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现在看安德烈都有些心虚,瞧着安德烈一副被工作摧残到萎靡的样子,就知道他处理她的事情到了一种不眠不休的地步。
“还好吗?”执微摸摸鼻子,凑过去问他。
安德烈比执微还操心执微的事业,他可是执微最大的事业粉!现在瞧着执微的事业都成这样了,他心情要是能好了就见鬼了。
“当然心情不好……”安德烈语速慢慢的,说起话来,像是鱼在咕噜噜吐泡泡。
执微抬手,把掌心按在了安德烈的脑壳上。他毛绒绒的金色发丝蹭在她的手心里,像是在抚摸一只长毛橘猫和一颗黄金猕猴桃的混血崽。
安德烈抱着胳膊,脑袋歪着顶了顶,又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执微打量了他两眼,发现安德烈即便最近总是满脸愁绪,可也没瘦弱下去,肌肉还是丰润饱满,哪怕缩起来也显得很大一只。
执微呼噜了他两把,听见安德烈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网上关于你的讨论一直没停下来过,主官。所有人都想抢在第一个来见你,想打动你,成为你新的组织。”
锈齿轮消散之后,无数的组织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奔着执微就涌了上来。
这些组织的想法都大差不差,锈齿轮这种小破组织都可以拥有执微,我差什么?我也要拥有执微!
谁都觉得只要先抢到了第一次和执微见面的机会,就能领先起跑线,就能比别的组织有更多的优势。
但执微去往沙洲的行踪非常隐蔽,纪蓝号全程没有暴露行驶痕迹,沙洲又是她的占领区。在执微的铁票仓,所有人长着一张嘴巴,谁也别想打听到一点儿她的消息。
人们都在找执微,可谁也没找到。星网上都在讨论执微她去做什么了?
失去了组织,整合了锈齿轮的资源,执微分明更强了。不过,在许多人眼里,她也更惨了。
美强惨升级版的执微,就这样在安德烈的担忧里,收到了一艘飞船驶向沙洲星域的警示消息。
执微调出了虚拟星图,望着屏幕上的轨迹红点。她抱着胳膊,都不必多想,可以直接笃定地开口。“维诺瓦。”执微甚至可以把人名说出来,“麦特欧。”
安德烈觑向执微,有些讷讷不安。
执微的心绪很平稳,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确保自己不会一巴掌扇在麦特欧的脸上。迁怒不是理智的举动,执微早已明白,针对锈齿轮的阴谋不可能是麦特欧自己搞出来的事情。
所以,即便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是麦特欧,她也可以成熟地准备几杯滚烫无味的白水,请麦特欧坐下来,在沙洲的地界上吃沙子。
执微把沟通的事项都交给了安德烈。
副官也没有让她失望,派了几艘无人舰去骚扰了一波,和麦特欧那边来回试探了几个回合,好一通拉扯,最终将会面地点定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沙坡。
荣枯副官和安德烈副官提前将那个沙坡地皮踩了好几遍,各种反监察仪器探测了许久,确保没有任何危险,这场会面才终于到来。
执微才到这里,一瞧,发现唔还不错!布置得简单又完备,有桌子有椅子有热水的。除了一点,荒郊野地里到处是风沙滚滚,张嘴就可以吃沙子。
结果,麦特欧不慌不忙地开启了一处屏蔽防护罩。安德烈不服,又不放心麦特欧的设备,担心他耍手段,于是在他的防护罩里又开了一个。
执微:好极了,罩中罩。
双方都上手段就互相抵消了,执微也终于可以正式和麦特欧说点什么了。
麦特欧身后站着荣枯,执微身后立着安德烈。他坐在执微对面,手肘撑在桌面上,身后是漫天沙尘,昏黄的色调笼罩着他浅金到发白的发丝。
“所有人都在找你,执微竞选人。”麦特欧轻轻说。
执微扬起眉梢:“我么?我就和人们预料的一样啊,低调地藏起来,等到组织话事人堕落为污染者的风波消弭一些,再出来活动啊。我有什么可找的呢?”
麦特欧将水杯端起来,拿在手里,也不喝一口,只是用灰绿色的眼珠子盯着执微。
“谁也追踪不到我的痕迹,可你知道我在这儿。”她打量着麦特欧,“猜得真准。”
麦特欧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开,雾蒙蒙的绿眼睛像是森林倒映在湖泊中的暗影。
他笑道:“沙洲对你来说,是不同的,对吗?”
“这片污浊肮脏的星域迎接过它的救世主,作为第一个臣服的选区,哪怕处处比不上后来的,不像伦伊丽莎可以帮你处理此时的舆论,不像蓬莱可以帮你集资花钱打掉别人的选神位,可你喜欢,你最可能来这里。”
麦特欧:“你很在乎感情,就并不那么理智了。”
执微轻轻向后靠去,双手交叠,是一种防备的姿势。
麦特欧也不在乎她的排斥,谦逊礼貌地开口:“我比子午的人先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执微装作诧异地望向他。她想,哇,麦特欧真会装。
她明白他前来的意图,望向麦特欧执拗的眼神,偏偏故意说:“你不会是来邀请我加入维诺瓦的吧?在这种时候,麦特欧?”
执微知道自己很珍贵,她也一向爱护自己。
可这种像是对待唐僧肉、香饽饽、万人迷一样对待她的方式,出现在麦特欧身上,执微还是觉得身上发冷。
麦特欧是有点阴郁的一男的,执微很难想象他像是安德烈一样,坚定选择谁的样子。那根本不是麦特欧的剧本,麦特欧这种性格,就应该是野心勃勃的墙头草。
你弱的时候,他对你不屑一顾,你强的时候,他时刻想着弄你,好自己上位。
他现在坐在执微对面,用一副“我现在说的做的都是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都是为了你好啊”的态度对待她,她只觉得麦特欧疯了。
这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维诺瓦从小培养麦特欧,于是现在哪怕麦特欧的太子位置不稳了,还是愿意过来给组织做说客?
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伟大精神啊?好无私的集体主义精神啊!谁都可以为了组织效忠,做出这种事情来,但麦特欧做这种事情?算了吧,执微才不信。
执微看着麦特欧,就觉得他在憋坏水儿,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警惕他,他也知道她怀疑他,他却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都这样了,麦特欧还在这里向着执微保证。
“维诺瓦会帮你的第一名更稳固。”
执微尖锐地指出:“那它怎么没帮着把你的第一名稳固住?谁是年初那阵子的第一名,总不是我吧?”
麦特欧一点儿也不局促,丝毫没有被揭穿老底的尴尬。他望着执微的脸,微微晃动着视线:“我掉下来是因为有你。”
“喔,小麦。”执微故意亲昵地叫他,削弱她和他之间针锋相对的平等感,营造她高于他的氛围,“你说服不了我。”
麦特欧眯起眼睛:“是的,我说服不了你。”
“你坚定、敏锐,我无法影响你的决策。”他将水杯啪嗒一声撂在桌面上,“我能做的有限,但维诺瓦可以影响神殿。”
麦特欧轻轻开口:“取缔无组织竞选人的身份,要求竞选人必须有所属组织才可以选神,这项法条如果提出,到年底总选前怎么着也会通过吧?”
哟,搞这个?打不过她,也拉不拢她,直接想从源头解决问题?执微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该说他们聪明,还是该说他们厉害?
早干什么去了?早在年初就来这套,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家了!说不定已经重返电视台赶上录制了!
执微丝毫不在乎,话锋一转就借力打力。
“是吗?你能确定,还是维诺瓦能确定,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做到修改选神规则?如果你们真的能做到,那么恭喜,我随便加一个组织或者自己成立组织的宽阔道路,根本没有被你们堵上呢。”
麦特欧面色不改,丝滑地转移话题,另起炉灶。
“锈齿轮的话事人堕落为污染者,这件事情一出,哪怕锈齿轮曾经有铁票仓选区,也都没有了。谁会支持一个连最高领导话事人都不虔诚信奉神明的组织?锈齿轮和那些消失的小组织一样,注定会像尘埃一样消逝。”
“宇宙浩瀚,这么多年只有银红不朽。”他拖着长音,听起来是那么骄矜尊贵。
执微嗤笑一声:“我知道。”
小组织无声、愚蠢,被利用拉拢,或者被攻击消逝。
她平静地说:“小组织是没有出路的,看似竞选人有无数的选择,实际上只有两个。”
这么多年,神明都出自银红。没有任何例外,没有任何小组织的竞选人成功选神。
“你或许猜到了,维诺瓦在其中做了什么,可也不要认为子午是无辜的那个。”麦特欧高高在上地说,“默认也是支持,这是银红的默契,选民不需要更多的组织了。”
“你很厉害,执微,你撑起了锈齿轮,但锈齿轮永远无法成为下一个银红,哪怕它有你,也不行。”
他像是宣布真理一样,宣告道:“这是银红的联合绞杀。没有小组织有资格参与后期竞选。”
执微还是有些意外麦特欧将一切说明的。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承认诡计,而后邀请她加入泥潭,就这么理直气壮,仿佛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
麦特欧再次诱惑她:“比起子午,维诺瓦更适合你,不是吗?危颂颂到现在都没有联络到你吧?但我找到你了。”
“我比危颂颂强,这是事实。”
执微可不惯着他的自吹自擂:“我看见的可不是这样的事实。她是实时第三名,你是第六名,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吧。”
麦特欧只是微笑。唇角的弧度扬起标准的模样,发型一丝不苟。
她望着麦特欧,从他雾蒙蒙的灰绿色眼睛里,看出一种黏稠的故作亲密。
这种体会仔细而别扭地附着在她的肌肤上,执微低头一看,发现小臂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意识到这是麦特欧的拉拢,也在这一瞬间有种沉入水底的窒息感,潮湿的泥泞将所有的感知都席卷。执微恍然间惊觉此刻的麦特欧也逐步在她眼前变化着。或者说,进化着。他比初见的时候难对付得多。
执微生出一种厌烦,又觉得一切都很好笑。
“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我究竟此时此刻是一种什么形象?没有组织可以依托的小可怜吗?”执微呢喃着。
她深切地明白,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完成她之前坠在心底的想法的好机会。
她可以一口答应下来,可以加入维诺瓦,去这个信奉智慧神的组织,去给麦特欧做配,将她的人气流量导向麦特欧,之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淘汰。
瞧,这不就是她最开始想好要走的路吗?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步,执微发现自己只顾盯着麦特欧灰绿色的眼睛。
他的眼珠像一颗腐烂的橄榄。
或许过去了五分钟,或许只过去几秒,她听见了自己坚定开口的声音。
“不。我说不。”
执微蹙了下眉心,再开口的时候,每句话都不用她动脑子费心组织言语或是措辞,每句话都像清泉一样流淌出来。
“请你去披着银色走向你璀璨的路吧,麦特欧。我给你的回答永远是,绝不。”
麦特欧轻轻说:“放弃接受智慧神恩赐的机会吗?分明是只要你愿意,成为神明恩赐别人的道路就近在眼前。”
他的语调很平和,甚至有几分温柔。
“没有人会杀你,执微,没有人敢杀你。你是神明竞选人,是预备役神明。可心软又慈悲、宽和又温驯的你总要考虑你身边的人。就比如,你的副官,安德烈,他背离伊图尔家族,选择你,想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局吗?”
安德烈是一位合格的副官,他不会随意插话,可他的表情已经写满了不赞同。显然他觉得麦特欧是在胡说八道。
麦特欧好平静啊。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执微知道,麦特欧来见她,绝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挑拨她团队的关系。
“你究竟想说什么?”执微问。
麦特欧的神情变了。他用一种“世界上只有我懂你”的表情,款款地望向执微。
“我们单独谈谈,好吗?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执微蹙眉:“没有必要。”
现在的谈话场景已经够私密的了,一共就只有她和麦特欧,安德烈和荣枯四个人。还要怎么单独?副官是主官的外置心脏,这话她现在一个穿越者说得都比土著要熟练了。
麦特欧坚持:“不,一定有这个必要。执微,你不知道我会说什么。”
执微没有动摇。荣枯面色没变,安德烈眉眼间倒是因为执微的爱重,而泛起浅薄的感动得意。
麦特欧看了一眼安德烈,蓦地开始重重叹息。
“你以为他了解你吗?”麦特欧语调不耐,“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最了解你。”
安德烈瞪他。
麦特欧厌倦地扫过安德烈漂亮明艳的脸,不肯为美丽蠢货多留下一丝眼神。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安德烈?你的愚蠢和你的容貌是一样的等级,都格外叫人赞叹。”
“即便你侮辱我的副官,麦特欧,我也只会攻击你。”执微说。
她可不会搞什么同等代换,去骂两句荣枯给自己找场子。她警告麦特欧,再对着安德烈阴阳怪气,她就对他本人不客气。
麦特欧连连摇头,只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副官,安德烈。”
他尖酸道:“你喜欢你的主官。”
“那是你浅显意义上的喜欢,附庸一般的喜欢。爱?有吗?爱在你这里是正向的?是积极的?是成就你的?让你胜任了工作,让你成为合格的伊图尔?这可不是爱。”
“爱怎么能不夹杂着对立、矛盾和伤害?怎么能不在争抢中愈加璀璨?”
执微向后靠去,侧身握了一下身后安德烈颤抖的指尖,呵斥道:“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探讨爱的哲学,麦特欧,你到底有事没事?!”
“你不信任你的副官,但我信任我的副官。如果你坚持单独说话,你可以请你的副官荣枯离开。”
她说:“我的安德烈副官可以旁听。”
麦特欧的微笑更深:“信任,是啊,当然,接下来的谈话涉及到信任的问题。”
“但这里没有副官的事情,执微,下面的谈话和这两位副官,和你我是否信任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他说,“单独谈话,我只信任你,而你也只能信任我。”
“我们是一起的,执微。”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执微只想冲上去掐他的脖子,像吊炉烤鸭一样把他揪起来。好在她做过社畜,忍耐力不亚于饲养十只比格和五百只鸭子的忍人农场主。
她咬着牙忍住了,但也气笑了。
“好啊,好得很。”执微笑眯眯地说,“就留我和你。”
她喝过基因进化剂,她保证如果打起来,可以把麦特欧打到烤鸭变烧鸡。
第195章 我来审判 最亲近的陌生人
麦特欧想和执微单独谈话的请求太过激烈, 荣枯便出来为他打辅助。
荣枯向侧面迈出一步,微笑着邀请安德烈:“也请安德烈副官给我一个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吧,请。”
她的姿态很从容, 执微瞥了她一眼, 看见她衬衫肩袖处的夺目勋章。
安德烈始终望着执微的脸色, 在执微终于轻轻颔首表示同意后,他才退后半步,离开了护卫执微的警戒范围,和荣枯一起沿着沙坡向远处走了。
执微望着他俩的背影,顺着安德烈笔直挺括的背部平移开视线,望向荣枯松柏一样的背影。
“你真的有一个很好的副官。”执微对麦特欧这么感叹。她始终觉得荣枯是一抹坠不下去的晚霞。
“谢谢。”麦特欧无所谓地答道,他不怎么当真,还有心思和执微玩笑,“但别认为我会夸回去, 安德烈可实在不算个很好的副官。”
执微忍住了心底的不耐, 努力放平神色, 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她追问着:“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麦特欧?”
麦特欧并不急着步入整体,他疑惑地歪了一点脑壳,绿眼睛幽幽地看着执微, 露出一点野兽似的执拗。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吗?我们之间怎么发展到这种境地的?”麦特欧作出不解的神情,“其实,我一直认为, 我们才是最应该亲近的人。”
执微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在我六公拿到第一名之前,你可从来没用这种态度对待过我。”
之前麦特欧对她的态度, 可都是亲近中带着股疏离的,哪有这种追上来也要强行谈话,还非说她和他最亲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