红的眼尾,动作带着点笨拙的安抚。
“现在不是见到了吗,以后也都会在的。”
她顿了顿,试图让气氛轻松点。
“别难过了,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 我决定今晚符篆课时长加倍,我去准备朱砂了。”
看着林众有些如同落荒而逃的背影, 顾绛臣忍俊不禁, 心底那点积郁的阴霾彻底散开。
他几步追上去拉住林众的手, 紧紧攥在掌心。
“不过,你是怎么想起来的?之前看照片的时候,你明明还不记得。”
提到这个,林众的神色正经了些。
“碰到刑合的那颗檀木珠的时候, 碎片汇聚的瞬间,很多模糊的记忆就涌进来了。”
她微微蹙眉,“我的俗世因果,肯定和那颗珠子有莫大的关系, 所以,必须把它拿回来。”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刑合。
刑合虽然受伤,但他毕竟在世间存活百年,有王德良替他卖命,说不准也有其他的信徒。
他随时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顾绛臣了然地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没事,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时间倏忽而过,两人在清修观一待就是一个月。
这期间,顾绛臣在林众的魔鬼训练,和各位师叔见缝插针的投喂下,身体素质和精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虽然离林众那种非人级别还差得远,但至少画出的基础符箓不再是一团乱麻,体术也能唬唬人了。
这天傍晚,顾绛臣的手机响了,是顾老爷子打来的。
电话那头,老人家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思念和担忧。
“绛臣啊,在山上还好吗,伤彻底好了没有?”
“什么时候回家来让爷爷看看?”
听着爷爷在对面小心翼翼的语气,顾绛臣心里一软。
他知道,这一个月,爷爷虽然没来打扰,但肯定一直悬着心,虽然他时常报备,但没见到本人爷爷肯定放心不下。
挂了电话,他看向正在石桌上摆弄几枚铜钱的林众。
“小众,爷爷想我们了,我们回去住几天?”
林众闻言,抬起头,没什么犹豫就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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