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是。”张朝阳不太会说普通话，她说出口的话，就像是结巴。
苏渺薇笑笑。
“等，等，你，你可以，和我，和我一起，一起去。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张朝阳磕磕巴巴的说着邀请的话，苏渺薇欣喜若狂的走了上去，自来熟的拿走她一个筐，背在肩上，身体陡然一沉，这筐看着不大，但真的很沉，这个女孩每天背着两个筐，真的辛苦。
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苏渺薇隔着三五米远的距离跟着张朝阳，她不敢往下看，小路和陡峭的悬崖峭壁不过是多了一条小缝隙，她走了一半的路程，问自己，真的要这样吗？甚至不惜豁出命去？
“姐，姐姐，你，要，要是害怕，就，就在这里等我。”张朝阳转身，走到了苏渺薇面前，让她去一个山洞里躲着，苏渺薇走进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倒不是她从未见过，而是这是第一次，她在现实中见到。
山洞不大，十平米以内的小面积，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床上躺着五六个人，咳嗽声、鼻涕声断断续续的响起，人和人之间，隔着一块白布，太阳已经升起来，照亮山洞内的场景。
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看着破损的书，开始捣鼓药材。
“你，你往远走点！”
男孩看见苏渺薇，远远地呵斥，让她远点，而后给自己身上消消毒，才走到山洞门口，“你来这个地方干啥嘞，俺不认识呢（你），你是税（谁）？”
苏渺薇学着男孩的腔调，“张朝阳让我来这的。”
“那你就在这待这（着），不可往里进了，这里都是活不长的人，你离得越远越好。”
男孩挥挥手，驱赶着苏渺薇到了山洞门口。
苏渺薇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给他们吃的什么药？”
“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管！”
“你不能给他们瞎吃药。”
“没，没给，俺没给下次（瞎吃），你，你！”男孩生气的伸出中指对准苏渺薇，脸色变得黑里透红，苏渺薇看着男孩，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木亦枳，好像、应该、可能就是面前这副样子，浑身带刺，却又不自信。
第47章 昨晚去我家连wifi的人是你吧
“你想要什么药，我可以买了，带给你。”苏渺薇收敛神情，认真道。木亦枳没有和她说过他的家乡到底来自哪里，不过今日看来，十有八九是来自荒芜山。
甚至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坑骗这里百姓钱财的，就是木亦枳。
他曾经被下放到乡村有五六年的时间，后来才被木家找回，找回的时候，木家已经被顾家颠覆，不复存在。
“我不信你！”
“你不妨先告诉我你要什么药，明日我来，你看我找的对不对便是了。”苏渺薇诚恳的看着男孩，渴望打动他。
男孩盯着苏渺薇看了五六分钟，这才递给她一张写的歪歪斜斜的草药清单，但好歹能勉强认出这是什么字。
苏渺薇如获至宝的将纸张塞进兜里，男孩语气冷冷的提醒，“俺的纸少，你不能弄坏聊（了），明天还有纸，你得给俺还回来！”
“是是是！”苏渺薇狂点头，当着男孩的面，将纸重新迭好。
两人相顾无言时，花无迹出现了。
他背着小筐，从里面拿出一些窝窝头，还有一小壶水。
苏渺薇能明显的感觉到，男孩对她的敌意，在花无迹出现的时候，烟消云散。
“二狗，老师只能帮到这了，草药实在难寻……”
“谢谢花老师。”
花无迹摆摆手，递给王二狗一个小本子，“学，不管再难，也不能停止。”
“谢谢花老师，二狗知道了。”男孩接过作业本，眼里面涌动着泪花，花无迹没戳破，去和苏渺薇共同站到山洞门口。
王二狗拿起窝窝头，用布子捂住口鼻，去依次给病人送去。
躲在暗处的过火，又嚼碎一根棒棒糖，“嘶——牙有点疼。”
“呵，你确定是有点？”未冰拆穿他，看着地上一堆颜色鲜艳的棒棒糖塑料纸，认命的捡起，一个个仿佛口袋，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过火捂住右下巴尖，一脸疼痛难忍的痛苦表情。
“给。”未冰递过去一个小瓶子的牙痛喷雾，过火如获至宝，赶紧喷，三五分钟后，他维持着抱脸的歪头姿势，斯哈斯哈流口水，一边留一边擦，未冰无语的抬头，不想看这副辣眼睛的画面。
一秒后，又忍不住絮叨，“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吃糖，一天十几根棒棒糖往肚里造，谁能受得了？你是铁肚啊？！”
“斯哈——斯哈——”这是过火的无声回应。
“别人吃棒棒糖，是放嘴里慢慢舔着吃，你是喀嚓喀嚓嚼碎，深怕牙崩不坏。”未冰继续吐槽，硬汉疼痛，既生气又好笑。
“斯哈——斯哈——”这是过火现在唯一能做出的响应。
未冰掏出小型望远镜，后背瘫着靠在树枝上，刚刚累坏了。
苏渺薇这个女人，干什么不好，去爬悬崖峭壁的山？还背着一个筐？？
他禀告老板后，老板仍然还是那句话，保护她安全。
于是，他刚刚悄默默的在山下，建了一层跳跳床，苏渺薇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摔不死的。
摔残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是出自未凉的手。
“昨晚去我家连wifi的人是你吧。”
“今日为何上山？”
“想跟着张朝阳去看看她每一天干什么，我这个工作，你也应该有所了解。”
“嗯。”
花无迹应了声，苏渺薇闲着无事，便感慨了下，“张朝阳一个小姑娘家，每天扛两个筐，真心疼。”
“你说的是，张朝阳？”花无迹这才回过神来，刚刚看苏渺薇出了神，苏渺薇绝对不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很惊艳的长相，但她属于很耐看的那种，越看越入迷。
白皙健康的脸部皮肤，被汗渍弄脏了点，头发高高的挽起，像极了大多数人青春期的白月光。
眉目柔和，五官立体，长相细腻，典型的温婉长相。
“嗯。”苏渺薇点点头，发问，“花老师为何这般看着我？我可不好看。”她要是真好看出天际的话，去当个花瓶也不错。
“不，你很好看。”
“谢谢夸奖。”苏渺薇笑。
“朝阳这孩子，性情有点孤僻冷漠，要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多多包涵。”
“还好。”苏渺薇无所谓的耸耸肩，“花老师能和我讲讲关于朝阳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讲的，无非是一家子的烂摊子，全部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花无迹言简意赅，“你想知道山洞里面那孩子的情况吗？”
花无迹像是忽然打开话匣子，也没等苏渺薇回答，紧接着说，“他是个孤儿，或者确切的说，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成为的孤儿，父母因病去世，他从此无依无靠。”
花无迹像是在宣泄，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不平，“他小时候和村里唯一的大夫学过看病，后来那大夫死了，给他留下本医书，这村里面活不长久的人，都被村民们抬到这里，让他帮忙看病。”
“村里没医生吗？”
“你觉得要是有医生的话，会把这些人扛到这个小山洞里，让一个没有医师资格证的人看病？而且这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花无迹反问，语气有点发怒的迹象，苏渺薇点点头，懂了。
空气中开始散发一种名为冷凝的气场，两人陷入沉默，漫山遍野、世外桃源的景象，却是这般惨淡。
过火捂着发麻的右脸，拍了张模糊的照片，给老板发送，并配文案【已从攻略小年轻转变为拉拢大帅哥】。
未冰瞟了眼，无语。
“为什么老板不回我啊？”
“你以为你是苏渺薇啊？”
“哦。”过火委屈的捂住发疼的右脸，牙尖哆哆嗦嗦的疼，牙疼牵动着整个牙龈，刺激的痛觉神经格外发达，他现在尽管脖子快歪了，但仍然不敢动一下，疼！
张朝阳熟练地扛着两个大筐下来的时候，花无迹顺手拿走一个筐，抗上，对苏渺薇道，“刚刚我说话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介意。”
“没事没事。”苏渺薇跟在两人身后，开始下山。
下山时，炙热的太阳将荒芜山烤的像香甜的烤红薯。
苏渺薇汗流浃背，才能勉强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她觉得她快废了，全身酸软无力，汗珠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滑落，脖子、后背，全是，偏偏这般酷热的天气，竟然没有一点微风，让人更加燥热。
“擦擦吧。”
张朝阳递给苏渺薇一块干净的黑色抹布。
苏渺薇纠结着要不要接受，“姐姐，你用吧，这是我从城里垃圾堆捡的，洗的可干净了。”
“谢谢。”苏渺薇擦着汗水，不知怎的，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差点就泪目了。
她也穷，自然能理解穷的孩子是怎么过活的，是怎么在这世间讨一点生存的空间的。鼻尖酸涩，喉咙像被堵住一样难受，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跟在张朝阳的后面，托着一点重重的筐，减轻一下孩子身上的重量。
不知不觉间，到了张朝阳的家。
花无迹轻车熟路的开门，张朝阳看着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苏渺薇，“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进。”上一个、上上一个、上上上一个……都是刚进去就出去了。
嫌弃的目光，再遭受一次，也没什么。
可她总是期待着，这个主动靠近她、不嫌弃她的人，能继续，再给她点温暖。
苏渺薇跟在后面，走进去。
院子很是破败，说是萧条，都有点夸奖的意思。
进了院子后，苏渺薇才看见那扇门，其实都算不上门，就是两棵大树旁边挂了一个帘子，象征性的遮挡，几根树枝围着，上面挂了一块布，就是家。
家里面有几个小孩子，喊张朝阳姐姐。
苏渺薇捂住脸，泪水汇聚到眼眶，那几个小孩子，脏，很脏，比从泥坑跳出来的小孩都要脏，比挖完煤的小孩都要脏。
旁边还有一块布，下面躺着两个妇人，一个看起来像是张朝阳妈妈辈的年纪，一个像是张朝阳奶奶辈分的年纪，二人虚弱的躺在茅草铺好的‘床’上，盖着红黄蓝绿青种种颜色缝补在一起的‘被子’，表情慈祥的看着苏渺薇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苏渺薇再也忍不住，跑出屋外，在外面的树下失声痛哭。
“我去看看他。”花无迹拍拍张朝阳的肩膀，对着两位夫人温和的笑，转身出去。
苏渺薇在大树下克制住哭泣的声音，无声落泪，今日亲眼所见，远比往日在报刊、杂志、视频上看到的要震撼的多。
荒芜山，是一个悲剧。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都见证了这里的惨淡。
苏渺薇掩面痛苦，她曾经以为她就够不幸的了，没想到这里的孩子们，比她要不幸运的多，起码，她有口饭吃。
还能去蹭蹭弟弟未来的婚房，有个地方住，虽然总被赶，但好歹也是钢筋混凝土盖成的房子！
苏渺薇越想，越觉得这里的一幕幕，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入她的心脏，她不是个圣母的人，可看见这里的一切，真的忍不住……
“才看了这么点，就哭了？你也不怎么样嘛。”
苏渺薇深呼吸，擦眼泪，眼圈红红的，“嗯，我确实不怎么样。”
花无迹错愕了，“不是，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
“我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
“我会努力的。”
“荒芜山的贫困，是根深蒂固的，没有那么轻易就得到解决，远水解不了近渴、暂时的接济也改变不了他们极端落后贫困的面貌。”花无迹说着这几年在荒芜山的心得体会，“这里的地质地貌，只能勉强种植粮食，由于山路崎岖不便于运送，再加上粮食作物的品相不好，大多数时候，只能村民们自己消化。”
苏渺薇认真的听着。
“即便是这样，村民们也很少有吃饱饭的时候，一年一收是很幸运的，种植方式的落后，这里经常颗粒无收。除了这种方法，没有其它获得经济来源的方法，村民们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要往哪里使。”
“之前还能砍砍树，卖卖钱，起码能混个温饱，现在不让砍了，就更贫穷了。”花无迹自嘲的笑笑，“上任的领导，看过荒芜山的现状后，纷纷摇头就跑。”
苏渺薇慢慢不哭了，开始认真思考荒芜山的未来发展方向，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等晚上去问问良久，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的意见，还有要给王二狗带的药，她得让良久悄悄送来些。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其实我很希望，你们真的能为荒芜山做点什么，而不是永远的纸上谈兵。”花无迹看着苏渺薇，言语真诚。
今日关于他们这群人来荒芜山的行径路程，他听说了一点，希望他们真的能为荒芜山做点什么。
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太渺小。
苏渺薇没回答，比起说些什么，她更喜欢用行动来证明。
两人回屋后，苏渺薇没有一点架子的，给脏兮兮的小孩擦手、擦脸。
张朝阳有点不敢相信，苏渺薇和她之前见过的城里的女孩子很像，都是娇滴滴的那种，只会看，从不会真正的上手。
“朝阳，我不是很会这些事，但我会去做。”
苏渺薇对着张朝阳说，花无迹在两人中间充当翻译，一来一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躺着的两个妇人，也坐了起来，和善的看着他们。
苏渺薇摸摸裤兜，摸到里面一块糖，只有一块糖，这，这给谁啊？
待会儿走的时候再说吧。
“原来你上山，是去采树皮了啊？”
“嗯。”张朝阳点点头，“要是幸运的话，会碰到一些野菜，可以挖回来，今天我去的是之前没去过的地方，发现了苦菜，我把它们全挖出来了。”
她兴冲冲的说着，“这是二狗和我说的，把它们挖出来，过几天就会长出新的，我真想就躺在它们旁边，等着它们长出来。”
苏渺薇点点头，压下心里面的心疼，她开始慢慢的接受、适应这里的贫困。
张朝阳走出门口，去送人。
“朝阳，这是糖，你尝尝看。”苏渺薇从兜里面拿出一颗糖，放在张朝阳不甚干净的掌心，花无迹拿过去，沿着塑料糖纸的外包装，撕开一条缝隙，“给。”
“这，这太贵重了……”赵朝阳摇摇头，拒绝。她还不起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苏姐姐这种糖都吃腻了。”花无迹不着调的说着，张朝阳不相信的眼神看向苏渺薇，苏渺薇：？
她什么时候吃腻了？
“是。”苏渺薇点点头。
张朝阳这才放入手中，小心翼翼的，再次道谢，“谢谢姐姐。”
“不客气，没，没事。”
苏渺薇看着走进院子的张朝阳，心里难受的一塌糊涂，她第一次觉得惊奇，甚至是震撼，不过是给了一颗糖，还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谢……
院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苏渺薇刚抬腿要走，被花无迹拦住去路，“留下来看看。”
苏渺薇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从缝隙处窥探。
张朝阳兴冲冲的介绍着她手里面精致的糖，并从水桶里面舀了一碗水，确切来说，是半碗，碗口的边缘是破碎的，她将糖放进碗里。
一家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碗上，小孩子舔舔干巴巴的唇，黑漆漆的小手激动地搓着手，“姐姐，这就是糖，城里孩子吃的那种糖吗？”
“是。”
另一个小孩儿说话磕磕巴巴的问，“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泡着吃啊？”
张朝阳摸摸小孩儿的头，“因为我们要分享，泡成水，这样每个人就能分到一口了。”
另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牙牙学语的说着，“分，分享……”
糖在水中融化的速度很慢，因为是凉水。
等到完全融化后，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了。
张朝阳端着碗，先送到了奶奶的面前，然后是妈妈，然后是张朝阳，然后是弟弟妹妹们……
原本弟弟妹妹们是排在张朝阳前面的，但妈妈和奶奶不同意，说要是张朝阳排在最后一位，那她们绝对不喝，不吃……
张朝阳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按理来说，什么都应该她是第一个，可这个孩子孝顺，还格外懂事，妈妈和奶奶心疼，才有了如今这个排序。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才没有嫉妒戏码的上演。
光是活着，就已然是艰难。
苏渺薇看着，这次没有哭，有点小羡慕。
转念一想，也没有必要，她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有个疼她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