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道:“快印点我的纲领出去!快!快点别人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安德烈点头:“我懂的,铺垫已经完成,是时候对他们进行精神改造了。”
执微:“……安德烈。”
“嗯?”
她真情实感地一字一顿:“我多么荣幸,拥有你做我的副官啊。”
安德烈感动地说:“谢谢。”
道谢完,他也察觉出来不对劲了,还纳闷呢:“但你表情有点怪哦。”
执微哼笑一声:“是吗?怪痛苦的,对吧。”
安德烈怎么可能看出执微的崩溃和无语。他一向是自我感觉良好的。
“不,怪信任我的。”安德烈得意地昂起头。
发了三四天的食品物资,执微还是没去做宣讲。
反而是这天下午,执微结束了机甲理论课,正往历史课的全息教室走。
她路过机甲练习场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群人围着什么。
执微见那里人多,以为那里是安德烈在发食物,就挤过去看看。
结果走进了才发现,在中心被围起来的,并不是金头发蓝眼睛的安德烈。
而是一个捂着心口,艰难呼吸的黑发女孩。
她坐在地上,头发垂到锁骨,打着绺儿黏在一起,很明显被人泼了什么,顺着脸颊往下,淌着棕色的黏液。
执微眼睛亮,一下子就看清了女孩儿的不适,她立刻开口:“别围着她了,她呼吸困难你们没看见吗?”
她挤到她身边,半蹲下去,俯身打量着她的状况,提高音量,疏散人群。
“你们是她的同学?在这里做什么?”执微目光扫过人群,立即盯住了打头的几个人。
他们眼神犹豫,后退了几步,望着执微的目光里带着不可思议与惊奇。
人群又低声窃窃私语了一阵,一个男生开了口。
“我们不是在欺负她,而是她不配在这里。”
执微拧起眉毛:“什么?”
这学校里不仅吃不饱饭,还搞歧视?
“她和她哥哥是保护法案半年前才推进学校的。”
又有人开了口,说的话带着冷漠:“其实这里,本就不是他们可以进的地方。”
“您应该,站稳您的立场。”
明明只是一个人在说话,但那些人的目光都望过来,似乎这句话,是那许多人的口里,发出来的一样的声音。
“不要让支持您的选民失望,执微竞选人。”
他们说着这样的话,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执微,似乎执微已经被打上了某种烙印。
可是,当人群散去,执微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和他们一起走。
她只遵循她的本心,她留在原地,陪着那位狼狈的女孩子。
执微从兜里拿出一直随身带着的手帕纸,轻轻擦过女孩的额角。
“不用擦。”女孩低低道,“是营养液,他们在给我东西吃。”
执微瞳孔震动。
“是您发的食物,谢谢您……咳咳,我也想去领取,但我没有资格,身体又一直不好……咳,咳咳……真遗憾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尝到您的心意。
执微的脑子简直是一片浆糊。
女孩说话的时候,呼吸紊乱,经常咳嗽。
明显身子不好,是个病秧子。
她抬起一直撑在地面上的手,手背上沾到了一些棕色的营养液。
她把手背凑到嘴边,舔舐了一下,努力扯出一点笑意:“巧克力味的。”
执微震惊到一个字没说出来。
女孩又深呼吸了几下,缓缓站起来,喘气都不稳,目光却湿漉漉地落在执微身上。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我……”她重重喘着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执微下意识地问:“啊?哪样?”
女孩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眸,眼神里似有流火,却答非所问。
“你去选神是对的,你就应该去选神。如果连你都无法选神,我才是真的不如一死。”
执微:“啊?!怎么严重到这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执微无奈地勉强自己抿出安抚意味的笑意。她怜惜她,心头像是烧着火,扶着女孩,问:“你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女孩和她说了,执微也将地点同步给了安德烈,约好到那里见面。
执微和女孩一起离开。
路上一直很安静,执微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张张嘴,也不知从何说起。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执微的心理预期。
直到到了女孩住的地方。
在兰蒙这种几乎是个城市的学校里,她住的地方不是正常的寝室楼,而是一栋实验大楼的半地下室。
女孩直接拧开了门,她的门都没有锁。
开门后,她回身望着执微。
她没有开口邀请,怕执微并不愿意进来。
执微无所谓,抬眼一看,感觉地下室起码干净整洁,更脏乱差的地方她也不是没见过,这算什么?
她进了地下室,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她还洗了杯子,给执微煮了一点饮料。
执微正要喝,就听见窗口传来安德烈的声音。
执微平视出去,看见的是位于地下的墙体。
她要向屋内天花板的位置看去,那里才是可见外面景象的窗户,可以看见安德烈的脚踝,与他锃光瓦亮的战靴皮鞋。
安德烈站在那里,语气里都是困惑。
“学校里还有这种地方吗?这里住着谁啊?流浪小动物吗?”
他上下左右打量着,踩着战靴哒哒后退两步,又仔细看看,还是确认道:“不可能是住人的。”
执微无奈地透过天花板边的窄条窗户,对着安德烈喊:“这里!”
安德烈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这才确认了地方,兜了两圈,推门进来了。
他进门后,看见还有个人在,啊了一声,很礼貌地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安德烈·伊图尔,你好。”
那女孩沉默着,半晌过去,才开口:“我是鹑火。”
听见这个名字,安德烈立刻瞪圆了眼睛。
他急忙向前几步,左手拦在执微身前,右手按住腰间的武器,只要鹑火多动一下,他就会立刻拔枪射击。
“她是污染种。”他护着执微后退,面色冷凝,声音低沉,“你先撤离,主官。”
执微以为安德烈说的是污染者。
她刚穿越过来就被测了污染值, 一看这个污染不污染的星际这边就很重视,她是好好补过课的。
污染者的概念,执微还是懂的。
就是说, 人类的污染值的区间一般是在5-60, 超过60就会被质疑对神明的虔诚, 精神状态也会偶尔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超过100,则直接可以被判定为污染者。
人类面对污染的时候,会被污染影响,陷入意识混乱状态。
污染者的污染值长期过高,导致他们都不必遇见什么污染,经常性自己就会陷入迷乱状态。精神会受到影响,做出伤人举动,需要立刻收容看管。
执微理解起来呢,就觉得有些像是精神稳定值掉空的狂暴版丧尸, 属于星际时代的常见危险物种。
可那玩意儿在执微的脑海里面, 都架构涂抹出画面了, 导致她对污染者是有既定印象的。
起码也得语言混乱,表达模糊吧?
这女孩完全不是这样啊!
执微还仔细观察一下女孩的精神状态。
她发现人家还可以啊,一直以来讲话都很有逻辑,不像是无意识的迷乱。
安德烈感知到了执微的疑惑, 解释说:“不是污染者, 是污染种。”
他侧身护住执微,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用鹑火完全能听清的音量强调:“污染种就是污染者们生下来的孩子, 是对神明的叛逃。”
污染种和污染者的名单是公布的,安德烈为执微做副官,他来兰蒙的时候, 特意查了公布的名单。
鹑火只需要报出一个名字,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执微没明白,她觉得狂暴版丧尸不是在伤人吗?怎么又是对神明的叛逃了?
她问:“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安德烈死死盯着鹑火:“私心过强,贪欲过重,对神明不够虔诚纯洁,才会被污染。”
他轻轻嗤了一声,声音笃定,像是在阐述什么真理。
“既然已经被污染,自己的生命都已是污浊,为何要诞下孩子,传承血脉中对神明的憎恶?”
“她不值得您的目光,主官。”安德烈那样正义,气势锋利到刺破了鹑火仅剩的心力。
这话一出,执微才扬起眉梢。
而鹑火的脸色已经煞白了下来。
执微一向认为安德烈是她平生见过最漂亮的人,任谁瞧见安德烈都会多看几眼。说了这些话的安德烈,又有点可恶起来,漂亮,但可恶。
鹑火从安德烈进门,到此刻,她没有看安德烈一眼。
她的目光只是执拗地落在执微身上。
鹑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默着的氛围只压抑了几秒钟,她已经失去了站着的力气。
她扶住了一旁的桌角,勉强自己站在这里,冲着执微扯起嘴角苦笑了下。
“现在,您明白为什么了吧。”她虚弱地说。
明白为什么同学那样对她了吧?明白为什么她住在实验楼的地下室里了吧?
为什么这楼里上面都是动物尸体与人类尸体,地下室里还生活着人类?
为什么安德烈见她第一面,不必了解她的性格,不必多说话多沟通,只要知道她的名字,就需要按着武器对她发出威胁?
——污染种。
因为她是污染种。
污染种和污染者明明不一样。
污染者自身携带污染,经常陷入意识混沌状态,必须被收容。
污染种作为污染者的孩子,即便不会经常陷入精神迷乱,不会经常伤人,但就是被认为更容易被污染侵蚀。
或者说,污染种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神明的背叛。
他们不够虔诚,他们的父母不够虔诚,血脉里流淌着背弃的信仰,是被所有人排挤的对象。
安德烈只是如常人一样,对待鹑火。
可执微不是在这神明至上的社会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她在大厂打过工,又做过地下爱豆。她有过各种做活赚钱的社畜经历,造就了执微对待看人的这件事情,有一种很纯粹的本能。
执微没办法忽视掉她扶起鹑火时她颤抖的指尖,无法忽视她随着鹑火走进她住的地下室的时候,鹑火望向她明亮的眼睛。
无法忽略鹑火煮了饮料给她,她那虚弱的身体和唇角的笑意。
执微想,她应该脱离开污染种的身份,用过往的经验和她的本心,去看鹑火这个人。
污染种不传染,又不伤人,是污染者的孩子,又不是污染者本人。
执微有些为难,她感知到局面的僵持,说:“没事的,安德烈。”
安德烈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脊背紧绷,下一秒似乎都要跳起来了。
他壮硕得像一只小熊,但不怎么会打架,只是很耐打,于是执拗地护在执微身前。
“不许你接近她,也不许你和她说话。”安德烈理直气壮地要求鹑火,“你是污染种,而她是竞选人。”
安德烈提高了音量。
他站在执微身前,一动不动,半步不退。
安德烈从小到大,一直是贵族的身份,一 向被人保护。这还是他第一次保护人。
他发了狠,恨不得与鹑火同归于尽,也不许鹑火靠近执微半步。
“如果你要伤害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安德烈盯着她,他这些话是脱口而出的,没有任何矫饰,尽数是他死脑筋认为的道理,“副官是竞选人的外置心脏,没有一个副官会死在主官后面!”
安德烈神情凛冽,眉眼凌厉:“不许你害她,不许你和你父母一起害她!!”
这句话,似乎终于耗尽了鹑火最后一丝心力。
人群围着她,执微才扶起她的时候,她就呼吸艰难,面色青白。
一路走回地下室,情绪起伏又很大。再被安德烈这么一激,鹑火连撑住桌沿勉强自己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双腿一软,头脑发空,人就直挺挺地往下倒去。
安德烈警惕地观望着,执微反而眼疾手快,向前冲了两步,接住了即将倒下去的鹑火。
她也不叫安德烈搭把手,自己托着鹑火的肩膀,将她安置到一边的床上平躺着。
而后,她立刻回身,问安德烈:“有没有什么急救悬浮艇?叫一个!快!”
“她应该不是生病。”安德烈不情不愿,磨磨蹭蹭,谨慎地过来看看。
“她极有可能是污染种到污染者的堕落,你离她远一点。”
安德烈察觉到了执微的不满,急忙摊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他解释道:“带她去了医院,也不会有医生接诊的。污染种的地位很低,医院是不给他们看病的。”
“之前斯蒂亚德提摩西出台了人类与污染种和平共处的保护法案,说要保护污染种受教育的权利。于是,各个学校不得不接受了一批污染种。”
安德烈指着瘫在床上的鹑火。
昏迷过去的污染种,叫安德烈放松了一些警惕,他湛蓝色的眼睛里流淌过一点微不可察的怜悯。
“贵族都看得出,那法案图谋的其实只是面子上的公平。其实大家只要污染种的挂名就行,不必叫他们真的来学校。来了的话……”他环顾了一圈干净却简陋,位于尸体实验楼的地下室,“就是这个下场。”
执微快速地思考着破局的办法。
如果真的如安德烈所说,污染种地位低微,那去了医院也没有用。
执微对着陷入窒息般昏迷的鹑火,焦急地叹道:“既然污染种不像是他们的父母污染者一样经常精神状态不稳,那污染种到底有什么危害性?!”
安德烈低低地唔了一声。
“血脉里流淌着对于神明的反对,就足够被排挤清算了。”
执微不耐烦地扯着安德烈的小臂,把他扯回自己身边。
她从他的口袋里掏他们之前采购,现在随身带着的药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起作用。
安德烈帮着一起掏,还指指点点:“这个,可以灌一瓶这个给她,这个是稳定精神状态的。”
他观察了一下鹑火的脸色。
毕竟他是贵族出身,学的东西很杂,不能说他掌握医术,但他的确会一些急救和基础的情况判断。
“……我看她就不是生病,应该就是被污染诱惑,污染种开始往污染者堕落了。”
安德烈其实完全不想搭理鹑火,但他看出执微想救鹑火的命,他就很担心地在执微身边踱步。
他没有劝执微不救她,而是说:“我去灌吧,你先跑,真的很危险,我去灌,你先离开……”
他一直说着他去,不肯叫执微去。
哪怕他根本不理解执微为什么这么做,也肯冒着风险去做执微要做的事情。
执微沉默一瞬,到底是心软了些,不再想他可恶,只想他的好了。
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感知到周遭有些异样。
泛着冷汗的麻意从脊背直窜大脑,像是黏稠冰冷的海水倒灌进肺里,呼吸不得不用力才能维持。
执微立刻警醒,可那异样感只是瞬间的事情,眨眼就消散。就在她意识到不对劲的一刹那,感知陡然消失不见,只余下砰砰砰急切跳动的心脏。
和持久的,如余震般的心慌。
而后,在她警惕地开始四处查看的时候,她身边的安德烈开始发抖。床上的鹑火,面色也泛起青灰。
安德烈咬紧牙关,手握成拳,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多保持住几秒的清醒为执微示警。
他急忙对执微说:“是污染,这里有污染逸散。”
他本就没好气,现在更是暗骂了鹑火一声:“这个污染种!快走,你快走……”
执微抬眸,正看见一个黑色海藻模样的东西,孤零零悬浮在她面前。
那黑团如黏稠的雾,丝丝缕缕,乱得仿佛一捧毛线。
这东西就悬浮在她眼前,大概一只博美狗那么大,很难界定这东西是活的还是死的。
它在飘动,也抻出几缕触角,边缘是密网状的,中心部位也一直在蠕动。
安德烈的呼吸重了起来,只是就这么半个呼吸的工夫,他说话的音量低沉下去,意识混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墙上面长脸了。”他盯着地下室的墙壁,嘀嘀咕咕地叫唤起来,“墙要追我!墙要追我!”
执微一把拽住了安德烈的领口,把他揪住。
她望过去,对上的就是安德烈扩散的瞳孔,和迷茫的眼神。
他已经陷入污染造成的精神错乱里了。
但显然,他的污染值很低。也正是因为他的污染值低,安德烈没有伤人的倾向,算是一只冷静版丧尸。
但凡他的污染值高一些,他就不只是胡言乱语,而是已经暴起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