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沈长异身边,抱臂打量着他,任李商陆从头看到脚,眼前这人与那本破书里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仙门魁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硬要说,只能算是长得像。
沈长异长得好看,这点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李商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小时候还是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跟屁虫,看不出特别之处,不知哪一天突然抽条了,个头拔地而起和雨后春笋似的,没多久就超过了她,相貌也愈发出众,扔到人堆里只看后脑勺也看得出他最好看,哪怕放到美人如云的修真界想必也是不输于人的。
这也是李商陆怀疑他在外面有别人的原因之一。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沈长异抬起头看她,伸出手,像是打算分一点黍米给她。
“喂你的鸡。”
沈长异又低下头去,沉默地接受她放肆而冒犯的视线。
好半晌,李商陆见他喂完鸡,毫不客气地指挥道,“去打水。”
沈长异拎起木桶,走到院门前,被李商陆刚插上的门闩挡住去路,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李商陆。
“去吧,顺便把昨日的衣服带去洗了。”
他这才打开门闩,拎着木桶背上竹筐离开。
河边不远,但洗衣要在下游,平日李商陆去洗衣来回差不多要半个时辰,修仙之人腿脚必然比她更好用,但凡半刻钟内沈长异回不来,她就发疯。
李商陆心情平复不少,躺进小院的藤摇椅里,身边几只小鸡叽叽喳喳地绕着她走来走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这几日来难得的好天气。
方半刻钟过去,小院的门忽被敲响。
李商陆眼睛上盖着手帕,本来快被太阳晒困了,听到声音不由泛起些烦躁的起床气,“敲什么门,自己进来。”
“那便叨扰了。”
极熟悉的冷淡声音,却并非出自她那百依百顺的夫君。
李商陆腾地一下坐起身来,素色手帕飘然坠地。
雪衣剑修立在院门前,腰间长剑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似有似无地冒着凛冽的寒气。
男人面色漠然,清俊而孤高的长相,与记忆里那副给李商陆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的脸渐渐重合。
一刹那,那几道催命般的声音在脑海再次响起。
“你便是师尊的妻子?”
“为什么要害他?”
“回答我,为什么要害他!”
心脏狂跳,李商陆瞳孔颤抖,钻心的剧痛如有实感般复现在她的身体上,令她下意识想要逃跑、呼救,脸上的惊恐之色再明显不过。
察觉到她的失常,男人眉宇渐蹙,敏锐的视线在小院里扫过一遍,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他冷声问,“你便是……师尊的妻子?”
咯噔一声。
李商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呼吸紊乱,她强压下那份被杀的记忆带来的恐惧,努力平静地开口,“是。”
有什么好怕,沈长异又没死,她什么都没做错。
“徒儿谢渡。”
对方仍直勾勾盯着她,审视着她脸上表情的每一丝波动,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此举有些不妥,“敢问师母,师尊在何处?”
“他去河边洗衣,你来时没看见?”李商陆掩在袖内的指狠狠掐进掌心,这才让自己发出不怎么颤抖的声音。
谢渡神色冷然,仿佛这是一句废话,“若我看见,便不会来这里。”
你什么态度?
李商陆本想骂这句话,可喉咙好像哽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总是浮现自己胸口的血喷溅沾染到谢渡的脸侧,那时他沉冷仇恨的眼睛,实在太过恐怖。
“师尊昨日说过,”不等李商陆回复,谢渡自顾自走进院内,慢条斯理地观察着他们的房子,声音更凉,“倘若他这次回家,没有再回宗门,便永远不必再寻他了。”
李商陆:“?”
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要死家里了?这蠢货。
谢渡转眸看向她,淡声道,“我可否详问,究竟发生何事?”
你说呢,问别人的家事,竟还如此理所当然。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没什么事,只是我同他吵了两句。”
闻言,谢渡压下唇角,冷冽的眸光自她脸上扫过,漠然开口,“为妻者怎可与丈夫争吵,贤良淑德才是为妻之道。更何况,师尊每日忙于除魔,还要抽出闲暇来回家探望,师母,你该知足。”
关你什么事啊?他乐意。
李商陆额头鼓起青筋,拳头也捏得更紧,可看到那把长剑,她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把话咽进肚子里。
谢渡仍盯着她,他看得出李商陆心怀怒气,也看得出她言不由衷,一个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女人,甚至是个丝毫与贤惠温柔一词不沾边,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常常在信中颐指气使自己夫君的女人,竟然会是沈长异的妻子。
那是沈长异,天底下唯一一位被天道青睐不已的剑仙,又不是什么普通凡人。
这个女人,实在太不成体统。
山下小河边,沈长异把竹筐里昨日的衣服拿出来浣洗,李商陆的和他的衣服混在一起,都已布满褶皱,昨日两人都出了汗,是该好好洗洗。
只是看着那两件缠在一起的衣服,白皙的耳尖微微泛红。
他刚把衣服放进水里,身边忽然围上来几个人,沈长异偏头看去,却见是几个村中的大娘。
“哟,这不是长异么?”
“你回来了,我跟你说,你房里那个婆娘太不像话了!”
“昨日我好心跟她说两句话,她居然用石头扔我,你回去可得好好教训她,像什么样子!”
“可不么,我要有这样的儿媳,我非得抽她巴掌。”
沈长异皱了皱眉,把衣服从水中敛起,搁回竹筐,在众目睽睽中换了片地方继续洗。
“哎!你什么意思?”
大娘们不依不饶地围上来,指指点点道,“你那婆娘是个疯子,你到底管不管?”
“男人就得管好自己的女人,她不听话你就得打。”
沈长异默然不语,垂眸看向河堤,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稍顿,换了块更大的。
不多时,大娘们四散而去,个个鼻青脸肿,想来日后村中传言就会变成,山上住着两个疯子,其中一个还是哑巴。
指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李商陆薄薄的赭色罗衣,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昨日被扯坏了线,他用了些小法术把衣服复原,买件新的倒也可以,只是每次买回家的衣服,都会被李商陆嫌弃难看,只得作罢。
洗完衣服,沈长异背着竹筐,在山间打了桶清泉水,阳光洒在他身上雪衣,虽仍是同一件仙风道骨的云鹤道服,却与昨日相比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乘风而归,还没靠近房子,沈长异倏忽拧起眉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猛地推开院门,便见天光下,房里的书桌被搬到院子里,李商陆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什么。
一旁,谢渡执剑而立,盯守着李商陆。
沈长异愣了愣。
见到他来,谢渡俯身行礼,规矩而礼貌,“徒儿拜见师尊。”
看他目光落在李商陆身上,谢渡脸不红心不跳道,“师尊,师母一时兴起,正在抄写女训。”
沈长异愕然,缓缓走到李商陆面前,看到李商陆眼含怒气,咬牙切齿地用毛笔在纸上狠狠划下一道粗重痕迹,俨然将这笔账记到了他头上,
“是啊,我刚抄几行,夫君可要查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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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陆这辈子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家中父母自小溺爱她,什么脏活累活从未让她碰过,哪怕到去世前也未曾对李商陆说过半句重话。
在她家里,李商陆想做什么说什么都随心所欲,不高兴就发脾气,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问题,醒来就能吃到父亲做好的饭菜,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
什么“柔顺侍夫”,什么“以夫为天”,李商陆写这几个字都险些呕出来。
回想起方才谢渡笑着说,“天下人皆有自己的责任,女子就该侍奉好夫君,徒弟就该将师尊视若生父尊敬,师母更要以身作则,为徒儿做好榜样,否则徒弟又该如何尊敬师尊?”
说完就掏出一本女训来丢给李商陆,让她抄写。
那柄长剑悬在他的腰间,更像是悬在了李商陆的心尖。她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分明只是沈长异的徒弟,竟还敢要求她抄写。
简直欺人太甚。
思绪收回,李商陆将那几张纸摊开,搁在桌案上,冷眼望着沈长异,“看吧。”
好好看清楚,你的好徒弟是如何对待你夫人的。
沈长异缓缓走上前来,小心地捧起一张纸,脸色渐渐难看几分。
耳边传来谢渡恭谨的声音,“师尊,师母是自愿抄写,看来她也清楚为妻者不能拘束丈夫的抱负,还请师尊早日回宗门除魔。”
闻言,李商陆险些气得要骂人,什么自愿抄写,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颠倒黑白!
分明就是故意要她承认,否则就扣她一个不识大体的帽子,好顺理成章把沈长异带走。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身前传来“嘶啦”一声。
沈长异静默而立,一点点将那几张写有女训的纸撕碎,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冷然。
“跪下。”
李商陆和谢渡皆是一愣。
让谁跪啊你?
谢渡率先反应过来,脊背冒了些冷汗,立刻跪在他面前,试图辩解,“师尊,徒弟是奉宗主之命前来请师尊回去,并且来之前徒弟已经查过,就在前日有魔修派人与师母接触,徒弟是担心师母她会……”
“噤声。”
沈长异面色极沉,那副神情让李商陆觉得有些陌生。
他在生气。
甚至比得知她红杏出墙好像还要更加生气。
难不成红杏出墙和徒弟冒犯这两者在沈长异心里,她红杏出墙反而没那么严重么?
李商陆默了默,想不通他的脑袋是怎么琢磨的。
“师尊……”谢渡抿紧唇,他成为沈长异徒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斥责。
他认为自己是为了沈长异好,毕竟眼前这位师母,八九不离十已经和魔修有所勾连,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沈长异见他跪着便没再理会,将竹筐里洗好的衣服一一挂在晾衣绳上。
李商陆躺回藤椅上,盯着跪在院子里的谢渡,不免有些小人得志的快感。
是,她是勾连魔修了怎样,她是想拿沈长异的性命换钱又怎样,奈何你的好师尊在她手心是颗任由搓扁揉圆的软柿子,你想管也管不着。
谢渡一直跪到傍晚,李商陆打了个哈欠,悠哉悠哉地从他身旁走过,阴阳怪气道,“沈长异,你的好徒弟好像快要跪不住了,摇摇晃晃的呢。”
“你……!”谢渡咬牙看向她,眼底难掩怒气。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女人,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李商陆瞥他一眼,又扬声道,“沈长异,你的好徒弟在瞪我呢。”
话音落下,沈长异自厨房出来,用帕巾擦净手,面色平静地走到谢渡身前。
谢渡蜷紧指,低声道,“师尊,我……”
“跪正。”
沈长异淡淡道。
“不许再看她。”他又凉凉地补上一句。
谢渡:“……是。”
夕阳斜下,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李商陆坐在桌前执起筷子,吃了两口,觉得不爽,干脆端着饭碗坐在了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跪在小院里的谢渡一边吃。
对方脸色灰败,低垂着头,看起来像已经没招了。
沈长异搬来板凳想坐在她身旁,还没坐下,便被李商陆瞪了一眼,“远点。”
动作稍顿,沈长异默默把小板凳搬远了些,坐在了屋檐下角落里。
谢渡闻声抬头,看到平日里受人尊崇朗月清风般的剑仙师尊,缩在这简陋小院的一角,捧着朴素至极的缺角饭碗吃饭。
天塌了。
这女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看什么看?”李商陆坏心眼地盯着他,嗤笑道,“以为你师尊能救你?”
谢渡偏头看向她,强压下心绪,没有出声。
李商陆却兴致不减,乐此不彼地同他搭着话,“是不是后悔拜错师尊了,做人要有眼色,这是师母给你上的第一课,拍马屁也要拍对人才是。”
她每个字都令谢渡心生烦躁,可偏偏碍于沈长异的纵容,他无法反驳,只得一言不发装没听见。
“说话。”李商陆却不满足只这样折磨他,偏要听到他亲口奉承自己,“师母问你话竟敢不回,实在太没礼数,也不知你师尊是怎么教的你。”
听到这里,谢渡终于忍不住开口,“与师尊无关,今日失礼是我的错。”
李商陆见他还维护起沈长异,嗤笑了声,将饭碗搁在一旁,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也知道你失礼,怎么不同我道歉?”
谢渡闭了闭眼,浑身因怒气而止不住的发抖,片刻,他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之事皆是徒弟的错,对不起,师母。”
他越是恼怒,李商陆越是满意。
她俯下身来,打量着谢渡那张额头青筋暴起的脸,唇畔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好徒弟。”
谢渡愣住了。
他脸色惨白了瞬,下意识望向沈长异,便见房檐下,一只破碎的碗跌落在沈长异的足靴边——生生捏碎的。
好心机,竟会想到如此阴险狡诈的办法来离间他们师徒!
“商陆。”
李商陆神色微顿,回头看向沈长异,对方竟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她居然一点都没发觉。
仍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沉黑如死水般的眼眸定定望着她。
“干什么?”李商陆以为他看不下去自己戏弄他的好徒弟,皱眉道,“有事么,没事回房睡觉去。”
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不容反抗地拽到了他身边。
李商陆微微吃惊,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进了沈长异怀里,反应过来时难免心头不爽,“谁准你碰我?”
沈长异没有开口,手也没有放开,他捉着那细瘦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进屋内。
哐当一声,房门在谢渡面前被狠狠摔上。
谢渡:“……”
他不该来的,师尊说的没错。
房内,李商陆甩开他攥着自己的手,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面上浮现几分怒容。
她不排斥被沈长异碰没错,但那是因为沈长异几乎不会主动碰她,并不代表她很喜欢被沈长异碰。
尤其是在经历昨晚之后,李商陆现在极其不喜他的碰触。
怎么会有人床上功夫那么差?
尽管李商陆也没有类似的经验,但她也听人七嘴八舌地说过房中那档子事,无一例外都是说会很舒服很享受之类的,可昨晚她压根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欢愉,只觉得好像身体被人拆开了掰碎了任意地玩弄,完全是某人单方面对她无情而残忍的主宰。
在她哭着说让他滚蛋的时候,对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毫无动容地摆弄她,就好像在报复她似的。
对,一定是报复。
毕竟在沈长异的视角里,他当时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她毒死了,自然是为了报复她。
她以后再也不想跟沈长异做那种事了,永远。
“离我远点。”李商陆嫌弃地推开他,“别得寸进尺。”
她认为自己给沈长异的甜头已经够多了,作为交换,沈长异应该感恩戴德尽早把所有在外私藏的钱交给她才是。
沈长异被她推开,不远不近地立在她身旁,好半晌,他低声道,“你还是我的夫人。”
李商陆掏了掏耳朵,没听清,“什么?”
“在你没有改嫁旁人前,”沈长异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只是还有点底气不足,“你不能与别人亲密。”
李商陆:“?”
她跟谁亲密了?
片刻,她反应过来,刚刚她的确是碰了碰他那好徒弟。
那也算亲密?那分明就是嘲讽吧。
她无语了瞬,却对沈长异这样干涉她行为的命令极其不满,“你少管我,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在宗门过好日子的时候我也没管你。”
沈长异盯着她,沉沉道,“我没有。”
“呵,”李商陆冷笑了声,上前扯住他的衣襟,不无讽刺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他们个个把你当神仙供着,怎可能让你在宗门里受冷待,在你美酒佳人花前月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夫人在你搭的破房子里吃糠咽菜?”
沈长异抿紧唇,倏忽沉默下来。
她以为自己说中他,冷嗤一声,推开房门送客,“滚出去。”
“我想了。”
李商陆困惑地望着他。
“所以我没有。”
沈长异抬眸看向她,缓缓道,“每天都会想,所以未敢有半分懈怠,除魔之外的事,从来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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