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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还(不若的马甲)


陈莺朝他咧开嘴角,居然冲着刀锋扯了个笑。
不待陆秉动作,下一刻,粗长的麻绳猛地套在了陆秉脖子上,往后狠狠一拉,陆秉猝不及防,被锁着脖子拖拽倒地。也是在这一瞬间,陆秉看到了倒在灶台下浑身血的父亲和祖母,父亲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空洞洞地盯着他。
陆秉被麻绳勒得满脸紫胀,死死盯着毫无生气的父亲,猩红充血的眼中溢满泪水,双瞳几乎从眼眶里挤脱出来,喉咙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爹……”
陆秉痛苦万分地蹬着双腿,挥舞手里的柴刀砍向身后勒他的人,一刀未中,又是一刀,那人闪避间,手中勒绳的力道稍稍松了须臾。陆秉趁机狠狠拽住那人手腕,柴刀劈过去,且听对方闷哼一声,缠绕脖颈的麻绳蓦地一松。
陆秉剧烈呛咳起来,紫胀的额角与脖颈暴起交错的青筋,陆秉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猛地翻身扑向要置他死地的铁面人,不分东南西北地举刀就劈。
铁面人一把攥住陆秉劈刀的手腕,狠狠踢向对方下腹,陆秉完全不顾腹痛,发了狠要斩断铁面人的脖子。
二人你死我活地缠斗在一起,陆秉像头不要命且发了狂的野兽,拳头比石头还硬,一拳接着一拳砸向铁面人脑袋。
一旁观战的陈莺差点以为铁面人的脑浆要被他砸出来,事实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溅出来。
铁面人最后一脚终于把陆秉踢倒在地,攥着陆秉握柴刀的手腕往石壁上撞,奈何陆秉死死握着柴刀不放,使劲拿脑袋去撞铁面人的头。
陈莺盯着如此血性的陆秉,敬他是条汉子,随即上前蹲下身,匕首狠狠扎进他的手腕里。
陆秉惨叫一声,转过头,目睹陈莺用力扎穿了他的手腕,柴刀终于握不住地脱了手。
陈莺居高临下地觑着陆秉痛苦到变形的模样,满面的汗和泪。
陈莺惊讶道:“怎么哭了?很疼吗?”
说话间,匕首再度往下扎,将陆秉的手腕钉穿在地上。
陆秉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惨叫出声,他咬牙切齿:“是你杀了我爹,杀了我祖母。”
陈莺坦然极了:“对啊,我还要杀了你呢,送你们一家子到阴曹地府去团圆。”
陆秉被铁面人死死按在地上,嘶声咆哮:“我杀了你——”
陈莺如盯丧家之犬,跟他讲道理:“我本来是要出城的,不想在这破地方待了,原本也没打算拿你怎么样,但是你却偏偏不肯让我走,非要挡我的去路,还联合一帮臭道士挨家挨户的搜捕,让我没有藏身之处,真是找不到地方躲了,才来你这儿避避风头。”
陆秉恨得心中泣血,恨不能一口一口咬死陈莺,泪水沁进地板里,他悲愤交加:“我杀了你——”
“很疼吧?”陈莺叹息一声,假作怜惜,“你说你让我走了不就好了吗,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你何苦劳师动众留我呢,留下我,可是要遭大罪的。”
“我杀了你!”陆秉奋力挣扎,血淋淋的手腕抬起,几乎将匕首从地板中拔出来。
陈莺嘶了一声,仿佛在替他害疼,掌心却死死压住匕首刀柄,将他的手腕牢牢钉在地上。
“唔,骨头真硬。”
铁面人默不作声地掰住陆秉的头颅和下巴,正待拧断他脖子……
陈莺突然犹豫了:“等等。”
铁面人手一顿。
“我看他似乎不错,杀了有点可惜欸。”
铁面人转头,无声看着她,似乎在问:哪里不错?
陈莺仔细端详陆秉的脸,又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长得不错,体格强劲,骨头也硬,还有血性。”
陆秉困兽似的反抗挣扎,铁面人差点按不住他。
费力气压制着这样一条抵死反抗的汉子,铁面人无声摇头,意思是:不留。
斩草要除根,不能留后患,他们杀人,向来是不留余地的。何况陆秉这么一根硬骨头,不好控制,一旦有反咬的机会,一定咬死他们。
她当然知道同伙儿的意思,留着陆秉夜长梦多。
陈莺却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开口:“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于是铁面人毫不犹豫地拔出那柄洞穿陆秉手腕的匕首,利落的挑断他两只手筋,跟厨子砍瓜切菜一样娴熟,可见是位熟练工。
未等陆秉惨叫出声,陈莺已经捂住了他的嘴,悄悄“嘘”了一声,像在哄他听话一样,竟然透着几分诡异的亲昵感。
接着就是断他脚筋,陆秉悲痛欲绝地盯着死不瞑目的父亲和祖母,赤红的双目拉满血丝,泪水决堤,滑进鬓角,喉咙只能无望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仿佛在痛不欲生地喊:“……爹……爹……祖母……祖母……”
铁面人匕首起落间,剧痛蔓延全身,鲜血从陆秉瘫软的四肢断筋处溢出,他终于无法挣扎反抗,整个人濒死般抽搐起来。
铁面人低垂着头,在陆秉衣服上拭干净匕首上的血,利索收入鞘中。
陈莺很满意:“这样不就省心了。”
铁面人瞥她一眼,打手势:走吧。
忽闻一声雷鸣,大雨终于从阴沉的云幕中泼洒向人间,陆秉彻底昏死过去,被铁面人拽住一条腿,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出院外。
厨房地板上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至院外,血迹便被大雨冲洗殆尽,留不下多余痕迹。
陈莺登堂入室,又堂而皇之地在陆家逡巡须臾,顺手取下一把油纸伞撑在头顶,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走了出去。
然而斜风刮过来,油纸伞遮挡不住,雨水还是浇了她满身。
陈莺实在不喜欢下雨,未铺石板的地面很快变成泥浆,她的绣鞋和裙摆必定遭殃。不过车夫已经架着马车驶到跟前,并迅速打开厢门,帮铁面人将半死不活的陆秉塞进去。
陈莺淡声问:“如何了?”
车夫恭敬道:“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城门口的官兵换了岗哨,不会阻拦我们的车马。”
“那便出城吧。”
待陈莺收了伞坐上马车,车夫扬鞭,驱策马匹直奔出城方向。
车厢的座椅下还蜷缩着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当浑身血泥的陆秉被扔进来时,被五花大绑的秦三犹如惊弓之鸟,瑟瑟颤抖了一下,直到看清陆秉的面庞,秦三惊愕的瞪大双眼。
“唔!”她想喊,但是嘴被棉布塞住了。
陈莺淡淡刮了秦三一眼,问她:“认得他吧?”
秦三蓬头垢面地点点头。
陈莺问:“会伺候人吗?”
秦三只是瞪着惊恐的双眼。
陈莺道:“他现在废人一个,路上难免诸多不便,吃喝拉撒什么的,总得有人伺候他。”
秦三这才注意到陆秉两个手腕被切了道极深的口子,并且还在血流不止。她吓得面容煞白,嘴里唔唔个不停,陈莺却不理会,更不关心她想说什么,转而偏过头,抬手挑起一块遮挡的布帘,透过缝隙望见六七名衙役纷纷奔向屋檐下避雨。
黑子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这雨可真大啊,说下就下。”
衙役道:“这陈莺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害我们好找。”
雨滴从掀开的缝隙扑打进马车,陈莺合上布帘,挟持着陆秉和秦三,直接从他们面前掠过,再至岔路口拐个弯,途经小城南客栈。
客栈的幡子下立着两名太行道少年修士,门神似的镇在那儿,看上去倒是辟邪。
车夫目不斜视地架着马车从两名修士面前驶过,车轮碾过一处水洼,马车随即颠簸了一下,只溅起一瓢无足轻重的水花。

第52章 听不见 “是我弄错了吗,陆秉根本不在……
经脉的胀痛让周雅人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此刻又被一阵雷鸣声惊扰,好似就劈在自己头顶。
大雨砸在青瓦上,就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没来由的, 周雅人忽然有些心慌气短。
正是胸闷郁结之际, 斜风一下撞开了客房的窗户, 大雨毫不客气泼进来,浇湿了窗台下的木地板。
些许水汽飞溅到周雅人脸上, 他在潮湿的水汽中隐约嗅到一抹几不可闻的血腥气, 正是这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搅得他心神不宁。
客栈掌柜在后院突然嚷了一嗓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杀鸡,让客人见血多不好, 赶紧去厨房里收拾!”
帮厨唯唯诺诺的应承着。
周雅人揉了揉眉心,起身关窗。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打窗下驶过, 突然颠簸的动静好似撵在他的心坎儿上,周雅人心跳猛地突了一下。
他连忙捂着心慌的胸口缓了片刻,冥冥有种不好的预感, 却难以判断, 他想占风,然而稍用风术,眩晕感立刻袭来, 他一把扶住窗台, 风雨瞬间浇湿了他的袖子。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半边身子都被风雨泼湿了,周雅人害冷似的打了个寒噤,不祥的直觉却越发强烈。
周雅人夺门而出,疾步穿过廊道, 恰遇一名太行道弟子。
“听风知。”
他问:“流云呢?”
太行道弟子见他行色匆匆,立即答道,“去鬼衙门守阵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去看看。”抛下这句,周雅人便往客栈外走。
“不是,听风知,您现在就去吗,”太行道弟子紧追一步,将手里的伞递过去,“外面下着雨呢,撑把伞。”
“多谢。”周雅人丝毫不耽误功夫,撑开伞冲进雨幕中,正好与远去的马车背道而驰。
镇在门口的两名太行道弟子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后,问身后那位递伞的同门:“刚出去的是听风知吗?”
同门点点头。
“听风知这是急着去哪儿?”
“找流云。”
“出什么事了吗?”
“好像没有,他说他过去看看,可能不太放心吧。”
“流云最擅长的就是阵法,一个人足以单挑我们所有太行道弟子,他亲自出马,听风知应该放一百个心。”
“谁说不是呢,可能听风知不太了解流云吧。”
听风知赶至鬼衙门时,李流云正和几名太行弟子安然无恙地坐在茶肆内讨论着什么,见冒着大雨而至的听风知,李流云微微有些讶异,忙招呼他到茶肆避雨。
三言两语得知地基大阵如常,周雅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并没松到头,因为心里的不安仍然在作祟。
他未做停留,转身奔往另一个方向,行至半途,忽然听见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冲撞过来,那人差点在他面前栽个跟头。
正是之前跟他们闯过太阴\道体的另一名衙役,在看清疾奔而至的周雅人时,衙役闷头就朝他撞了过去,语无伦次的开口:“出事了,家里,老爷子和老祖母,出事了,快,头儿呢?头儿呢?快让头儿回家!”
周雅人心惊胆战地追问:“出什么事了?”
衙役哭喊出声:“老爷子和祖母被人杀了!我找不到头儿……”
滚雷轰隆一声巨响,仿佛狠狠劈在周雅人的天灵盖上,劈得他神魂出了窍。
雨伞骤然间坠地。
衙役还未将这句话喊完,面前人便瞬间消失在了瓢泼雨幕中,衙役最后只瞧见一抹远去的残影。
屋舍里毫无生气,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散发着令周雅人窒息的死气,他长久的喘不过气来,差一点就在这股窒息般的死气中溺毙。
“伯父……”他腿软到站立不住,慌促地摸到地上已经失温的陆老爹,颤着手抚上陆老爹被割断颈脉的伤,裂口一指那么深。
还有老祖母,同样被割断咽喉,血尽而亡,尸身冰凉彻骨,他仅仅挨一下,就被冻得遍体生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祖母……”
怎么会——
怎么会——
周雅人几乎缓不过来,跪在两具尸体之间,体内的血脉瞬间凉透了,如同停滞流动的冰川,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看上去面无人色。
是谁?!
周雅人难以呼吸般躬下身,是个匍匐的痛苦姿势,额头缓缓贴在老祖母无力垂地的手掌心。
耳边幻听般响起老祖母慈爱的声音:“雅人,来,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好孩子,你跟秉儿一样,都是我的好孩子。”
“饿不饿?祖母刚刚做了桂花糕,你和秉儿一块儿吃。”
“我啊,在长安住得不踏实,终有一天,还是想回北屈去,落叶归根。”
周雅人喉头紧得不像话,仿佛要呕出血来——陆秉!
陆秉呢?他在哪里?有没有出事?
周雅人抬起头,额上沾了老祖母掌心的血。
他必须立刻找到陆秉,但是心脏和神智搅作一团,混乱不堪,他强逼自己静心静气,压下一股又一股腑内翻涌的气血,强稳住心神将神识铺出去。
调动神识的瞬间,因为过于急切,气血凌厉地充斥全身,经脉骤然胀痛起来。
使用听风术应当循序渐进,缓慢拓展适应,但是此刻的周雅人已经惶急莽撞到失了方寸,神识顷刻铺出去好几里,四面八方的嘈杂声山呼海啸般齐灌入耳,耳膜穿孔般狠狠刺痛了一下,扎得他几乎失聪。
但是周雅人全然不顾,迫使自己沉浸在足以震耳欲聋的喧闹中,焦灼万分地捕捉陆秉的声音。
没有,没有,都没有。
周雅人毫不自知地握紧了老祖母冰凉彻骨的手,将神识再度扩宽数丈,他陷在里头翻山越岭般搜寻陆秉的下落。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浑身的经脉被气劲强撑到极限,即将爆裂,但他仍在扩宽神识,他还可以,神识还可以铺得更远……
周雅人死死攥着老祖母的手,心念间划过昨晚因为等不到陆秉回家,老祖母坐到深夜都不肯入睡,日日都在牵挂陆秉的安危。
他知道祖母放不下。
周雅人像是为了安抚老人家,握着她苍老如骨的手低喃:“我会找到陆秉的,祖母,我会找到陆秉的,别担心,别担心。”
老人无声无息,只是半睁着浑浊无神的眼睛,目空一切地“盯”着他,“盯”着他比谁都担心的慌张模样。
周雅人的神识已经翻越至北屈城门,雨声越来越大,铺天盖地地砸遍全境,砸进他耳蜗,几乎要淹没掉所有声息。
他开始出现耳鸣了,可他还没听见陆秉,他必须撑下去。
一道车轮声在耳膜上无情辗过,似乎颠簸了一下,恍然就让周雅人想起了窗下驶过的马车,他曾隐约嗅到一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周雅人自己还未理清此间的因果关联,就凭着直觉冲了出去。
大雨兜头浇下来,他在风雨中急奔,耳边的嗡鸣声愈加强烈,让驶出城门的车轮声越来越渺茫。
他快听不见了。
这是听风术最大的弊端,过度消耗会致使他失聪,造成的后果可能是暂时的,也会是永久而不可逆的,因此他每次都拿捏着分寸。
然而此刻,周雅人却全然不顾分寸,死死吊着那根弦,固执不肯松懈,气劲在经脉中疯蹿,快刀似的碾过四肢百骸。
于是他在快刀碾轧的剧痛中一脚踏空,狠狠摔下八级台阶。
周雅人扑在满是积水的石阶上,顷刻间,耳目都被封闭了,分不清来路,也分不清去向。
世界骤然静得可怕,也黑得可惧。
但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听不见。
周雅人再次调动神识,铺天盖地的雨声如雷贯耳,如被尖刀扎穿,缓缓从耳道里溢出鲜血。
一道声音自身后低低响起:“你已经瞎了,还想变成聋子吗?”
周雅人想爬起来,反复几次都跌了回去,翻涌的肺腑再也压不住,他猛地呕出一口血。
周雅人完全失了方寸,更辨不清方向,如今除了耳鸣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周雅人盲目地挣扎了片刻,终于胡乱拽住某个人,他隔着大雨看见对方模糊的面容,像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听不见自己近乎哀求的声音,听不见自己拽着对方说:“白冤,帮帮我。”
白冤垂眸盯着他满头满脸的雨水,湿了个彻底,也许他哭了,不然眼睛怎么那么红,甚至连求她的声音也带了哭腔。
“陆秉可能就在那辆出城的马车上,你帮我把他找回来,求你了。”
真是可怜见的。
他听不见任何回答,白冤转身即去,周雅人还没来得及松开抓着她的手,就被对方抽离的力道扯着扑倒在地。
他漆黑的世界中,只能看见白冤远去的背影——正是出城的方向。
周雅人终于力不能支的倒下去,远远盯着白冤离去的方向,直到白影消失不见,视线归为一片彻头彻尾的黑。
周雅人却不敢阖眼,守在原地望眼欲穿的等,约莫过去半刻钟,一刻钟,如瀑的雨势渐渐小下去,他终于攒够力气坐起身,缓缓靠在石阶旁。
等到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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