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得有个爸爸，有爸爸护着他，他才能健康成长。’
‘有个男人在，你儿子以后就不怕被欺负了。’
‘没爹的孩子，一辈子都会被取笑，你得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这些话她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即使她用行动证明她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养家，也能带着杨采好好生活下去，但每一次媒婆上门或者是周边人，来劝慰的话都是让她为孩子考虑。
从没人为她想过。
因为她是个母亲，所以她的一切都得优先为孩子考虑，就算她不愿意，为了孩子委屈一下又怎么了？
这就是别人“赋予”在她身上的责任，好像她一个母亲不这么做就是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谢绝娣很爱自己儿子。
但她并不觉得爱儿子的表现就是要牺牲自己。
而那些类似的话她听的太多太多。
只有江东阳告诉她，在做决定之前首先得问自己想不想，如果不愿意，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这番话谢绝娣敢肯定，一旦被其他人听去，一定骂他自私。
做人怎么只能想着自己？
当父母的不为了孩子还能为谁？
可她心底却很赞同。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冷血也罢。
随便怎么说，她只知道她得爱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那她这一生得多可悲啊。
而江东阳在这点上和她很像。
要说他对家里人不好吗？
谁都知道江东阳是个街溜子，但一遇到家里的事他永远是毫无怨念地奔走在最前方。
可他都会理直气壮地表现出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
谢绝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或许这就是书本上的共鸣吧？
越和他相处越能感触到更多，这个比她小几岁的男人，比想象中还要来得稳重，他答应过她，只要她不松口绝对不会透露出一点，一定不会败坏她的名声。
他总会在意外的时候出现，塞给她一些哄着小女孩的东西。
头绳、丝巾，好几道可口的饭菜。
每一次的接触，他从没在她面前提自己对杨采有多好。
虽然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有他的陪伴，她的儿子这段时间快乐许多，每一次两母子靠在一块聊天时，稚嫩的童声总会不住提起“东阳哥哥”。
但江东阳没有一次为此邀功。
接触多了，难免会多了些在意。
再加上时不时上门的说媒，外界那些异样的眼光和声音，哪怕一次次拒绝始终摆脱不了，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也罢，现在既然遇到一个有些兴趣的对象，她便想着也许自己可以试一试？
结果她没想到的是，江东阳的回应是那么的迅速和果断。
一共两百二十一块五角七分，是他毫不犹豫塞过来的钱，说是以后家里全由她管钱。
当时谢绝娣就笑了。
两人的事还没影子，他就将自己的家底掏空。
这笔钱，其中一百块钱应该是江叔分给三个子女的彩礼和嫁妆，剩下的应该是他自己攒下来的，她倒是没想到江东阳这么能攒钱。
钱她收了。
但事最后成不成还得看江家人的反应。
谢绝娣绝不会看低自己，但也是明白对外她和江东阳有些不匹配。
她今年二十八岁，大了江东阳整整六岁，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
估计没哪家的人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年纪大这么多还带着孩子寡妇，所以江东阳塞的钱她收了，但会不会再还回去还得看江家的情况。
如果江家有反对的声音，她绝对不会为了江东阳委屈自己，哪怕江东阳是这么多年唯一让她松动的男人，她也不会。
很显然，江东阳也懂她。
所以等两父子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他就先开了口，“爸，我可是你亲儿子，你可别害得我结不了婚。”
江湛生不想跟他扯嘴皮子，直截了当问：“你不会是因为不想下乡，所以才想和小谢结婚吧？”
泽兰为什么要催着程芬相亲？还不是想着她找一个有工作指标的男同志结婚，这样就能顺利留城，不用下乡。
性别反过来也一样。
小谢有工作指标，东阳要和她扯了结婚证，就能留城。
他厉声道：“要是因为这个，我绝对不同意，你自己随随便便就算了，总不能害了别家姑娘……别人家。”
他想儿子留城，但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结婚，不单单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女方也是一个样，他绝对不赞成。
“爸，我是那样的人吗？”
江湛生冷笑一声，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叫“燕子”还是“燕儿”的人。
“……行吧，我是这样的人。”江东阳摸摸鼻尖，跟着举起三根手指头，“但我发誓，一开始确实是抱着这个念头去接触谢姐，但接触下来，我也是真觉得我们两特别搭，我已经做好和她共度一生的准备了。”
他没说谎。
也不需要说谎。
最开始确实是有目的。
但他也不是自夸，就他的交际圈子，找一个类似条件的人也不是找不到，哪怕是那种未婚有工作指标的女同志也能接触到。
为什么会选择谢姐？
那是因为他们真的很搭！
谢姐的性子要强，单看她一个人养大小杨采就知道了，她不是那种依靠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女人，就算结婚了，她也一定不愿意有个强势的男人掌管着家里的一切。
而他呢。
他就更简单了。
他只想依附未来媳妇。
巴不得有个强势的媳妇撑着家里的一切，他愿意在家洗羹做饭带孩子，光想想就忍不住乐呵。
江湛生皱着眉头，“可你们……”
“爸。”江东阳打断他的话，直接问道：“当年阿爷将你卖掉，你逃回村子就直接去找妈提亲，是因为喜欢她吗？”
“……”江湛生脸上有些别扭，他当然喜欢宋静！
不过在提亲之前，他确实是因为想逃离家里才去找的宋静，毕竟在那之前，他和宋静都没接触过几次，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
但婚后相处，越了解她心里的喜欢就会多一分。
江东阳看懂了，所以他跟着又问：“那你觉得江伟和他媳妇才见面一次就结婚，是因为一眼就喜欢上了？”
“……”江湛生没回答，因为不好意思开口。
江东阳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说着，“哪有那么多一眼就爱上的？相看结婚，大多都只是合眼缘而已，喜不喜欢还不是得看婚后。”
见面一次两次，怎么可能爱的死去活来。
有些甚至全看长辈安排，连面都没见就撮合在一块。
他和谢姐好歹还私底下见了那么多次面，如果不合适，就算他是因为想留城硬着头同意，那谢姐也不会答应啊。
不说他，谢姐同样也做好了准备。
或许一开始是带着目的性，但相处下来他们意外的合拍。
所以他不想听爸劝慰的话，说了也是白说，但为了让他们一家更热情的接纳谢姐，他却得多说了一些，“你再看看谢姐，咱小巷就不说了，你看看你们纺织厂谁像她那么厉害，靠自己的能耐弄到一份工作，住的院子比咱家还多了半间柴房，还有她家小杨采，整个小巷的小孩谁像他那么懂事听话？小小年纪还帮着家里做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点头。
仿佛很赞同自己说的这些，“你要多了这么一个能耐的儿媳妇，还有这么一个懂事又孝顺的大孙子，那绝对是妈在下面苦苦为我求来的，你要不同意，妈都要气得在梦里扇你。”
“滚驴子！”江湛生气地瞪他一眼，“别拿你妈说事。”
江东阳一点都不怕，反而还怪他：“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你儿子就是一个没本事的街溜子，找到这么厉害的媳妇你不赶紧着把事办了，还磨磨蹭蹭干嘛呢？”
江湛生听得是一言难尽，敢情这小子还知道自己没点本事。
可他知道是知道，还能表现的这么理直气壮，真不知道这点是跟谁学的，看着是真讨打。
不过江湛生算是听明白了，东阳是真动了心思。
他其实还真没嫌弃过小谢的身份。
说她是个寡妇命不好，但他自己早些年不也是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鳏夫？嫌弃小谢何尝不是嫌弃自己。
而且别说东阳了，连他都没小谢那么有能耐。
隔壁的院子确实还比他家多了半间柴房呢，真不是随便就能弄到手的。
见东阳又打算黏糊上来，他一脸嫌弃的推开，不过嘴上却道：“你既然已经想好，爸不会拦着你……等会！！！”
江东阳脸上的笑僵住，怎么又冒出一个“等会”来了？
江湛生想着他要是真决定了，那他不会拦着，身为父亲他自然想让儿子更好一点，但如果这是儿子认定的对象，他作为父亲一定欢迎。
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略显紧张问道：“小谢原先就说过，想娶她可是得遵守几个条件，她的工作和院子我们肯定不贪，但结扎……这点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这太超过了，他不接受。
又不是身子有问题，哪里能让儿子一辈子没儿没女？
他知道小杨采是个好孩子，但到底还是不同的。
江东阳挠挠头，哼声着，“迟了，我结扎啦。”
江湛生只觉得眼前一黑，怒吼着：“你说什么？”
江东阳扒拉着裤头，“不信你看看……慢点慢点……”
他还当爹会害羞，没想到真来扒他裤子了。
不过江东阳倒是没唬人，谢姐同意的当天下午，他就去卫生院把手术做了，他不是没想过谢姐既然松了口，这件事也不一定不能谈。
但想了想，他又觉得没必要。
在接触谢姐之前，他就知道她提的那些要求，没道理因为他就得让她退让拉低自己的底线。
这种混账事他不想做。
但他见老爹要晕过去的样子，有必要先安抚他一下，“没事，我和谢姐商量过了，先缓五年，五年后做个修复手术再要个孩子，那时候小杨采也能照顾弟弟妹妹了。”
江湛生一把抓住他，“真的？”
江东阳重重点头，“真的。”
修复手术是真的，但其他的嘛就等五年后再说了。
到时候弟弟妹妹说不准给他生了一堆孙子孙女，也就不会盯着他了。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
本来就是浑不吝的性子，从没觉得必须生儿育女，他要有这个觉悟就不是自认自己是废物的江东阳了。
“那就好那就好。”江湛生松了口气，“等五年也好，你要现在就当爹，我还担心你养不好孩子。”
江东阳不乐意了，“小杨采和我多要好啊，我怎么就养不好了？”
江湛生都懒得回他。
他和小杨采确实挺要好，但这一大一小相处起来根本就不像似父子，而是玩伴，小杨采玩得高兴，东阳这小子何尝不是玩得高兴？
都是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了，其实有时候比孩子还要幼稚，要是现在就弄出个孩子，那他这个当爷爷的操心的不行。
突然，江湛生的视线往下挪了挪，他轻轻咳嗽一声，犹豫了一会很小声问道，“听说结扎后那啥咳咳，有影响……”
“爸！”江东阳呲了呲牙，“不懂就多看点书，你儿子牛着呢。”
不想和老父亲拉扯这个，推着他的肩膀往回走，“走走，既然聊妥了就帮我去请媒婆，原先的王媒婆可不行，那婆子嘴里向来没好话，要不请冯婆婆帮忙？整个小巷就她善良些……”
急是真的急，但也不能这么急。
两父子回到家，还是得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何泽兰倒不意外老江会同意自己儿子娶个寡妇，说实话，如果换个性子没那么好的年轻女同志，她也宁愿自己儿子娶身为寡妇的小谢。
同为邻居这么多年，她觉得和小谢成为婆媳后，相处应该会挺不错的。
结婚是大事，一些事宜还是得商量一下再说。
结果还没开始商量，江东阳就先显摆了些，“本以为你最前，没想到还是哥哥先结婚吧。”
程荭见大哥得意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没争这个，而是好奇，“不过上门提亲之前，你们是不是得先去趟她娘家？”
这次请婆子上门，可不是为了相看，而是把自己直接定下来。
估计日子还会定得挺早，毕竟下个月大哥就得下乡了，不早点扯结婚证可不行。
那这么重要的事，总得知会一下谢姐的娘家吧。
“说起来没怎么听谢姐提起过她娘家。”程荭回想了下，是真没印象，她问道：“要不要和她商量一下？先准备些上门礼，再说提亲的事？”
“不用。”一旁的何泽兰摇了摇头。
程荭不解，“为什么？”
何泽兰没说话，倒是边上的江东阳开口：“你未来嫂嫂以前改过一次名，你知道她原先叫什么吗？”
程荭摇头，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看样子她妈和江叔叔应该知道，那应该不是故意瞒着，以前或许说过但她没印象了。
江东阳吐出三个字，“谢盼弟。”
“……”程荭猛地瞪大眼。
啊这……
谢盼弟，谢绝娣。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都不用多问, 但从这个改名就能猜到谢姐为什么不和娘家来往了。
可就是这样，程荭突然觉得这个未来嫂嫂是真厉害，也就是说她不靠原先的婆家, 也没依靠自己的娘家，硬是靠着自己走到现在。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哥会这么欢喜。
就这么说吧，当时大哥知道周娄家的情况, 眼里那羡慕劲她是看得明明白白，不是羡慕周家条件好，而是羡慕她能嫁进周家。
而现在，大哥也能走进谢姐家的大门，以后有人养着……咳咳，以后有人管着他了。
谢绝娣明显和谢家那边的关系不好, 自然也就不需要准备上门的事宜。
那就、那就直接去隔壁提亲？
江湛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一根烟，他夹在手指里并没有点燃, 他略显哑声道：“那就去吧, 东阳不想找王媒婆，那就去请冯婆婆，她是咱们的老街坊, 和两家来往也不少，由她出面很合适。”
“那得准备一些媒人礼。”何泽兰显得有些激动, 这种事她只见别人家做过，这还是他们家头一次办, 不免开始期待起来, “得好好准备，我以为东阳和程华好几年都结不了婚，没想到会这么早, 提亲这种事我连打听都没打听过。”
程华这种情况，她就没想过能找到好的对象，因为口吃的缘故可以迟一两年下乡，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至于东阳，她也以为还得等好几年，原先只想着该怎么准备程芬的大事，没想到东阳又抢了先。
“媒人礼是不是得准备双鞋子？”江小娥也来凑个热闹，先前就有人想给她做媒，说是真相处得来就送双鞋子，象征媒人奔波辛苦。
“那倒不用。”程荭摇摇头，“送鞋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媒人从头参与到尾，如果我们找冯婆婆，准备小半包糕点和两包烟，再封一个红包就行了。”
她倒是了解，这方面本身就打听得多。
周家那边是什么情况她大概清楚，这半个月也上门过两次，不过基本上都是往周阿奶那边跑，她估摸着过年前后就能把事定下来。
所以她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就是担心哪里有没注意到的地方，不想因为这么一个小刺就搞得双方都不舒服。
再说了，无非就是多打听，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她道：“就是结婚的彩礼得提前商量一下，你们看看是怎么个打算。”
何泽兰拿不定主意，侧头看着江湛生，江湛生跟着侧头，对着东阳就道：“结婚的钱已经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要是想置办些什么我和你何阿姨只能帮着跑跑腿。”
给女儿们的嫁妆是一百块钱。
给儿子们的彩礼同样也是一百块钱。
这钱早就装进江东阳的兜里，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家里现在的情况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明年眼瞅着程荭就要办婚事，他们正攒着呢。
江东阳爽快答了一句，“行，先看看要置办些什么，我和谢姐商量下再找她拿钱。”
话音落下，周边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来。
江湛生有些一言难尽，“你找她拿钱？你个混小子，还没结婚呢你就找她要钱了？”
“那不是我的钱都上交了嘛。”江东阳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还乐不可支，虽说这些钱都是自己上交给她，但从她手里要过来再花出去，感觉就立马不同了，不用从自己口袋掏出去，他非但不会觉得心疼，甚至还会因为能要到钱而高兴。
“……”江湛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