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了,人工模拟系统一开,宇宙在人类指尖下随意切换形状,沙洲的污染区要是真的消失,那也是消失在模拟宇宙里,现实里不可能发生!】
【就是,现实里发生了算是怎么回事?神明宽恕?】
人们在这里提起神明。
执微也陷入了新的困惑:“如果神明可以驱逐污染,人们信神,我还可以理解。”
她轻轻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神明并不能净化污染,人类在污染中吃到的苦,神明没有提供切实的帮助,不是吗?”
这话一出,连天天做祷告的最虔诚的狂信徒安德烈也没吱声。
鹑火则说:“逻辑关系反了,主官。”
“污染是神明对于人类不忠的惩罚。神明当然不会净化污染。比起救赎,惩戒更叫人不得不信仰。”
执微点点头,似是拨云见雾。
她过了一会儿,再去星网上看,发现沙洲附近的选区已经有人去沙洲直播。
实时的图像传到了星网上,人们可以在直播间里看见沙洲此刻的模样。
那被吞噬的行星与卫星,从千百年前就已陷入污染,近乎消失。如今再次出现在人前,锈迹斑斑的城市与荒芜的田野,仿佛千百年的历史未过,静止的时间此刻再次流动。
人们震惊而诧异地看着前方传来的实时图像,还是怀疑,还是不信,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沙洲熬过了黑浊,迎来了黎明。
直到神殿公布了宇宙声明。与其说是声明,不如说,神殿只是改了改祷告词,便发了出来。
字里行间,像是庇佑,又像是责难。
【在千百年的荒芜中,湮没掉不忠的心。隔绝与世俗的牵扯,持有公义、守有敬虔。
人类所笃信的神明,免人类苦痛,赐人类福荫。
愿神怜惜,疼爱,以时间与生命在此赎罪。
宽恕沙洲。】
像是承认,又像是没有。
所有人都看见了神殿发布的消息。
每个人的反应,却不同。
地肤正在组织沙洲人返回行星再建城市,看到这份声明的时候,冷冷地嗤了一声。
莫桑独自守在玫瑰星球上,戴着严丝合缝的拟态面具,不屑地将消息搁置一边。
赫克托在荒星边缘排查星辰混乱者,看到消息后,指尖划过虚拟屏,若有所思。
祁入渊盯着公告中的每个文字,接过了灵魄递给来的一杯热酒。
贪狼看都不看,鹑火叫他好歹读一读神殿的宇宙公告,贪狼胡说八道:“今天天气不好,我突然不认字了。”
安德烈看完公告,还念了几遍。
执微则是,摩挲了下腰间的小瓶子。
她不去管神殿是否有深意,也无所谓神明是否宽恕沙洲。
总之,明天,一月结束,二月的第一日,她将带着腰间的“过往沙洲”,步入神殿,参加本届竞选神明的第一次公选。
持有公义,守有敬虔,执微将踏入神殿,去瞧瞧这八个字的含义。
安德烈此时,却在一边突然抬起头来,对执微说:“维诺瓦的麦特欧,来找我询问主官去沙洲的情况了。”
他喃喃说:“之前来试探的都是记者、小组织话事人和排名一般的竞选人。麦特欧的试探,还是第一次。”
执微凑过去,看了看麦特欧发的消息。
安德烈说是试探,果然是试探。麦特欧这人发过来的字里行间,一字未提执微。
看起来就像是特意来找安德烈叙旧的。
【许久未见了,安德烈,你最近还好吗?听说你加入了竞选团队,真为你高兴。
一公时,你应该会抵达神殿吧?希望到时候和你见面叙旧。
你真诚的朋友,麦特欧·斯瑅威。】
执微看完,觉得这人还挺讲礼貌嘞。
安德烈哼了一声:“还在这里真~为~我~高~兴~”他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我之前去他那里想找工作,他连顾问都不给我做,他就笑眯眯地和我说,安德烈,你要不要吃糖?你要不要吃午餐?你要不要去玩模拟星图?”
“我在他那里混了一肚子零嘴,迷迷糊糊就被他哄走了,他一点正经事都不肯和我说!”
执微按着太阳穴,使劲才能忍住笑。
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安德烈居然还真上当。
她知道,斯瑅威和伊图尔都是贵族,麦特欧是斯瑅威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孩子,安德烈是伊图尔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孩子。
安德烈未必喜欢这个“别人家的孩子”麦特欧,但想找工作的时候,去麦特欧那里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然后,就被嫌弃了。连个顾问的位置都不给。
执微叹口气,正经起来。
她把话题说回沙洲的事情:“总之,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安德烈,咬死沙洲污染区消失和我们没关系,同时,彻底放弃掉舆论宣传。”
她现在进步了,她给自己挖坑,都不用想什么解释了。
随便你们怎么想!随便安德烈往深处琢磨,去吧!去吧!去思考她有什么深意吧!使劲思考!
反正就是放弃掉舆论宣传,守好五十多名这个位次!
“我就是这么做的。”安德烈乖巧道。
在执微满意的目光里,安德烈对她眨了眨眼睛,漂亮又迷人地说道:“所以,主官,你的星网排名,开始上升了。”
执微:“好,很好,就是这样……啊?哈!”
“……等等,这里面哪里有因果关系啊?!”
抛开和沙洲的关系,还放弃了宣传,怎么就开始排名上升了?
这话的离谱程度相当于苹果和寿司坠入爱河诞下巨婴,哇一看,生了一只开心果蔓越莓司康!
讲道理吗?你们这星际还讲道理吗?!
安德烈的因果关系很神奇。
执微叫他不承认沙洲的事情, 他当然绝对不能承认,叫他糊弄,他当然就是试图蒙混过去。
他很靠谱的, 他不承认, 他不会影响执微把她的能力留到总选时候做底牌。
——当然, 不承认的意思,就是他也不否认。
他认为,执微是故意叫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的。
语焉不详,反而让人迷惑!乱拳打死老师傅,迷雾中叫人猜不透主官的招数!
执微留给选民的印象,非常生猛。
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提出了竞选唯一神的纲领,而后开始宣讲,就让污染种做她的护卫官, 后面开始奔赴选区, 她离开了最繁华的斯蒂亚德提摩西, 去被污染区覆盖,随时会嘎掉自己的沙洲。
招招式式,步步惊人,每一次出现, 都给选民最原始且狂野的震撼。
选民一直在“太好了星际有救了”“完了星际完蛋了”“好像还能有救”“不对好像要完蛋”“似乎还可以救一救”的情绪里反复被拿捏。
执微给选民的印象, 生猛到但凡有些反常的事情,大家都觉得极有可能与执微有关。
而执微的污染值检测数值,又是零。稍微一查, 执微在星网公布的选区去向一栏里,是填了沙洲的。
她又去过沙洲,她没否认沙洲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那就……懂的都懂。
执微还在那里琢磨呢, 沙洲的人这两天稳定下来了,所以在星网上给她应援,她的名次小幅度上升,可以理解。
但应该也不会上升很多。她是这么想的。
鹑火一直在看光脑,看了一会儿,她说出了选民对于沙洲事件的一个猜测:“星网上说,这是三千多年前陨落的唯一神的遗志,选中了执微。”
所以沙洲被神明代行者执微宽恕。
执微听着都觉得离谱,轻笑道:“哈,谁信啊?”
说完,在一片静默里,执微打量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
安德烈昂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鹑火目光转了转,没有和执微对视,低垂目光以示尊重。贪狼默默地低头保养着他的配枪,俨然一副忠诚护卫的模样。
“……你们不会都信了吧?”执微绝望道。
到了第二天,执微坐在神殿的等候室内,用手撑着额头,低头看着光脑虚拟屏里,她不断上升的名次。
才一个晚上,她已经从第五十多名,蹿到第二十多名了。
执微冷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她身边的安德烈则坐立不安。
安德烈委屈巴巴地凑过来,偷偷地说话,恨不得立刻和她赌咒发誓。
安德烈:“你怎么不高兴呢,主官,我没有做别的,我都是按着你说的做的呀!”
他可担心了,这可是一公啊!执微怎么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掉了一样?执微怎么不支棱起来?
他就怕是自己坏掉了执微的深谋远虑伟大计划。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妨碍到你的计划了?我做错的什么事情,叫你为难了,是不是?”
执微挥散了虚拟屏,轻叹一声,沮丧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没错。”她艰难道。
是她的错。
要是她直接承认沙洲的事情是她做的,选民反而没人信,都认为她在胡扯,试图攀附不属于她的荣耀,那才是她的塌房。
但她没承认,安德烈在她的教导下,成了一名合格的谜语人。
谁来问,他那话说得都是似是而非,疑云密布,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他笨一点,别人可都是聪明人。
别人就觉得他在说什么暗语,在给出什么暗示,这里面一定水很深,不可轻易触碰。
嘘,没准安德烈的话里面有什么密码,需要解密才能得到真相。
都这样了,那真相自然,复杂而深刻。
也定然和安德烈的主官执微脱不了干系。
懂了,都懂了,懂的都懂了!
不愧是污染值为零的执微竞选人,她一定在沙洲默默做了伟大的事情,一定牺牲了许多。
神明啊,在你其余的竞选人都忙着奔赴选区,在选民面前作秀、召开集会、许诺未来的时候,还有一位实干者,在无人问津的沙洲,付出了我们都没看见沙洲也没公布神殿更是一头雾水但是我们就是知道的那——么——多!
执微!执微!执微只是同情污染种而已,执微凭什么五十多名?
不行,快为执微应援!执微在一公实时卡名次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是五十多名,她该多么伤心啊!
投啊,死手,快投!
执微已经看不下去光脑了,一点点都看不下去了。
她收起光脑之后,勉强自己提起精神,打量着等候室。
神殿里的等候室,是偌大的一片洁白广场,当中分布着许多格子间。
围挡并不严密,没有全部都遮住,只遮挡了人一半的高度。也允许四处溜达,许多来自同个组织的竞选人正凑在一处聊天。
竞选人都带着竞选团队,一个人身边起码围着六七个人。
执微身边,只有安德烈。
她倒是也想把她身边的人都带全,但祁入渊则认为,这是一公。
一公,就算执微把嗓子毒哑了,在台上露出她的招牌营业微笑都能稳过。祁入渊就没跟着来做参谋。
而执微的护卫官呢,是鹑火和贪狼。他俩是已登记的污染种。
神殿还是很中立的,尊重了执微将他们纳入竞选团队的选择,但强硬地不允许他们进入神殿。
不只是没进入那幢巍峨矗立的楼宇,而是连神殿星域都没有进来。
他俩平时受到的歧视多了,虱子多了就不痒的,鹑火还和安德烈开地狱玩笑。
她说,现在团队里污染种和正常人类比例是一比一,希望安德烈的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姥姥婆婆不要堕落做污染者,不然安德烈也算污染种。
半道做污染种,污染种也要歧视安德烈。而且,以后公选,执微只能自己进神殿。
安德烈的表情看着像是想骂人。
但他从小受到的贵族修养,叫他把脸憋得涨红了,愣是没骂出来。
贪狼骂出来了,贪狼说鹑火脑壳有病,净说疯话。
执微没说话,只是进神殿的时候,再次做了污染值测试。
她腰间里藏着可以绵延沙洲,吞没侵蚀数十颗行星卫星的污染,但她测出的污染值,依旧为零。
执微此时坐在等候室内,周围都是神明竞选人,没人知道她带着曾经的沙洲特产。
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是特意来和执微打招呼的。
“一直很想认识你,执微竞选人。”
站在执微格子间门口的,是一位年轻男性,他的发色是一种淡淡的浅金色,近乎于白色,又带着金色的光芒。
他望过来的绿眼睛,并不清透,而是雾蒙蒙的灰绿色。
“我是斯瑅威。”他礼貌又得体地开口,“麦特欧·斯瑅威。”
他很好看,身形修长,穿了一身白色长袍,像执微以前设想过的神父。
但执微此刻想到的,却是他的自我介绍。
他说他是斯瑅威,麦特欧·斯瑅威。安德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说他是安德烈。
执微思考了一下她要用什么态度对待麦特欧。
毕竟他和之前她遇见的人都不一样,别人是粉丝和粉丝预备役,他是同事、对手、敌人。
后面两个词,执微未必这么想,可安德烈一定是那样认为的。
因为安德烈很警惕地站了起来,站在执微身后,冷着一张脸,瑰丽的美貌像是冰原上呼啸而过的寒风。
不过,执微对麦特欧的印象还不错。闲着也是闲着,麦特欧是第一名,放在选秀里,他是妥妥的c位,执微就邀请他进来坐下,聊聊天。
麦特欧身后跟着的女生,就是之前祁入渊提到过的,拥有伯尔第作为铁票仓的荣枯。
他们才进来坐下,格子间的机器人就跑出来送饮料给他们喝。
机器人是个矮矮的小地墩子,在地上很灵活地跑来跑去。
麦特欧和荣枯垂手拿了一杯,凑到嘴边,只沾了沾下唇的位置,没喝一口。
机器人跑到执微身边,也为她上了一杯新的饮料。
执微拿起来,顺口说:“谢谢。”
机器人晃了两下,去给安德烈换饮料。
安德烈弯下腰,用手指按了一下它的脑壳。他故意欺负了一下它,因为很有趣。
执微瞧见了,拖长了声音:“安德烈——不要欺负它。”
“是——”安德烈学着执微的模样,拖长了声音。
麦特欧雾绿色的眼睛落在执微身上,他捂着心口,像是被感动到了。接着,他轻叹一声:“你刚刚和它说谢谢吗,执微?它可没有人类的感情。”
“在善良的主官面前,安德烈连机器人都不能欺负了?”麦特欧熟稔地望向安德烈,在安德烈不自在的表情里,又从容地将目光落回执微这里。
“是怕机器人伤心吗?”麦特欧笑着问。
执微喝了一口饮品,感觉酸酸甜甜的,还不错。
她随口回答麦特欧的话,只说:“倒也未必。”
“只是见了会动的东西,就默认它们有感情,也会带着感情对待它们。又何止是会动的东西呢?”
执微和他闲聊:“我小时候还给我的玩具熊起名字,把它放在床头,我吃东西之前要喂它一口,我再吃。”
“后来,买了新的大件东西……我都会想个名字给它们。”
比如,电脑、手机、平板、耳机、吉他……总之,贵一些的东西,买之前思考过的东西,她都会给它们取名字。
平时叫一叫,这行为很莫名,但好像也不罕见。
执微想了想,说:“会动的东西,就当作它们有生命。不会动的东西,因为寄予了情感,某种意义上,它们也迸发了生命。”
“人类不就有趣在这种微小又可爱的地方吗?”执微笑着说。
她以为她在和同事闲聊天呢。
结果她说完了,安德烈一脸“我回头也试试”的好学模样,仿佛时刻要和主官看齐似的。
剩下那两位,他俩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麦特欧抱着胳膊,身子微微向后仰去。他身后的荣枯用一种震撼的神情看着执微。
氛围寂静了一瞬,麦特欧立刻感知到了,他马上开口说话,缓解了空气中刚刚酝酿起来的沉重感。
麦特欧绿色的眼睛像是雨后的森林,看着人的时候,总叫人感知到几分他的忧郁。
可他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忧郁,很没有情面和道理。
麦特欧的态度温和又礼貌,他说:“我这样讲,可能不怎么正确,但你也是竞选人,你明白的。”
“大多数时候,我们默认污染种都不算生命。”
“你真的很特别。”他轻轻道。
第55章 一公(二) 前后位,冷热场
麦特欧轻轻叹息了一声之后, 望着执微的目光深处愈加复杂。
他从未遇见过执微这样,难缠的对手。
别人或许会觉得,执微的许多事情是发自真心, 是巧合是偶然, 麦特欧可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