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圭扯着嗓子,一边躲飞来横石,一边大喊大叫。
尽量让自己的音量扩散到最远。
他不愿拉下脸面,像一群蝼蚁之民认错。
可眼下不服软,今天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会跟百姓彻底离心,结下梁子,日后他再说什么话,就不会有人相信了。
急红了眼的百姓压根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平息怒火。
“白银三千两糊弄鬼呢?俗话说得好,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此话一出,无疑是又添了一把火。
大家不由得想到自打冯圭上任,整个益州几乎就成了他的天下。
顺者昌逆者亡。
最苦的还是他们普通老百姓。
要说起来,十万雪花银里,一点一滴可都是他们的血汗钱啊!
冯圭不知道贪了多少,奢靡享受了那么多年,如今大难临头,他却只愿意出一点芝麻大小的力量来敷衍他们?
他娘的,反正他们活不了,那干脆都别活了!
百姓的怒骂声越来越多。
冯圭脸色时而黑沉时而铁青,堪比调色盘。
他不得已又大喊道,“五万!本官愿意个人拿出五万两白银赈济灾民!帮助大家共渡难关!”
“粮食丢了是不争的事实,本官贪那些粮食有什么用?再说了,本官哪来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贪下那么多粮食?”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解决那些邪物和谢家人,另外你们难道忘记了,灵龟半仙刚刚可是说了,谢家人身上带着会传染人的邪病!”
“自打灾害开始,难民越来越多,已经有一些地方出现了疫病,天花、疟疾、鼠疫……这些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
“而谢家人是流放来的,流放路上艰险万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跟患有疫病的人接触过?有没有被传染,有没有把疫病带入九尧城?!”
“你们可都想好了,到底是本官被污蔑的事情重要,还是疫病重要?万一没有及时得到控制,不说在场所有人,连你们背后的家人,九尧城上上下下都要遭殃! ”
一番话,如同一桶冰寒刺骨的水从头顶浇灌下来。
众人动作齐刷刷的僵住,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已经开始出现疫病了!?”
“先是荧惑守心的亡国天象,前有饥荒天灾,后有疫病四起,天要亡南越啊!”
“我只是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人,我没有害过人,凭什么不放过我啊?!谢家人要是真的把瘟疫带到城里来,我绝对跟他们拼了! ”
霎那间,怒火再度被转移。
吃不上饭,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一定会饿死。
瘟疫跟饿肚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疫病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
指望朝廷?呵,根本没希望!
南越不止有一次封村封城,耗死患疫病的人的例子。
只要被传染,不管是轻症还是重症,必死无疑。
直面死亡,往往跟让人恐惧。
一个个的,嘴上说着跟谁谁谁拼了,实际上骨子比嘴巴诚实多了。
大家都不想,更不愿。
冯圭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机道,“灵龟半仙的本事大家都知道,即便他有一次两次算错看错什么,也只能证明他并非圣贤。”
“我与大家之间的恩怨,在瘟疫面前,那都是微乎其微的小事,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难道我们不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吗?”
怒火被浇灭,想法也开始动摇。
百姓们都攥紧拳头,神经紧绷。
认认真真的思考冯圭的话。
然而他们都没意识到,思考到最后的结果,依旧是被冯圭牵着鼻子走。
叶晚棠在楼上看到这一幕,烦倦的打了个哈欠。
“几千个人之中,难道没有一个长了脑子的?脖子上的东西都是摆设吗?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还是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
叶晚棠不停的冷笑,内心讽刺至极。
谢渊北神色冷淡,目光幽沉,没什么明显的波澜,“不是没有聪明人,也不是没人看出冯圭的谎言,只是他们一方面畏惧强权,一方面要坚定扞卫自己的利益,所以把耳目蒙了起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普通百姓,可以说他们没接触过权力斗争,不理解其中残酷,所以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但那些有脑子的人,无非就是心胸没那么宽广。
他们假装随波逐流,又时刻保持警醒,随时都能抽身。
对比之下,明显这种人更危险。
叶晚棠沉默一瞬,“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我们可以怪他们,不过从旁的角度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都是自私的。”
无语,但又无可奈何。
他们总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驱逐出自己的势力范围。
底下,百姓随着冯圭冲到谢家院子外。
乍一看,那么多黑猫与猫头鹰,场面非常恐怖。
可细看之下,又会发现那些猫头鹰和黑猫的阵仗气势有点奇怪。
大家并未多想,冯圭发丝凌乱垂在耳后,不再意气风发,显得十分狼狈。
不过不妨碍他眼里冒着绿油油的光。
“大家不要怕,随我一起冲进去,即刻斩杀了谢家人!再让灵龟半仙开坛做法,封印住那些瘟疫,如此一来,九尧城就得以太平了! ”
冯圭眼底无比兴奋,振臂高呼。
然而,完全没人搭理他。
反而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伙又不是傻子!
那个灵龟半仙, 至少有一半都在装神弄鬼,装腔作势,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就连南越国国师都不敢如此大言不惭,称自己能斩断瘟疫,扼制瘟疫传播。
那可是瘟疫啊!随时会要命的东西!
比恶鬼还可怕!
现在整座宅子在大家眼里,都像个恐怖的脏东西。
谁也不敢靠近,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现在都偃旗息鼓了。
有人略带讽刺的开口。
“冯大人,你不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吗?还有仙气护体,又有灵龟半仙守着你,那些邪气和疫病肯定都拿你没办法,不如你先给我们打个样,进去瞧一眼吧! ”
最好冯圭一个人解决掉里面所有人。
这样他们既可以放心,又能省事了。
冯圭表情差点裂开,同样有一盆冷水浇透他。
灵龟半仙什么本事他最清楚了。
至于身上的光辉,他也知道根本没有。
但谢家人的瘟疫,那可是货真价实的。
他进去了,不也是没命?
百姓们却不给他狡辩推脱的机会,直接开始催促。
跟赶鸭子上架一样。
冯圭不敢去,但又不敢不去。
不去,那不就是变相的承认,之前的一切都是谎言,骗局了吗?
他暗暗咬牙,转过头,“灵龟半仙,你去! ”
“什,什么?!”灵龟半仙揉着摔成两半的屁股,惊诧恐惧。
“我,我不行啊大人,我方才施法已经耗空体内仙力,如今与凡人无异,我去了……也,也是……”
灵龟半仙话说一半,下一个字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冯圭眼中的威胁和杀意。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
想到自己还有把柄捏在冯圭手中。
灵龟半仙心如死灰,身体僵硬。
转身,动作机械的一步步往里走去。
众人也不再催促了,现场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啊!有狗,有狗啊!”
只不过,灵龟半仙刚走进去没多久,又转身跑了出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只极为凶残的恶犬?
群众们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一只半大点的狗,连恶犬都算不上,就把灵龟半仙吓得屁滚尿流。
饶是已经猜到他是个花架子,但大家也没想到,那么不中用。
灵龟半仙直接跑到冯圭后面躲着,怂的一批。
冯圭被刺激的头皮发紧,回头看去,脸色更黑了。
他快要被气死了!
感觉全天下都在跟他作对!
诸事不顺就算了,自己派出去的人,居然被一只畜生吓成这样?
冯圭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扯下来狠狠的摩擦,疼得不行。
小福宝气势汹汹的走出来,冲着外面的人龇牙咧嘴。
那些像守卫一样的黑猫和猫头鹰立即围聚过来。
同样充满敌意的盯着众人。
冯圭感觉瘆得慌,转念一想,不过是一群畜生罢了。
有什么好怕的?
他一脚踹开灵龟半仙,转身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挥剑直接朝小福宝砍过去。
“大家不要惊慌!不过是一只沾染了邪气的畜生罢了,看来我们猜得没错,谢家人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来索命的恶鬼!”
“连这些畜生,都帮着他们,为非作歹,要祸害百姓,所有人不要怕,一起对付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刀剑不入!?”
百姓们无动于衷,连连后退。
但护城军只得硬着头皮顶上。
他们都是冯圭的人,不服从命令,回头肯定要被处置了。
所以哪怕内心恐惧,还是要出手。
小福宝迎着长剑,纵身跳跃,身姿灵巧动作敏捷又迅速。
甚至冯圭都没看清楚,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从剑下逃脱的。
下一瞬小福宝就出现在冯圭面前,抬起爪子狠狠的朝着某处抓去!
“啊!!”
顿时,从冯圭嘴里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
围观的百姓更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黑影一闪,冯圭就捂着大腿中间,夹紧双腿倒了下去。
紧接着从他屁股的位置渗出丝丝鲜血,滴落在地上。
众人惊恐万分,更加害怕的后退,离得更远了。
内心暗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邪物吗?
战斗力也太恐怖了吧!
尤其一想到冯圭可能受伤的部位,众人更加觉得心头恶寒,胯下一凉!
也不知道,这冯大人日后还有没有当男人的能力了?
光是想想,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小福宝只是凉飕飕的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带着高傲。
仿佛它不是一只狗,而是九重天上下来的神兽一样!
众人恍惚间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他们刚刚,是不是被那只狗歧视了?
如果小福宝知道他们把自己当狗,早就破防冲上去追着人咬了。
不过小福宝不知道,还是一心沉浸在抓人子孙囊的游戏中。
朝动物们发动攻击的都是护城军和知州府守卫。
全是男人,还是可恶的男人。
动物们动起手……不,动起爪子和嘴来,更加不会心软了!
它们纷纷学着小福宝的招式,专门往那个方位攻击。
举着刀枪剑戟的兵士们根本招架不住,猫和狗都十分灵敏,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别说抓了,碰都碰不到!
猫头鹰更恐怖,那尖锐的嘴巴,一嘴下去,淡疼啊!
战斗展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小福宝率领着动物们战功显赫。
六百兵士,至少有一百多接近两百人的子孙囊废了。
现场鲜血淋漓,地上全是鲜红刺眼的颜色。
鲜少见过杀戮场面的百姓,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许多人都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想跑,根本跑不掉。
还好那些动物直接忽略他们,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一个眼神都不给。
此时在百姓们眼中,它们哪里是动物?简直就是恶魔啊。
小福宝还特别骄傲,就是感觉爪子脏脏的,尤其嫌弃的撇了撇猫头鹰。
心想还好自己的嘴巴没脏!
否则以后都不能跟灵儿姐姐跟女主人亲亲了!
“嗷呜!”
小福宝身姿挺拔健壮,粗壮的四肢像四根擎天柱一样插在地上,小小的身影却带着磅礴的气势,令人感觉到压力。
它凶猛的咆哮一声,吓得那些人更是心肝发颤。
护城军不敢再上前了。
他们这边那么多伤亡,对面畜生阵营,却只折损了几只猫头鹰!
还是因为自己撞到刀剑上才毙命的。
挫败感、恐惧感将兵士笼罩起来。
冯圭脸色苍白,那酸爽的疼痛,让他差点撑不住晕过去。
见己方被死死的压制着,动也不敢动,他更是大怒道,“上啊!愣着干什么?谁敢再退后一步,我现在就要了你们的命!”
兵士们依旧不敢动。
冯圭猛的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
胯下的剧痛又逼着,不让他晕过去,简直是生不如死。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今天怕是要废了!
大业未成,却成了个跟宦官没两样的废人。
怒火和仇恨瞬间冲昏冯圭头脑。
他竟撑起一股毅力,重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一把剑,怒斥道,“你们这帮饭桶,废物,再敢愣着,不仅你们,连你们的亲人,我也绝不放过!”
到了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要除掉谢家人,方能解心头之恨。
还有那帮畜生,他要挫骨扬灰了!
本以为会是自己的助力,却没想到,成了自己最大的绊脚石,还送给自己那么大一份礼。
冯圭突然暴躁,跟失心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乱砍乱打。
被威胁的兵士终于重新有了动作。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眼中的恐惧化为了绝望和怨恨。
绝望是因为发觉根本不是那些动物的对手。
他们人太少了,站着的只剩下不到四百人。
而那些动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还那么的聪明,简直比人还聪明。
知道专门挑着人的弱点命门攻击。
比他们在战场上遇到的敌军更加凶残。
怨恨是因为冯圭丧心病狂拿着他们家人的性命来威胁。
可他们无法反抗。
只能赌一把,用自己的命来换家人的命。
战斗再次拉开序幕。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小福宝带着动物们单打独斗。
从院子里冲出来一帮戴着面罩的黑衣人,他们衣袍掀起的风都裹挟着浓浓的杀意。
如同一尊尊弑神般,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三十个暗卫,除了谢渊北身边的精锐,还有其他据点的人。
由阎野带头,越杀越猛,势不可挡!
暗卫跟动物们没有过多的配合,无形中却有几分默契存在。
冯圭这边的四百兵士瞬间又倒下八十一百。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冯圭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是落入别人的连环计中了!
谢渊北!
该死,一定是他!
冯圭双眼冒火,拼命的嘶吼着,“挡住他们,给本官挡住他们!撤,撤退!”
扭过头,他对着碍眼的百姓发疯,“滚!全都给我滚!谁再挡路,我把你们全杀了!”
百姓们慌乱的散去。
不过还是有人躲在角落偷看。
冯圭步步败退,兵士用尸体给他铺出了一条撤退的路,让他连滚带爬的跑了。
他跑到护城营,看到没出动的兵士,这才身子一僵,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护城营的人都吓坏了。
他们本来都在准备着,如何恭贺冯圭计划成功了。
谁都没想到,冯圭居然会变成这样?
浑身的伤,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护城营的军医跑过来,把人扛回去医治。
就以冯圭那个伤势,阎野他们想杀他,轻而易举。
只不过有谢渊北吩咐,他们没有动手。
阎野他们身形如同鬼魅,转眼间消失在街头巷尾。
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而满地的鲜血又在警告城中百姓,那场厮杀是真实上演过的!
现在没人再敢凑近谢家院子。
也没人知道,阎野他们回去之后,带着谢诗蓝等人迅速转移了阵地。
谢渊北早就派人在另一处安置了宅子,谢诗蓝他们被安置在那边。
日落西山,大戏收场。
叶晚棠脸色有些凝重,吐了口浊气,“一天时间,几百条人命没了。”
她倒不是怜悯,只是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若是不反击,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倒在地上的,可能就是谢诗蓝他们了。
亦或者,会是她和谢渊北。
谢渊北和叶晚棠两人心里都清楚。
要冯圭的命很容易,但想打压他手中的势力,以及益州其他十个郡县才是难事。
先不说冯圭死了,百姓会如何。
首先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其他十个郡县的各个县令会不会起异心。
他们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人,难得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倾塌,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趁乱揽权。
谢渊北和叶晚棠的想法很简单,既要拿下益州,还要将动乱和成本压到最低,让百姓少受战火纷扰。
所以今天才暂且放过冯圭一马。
今日之事,足以让他元气大伤,不仅没能收获民心,还让他名望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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