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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营厂工人日常(梁图图)


但没人敢问到关月华的跟前去。
倒是吃完了饭,关月华抱着谷雨也回了银杏胡同,直接去了关月荷家里。
“你钱多没处花了?”关月华从包里拿出来个厚厚的红包,里头足足包了十块钱。
关月荷直摆手,“我和林忆苦找人给打了对银镯子,没包钱啊。”
这下发懵的变成关月华了,认真回想了遍当时收礼的情况,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你说,大哥大嫂给谷雨包这么大个红包是什么意思?”
关月华很有自知之明,她没结婚前的几年里,她和大哥大嫂的关系用“剑拔弩张”来形容都不为过,反正他们看不惯她,她也不喜欢他们,结婚后的来往更是少,这兄妹情分也稀薄得很。
现在大家的日子比前几年好了,但送礼也还是给一、两块,顶天了给五块。
像她爹妈,就是给包了五块。谷满年爸妈不一样,他俩觉得平时没给他们帮忙,才包了五十给谷雨。
所以才显得大哥大嫂给的这十块很突兀。
“你管他们什么意思,给你你就拿呗。”关月荷再次无视谷雨朝她伸手讨抱的动作,无所谓道:“大哥分的房子定下来了,在汽车厂的新家属院,到时候你和姐夫再把礼还回去不就得了。”
关月华也就不纠结红包这事儿了。
“你抱会儿。”关月华直接把谷雨往她怀里塞,一双手终于有空了。
“……就你们这样的,我以后还能指望你们给我带娃?”
关月华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买房?”
见她一脸惊讶,关月华才道:“妈白天抱着谷雨到处打听附近有没有卖房子的,说是帮亲戚问的,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关月荷努了努嘴,抱着谷雨背对她,和谷雨说悄悄话:“你妈妈长了个狗鼻子。”
关月华没听到她的话,又道:“你要找,就往长湖街道百货商店旁边那条巷子里找,那边大部分是些小院子,不至于太贵,也足够你们住。”
“多少钱?”
“我一个朋友去问过,大概七十平的小院子,一万八左右。”
关月荷忽然把谷雨举了起来,问:“这样的小孩能当多少钱?”
关月华不明所以。
“我看看把谷雨当了,再加上我家的存款,够不够买半个小院子。”
谷雨还以为小姨和她玩,欢快地踢腾着腿。
关月华定定地看着关月荷,确认她不像是开玩笑,才难得一脸的震惊,“你不是很能攒钱吗?”
然后她顺着关月荷的手指去看屋里的东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再能攒钱,也经不住花。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厂里的八级技术工一个月拿近百块工资。
关月华清了清嗓音,“我让你姐夫找人帮你问问其他地方的。”
关月荷立刻道:“最好就在长湖街道,和我现在房子差不多大的。超过五千就算了,卖了谷雨也买不起。”
“知道了。”关月华瞪了她一眼,“把你的存款藏严实点,少往外显摆。”
关月荷都想夸她神机妙算了,难不成是算到最近有人找她借钱?
前天,厂办的一位年轻男同志在楼道里碰上她时,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开口想跟她借五百块。
当时就把她给吓到了,难道她的脑门上写着“卓越服装厂财务科预支工资处”?
别说大家关系不是特别熟了,就是亲戚朋友开口借五十都要犹豫呢。
她当时就说没存款,让他有困难就去找厂领导。反正又不是没有过预支一年工资的情况。
钱没借成,她当时也没多问。
但过完这个休息天去上班,就听说了厂办那位男同志到处借钱的原因——被人骗去赌钱,前前后后总共欠了上千块钱,而且是在把存款都赌输后欠的。
“厂里怎么说?给他预支工资?”
“厂领导刚知道消息,估计要开会讨论怎么处罚,我听说,有可能要开除。”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拿到回城名额进厂里不到一年,以为干啥都没事,这下好了,工作估计要没了。”
关月荷摇摇头,真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想的。
才过去一个上午,下午就听说有人要买那男同志的工作,人家出价一千块,刚好够他还赌债。
关月荷下班回家,就被丁大妈找上门来质问:“你们厂有卖工作的,你怎么不给我们说一声?”
“有病!”关月荷直接啪地一声把大门关上,这老太太看着神情不正常,她可不跟她疯,万一出点啥事还怪她头上来。
但这老太太也太能骂了,关月荷推开卧室的窗,朝三号院那边喊:“妈!妈!过来帮我骂她!”
不然她要忍不住撸袖子出去干架了。
没一会儿,江桂英和方大妈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你一句我一句,把丁大妈骂了个狗血淋头,嗷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晕倒,江桂英和方大妈一人扶一边,往丁大妈腰上狠掐一把。
嘿!又精神了!
一场闹剧在丁大妈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最后只能溜走中结束。
“妈,丁大妈受啥刺激了?”平时再横都不敢横到她面前来,今天吃枪药了似的。
两个妈同时看了过来,关月荷狗腿地忙着给她们冲糖水,笑嘻嘻地道:“你们说话辛苦了,喝点水,吹吹风。”
顺手拿起桌上的扇子,不偏不倚地一人扇一下风。
“下午听说你们厂有人卖工作,就到处找人借钱,在家和丁老大媳妇儿吵了一架,还没去找人谈买工作,就听说工作卖出去了。气得在家发疯。”
关月荷不用问都知道丁大妈是想给丁学武买工作。
虽然七月二十才开始高考,但就丁学武那个样子,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他肯定考不上。丁大妈估计是认命了,不盼着他考大学了,想着给他买份工作留城里。
也不知道丁大妈怎么想的,丁学武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厂里工作转让也得是城市户口啊。除非厂里人事科愿意给他一个知青招工回城名额。
要是那么好操作,她能不知道帮二哥逮住机会进城当工人?
丁大妈的这一闹,倒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增加了八卦话题。
大家都在琢磨,卓越服装厂那个男同志是不是被银杏胡同那个至今没找到的赌场坑的。
看着是卓越服装厂的事情,但派出所的公安一去询问,发现有可能和五星汽车厂有关。
但宋公安在胡同里澄清了一个谣言:赌场不是开在银杏胡同里的,赌场里做庄家的也不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起码明面上不是。
这帮人次次都换新地方赌钱,要是没人提供线索,公安到处找人也难。
伍家旺在家气呼呼地道:“我都说了,我没掺和赌钱,那个刘媒婆每次看到我经过都和别人说我坏话!”
他弟跟着义愤填膺地道:“找月荷姑姑,打她!”
伍家旺瞬间怂了,那还是算了。
也有人经此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我怎么没想到去找那些赌鬼买工作?
“想得美!”关月荷戳破这些人的幻想,“我们厂的处理结果出来了,找公安帮追回买工作的一千块,参与赌钱的,开除!空出来的工作名额另外招工。”
赌鬼的工作不能卖,但属于自家的房子可以卖。
但是没符合关月荷要求的房子,江桂英就没和关月荷说。
虽然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但好消息还是有的。
“那赌场被一锅端了!足足抓了五十多人!还抓到个车间副主任。”
这消息足够让人好奇,以至于高考结束了都没在胡同里泛起多大水花,而林思甜终于从医学院毕业归来,也没几家发现。
“说好七月初回来,我等到七月底!”关月荷给她分了一块看起来最甜最大的西瓜,“林医生,学习辛苦了,先吃块甜的补补。”
“学习结束才是辛苦的开始啊。”回来第二天就回汽车厂工人医院报道上班的林思甜哀嚎道。
“刚刚没发现,你这屋里东西多了很多啊,太整齐了,乍一看像是摆设。”
“全靠你哥勤快,收拾得好。”
林思甜立刻靠了过去,挨着叹气道:“可惜了,你和我哥还没生娃,不然,我得亲自上门给我哥做计划生育的思想工作。”
“厂里妇联的指标下到医生头上了?”
虽然意思差不多,但怎么月荷说出来就特别好笑呢!
林忆苦刚进二号院,就听到他妹哈哈哈的大笑声。

林忆苦刚进屋, 这俩都贼兮兮地看着他笑。
问她们是不是又合伙说他坏话了,倒是否认得快,脑袋都摇成拨浪鼓了。
林忆苦忍着笑, 没拆穿她们俩明面上的异常,“我身上脏,你给我找张澡票,还有衣服。”
“哦哦。等着。”
要在平常, 看到他衣服上都是干了的泥巴,肯定早就跳脚,拿澡票和衣服把他“轰”出门了。
林忆苦一出门, 关月荷又开玩笑逗林思甜道:“分给你的指标能完成?今年又没法评先进了吧?”
“得了吧,我就不指望什么先进不先进了, 今年只工作半年, 评先进也轮不到我。”
工人医院的每个医护人员都要起带头作用,给家属宣传“计划生育”,说服符合条件的男家属响应国家政策。林思甜的男家属,她爸可以排除在外了, 那就只剩她哥一个已婚男同志了。
但她哥是“已婚未育”, 暂时不符合条件。
林思甜道:“你和我哥说, 以后他去结扎的指标已经要给我留着啊。”
关月荷笑得停不下来。
“你还笑!”林思甜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扑过去要挠她痒痒。
家里没别的人在,院子里也静悄悄的, 关月荷才和林思甜小声问道:“过了三十多做这个手术, 会不会有影响……”
林思甜故作嫌弃地咦了好长一声, “你下次能不能委婉点问我?”
最后还是道:“其实,出现这种问题,它也能治……你想听医生正经的治疗法, 还是胡同大爷大妈们总结的偏方?”
关月荷震惊:“林医生,你知道得真多!”
林医生得意,这几年的学习不是白学的,在胡同里的八卦也不是白听的!
今晚断电特别早。
九点不到,白炽灯一下子暗了下来,电风扇也停止了呼呼的转动,只有录音机还在放着磁带。
各家都是一阵埋怨的惊呼,然后开始找手电筒或者煤油灯。
没了电,大家就睡得早。
关月荷按掉了录音机,把房间的窗户窗帘给拉严实。
林忆苦洗漱好回屋,见她已经躺炕上摇扇子了。
想了想,最后朝炕边的柜子走去,抽屉一拉开,里头的计生用品都没了。
“月荷……”
关月荷早在他去拉抽屉时就猜到了,拿扇子拍了拍旁边的枕头,“抽屉里的用过三次了,我都扔了。”
计生用品这东西虽然能反复使用吧,但它不经造啊,她也怕用着用着中途破了,根本不敢反复多次使用。
她可不能一个人读着读着就变成了两个人。不然,她到时拿到的就不是毕业证,而是开除或退学文件了!
“对了,我们厂卫生室的计生用品,我老排不上队,还是你去部队那边的卫生室开吧。”
今年三月份,国家明确提出了“提倡一对夫妇生育子女数最好一个,最多两个”,京市各个单位都在提倡“少生优生”。
于是,单位卫生室开始定期发放计生用品,不需要拿结婚证去领取,领取时也不需要做登记,有人一下领了不少,甚至还有小孩领了当气球玩的。
所以,即使增加了计生用品的供应,但实际比去年还难领到。
林忆苦应了下来,心想着,部队卫生室也难领,他估计还得找战友们换。
没有计生用品可用,林忆苦站在炕边散了会儿火气,才把枕头挪过去挨着她的,躺下放空。
才闭上眼睛没两秒,关月荷朝他贴了过来。
“太早了,睡不着,说会儿话。”
她身上的热气全往他身上扑,他只能接过扇子,变成“林忆苦”牌电风扇。
“嗯,你说。”
真让她说了,她一时还真没想到要说啥。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皂味,才想起来要给家里补上生活消耗品。
“家里没有澡票了,我明天得多换澡票。”
今年夏天的澡票用得特别快。
夏天天热,关月荷虽然天天洗澡,但大多数时间是在家里洗,一周才去一次澡堂。去年夏天的时候,林忆苦出任务到八月才回来,没怎么往澡堂跑。今年他一周能有五天回家住,还经常训练得浑身脏兮兮,往澡堂跑得就勤快了。
其实也可以在部队那边宿舍的澡堂洗了再回来,但上班的点和宿舍不在一块儿,他懒得多绕一段路。
“你最近训练辛苦,我找人多换点肉票多给你补补。”
“哦,以后要是训练太累,你就在那边宿舍住着,别来回跑了。”
这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林忆苦被她说得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她想到一茬说一茬,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说着说着,关月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亲朋好友都被她点了一次名。
“春梅还不给我回信,都不知道她到底考上她那边的研究生了没有。”
“丁学文和陈立中又去给人补习了,没在外面租地方上课,天天上门去给 别人辅导……”
还说起了林思甜现在也有任务指标的事情。
想到晚上回来时她俩偷笑的表情,林忆苦开玩笑道:“林思甜不会是想拉我去做手术给她完成指标吧?”
“没有的事!但思甜说了,你以后的指标得留给她。”
林忆苦却道:“那不行。我做手术也是去部队医院啊,万一遇上林思甜给我做手术,那我可完蛋了。”
关月荷被他逗得哈哈笑,但还不忘帮好朋友反驳,“她被分到妇科去了,她才不会给你做手术!”
关月荷使唤他扇大力点,不够亮凉快。
“我看你俩才是一头的。”
“有股酸溜溜的味道从你身上飘过来了。”关月荷说完就被自己乐笑了,伸手伸脚贴他身上,“我俩可是组织承认的革命战友,是一伙的。”
乐呵完,关月荷摸了摸林忆苦的脸,脑袋凑过去亲了两下,此时特别稀罕林忆苦。
小声道:“早知道我以前就少骂你几句了。”
嗐!谁能想得到她居然和林忆苦结婚过日子呢。
林忆苦立刻道:“那你以后和你好朋友少骂我几句。”
关月荷不接话,嘿嘿地笑着和他脸贴着脸。
抱了一会儿,关月荷又嫌热了,他们两个都是“火炉”体质,冬天的时候抱一起特别舒服,被窝还更暖和。但要是夏天,晚上断电后没法开风扇,抱一起容易一身汗。
刚想把手脚从林忆苦身上放下去,林忆苦立刻搂住了她,笑她道:“你的糖衣炮弹是过期货吗?每次都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关月荷只顾笑,“那再给你砸两份糖衣炮弹。”
可以再多抱两会儿。
正安静时,关月荷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看胡同里的男同志做完结扎手术都是被三轮车拉回来的,我到时也去拉你回来?”
林忆苦正享受糖衣炮弹的甜蜜呢,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那画面,他想都不敢想,真这么做了,他以后不得被战友们笑上几年。
林忆苦忽然有些想弹她脑门,关月荷同志在破坏气氛这方面有一手!
“你别说话了,睡觉。”
“再聊个十分钟的。”
“……聊就聊,手别乱摸。”
“嘿嘿。”
聊了五分钟不到,习习凉风一下一下地朝她身上扑,能听到风扇煽动时的细微响声,关月荷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说话的声音一再低下去,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
没两天,林忆苦下班到家,顺手就把大门给带上了。
从包里拿了八盒计生用品出来,心情很是复杂,“医生特意给开的批条,特殊情况特殊批准,下次用完还能去开条子。”
他去卫生室领计生用品,但没领到,于是就去找了医生咨询男同志做结扎手术的事情。
医生本来没放心上,说这手术不难,让他请好假去部队医院做就行。但一听他还没孩子,爱人又要去读研究生,上学期间不能怀孕生孩子……
医生让他立刻打消做结扎的念头,等以后生孩子了再做,顺便给他开了个特殊条子,让他去部队医院领计生用品。
这人心眼子真不少,肯定是故意找医生咨询结扎手术的事,好让医生给开批条的!
关月荷看着这几盒计生用品,沉默住了,许久才道:“部队的医生怪贴心的。”
“是挺贴心的。”林忆苦干巴巴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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