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汐点到即止:“……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欠了你很大一个人情。”
“你想什么呢?”裴铎挑起浓眉,不可思议道,“这么个好不容易送到我面前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我一定得抓住……”
姜念汐:“???”
她嘴角抽了抽,一时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所以你是为了得罪虞家,惹虞贵妃不悦,进而引起皇上反感……那么,即便玉姝郡主去求皇上赐婚,皇上也会置之不理?”
裴铎双手抱臂,闲闲看着她,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这就是他所谓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姜念汐瞬间沉默了。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裴铎突然福至心灵,反问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
他顿了片刻,表情有几分古怪,马上道:“恕我直言,姜大小姐,你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
姜念汐:“……”
果然还是他以往阴阳怪气的模样,半分也没有改变。
是她想多了。
不过还好,一旦裴铎回归以往的本性,姜念汐也莫名轻松了一些,以至于他直白又不礼貌的话,她都不觉得怎么尴尬。
“所以……你一开始打算送我回府就计划好了这件事?”
裴铎随即否认:“那倒没有,我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将计就计……”
“呵……”
姜念汐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明明就是这样,还说什么将计就计,无非是为了自己,还想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趁机博得她的感激,算计得真是恰到好处。
她闭起眸子倚靠在车壁上,一副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决计不再理会的模样。
被突然打断话头的裴铎无语了片刻。
所以他为了她的安全,好心送她回府,还被她这样误会?!他不过是顺便抓住机会做点有利于自己的事而已,一举两得,有什么错吗?
裴铎侧眸斜睨了一眼。
姜念汐神色淡然,用手撑着脑袋正在假寐,一副冷冷与他拉开距离的模样。
他不由得挑起眉头,暗哼了一声。
性情小气,以己度人,竟然这般不可理喻!
马车沿着小路徐徐而行了不到半刻钟,便被虞世子的人拦下。
他们来势汹汹,手中提着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车夫吓得当场僵在原处,双手抓紧了缰绳,动也不敢动一下。
虞世子在外面高声道:“姜姑娘,我知道你在马车里,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这般手段……今天你无论如何是走不成了,不过,待明日,我会亲自把你送回府内,然后准备咱们成亲的事。”
这是打算毁坏她的名声,让她别无选择,不得不嫁给他。
虽然早有防备,但听到他这些话,姜念汐还是气到指尖微微颤抖。
她紧咬着唇,侧眸看向旁边。
裴铎一手支着下颌,正侧耳倾听虞世子的话,另一只手还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玄色匕首。
外面的话音刚落,他挑了挑眉头,冲姜念汐使了个“回应他”的眼色。
姜念汐瞬间心领神会。
她轻咳一声,尽量放缓声音,现编了几句话应付:“世子,我与章大人情投意合,快要定亲了,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拆散我们……”
话未说完,已经被虞世子不耐烦地打断:“别说你快跟那书呆子定亲了,就算你定了亲,我一样能抢过来!这京都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还得不到的!你要是有眼色,就乖乖顺从,以后跟了我,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姜念汐悄悄看了下外面持刀的几个护卫,又把视线落回裴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手中那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和虞府护卫手中的长刀相比,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她不禁担心道:“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裴铎将匕首娴熟地收起,转而抛给她:“你拿着防身。”
姜念汐:“???”
所以他打算赤手空拳跟虞世子的人较量吗?
不过转瞬间,裴铎已经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车外,虞世子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道:“裴大人,你怎么会在姜姑娘的马车里?”
裴铎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袖,勾起唇角,嘲讽地嗤笑一声:“世子,自然是为了等你啊。”
不待虞世子的人反应过来,裴铎已经伸出长臂,借势劈手夺过了近旁护卫的刀。
刀鞘落地,他掂了掂手里的长刀,手腕娴熟地一旋,将刀背朝外——毕竟是虞世子的人,还是得注意些分寸,绝对不能闹出人命来。
虞世子看出他的意图,立刻紧张地退后几步,仓惶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剑眉锋利的一挑,裴铎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带着张狂又自傲的嚣张笑意,他随意睨了虞世子一眼,道:“不用太过担心,给世子一点教训而已,记住,以后不要随便招惹旁人!”
话音落地,手中的长刀遽然冷挥过去。
虞世子的几个护卫手忙脚乱拔出刀来,还未挡住,便被倏忽而至的刀背砍中了手腕。
钢刀接二连三当啷掉落在地。
姜念汐握紧了那把匕首,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待看清外面,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几个护卫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个个嘴角鼻孔都流了血,正躺倒在地夸张地惨叫。
而虞世子还未逃多远,冰冷的长刀便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离得远,没听清虞世子是怎么与裴铎交涉的,左右不过是些威胁恐吓的话。
只是,姜念汐在马车里眼睁睁看着,裴铎似乎嘲笑了他几句,而后反手挥刀在他的腿骨处重重敲了一下。
虞世子立刻哀嚎着倒了下去。
裴铎将长刀扔到地上,皱眉嫌恶地看了一眼衣袍上沾染的血迹,冷声对虞世子道:“记住这一次,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再有一次,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毕竟是平过匪寇的招讨使,虞暄这种养尊处优长大的侯府公子,在裴铎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疼得脸孔扭曲,咬牙道:“你……你跟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帮她?”
听完这话,裴铎愣了下。
他挑起眉头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不好说什么关系,总之是没有什么情分的那种关系。不过,别说是姜念汐,今天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被你欺辱,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完,裴铎没再理会对方的惨叫,他双手抱臂潇洒地转身,施施然登上了马车。
进到车里之前,他吩咐怔在原地良久的车夫:“掉转车头,从大路回城!”
马车转头驶回大道,向回城的方向赶去。
车内,裴铎闲散地靠在车壁上,玄色衣袍下摆上沾染的血迹若隐若现。
姜念汐垂眸看了一眼,柔唇轻抿,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她知道他能打,但不知道他这么能打。
刚才那一番情景,着实有些骇人了,以至于她现在看到他,心中竟一时有些畏惧。
想到这儿,她又悄悄转眸,看了眼对方的胸口处。
他身手这么好,她绝对不相信自己当初那一箭能正好射中他!
裴铎正微眯着眸子养神。
觉察到鬼鬼祟祟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星眸微抬,轻挑眉梢:“你在看什么?”
不好,被发现了。
姜念汐迅速别过脸去,把眼神随意移向窗牖上的某个点,垂下长睫,假装在认真研究什么。
但对方显然看得出来她在躲闪。
慵懒磁性的声音悠悠传到耳中:“姜大小姐,你在躲什么?”
指尖在袖口中轻攥,姜念汐转眸看了过来。
裴铎坐直了身体,双手抱臂,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既然他执意问,那她就索性说出来好了。
姜念汐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嘴里说出的话却绕了个弯子:“裴大人,你的胸口,还疼吗?”
裴铎:“???”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他方才又没伤到自己半分,除非……
想到这儿,裴铎立刻神色警惕起来。
他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轻嘶一声,幽幽道:“旧伤还未痊愈,经过刚才那一番打斗,突然觉得又疼了起来。”
说完,他以手抵唇重咳了几声,脸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
姜念汐:“???”
怎么,她不问还好,问过之后,对方反倒像犯了陈年旧疾似的?
她一时拿不准自己方才的忖度到底合不合适。
嘶哑急促的重咳声连续不断,姜念汐眉尖一蹙,心脏似乎也跟着颤抖了几下。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甚至对自己刚才的怀疑有些惭愧。
虽然裴铎出手痛扁虞世子是为了他自己,但她毕竟从中受益,总不能不领他的情,再想想当初自己射中他胸口的这一箭——虽然双方说过这事已经扯平,但她愈发觉得自己亏欠他。
再有,裴铎既然已经得罪了虞世子,那玉姝郡主想要皇帝舅舅赐婚嫁给他的打算,基本上是没什么可能实现了,所以,他与章姑娘的婚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波折。
姜念汐想了会儿,突然轻声道:“你……与章姑娘什么时候成婚?”
裴铎:“???”
她脑子里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些什么,怎么莫名其妙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事他也拿不准,毕竟目前连合适的媒人还未找到。
裴铎适时地停下咳嗽,犹豫道:“……先定完亲,最快估计也得半年吧?”
姜念汐点点头,诚恳道:“等你们成亲时,我定然会赠送一份大礼。”
裴铎:“???”
这又是什么出人意料的操作?
他疑惑地瞥了她一眼,随口道:“怎么,姜大小姐是感激我出手相助,还是为了方才的误会向我赔罪?又或是,良心发现,二者兼而有之?”
反正他那张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姜念汐也没计较,反而轻柔地笑了笑,道:“兼而有之吧,我总不能亏欠你什么……”
裴铎下意识挑了挑眉头。
难得她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看样子果真是悔悟了,这么看来,性情也并非那么不通情理。
既然对方都这么真诚了,他也没必要再咳嗽下去。
他心虚地按了按胸口,勾起唇角,无所谓道:“随你。”
姜念汐唇角微弯:“好。”
手中还握着那把匕首,她递了回去,轻声道:“你收起来吧。”
裴铎挑了挑眉,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
玄色匕首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没再说什么,将匕首随意放了起来,抬眸看了眼马车外面——此时已经到了接近城门的地方。
“进了城便不用再担心什么,”他掸了掸衣襟打算起身,“我还得返回善元寺。”
武骧卫有巡守重任,他不能在外久留。
姜念汐低“嗯”了一声,迟疑片刻,她忍不住道:“那个……虞世子的事,皇上会怎么惩罚你?”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主动关心他会不会受罚?
裴铎淡定地勾起唇角,十分轻松道:“这件事我师出有名,皇上就算再偏袒虞家,也不能不讲道理……总之,不用担心。”
既然他这么自信,想来也一定能摆平这件事。
姜念汐轻轻点了点头。
裴铎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道:“虞胖子的腿,至少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才能痊愈,你不用担心他会再找你的麻烦。”
听到他这样说,姜念汐终于如释重负地轻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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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后,她的亲事却遇到了新的问题。
虞世子的事已经悄然传遍京都——谣言有多个版本,其中一个是——姜家姑娘貌美多情,引得虞世子与另一位男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前者不敌后者,竟然被打断了腿!
而章家很快便听说了这件事。
章家是清流世家,家规严苛,最讲究礼义廉耻,章家父母得知儿子心心念念要求娶的姜家姑娘竟然与虞世子纠缠不清,当即便打消了让儿子娶姜念汐的念头。
即便章汶苦苦哀求,但父母依然不为所动,绝不容许他为色所为惑,并坚称,如果他执意要娶这个祸水,那章家就没他这个儿子。
几日之后,章汶到姜府拜访。
当他拄着拐杖,面色惨白地站在姜府院子里时,姜念汐正在指挥下人修墙头。
少女一身杏色衣裙,亭亭而立,暮春煦光洒在她身旁,像是渡上一层朦胧光辉的琼苑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章汶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呆了许久。
若不是孝道约束,他此刻只想不管不顾将女子带走。
“姜姑娘,”章汶嘴唇翕动几下,语调干哑晦涩,“父母之命难违,你我有缘无分……”
姜念汐闻声转过头来。
与章汶的亲事未成她并不意外,在得知外面流传的谣言时,她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她能理解章家的父母,换而言之,如果成日喜欢舞枪弄棒的姜少筠要娶的女子也是这样的话,恐怕她爹也不会愿意。
只是她觉得十分遗憾,毕竟章汶确实是个合适的成亲对象。
姜念汐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章大人,这不怪你……”
少女的笑看上去似有几分苦涩,却又这样温柔体贴。
章汶羞愧极了。
他恭敬得对姜念汐合袖作揖行了个大礼,然后慢慢转身向书房走去——去给姜怀远赔罪。
姜怀远虽然面有怒意,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叹了几口气,便让他离开了姜府。
章汶走得时候依然失魂落魄,踏过门槛的时候,还险些重重跌倒。
姜念汐目送他离开,再回房时,脸上的愁容渐多。
虽然她体谅理解章汶,但亲事未成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虞世子与章汶的事已经在京都悄声传开,只要有人再为她说亲,都会掂量再三。
她的名声到底损毁了不少。
姜怀远得知虞暄竟然拦截女儿回府的马车,还妄图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促成亲事,当即沉着脸在书房里写了几千字的奏折,通篇都是弹劾虞世子的——奏折中直言虞暄是个不遵法纪,目无礼法,道德败坏,人品极差的败类。
折子递上去之后,即便永淳帝再宠爱虞贵妃,面对龙案上有凭有据的折子,也得给臣子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交待,毕竟猎苑和承远行宫的修建,还得这位靠谱踏实的工部侍郎来主持。
不过,这事最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虞暄被降了虚职,又因为断腿需要养伤,被永淳帝命令禁足在府中,没有允许不得外出。
转眼到了春末,这些日子,姜念汐并未踏出姜府半步。
不过,即便她不出府门,也能想象外界那些有关她的谣言。
流言往往与真相相去甚远,人们把这当做自己茶余饭后的点心,越曲折离奇狗血刺激便越能满足好奇心。
因此,谣言的版本已经演变为多个,最离奇得是——姜府貌美如花的小姐贪慕虞家的权势,故意留下一只绣帕与虞世子定情,后又倾心章编修的才学,但同时又迷恋上了第三个男子俊美的皮相,对到底选择哪个成亲犹豫不决,才出现了最后几个男子大打出手的那一幕。
姜少筠从国子监回来,有几次脸上挂着伤——是因为听到有人谣传她姐的事,忍不住和人动了手。
不过,随着虞暄禁足府内,章编修定下亲事,姜家大小姐足不出府,外界的流言也渐渐散去,转而被裕王殿下将要选妃的谈资所代替。
姜念汐内心到底是有些愤懑无奈的,她只得想法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姜府的后院又多了个鱼塘——是她亲自带着下人刨出来的。
余雪菡经常到府里探望她,想尽法子让她开心点:“虞世子因为这事闹了个没脸,先被皇上要求禁足府内,后来禁不住群臣一拥而上弹劾,转而命他去南边养伤了。当然,皇上顾及虞贵妃,还给他另派了巡史的职位,他那个校尉都是挂的虚职,从来不沾政务,到了地方估计也是借着养伤的名义吃喝玩乐。”
说到底,永淳帝对于虞家的宠爱有目共睹。
窦皇后生的嫡子曾被立为太子,但太子因患了一场寒症,十岁时便不幸早亡,自此之后,当朝再没立太子。
二皇子萧暮言被封为裕王,按照大周朝立嫡立长的规矩,下一任太子本应该是他,但面对张首辅的上书,永淳帝要么找借口推脱,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原因群臣心知肚明。
永淳帝偏疼虞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恒王萧绍玹,并且常常夸赞恒王有他年轻时的风姿,想要立恒王为太子的意图昭然若揭,但朝廷内以张首辅为首的过半臣子根本不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