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副情形。
“好看!”他干脆利落地逗笑了长孙青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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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聊聊:这张主要写写广神大排场和内心虚弱。
小情侣的送别带一点对未来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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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青璟最近喜欢在南山高处散步,期待看到一只白鹘将身负信函飞越群山。
虽然白鹘要捎带的书信很多,但是每一次必然有一封是独一无二的。
长孙情景身侧是汩汩的泉水,从山崖的罅隙中倾泻下来,垂挂在墨玉般的嶂壁上。水声潺潺,时而如环珮相击,时而似絮絮低语,与山间偶尔传来的鸟鸣应和着,轻轻流淌过少女紊乱又甜蜜的心间。
长孙青璟找到一块从山岩上翻卷而出的兀立的光洁的石块,石块在交映的疏条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她拂去石上几片金黄落叶,轻轻坐下。
她从怀中取出那封带着少女喜爱的泽兰香气的信笺,拆除蜡封,细细展开。藤纸发出轻微的脆响,伴随着阳光的起伏,似乎诉说着来信者跌宕不定的思绪。
违径旬日,思慕毋宁。
东都自今上即位来已经成为比大兴更为奢华的所在。只可惜我平日只能在李家积善坊旧宅,邙山别业与紫微宫之间走动,鲜有机常有会畅游一番。
我还是没有机会成为任何一位亲王的幕僚。
陛下初时对我颇多试探,常有骁果假意与我亲近,意图套出我和父亲对陛下反复无常的怨言,可惜均被我厉声呵斥了回去。近来这样的试探也渐渐稀疏了,陛下的兴趣显然又转到了别的勋贵身上。
陛下身边果然环绕着你所说的那三类人。
裴矩一边附和着陛下一边献上了《西域图记》。可惜陛下只爱听他的阿谀之词却嫌《图记》毫无文饰之美。草草赞许了几句便将《图记》束之高阁。每次看见裴矩失望地跪拜在杨广面前,我恨不得抢来《图记》自行览阅。
我想裴矩作为末等聪明人与那次等一等之人多少有些不同。比起东都的犬马声色,他甚至更怀念几十年前给右骁卫将军充当副手,在突厥出生入死的经历,怀念那个男儿有不世功业可建的年代。
当然,陛下是不想弄清他真实想法的。
次等聪明人虞世基简直是南陈江总一类的货色,薛道衡九泉之下有灵也会耻于曾与这样的标准“狎客”为同僚。内史侍郎终日思量的便是如何妙语连珠地挖苦臣下们的应制诗文,比如挖苦我的诗文徒有一纸王字可观。当然比挖苦众人更难的是如何每次唱和时都让陛下压着他一头又不被陛下察觉。
宇文述与云定兴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顶尖聪敏之人了。这二人天天盯着群臣的异动以便在陛下面前捕风捉影。陛下平时想起惩处某人,往往让宇文述前往宣布敕令,于是宫中年轻的骁果们暗地里管许公作“夜枭”。因这头报丧鸟刚被陛下从狱中放出,故而近来办事颇为麻利。
而云定兴在我眼中便比宇文述更加可恶了十倍。他不但向陛下进献奇装异服,像个长舌妇一般聒噪,甚至常常与卢尚服斗气比试谁剪裁的男装更为美观得体。陛下竟然也由着他们在自己眼前舌战争宠,甚至充当仲裁者。双方委实争论不下时,陛下便将我叫去试穿那些式样纹饰都翻新的怪衣服。
好在云定兴新任了外职,不日离开东都。在宫中任职的姿貌瑰伟的少年便暗自庆幸自此只受卢尚服一人荼毒了。
我表姊仍是嫌我穿得一身村气。
我眼见的“国家大事”也便是这些了。当然,有时叛乱的急报如雪片飞来,陛下置若罔闻或者宁愿只听虞世基一面之词;有时陛下一时兴起,便连砍数位谏官的脑袋,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裴蕴的功劳;有时迷楼里吊死个从未一睹天颜的妃嫔,陛下便诗情大发,累得一群根本听不懂他在写些什么的年轻人与他一同凭栏迎风落泪;有时宇文述振臂一呼,便引得群情激愤,大谈收复四郡,惹得陛下龙颜大悦。
我日日混迹于这群人之间,竟也学会了几句吴语讨好陛下。
大家都对斛斯政失踪之事讳莫如深,王尚仪劝我不要过问此事。待我与宇文驸马熟络之后再详问他。
近日没有见到虞世南。待我继续问询。
除此之外,洛阳一贯晴好。白马寺中有种从汉中引进的不知名鲜花,长得很惹人爱。也不知花蕾置于信中历经颠簸是否大半损毁。若不喜望明示。
你是否已行笄礼,若已行,能否告知新取的字。
李世民再拜言
信纸卷展的末端,一枝方含苞却已经干枯的牡丹落在长孙青璟的怀中。她心头微跳,呼吸急促,急趋离开山水胜景,骑马回到终南别业,迫不及待地拈毫弄管。
奉辞言展,遂隔数旬。時候徂秋,能无驰仰。
如公子所说,这里的男子们谈论最多的也无非时局,征辽等。年轻郎君们的争论焦点无非有三:四郡有无必要收回,如何以最小代价收回,近年役使民力是否已达顶点。
无忌近来颇有些无所事事,所幸尚有薛、颜两家同龄郎君与他同游。他定会在信中长谈一番,我也不多赘述。
你送的花颇为新奇漂亮,多方打探也不得其名。幸得吾友颜希和博闻强识,告知此为木芍药、牡t丹、鹿韭,早年生长汉中,近年才有爱花之人栽培。花性高傲,非天凉不开,一瓣萎谢便全朵皆败,决不委曲求全。这性子倒是很让人感慨。
我又新养了只猞猁,舅父命我游逛南山时务必带上它以策万全。若你不介意,我可否管它叫“库直”?
替我问“将军”好。
斛斯政之事不要再问询了,保全自身为要。
未取字。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长孙青璟拜言
她在纸面上呵了几口气,细细叠好,交给阿彩:“连同我哥哥的信一同交给给李府的小知,再由她代为转交一包蜈蚣粉给我从叔母李陇月,就说是嫂子高氏说治疗气疾有奇效。”
仰望蓝天,几只鸟雀正向振翮而飞。
无忌来信说你微恙,是否还在调养。
数日无事,未料司马德戡这种武夫居然也练就了深沉心机,与一班弄臣同流合污。
一次游猎时,陛下命我二人比试骑射,他竟然三战皆败于我。想来也是我太过年轻气盛,也未估计虎贲郎将颜面扫地的后果。
陛下连连嗤笑他无用,谁料司马德戡竟然向陛下陈情道:“李库真所历战事并不及我多,况且真遇险情时,他那一身拳脚未必能全然施展开来。臣虽技逊一筹,但危难之时并不做他想,只以肉身为盾护卫陛下——决不似某些人只会炫耀些华而不实的招式……”
呜呼,堂堂武人是怎么学会后宫女子互相倾轧那一套!真是令人作呕。陛下只是解颐大笑夸奖虎贲郎将忠心耿耿。
我一时尴尬万分。这分明是讽刺我忠心不够么?好在驸马都尉宇文士及揶揄他:“虎贲郎将,你明知这孩子与他父亲一般,对陛下一片赤子之心天日可鉴,只不过也如其父般一贯敏于行讷于言,你就这般用言语挤兑他——是不是有些为老不尊啊!”围观骁果也都偷笑。
陛下方顺势给了我赏赐。因宇文士及是宇文述之子,司马德戡只得任由他调侃却不敢辩解。
其实我想说我才不是“讷于言”呢——司马德戡说了那一通歪理邪说之后我便摩拳擦掌,准备将身为虎贲郎将的他与我比试时那几十处不该出现的破绽合盘托出,顺便欣赏一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滑稽模样。可惜被宇文士及抢了先。
当然驸马与家父是莫逆之交,与宇文氏众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好消息是:陛下终于决定不再征讨高句丽了。
裴矩私底下说只要主上安心在东都住上三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和虞世基、宇文化及吃吃喝喝,写写艳诗,国家的顽疾也就痊愈了。
承他吉言。
前几日我奉命巡视禁苑,见鹰隼被囚于笼中,便与司鹞的官员攀谈了几句。
司鹞说原本上好的鹞鹰在宫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缺了份难驯的野性。于是要么死,要么病。好在各地源源不断进贡而来,陛下对病死的鹞鹰也不以为意。
我与鹰隼们对视了许久,便找了一处清净之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不知到底是为了鹰隼,还是我自己。
我从小到大从未如此伤心过,哪怕九岁那年得了疫疠,躺在榻上偷听到郎中跟父母说我熬不过一个月时也不曾如此绝望过!
满纸胡言乱语,实在不成体统。只敢跟你说,你不会笑话我吧?
信中附有从寓居东都的高昌宗女居士麴娘子处所得鹿韭花籽数颗,据说可试种。
我见到虞世南了。早知道就不和司马德戡比试了,他一定不但嫌我年轻,而且觉得我是武夫加佞臣一路货色,不想理睬我。我正在考虑是以公爵之子的身份直接拜会他还是向虞世基请托。
你若取字,勿忘明示。
好好调养,不必回信。
毘提诃再拜言
青璟靠在猞猁“库直”的脊背上,时而微笑,时而神伤。她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堆鹿韭花籽,攥在手中,摩挲了片刻。想到那个在洛阳禁苑里无所事事嚎啕大哭的少年,她的心也揪紧了,止不住黯然神伤。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听到抽噎声的鲜于夫人在廊下被吓了一跳,匆匆推门而入,“是被人欺侮了吗?”
“库直”害怕得从长孙青璟背后抽身,逃出门外……
她注意到慌乱的少女似乎把什么物事藏进了袖囊中,遮遮掩掩道:“书,书里面——”
“早跟你说薄暮时分不要看志怪。现在自己吓到了怪谁?”鲜于夫人整理着一桌子凌乱的经折卷轴,有些嗔怪。
近来高士廉反复被御史台和大理寺盘问与斛斯政往来一事已经够让她心烦了,她便很少过问家中之事。
以长孙青璟的性子,无论是哥哥或是同龄的外甥大志大慧,外甥女王婉,没有一个有能耐让她这般举止失措。她今日的哭泣应该与他们无关。
鲜于夫人从不曾嫌恶丈夫将外甥甥女视若己出,反而觉得长孙青璟聪明伶俐,又能协助她管理家中职田与私田,计算佣酬与赏钱,是个得力的帮手。
可是这孩子最近古古怪怪,好像喜欢独处,胃口也不好。每次长辈们进她房间时就像见了鬼似的,不知在看些什么书。
“舅母,我错了,我再也不看志怪了……”长孙青璟抽抽搭搭个不停。
鲜于氏有些愧疚,觉得归根结底是自己为了丈夫仕途不顺徒生烦扰,太过苛责孩子。
她便上前拍拍长孙青璟的背道:“没事,我年少时也爱看这些猎奇的东西,什么夜奔的鬼女,多情的狐妖,魂魄的爱恋,无一不喜。凡事适可而止……”
直觉促使她想问问这孩子上次信水是什么时候,最近是不是小腹间歇疼痛。如果是经候不定引发烦躁忧郁,不如延医求方,省得胡思乱想。
不可抑制的身体疼痛与不必要的自卑羞耻交织在一起的苦恼是每个成长中的少女必须经历的。
鲜于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她想告诉甥女这就是蜕变,就像春蚕破茧,雏鸟换羽一般寻常。她突然觉得孩子最近的变化都是家人忽视的结果。她突然有种越俎代庖开导甥女的冲动。
“观音婢啊——”一开口,一阵干呕袭来,“不用跟来!”
鲜于夫人逃出了少女的卧室,放弃了进一步的试探与追问。
廊下守候的乳母挡住了长孙青璟的追赶,微笑道:“娘子不必管这些事情。待鲜于娘子身体稍缓再去问候即可。”
长孙青璟回到自己卧室,便提笔回信。
我无恙。
翔雁孤鸣,飞蓬独转之时我便记挂你。
舅舅近日常被御史台传唤,他与斛斯政只是在经学上有些交际,不亲不疏,故而御史台也查问不出什么讯息。舅父怕家人惊恐,总是只身出入。
我与母亲决意从南山别业搬回立政里。尽管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但是舅父需要家人陪伴,否则会被那些无礼的逼问和圈套逼疯。
大兴城已经被陛下遗忘了。传言一日暮鸦在仁智宫的上空翔集,宫人无法驱散;转而又直飞太极宫,此呼彼和,像黑网一样压向庑殿顶。不知道是何征兆。
哥哥的冠礼延期了。全家本来盼着他今年完婚。如今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你一定要保全自己,平安归来。
谨付一行,代申面及。
观音婢再拜言
黄昏微妙的暗紫从天际漫开,流入西天辉煌的落霞中。
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一点一滴在山麓、谷底沉淀下来。
最后,就连青白的天穹也陡然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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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网恋上线。做一点小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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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讨厌紫薇宫无休无止的宴会。
诗歌、酬唱、音乐、歌舞占据了太多的时间,大好光阴也凝滞在麻醉人心的琼浆玉液之中。
甜蜜、辛辣、苦涩、欢愉夹杂于一处,溢满胸怀,唯独缺了一味。
初冬黄昏里,这个坠地天枢中所有的树木被装饰了绫罗绸缎,九州池还没有结冰。
李世民避开了百戏堂那些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踯躅在这个引洛水而入宫城修葺的人工池边。
他随便找了条靠岸的小舟坐进去,从怀中掏出长孙青璟的数封来信,从头到尾一一细读。
看到长孙青璟为新买的猞猁取名“库直”时,他不禁微笑起来;看到她身体无甚大碍时,也松了一口气。
小舟的缆绳收束得松松垮垮,在偌大的九州池中,哪怕无风也要轻轻摆动。少年的心旌也跟着荡漾起来,屏蔽掉近来所有的不快。
现在唯一令他不太舒服的倒也不算皇帝和他的狎客佞幸们,而是舅母陈国夫人多次询问他有无心仪少女。他猜测这杨氏宗女又要写信给她t母亲,对他未来的婚事指手画脚,便直言拒绝——借口是母亲已经为他挑选好未婚妻,皇帝回京之时便是他成亲之日。
撒下这弥天大谎的时候,他也担心长辈们一写信一碰面就全部露馅。但是一想到父母宠爱自己,母亲又对这位陈国夫人颇有微词,哪怕露馅了又有何妨,顶多被母亲骂上一句“促狭”,被父亲嘲笑“厚颜无耻”罢了,保不准一向沉稳的兄长觉得任性的弟弟敢为自己所不为还要夸上一句“大善”。
这可是合算的买卖!
他就这样捧着长孙青璟的来信躺在九州池的一叶扁舟上,畅想着计划着他们共同的未来,甚至都没有留心由远及近的脚步。
皇帝御前的红人萧矩拖拽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孩来到他身边:“李世民,你划船,把她送去瑶光殿。”
说罢,他轻佻地搂着女孩的腰把她抛到船中。
李世民当然知道禁中男女不避的丑声。但是萧矩、宇文皛随意出入公主嫔妃寝宫,皇帝并不以为意。大家对这些事情也就见怪不怪。
女孩在船舱里趔趔趄趄地坐下,差点把他挤下池里。然后她就瑟缩着一言不发,青黑的幂篱掩盖不了瘦弱未成年的躯壳。
“这是新来的女御,你送去陶光园岛上,会有尚仪尚寝来接应。”萧矩命令道。
“我又不是小黄门。少侮辱人!”
“这是皇帝对你的恩宠。”萧矩一身酒气,口齿不清地凑近说道,“你身手灵活力气大,好好看紧她,当心她跳湖。出了事陛下要怪罪的。”
西北角的百戏堂里,隐隐传来笑闹和乐器声。李世民很讨厌萧矩、宇文皛这些人教唆他酗酒,凌□□婢,甚至怂恿他与放荡的阿茶子们暧昧不清。他自认在这一堆纨绔里,持身颇正。但是每当推脱这类玩乐或者被察觉到不经意的蹙眉时,他就会被当成异类遭到无情的嗤笑。
他不知道瑶光殿里的皇帝又要玩些什么花样以至于需要他来当船夫,也懒得与眼前的女孩搭讪。只是机械地解开缆,点开船篙,向湖心最大的岛驶去。
女孩晃动了一下,手抓船舷,膝盖略微抬起。李世民回想起萧矩的警告,吓得直扑船头,将女孩往中间拽。
女孩惊叫一声,羃掉落,花钿歪斜。
“你好好坐着,不要乱动!”李世民生气地呵斥。
女孩依旧沉默,一言不发地坐正。半幅羃已经拖曳入水,又湿又重无法重新戴上。她不过十岁略出头,一个正常人甚至无法用“美”或者“丑”来形容这个年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