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性风暴(字笙)

欢呼过后又归于寂静。头顶环绕的歌曲太安静伤感，她们四目相对后纷纷忍不住翻白眼，一边共舞一边眼神乱飘，各自思索着。
“What would I do without your smart mouth？（若无你伶牙俐齿的调侃，我该如何自处？）”
“Drawing me in, and you kicking me out（你时而让我沉溺，时而将我推开）”
“Got my head spinning, no kidding, I can't pin you down（天旋地转，绝非玩笑，我始终无法将你定义）”
歌词句句锤心。她讨厌自己无休止的猜测和反复。她不知道感情是不是都这样，但她讨厌在去上班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眼眶酸涩，工作前对着黑屏的电脑使劲拉扯着笑容。
“你为什么和Keith结婚。”
许令宜愣了一下，直白答道，“为了绿卡。我家出了点事，短期内我不能回国了。”
“呵，过年那天Keith奶奶难为你的时候我还在想，你的脾气呢。”
许令宜并未回避，“我踩在我爸的头上才能任性，我看得明白。”
“没想过自己努力试试？”
“安安，”许令宜像在听笑话，“你觉得我一个走捷径走惯的人，可能突然奋发图强吗？”
“你们结婚的时候说誓词了吗？”
许令宜一愣，“嗯。”
黑暗中冯栩安久久没回话。许令宜声音有了笑意，“看不起我？”
冯栩安只摇摇头。
“你又不是犯罪了。”她顿了顿，才说道，“你之前说的对。喜不喜欢没有开不开心重要。所以你开心就好了。”
楼清川看着前面浅黄色的身影。今日她束起了平时披散的长发，白炽射灯照过她侧脸时闪过了一丝晶莹。他站在一旁心绪不宁。这样也挺好，真以为自己在演什么公主与骑士的电影吗。
刚才他一路看着冯栩安和游远下车，又看到游远匆匆返回。去往办公室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半，他硬是折返回了车上，换了平时扔在里面的西装，匆匆赶过来。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跳不跳舞不重要，少让她失望一瞬也好。没出息就没出息，他只要求自己不越界。
前面的黄白两道身影互相抱住了对方，黄色的身影转身离开了会场。许令宜回想起冯栩安说的最后一句话，慢慢转过身向吧台走，任自己的眼泪顺着颚骨坠下，蓄满锁骨。
“我们不止是烦恼倾吐的关系。许令宜，需要扶一把，随时说。”
请假并不代表着工作会消失，它只是堆积在那，默默的等人回来。
冯栩安一路上接了好几个Cohen的电话，说前天他们已经收到了第一版财务报表，发给外包团队做财报相关任务。但今日打开后检查质量完全不合格，鉴于冯栩安之前利润测试表现还不错，贴数的重任被分配给她，要求明天以前做完。
她下午四点才到办公室，打开那个任务，直接傻眼。
Excel里面竟然有足足四五十个工作表，就连财务报表也有七十多页。虽然外包团队已经将数字填好，但她仔细看了一眼，除了必要的数字部分，其余附注基本全都需要大改。她十分无奈给Cohen打电话，告诉他如果是这个工作量的话，明天之前不可能完成。
Cohen平静听完她的诉求，“那你想怎么办？”
“给我安排另一个人一起做，会快些。”
“可是我们的软件不能多人同时在线修改。”
冯栩安无声的抿了抿嘴，“那任务能不能推迟一天交？”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合伙人要在后天之前检查这个任务。”他假装好心提议道，“你可以跟Chris问问。”
冯栩安几乎能想象出Cohen在电话对面的样子，大概率是道貌岸然，装作一脸公允给出建议，无辜歪歪头表示我已经帮到底了。让她去和Chris说？可以，Chris大概率会同意，可接下来迎接她的恐怕就是Cohen接连不断的阴阳怪气外加冷嘲热讽。他这有色眼镜一戴上就摘不下来，冯栩安自问，能忍受白眼到实习结束吗？
好像不能。她那可恶的社会责任感告诉她，慢刀子磨人更痛苦。
她夹起头发，撸袖子开干。
干到深夜十一点的时候她还有点不理解自己图什么，又不需要这份破工作。但干到凌晨一点时，她一身怒火，心想后背好疼，好想躺到床上就此睡死。凌晨三点时她心想，还有十个工作表了，黎明的曙光和excel的曙光即将同时出现，要不坚持做完吧，总不能让别人捡漏。
凌晨四点，她放弃了，缩在车里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想，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怎么整一下这个Cohen呢……算了他也是被命令的也不能怪他……他到底是不是故意针对自己……她眯眼往车库外一望，天空已泛着墨水蓝色，她头一歪，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的洗漱都是在客户公司进行的。她头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脑浆的颜色和质感，白色，粘稠，浑浆浆，搅在一起，思维完全不动。
就这么机械的将任务做完，Cohen十分欣慰地说，An你干的很好，今天不需要加班了。
呵，感谢你的恩赐。
她拖着烂泥一般的身体往车库走，心跳过速，走两步站一步。她顺着下坡往上一瞄，远远看到有人站在车边。
游远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外套，脸被遮住一半，在一天之内消瘦了一圈。
他笑起来，晃晃悠悠向她走过去。
他们像孤岛上的两只小企鹅，隔着漂流板块看到对方，赶在大陆漂移前，向对方奔去。
被游远拥进怀里时，她终于放心的闭眼了。这么说好像不太好听，但她瞬间魂穿半死不活的人，觉得可以瞑目了。
“哈。”他笑，“我们是在比赛谁更狼狈吗。”
“你怎么来了。”
“来过……我宝贝的26岁生日。”

第48章 Quarter 4（48）遥远的海中月
冯栩安醒来时，先映入眼的是海中月，墨海潮，月亮洒下的一大片余辉与黑海相携，与周身静谧连成一片结界，世界只剩海浪汹涌，垫入身下颠簸着。
她怔忪着双眼，大脑一片空白。记忆是一点点从远方回来的……身上的疲惫感先提醒她工作熬了快整个通宵，下班时好像见到了游远，像意识不清的梦。思绪回笼，周边太安静，海风也汹涌，茫茫大海中没有任何其他船只，远处岸边的酒店建筑看起来像另一个次元，她坐在一条孤独的船上，飘在海中央。
“醒了？”
游远打开舱门，带进来一阵狂风。海浪的波涛声摇着摇着就晃到了她的心里……游远背着手一点点走近，气息温暖。
他笑，“没想到你这么累，早知道直接回家。”
冯栩安摇头晃脑，“不啊。”她看了眼月亮，“这多美啊，那个什么海上生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么好的时间应该来点酒。”
“呵，你这小学生文化水平。”
他背过来的手终于挪到了前面来。胸前多了个小蛋糕，唯一的烛火被他用手轻轻护住。
“生日快乐。许个愿？”
冯栩安撇着嘴在隐藏贼笑，“在海上哪里弄得小蛋糕？”
“感谢今晚的赞助人，Darvin。”
冯栩安站起身，透过玻璃看到Darvin正回头笑，笑着和她挥手。
她笑得极开怀，“感谢Darvin！”
他催促，“快许个愿。”
她往前凑了几步，闭上眼前，她发现游远的黑眼圈快耷拉到鼻子下，脸上熬夜的暗影不均匀的分布着。她感觉只要伸手一拽，就能把他眼里蓄满的红血丝整团扯出来。
她闭上眼睛。
“嗯……我许愿，”她又睁开眼睛，探寻看向他，“游远把昨天突然做疯子的原因告诉我。”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个愿望只能对着你许才能实现吧！”
游远苦笑了两声。周遭安静许久，冯栩安一脸期盼仰脸望着他。他做了很久心理建设。
“你先坐下。”游远叹了口气，脸上有掩不住的惊慌。
“我账户被黑了。”
冯栩安一愣。
“盗刷？”
“不仅是盗刷，那只是开始。我银行里的现金……全被转走了。”他苦笑，风吹起来看着很沧桑，“现在真成穷光蛋了。”
他低垂着眼眉，“昨天，我很抱歉。在去舞会之前，券商发信息和我确认提现，我才发现有人把我长期投资的股票卖掉了……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我，我也懵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就知道我得赶紧去找券商……所以就走了。”
她惊掉下巴，“黑客这么有智商吗……竟然还会卖股票……那……怎么办，能追回来吗？”
“银行正在调查，保险能赔一部分，还在等结果。”
她想起什么，转过身去掏钱包，“幸好……你之前转给我那笔钱我也没有用，最近你用这张卡。”
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拒绝。
“喂……我是个男人啊。给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
冯栩安想了想，觉得不急于一时，“好，依你开心。等你想好了，随时找我要。”
她哈欠连天，游远看着好笑，“怎么累成这样？”
他喊Darvin往回开，转过身来换了个话题，“这破实习这么苦吗……来跟我吐槽一下解解压？”
冯栩安一肚子苦水正愁没处倒，“这审计真不是人干的……怎么会这么大的工作量只给到一个人啊。”
游远听冯栩安说了一通这个Cohen，十分敏感的皱眉，“他是故意的。对外包工作不满意就直接对接外包改，你的价格再怎么便宜也不可能比外包便宜，外包存在的意义就在这。你有没有权限能看到大家的报价表？”
“我没有。可是不对啊……这样做不会超预算吗？最可气的是他竟然用Chris来拿捏我……”
游远点头，“他明明可以再给你安排一个人线下做，这是故意把你拿捏了，笃定你不会跟Chris讲。”
他不解，“你对Chris那么客气干嘛，你不该把他当做你的上司，你是他未来的客户，该利用就得利用。”
“因为这种小事找他实在太没必要了。”冯栩安撇着嘴摇摇头，“不仅让他难做，还说明我没有能力支撑起一个公司。”
“合作他也是乙方啊，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了你也不一定非得要和他合作，都是未知的事情。”
“不是吧。”冯栩安很惊讶，“当初这个实习怎么拿来的，不就是人家看我能给他带资源吗？后来我们面试的时候也聊过，我说过，需要审计一定给他做啊。我现在开起来了，给Vela做估值我想省钱，我经常请教他，他一直很耐心，有太多事情我应该回报了。”
“宝贝。”他劝道，“不要那么死心眼。你是他想结交的人脉，不是一定要做成的生意。他愿意在你身上投资时间，这是他的选择，与你何干。”他摸她的头，“乖，听话，别那么死命干了，你又不留用，差不多就得了。”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敷衍做事。我只是想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对我说过的承诺负责而已，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呢——”她忍不住说，“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太功利了吗？你对人的承诺，都是说着玩的？”
他仰身躺在座椅上笑了，“是啊，我不功利怎么赚钱？跟你一起坐在海上喝西北风吗？”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她，她眼神瞬间变凉，后撤了两步，“原来承诺和钱，你会认为钱更重要啊。呵，原来你说话这么不值钱啊。”
“你是把工作的气带到我面前了吗？”
他带着气捏住她的脸，不顾她使劲偏头反抗，“你就知道跟我厉害，跟那个Cohen怎么不骂两句？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她一字一句硬犟道，“因为我要把这个实习好好做完，从头到尾。”
游远也觉得疲乏。股票大赛在即，资金竟然没了。最后一笔钱他咬咬牙给冯栩安买了生日礼物，想钱的事想到半夜失眠。跟父母刚提了一句，他们便说刚好就不用做交易了，没人赞同他。
憋的要死。
游远懊恼地甩手放开她。她转过去的脸面色素淡，嘴唇没什么血色。游远叹了口气，心中不好受，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我们都太累了。你要是想继续这个话题，改天再说。”
船靠了岸，游远向冯栩安伸手打算拉她。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在深夜的海边声音重叠格外诡异。听声音，是学校的邮箱。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拿出手机。
「Subject:Notice of Academic Integrity Hearing – Your Attendance Required（关于学术诚信听证会的通知——需准时出席）
冯栩安/游远/秦新琼/Lauren同学：
我们特此通知您，学术诚信委员会已针对涉嫌违反学校学术守则的行为安排听证会。
听证事由：
涉及高级财务分析于二月十日上交的作业可能存在未授权的材料使用行为，委员会将审查相关证据。您可携带辅助材料、证人，或一名顾问参会。
后续步骤：
1. 确认出席：请于听证会前48小时前回复本邮件。
2. 准备陈述。
若未出席，委员会将依据现有证据作出裁决。如有疑问，请联系Aaron D。我们将郑重对待此事，并希望您全程参与。」
冯栩安像座雕塑一样站在船上没动，任夜风吹。游远一时间也忘记拉她。
“这是什么？”
游远在原地踱步了几秒。
“靠……就没有一天省心！”
风吹得让人心慌，游远也失了分寸，“马上回去，找秦新琼。”
“怎么会，为什么通知的这么突然？”
秦新琼跌跌撞撞站起，会议室三人一度陷入沉默，只剩下椅子被撞开的噼啪声。游远虽上过听证会，但并不是因为作弊，此刻也毫无头绪。
游远出去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面色不善的回来。
“不太妙。咱们是交的论文，应该是老师发现了过度引用直接举报给学校了，可能直接取消这节课的成绩。”
冯栩安捂着脸，头很痛，“取消了之后……要重修才能毕业？”
“对。”
冯栩安没怎么睡觉，呼吸时觉得心脏疼。
她忍着困意，半天才说，“这事儿对我来说顶多是成绩单难看，我晚毕业一学期没关系。你们俩呢。”
游远骂了一声，“这纯属倒霉。碰上了还能怎么办，我不在乎成绩，无所谓。”
秦新琼静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这学期也进入到了下半段，她投了几百份简历才找到实习，谈留用时对方态度也很正面，她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重修课程是一笔不小的钱，还有多修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她家境不过普通，要钱时会被骂死，还得被爸妈骂太丢脸，和她那个被遣返的前男友一样没出息，赶紧滚回来吧……如果实习转正，也不知道没有毕业证行不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搅着，她急得哭了。
冯栩安看到了，也没出声安慰，只问游远，“还能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只能等听证会定责。”
她抓了抓头发，打开电脑。高级财务分析期中作业为Chewy
宠物用品公司
的财报拆分，她搞不明白这有什么抄袭的。
“先做点准备吧。”冯栩安看了眼聊天记录，“新琼这次是负责的开头和结尾以及部分数据收集，我负责数据收集和计算，游远和Lauren一起分写了财报拆分报告。”她看了眼游远，“你肯定没抄吧。”
“你问的什么鬼问题。”游远发了火，“我他妈是不爱做作业，但是我至于这破玩意还抄吗，我就直接瞎写得零分不就得了！”
冯栩安听他吵得慌，皱眉偏头，“早知道你这个态度就不该和你一组。”
游远不可置信看向她，“你再说一遍。”
“没劲儿说。我提供的数据都来自财报，不可能抄袭。新琼你呢。”
“我是一个字一个字敲的，绝对没有抄袭。”
“行，那就这样。”冯栩安合上电脑，“听证会大家就坚持实话就可以。有人栽赃就弄死他，没人栽赃黑的成不了白的。回家睡觉吧。”
秦新琼刚要走，冯栩安突然又叫了她一声。
“最近感觉不太对。我一直收到奇怪的匿名信息，让我求饶什么的。我一开始以为是杀猪盘，但现在不好说，你也小心点。”
秦新琼点点头，先走了。冯栩安想走，起身喊了游远一声，他也没动。
“你给我站那儿。”
她停在门口，“干什么？”
“学习对你就那么重要？”他声音略颤抖，“重要到你要先伤害我吗？”
冯栩安困得心烦，“我只是学习你，实话实说。你平时说实话的时候也没考虑别人受不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