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躺平后(江今九)

隔着大大的落地玻璃，她盯着前方，久久不语。
久到付辞和唐明丽都开始担心。
夫妻俩对视了眼，最好还是唐明丽开口问：“奶奶，你怎么不说话？”
付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说什么。”
“是太震撼了吗？”
“何止。”付老夫人再次叹了口气，“我不敢相信，英国人竟然把香港治理得如此繁华。”
感叹完她问付辞和唐明里：“你们说再过五十年，我们内地城市也能这么繁华吗？”
“肯定能！”
唐明丽非常肯定回答。
不用再过五十年，我们的上海也很繁华，是世界超级城市。
知道大陆这边也有这样的城市，付老夫人心里好受些。
那完完全全是他们中国人自己努力的成果。
时间来到九点多，生物钟使然，加上今天怎么说也是长途奔波，付老夫人累了，窗外再美的夜景也没心思欣赏了。
虽然心情不平静，她还是提醒自己要早点睡。
明天早上约了沈大哥他们喝早茶。
他们，当然是还有谢平。
这或许是他们三人这辈子最后一次三人一起见面了。
想到这些，付老夫人并没有伤感，而是对不留遗憾的圆满。
谢平跟付老爷子，严格来说算不上朋友，但却是付老爷子最佩服的人。
他们彼此敬重，曾一起合力杀敌，后来因为立场不同，也视对方为战场上最可怕的敌人。
但若问付老爷子这辈子最敬重的人有谁，必然有一个谢平。
到香港的第二天，付老夫人天蒙蒙亮就醒了。
但是她知道，这个点还太早，孙子和孙媳妇肯定还在睡觉。
所以起床后，哪怕已经收拾好自己，她也并没有去隔壁房喊人，而是坐在床边，静静欣赏维港的清晨。
多漂亮的港湾。
蔚蓝与繁华交织，这样的景色一点也不输夜晚的灯光璀璨。
付老夫人看了许久，八点多的时候，唐明丽过来找她了。
虽然一看就知道，奶奶很早就醒了，但整个人精神奕奕，昨晚应该是睡得很好。
九点半，三人出了酒店。
他们约在一起吃早茶的地方，并没选择有历史渊源的口碑老茶楼，而是选择了也在维港的一家新开的茶餐厅。
新餐厅环境优美，比较方便老朋友聊天。
付辞等人先到，挑选了一个靠床边，可以一百八十度欣赏维港美景的靓位置。
没多久，沈老爷子在孙坚的陪同下也到了，同行的还有以为陌生的老爷爷。
付辞和唐明丽都猜测，那人应该就是奶奶口中说的谢平。
不过一年没见，沈老爷子老了很多。
去年还健步如飞，今年却需要孙子搀扶着行走。
付老夫人看到他们，激动到难以言喻。
虽然大家都老了很多，虽然几十年没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谢平。
同样的，谢平也一眼认出了她，并喊出了她的名字。
“刘爱英！”
付老夫人笑了笑，“谢平大哥，眼神还是那么好啊。”
谢平呵呵笑道：“眼神不好能成为狙击手？”
付老夫人也笑，让他们赶紧坐下。
坐下后，自然是一番介绍。
谢平看着付辞，十分诚恳道：“没想到振华的孙子如此一表人才，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对于这些夸奖，付辞也只能笑纳了。
付老夫人则是问他：“你不会是一个人来香港吧？”
虽说看上去还健朗，但这个年纪又要坐飞机坐车的，怎么也没办法让人放心。
谢平摇了摇头：“我也是孙女陪着来的，不过她还有别的事，忙去了。”
付老夫人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这时候，服务员送来餐牌让他们点餐。
几人对吃的也没什么追求，只想快点点完好接着聊天，于是不费几分钟就点了好多点心。
点好餐后，谢平接着刚才的话，对付老夫人说：“几十年过去，你除了头发白了，好像变化也不是很大。”
其实怎么可能变化不大，九十多岁的人，脸皮都没几寸是顺的。
付老夫人调侃起对方来，笑道：“你变化倒是很大。”
谢平倒也坦然：“都几十年过去了，变化怎么可能不大。”
“这几十年，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好，挺好的，就是……”
谢平一边点头说好，眼眶却湿润了。
那没说完的话，就连唐明丽好像都明白是什么。
就是想念故乡吧。
回归故里，这是多少老兵的心愿。
好在后来政策有变，很多老兵能回乡探亲，但像谢爷爷这样级别的，怕是不成，所以他才会说着就眼眶含泪。
三位阔别半个世纪再见的老人，在这个餐厅，从白天坐到天黑。
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他们实在有太多想聊的了。
最后，谢平感慨了句：“没想到，战场上我输给了振华，在能活这方面却赢了他。”
其实他这是在遗憾，要是付振华也能活着多好，有生之年他们就能再见一面。
人生遗憾的是，实在太多太多了。
比如不能再见振华一面，比如不能回归故里。
但他相信，有一天肯定可以的。
他也已经给子孙留好遗言，等到那一天，一定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去。
吃过晚饭，两位老人住进了付辞安排的君悦酒店。
三位老人一共在香港聚七天。
七天后，付老夫人他们不得不离开。
这一次，无论是她，还是沈老爷子谢老爷子，都不敢再说出下次见的话。
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已经这个年纪了，今日不知明日事，能不能再见全由不得人。
他们只能约定电话多联系。
沈老爷子开起了付老夫人和谢老爷子的玩笑：“你们要是有什么话想和对方说，可以让我传话，我愿意当这个传声筒。”
从香港回来，休息了几天，付老夫人小心翼翼孙媳妇能不能带她回广城一趟。
奶奶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的唐明丽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她当然明白奶奶想干什么，肯定是想去告诉爷爷在香港和谢老爷子见面的事。
直接说就好了嘛，为什么要小心翼翼。
唐明丽好难受。
人老了，行动不便，又怕给孩子们添麻烦，很容易变得小心翼翼。
她握住奶奶的手，“奶奶，这个周末我陪你回去。”
晚上付妤放学回来，听到母亲周末要带阿太回广城，表示也想着要回去。
唐明丽有些为难，拉着女儿到一边说：“宝贝，如果你也回去，那妈妈就必须要周日就赶回来。阿太很久才能回去一次看公公，万一她想待久一点呢。”
付妤立刻理解了，忙又说：“那我下次再回。妈妈，你陪奶奶待多几天。”
女儿如此乖巧懂事，唐明丽很欣慰。
谁说太疼孩子会把孩子养成骄纵的性格。
他们家付妤，从小生活条件优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没见把她养得骄纵。
这些不过是大人们不够爱的借口罢了。
唐明丽和付老夫人这一次回广城，一共待了四天。
周三回到深圳，生活再次回归平静。
付老夫人又开始天天盯着那片菜地，惊喜发现那棵木瓜树竟然挂了好几个木瓜。
付成安说她：“妈，你才发现啊。”
付老夫人不好意思，她确实才发现。
从香港回来后，她做什么都没心思。
付妤看着那一树的木瓜，却是有些愁，问母亲：“妈妈，这些木瓜成熟了，都是我们自己吃吗？”
唐明丽不解女儿怎么会这么问，笑道：“本来就是种来自己吃的东西，不是我们自己吃，还能给谁吃？”
付妤更愁了。
那些木瓜看起来好多。
为了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木瓜，付妤走到木瓜树下，认真数了起来。
1、2、3……数完后，她更绝望了。
竟然结了十八个木瓜。
不是得吃好多天？
付妤愁眉苦脸回到屋子里，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刚才数了数，一共有十八个木瓜。”
唐明丽嗯了声，笑着告诉女儿：“这这只是暂时的，它往上长，还会继续结瓜。”
十八个还是暂时的……付妤震惊到嘴巴都合不上。
那木瓜树一直长，岂不是要一直结果，他们就得一直吃？
付妤有些受不住这个打击，拉着母亲的手哀求：“妈妈，我可以不吃木瓜吗？”
唐明丽这才听出女儿不对劲，放下手中的书，笑道：“妈妈知道，小妤不喜欢吃木瓜。所以到时候如果家里吃木瓜，小妤不想吃就不吃。”
听到这话，付妤放心了，高兴到蹦起。
“妈妈真好，从来不逼我吃不喜欢吃的东西。”
“妈妈，你知道吗？我同学的爸爸妈妈们都不允许他们不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说小朋友不能太挑食。”
这个唐明丽当然知道。
这世上绝大部分长辈都不能接受孩子挑食，总觉得孩子一挑食就营养不均衡。
但她个人觉得，挑食不能等同于偏食。
挑食不一定就会营养不均衡，长期偏食才会。
挑食的根源还是那些食物不合孩子们的胃口，那就换一样就好啦。
孩子不喜欢吃大白菜，那就吃菜心，吃生菜，吃空心菜。
孩子不喜欢吃蛋黄，那就搅和了做水蒸蛋，虎皮蛋。
孩子不喜欢吃苹果，那煮成苹果水。
大人们长大了，有自主选择权了，不也会下意识选择自己喜欢的的事务。怎么到了孩子身上，这种选择的权力就常常不被尊重呢。
对于女儿不喜欢吃什么东西，她向来都是从根源入手。要么尝试改变吃法，要么找寻她喜欢吃的其他食物替代。
美食美食，食物之所以美好，前提当然是吃的那个人喜欢。
逼迫去吃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吃东西就变成了煎熬。
要她去逼迫女儿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美曰起名为了孩子好，这种事唐明丽做不出来。
至于其他家长如何，她没办法控制。
所以，她只能告诉女儿：“那是他们妈妈教育他们的方式，每个父母教育孩子的方式都不同。”
付妤似懂非懂，很高兴告诉母亲：“妈妈，我喜欢你的教育方式。”
这话对于唐明丽来说，无疑是最高评价了。

半个月后, 有木瓜黄了，付成安摘了一个下来。
阿姨看着已经熟透的木瓜，削了皮且成块让大家直接吃。
看着吃瓜的家人们, 付成安无比欣慰。
他终于让家人们吃到了第一口自己亲手中的木瓜。
“好吃吗？”付成安问妻子。
付母也不知道怎么说，木瓜不都这个味吗？
所以给了个很敷衍的回答：“还行吧。”
听到这答案, 付成安的笑容立刻垮了大半。
唐明丽不忍公公受挫，给了点鼓励：“挺不错的，一点都不输外头买的。”
然而这话对付成安来说, 反而是双重失落。他觉得自己种的木瓜无污染，又是现摘先吃, 清新可口，不是外面买的能比的。
付妤看着都在吃木瓜的家人们，有点跃跃欲试。
这可是爷爷亲手中的木瓜，如果不试一试味道好可惜。
可万试了还是不喜欢怎么办？吃一口就不吃的话爷爷肯定会很伤心。
付妤好纠结, 目光落在那盘木瓜上。
只有一小块，如果真的不喜欢，一口吞下去就是。
打定主意，付妤从盘子中拿起一块木瓜。
看到不喜欢吃木瓜的孙女都愿意吃自己中的木瓜，付成安那刚低下去的情绪瞬间又高涨起来了, 笑眯眯问：“好吃……”
‘好吃吗’三个字还没说出口, 就惊恐看到孙女把咬进口的半块木瓜直接吞了进去，却因为太大块卡在了喉咙处，脸色都变了。
唐明丽也吓坏了，赶忙扔下没吃完的木瓜冲到女儿身边, 努力回想上辈子刷视频是刷到过的海姆立克法。
不过好在，付妤也只是卡了几秒。
很幸运的，那半块木瓜就被她吐了出来。
只是, 刚才那几秒窒息的感觉太吓人了，付妤哇一声哭了，扑进母亲怀里。
太可怕了，刚才她完全不能呼吸。
唐明丽是既心疼又恼火。
吃个木瓜也硬吞，怎么会这么大意。
真是吓死她了。
此刻抱着女儿，她手都是抖的。
刚才她真的好恨自己，恨到现在依然想扇自己两巴掌。
为什么上辈子刷到过那么多次海姆立克法却不好好学习。
好在女儿没事。
不敢想如果女儿真有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全家人，都费了好些时间才平复好心情，纷纷安慰起受惊吓的付妤。
在众人的安抚下，付妤也终于停下哭泣。
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唐明丽更说不出什么重话，但还是忍不住责问：“好好的，怎么就狼吞虎咽起来了呢。”
付妤也不敢说是不喜欢吃，想赶紧吞掉，只能乖乖认错，“妈妈，我再也不敢了，以后吃东西一定都小口小口。”
知女莫若母，女儿虽然没说，但唐明丽也大概猜到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了一句：“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没有当场揭穿，是不想公公因此自责。
阿姨也是很自责，等到大家都平静下来后，战战兢兢站出来道歉：“都怪我，我应该切成小块小块的。”
付妤是讲道理的小朋友，这事是她的错，怎么能怪别人呢。
她很坚定告诉保姆：“婶婶，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吃东西的时候没有注意。”
唐明丽也不会是非不分，对阿姨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不用自责。”
付妤狂点头，“婶婶，都是我的错。”
付老夫人心疼刚受了惊吓，又一直在反省的曾孙女，开口给这个事做了定论。
“这事就是意外，过去了。”
唐明丽附和：“是啊，奶奶说得对。”
但真是如此吗？
等到晚上睡前，她去女儿房间道晚安，却没有在说完晚安后立刻离开，而是直接问傍晚吃木瓜会被噎到，是不是因为不想吃。
没看穿的付妤低下头。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撒谎，承认的同时还哀求：“妈妈，不要让爷爷知道好吗？要是爷爷知道我是因为不喜欢吃她种的木瓜才这样，会伤心的。”
“妈妈当然不会说，但是妈妈想告诉你，不想吃就不吃，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是一家人，如果家人之间都不能坦诚相待，还有什么人能？”
“可是，这样爷爷不会难过吗？”付妤虽然年纪小，也是有顾忌的。她不想爷爷不高兴。
“或许吧，”唐明丽想了想，回答道：“但顶多只会难过一下下。因为这也不是爷爷的错，是个人喜好问题。你看妈妈不也不是很喜欢吃爷爷种的芹菜，爷爷也没觉得有什么。”
成年人，思想理应比小孩子成熟。
她这个年都能这么想，公公比她还年长几十岁，应更加成熟才是。
“而且我们是家人啊，天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喜恶是瞒不了的。”
付妤懂了，她觉得妈妈说得非常对。
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算瞒得了这一次，也瞒不了下一次，那还不如老老实实让爷爷知道，她并不喜欢吃木瓜这种水果。
是不喜欢吃木瓜，并不是不喜欢吃爷爷种的木瓜。
“妈妈，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的了。”
“乖。”
唐明丽摸了摸女儿的头，正准备起身回房，却被她拉住。
“妈妈，我还不困，你再陪我一会吧。”
反正她也不困，付辞也还没回来，就多陪陪女儿吧。
于是唐明丽又坐下，笑听着女儿说。
“妈妈，昨天欣姐姐给我打电话了。”
唐欣今年上高中了，需要住校，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好在学校里有电话亭，可以经常给家里人打电话，其中打的最多的就是付妤。
两位表姐妹，感情好得很呐。
唐明丽乐得其见，笑问：“跟你聊什么了？”
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伤感得答案。
“欣姐姐说，她上次回家发现爷爷精神好像不是很好，担心可能是自己住学校了，妈妈每天又很忙，爷爷一个人在家太孤独了。”
唐明丽笑容淡了些。
外甥女到底是大了，懂得大人的孤独了。
大伯母离开后，剩下大伯一人，确实太孤单了。她其实也邀请过大伯古来一起住，反正别墅多的是房子。可大伯不肯，说什么都不肯。
唐明丽也明白他为什么不肯。
一来，住别人家哪有住自己家自在；二来，他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住。
虽说堂姐很忙，但晚上回到家有个人在，关心几句，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