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随着雨水的滴答声肆意悦动,将温柔的雨夜揉碎其中。
前方是红绿灯,陆承明聊得正起劲,忽然踩下刹车,冷不丁地侧头看向女儿。
女孩的反应尤为灵敏,心脏扑通乱跳时,瞬间从宋沂辰的手心里滑出来,自然而然地对上父亲的目光。
陆承明并未发现端倪,像往常般和蔼可亲:“夏夏,晚上我来接你们吧,咱们家好久没吃过夜宵了,我请你们去吃烧烤。”
陆知夏抿了抿燥热的唇角,神色幽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微笑着点头。
叶筱是京大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生,今晚要上夜班,明天早上才能回家。
她侧过头看向陆承明,撇嘴说:“老公,你可真会挑时候,趁着我去上夜班,就带孩子们去吃好吃的。”
宋沂辰的演技显然没有知知精湛,耳尖还热着,笑音清润:“叔叔,要不等阿姨下次在家的时候,我们再去吃烧烤吧?”
陆知夏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都有点热。
女孩娇俏的眼尾一勾,附和道:“是啊,爸,我们今天的作业挺多的,下次吧。”
陆承明也是心血来潮,主要想着宋沂辰可能过段日子就要回家了,所以想请他吃一顿丰盛的烤肉,但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尽到“父亲”的责任的。
毕竟,这孩子还口误喊过他“爸”呢,也不能辜负了阿辰对他的一番心意。
“那好吧,等你妈有时间的时候,我带你们三个去吃羊蝎子火锅和烧烤。”
“嗯!”陆知夏开心地应声,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丝缕汗意,既惊又喜地看向还没缓过劲来的宋沂辰。
谁知还没庆幸过三秒钟,陆承明再次打破沉寂。
“阿辰,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儿?”
“咳咳咳……”陆知夏听到这句近似“审讯”的问话,喉咙里呛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宋沂辰眼疾手快,即刻从书包里拿出水杯递给她,伸手在背后帮她顺了顺气。
少女的粉颊因为呛咳仿若春日的落樱般妩媚。
她迅速地思考着应该怎么掩饰,但越是冷静,反而想不到好点子去应对。
男生自始至终都有些慌乱,正是因为如此,也算得上是真情流露,不用演也能将快要被揭晓的真相塑造得出神入化。
“喜欢我的女孩子有很多。”
话音骤落,陆知夏一愣一愣地看着他。
哥哥,你也太精明了吧!
反其道而行之,他问你什么,你就再抛一个新问题给他。
如此一来,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了。
叶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变得愈发清晰了。
“哦?看来我们的阿辰挺受欢迎的,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承明也是过来人,他感觉家里近日的氛围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女儿看上去到没什么,依旧整日埋头做题,但宋沂辰显然有些不太对。
叶筱早就发现两个孩子经常头靠头坐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讨论题目。
但谁的青春期不上头?
就像每个人都要喝水一样,一个人喝,还是两个人一起喝的区别其实并不大。
只要不出格,她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呀,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上学的时候就没有暗恋过别人吗?就算阿辰有喜欢的女孩儿也挺正常,不影响学习就好。”
陆知夏的小心脏都快骤停了,第一次觉得母亲实在是太深明大义了,如果再问下去可就要穿帮了!
宋沂辰的目光清澈,他并不认为陆承明是在试探他,而是出于一个近似父亲的长辈在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
因为陆承明和他对视时,眸中透着温暖。
如果他的父亲与他对视时,恐怕连余热都不会留存吧?
男生的眼角泛起点热意,果断承认:“叔叔,您猜得没错,我之前就有心仪的女孩儿,所以我才努力的学习、拼尽全力,想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
陆承明最欣赏诚实的好孩子,他满意地点点头:“嗯,那让夏夏继续辅导你的功课,她的学习成绩好,相信你也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陆知夏终于松了一口气,手心里汗涔涔的,温顺地撇清嫌疑:“爸,您别问这么尴尬的问题了,我都替您捏了一把冷汗,我妈可从没问过阿辰这么私密的话题呢。”
陆承明把车停在学校附近,看向女儿,想到什么说什么:“瞧你这孩子说的,我这是在关心你们的学习和身心健康,阿辰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做长辈的不就得多关心一下他吗?”
叶筱皱了下眉头,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好了好了,孩子们,快下车去学校吧,记得要认真听课!”
陆知夏背上书包,分秒必争地打开车门,叫上宋沂辰:“好嘞!走吧——”
“哥哥!”
陆承明看到他们下车了,蓦地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夏夏突然改口喊阿辰哥哥?”
叶筱见微知著,把车窗一瞬都升起来,半开玩笑地回答:“走吧,别看了,我快迟到了——哥哥。”
下课后,宋沂辰起身收作业,夏商禹今天有事请假了,他代为收一组的作业。
他走到顾惜苒的座位旁边时,孟言澈盯着他看了一秒,故意把几本作业搁在课桌的右上角。
“宋沂辰,来拿啊。”
孟言澈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挑了挑眉,手中的笔转得飞快。
顾惜苒见状,伸手将发丝捋到白皙耳后,出其不意的把他的作业交给宋沂辰。
宋沂辰勾唇笑了笑,十分热心的帮他把作业本的封面抹平,“孟言澈,你也真够无聊的。像你这样小肚鸡肠的男生,恐怕以后会孤独终老。”
孟言澈肆无忌惮地睨了他一眼,正准备反击,顾惜苒抬脚踩了他一下。
“啊……你!”
孟言澈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被她踩到的大拇指在运动鞋里瑟缩了一下。
但是当着情敌的面,他肯定问不出“你为什么要踩我?”这种很让人没面子的蠢话。
宋沂辰幽幽地看着他涨红的脸,漫不经心地转身,哼着“微笑在天上飞”甜蜜蜜地走开了。
等宋沂辰回到座位上,孟言澈心中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冒,他拿了一支笔戳顾惜苒的胳膊。
“你踩我干嘛?你没看到他刚才嘚瑟的样子吗?”
顾惜苒开始安安静静地做物理题,安然自若地说:“没有啊,我只看到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而已。”
“嘘!”孟言澈差点没捂上她的嘴,唇线抿得笔直:“小姐,你能不能再大点儿声啊?”
教室门口,夏商禹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跑进教室,他从他们这一排走过去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孟言澈正在招惹顾惜苒。
各位小组长把英语作业都交给了许黛滢。
陆知夏看到夏商禹还站在过道里,笑盈盈地向他招了招手。
她眼尾一勾,低声说道:“我刚才看到孟言澈的作业本上画了一只小乌龟,在第三本。”
“噢!”
夏商禹和她对了一个眼神,立刻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作业放在许黛滢的课桌上。
然后他趁机把压在下面的“小乌龟”移到了第一本。
一晃到了十一月。
自从上次夏商禹把孟言澈的作业调换了顺序,让孟言澈有生以来第一次去老王那里报到后,陆知夏已经把浪仔的好哥们纳为了“自己人”的阵营。
周日中午放学,下起了阵雨,天空渐变为昏暗的颜色,雨水击打在地面,溅起一串串水花。
陆知夏把唯一的一把伞借给了夏商禹。
顾惜苒也没带伞,正好他们俩顺路,她让夏商禹送好朋友一程。
沈繁芯从小就有带雨伞的习惯,因为母亲叮嘱过她,所以她的书包里总是放着一把晴雨伞,以备不时之需。
陆知夏和闺蜜共用一把伞一起回家。
“繁繁,你就送到这儿吧,我在这里等公交车。”
沈繁芯宁愿自己淋雨,也不愿让她受冻,执意把雨伞递给她。
“夏夏,我爸今天来接我,他以为我没带伞呢,所以我借花献佛,把伞给你用,拜拜!”
陆知夏知道她最在意和父亲的关系,拍了拍她的肩膀,唇角漾起笑容:“好吧,帮我向叔叔问好,我改天去你家写作业!”
和沈繁芯分别后,陆知夏忽然想起自己的奥数题落在教室里了。
她看了一眼被雨幕笼罩的公交站台,撑着伞朝校门口的方向快速跑过去。
拿到试卷后,她在教室里打量了一整圈,发现浪仔好像值日完已经走了。
孟言澈是今天的值日生,他洗完手回到教室锁门,看到她还在这里晃悠,眉梢压得极低,朝她走过来。
“宋沂辰和你同桌一起走的,许黛滢说她忘了带伞,让他送她一程。”
女孩细密的长睫轻缠,清澈的双眸泛起一丝丝涟漪,“哦,谢谢,我回家了,再见!”
陆知夏随即转身,拎着雨伞飞快地冲下楼,留他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口发愣。
孟言澈双手插袋,黑色发丝掩盖着眸中阴郁,侧眸看向少女离去的倩影。
“知夏,你都没发现我也没带伞吗?而且我暗示得这么明显……”
学校的侧门口,接送许黛滢的司机车胎被人放气了,他正在联系4S店的人过来修车。
宋沂辰撑着伞,站在被薄雾笼罩的蒙蒙细雨中,陪她在路边等车。
“等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一辆出租车,要不你乘公交回去吧。”
许黛滢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儿,明艳的目光对上他黝黑的眸子,“是不是这里的人太少了?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拦车?”
宋沂辰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路况,狭长漆眸深邃又倦懒。
他指向前面的路口,“我们去那边试试,我上次在那儿拦过车。”
许黛滢忍住心中的窃喜,和他保持相同的步调,清清泠泠地说:“那好吧,但愿我也能在那儿成功地拦到出租车。”
宋沂辰肩宽腿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隐在蓝白校服下的清健肌肉流畅而有力,深深浅浅地散发出成年男性的气息和魅力。
“嗯,我们走快点儿,我还要赶着回家写作业。”
许黛滢踏着奢侈靓丽的小高跟紧紧跟在他身后,自控力很强的没有四处乱瞟,但双颊有些泛红。
“宋、宋沂辰,你慢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着急回家见海螺姑娘呢!”
男生完全没注意她在说什么,和她刚刚走到马路对面,便碰到了张添等人。
许黛滢看到他突然停下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庞泊从四个人身后走出来。
“诶呀!宋沂辰,好久不见,你怎么又换小妞儿了?”
费景抓紧时机笑话他:“哈哈哈,老大,他可能不是换女人,而是兜里没钱花了吧?”
张添不紧不慢地走到庞泊身旁,低声耳语了两句:“这个女生的来头不小,今天还是别惹他了。”
庞泊本来没想打架的,但一听到这话瞬间不高兴了。
他气势汹汹地吼了张添一句:“你小子还怕起女人来了?以后别说是跟着我混的!”
说完,他看向面色淡淡的宋沂辰,故意支起损招:“你敢不敢和我打赌?现在你给陆知夏打电话,就说让她来救你,你猜她待会儿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还会不会管你呢?”
许黛滢从来没有和小混混打过交道,她咬了咬唇,神色有些慌乱,想拿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报信。
但是父亲远在申城,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哥哥也出国去留学了,司机这会儿应该刚刚到朝阳区修车。
宋沂辰发现她非常紧张,甚至因为过度的惊慌,连手都攥得死紧,原本粉嫩的脸颊都发白了。
男生顷刻间挡在她前面,伸手拦住庞泊。
“你有什么屁尽管放,先放她走,为难女生也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庞泊刚才已经知道许黛滢的父亲是申城数年前实力最雄厚的集团总裁。
如今,卓耀集团屈居在宋氏集团之下。
“好!我今天给你个面子,你让她走,你跟我们过来!”
许黛滢眼看着宋沂辰要被这帮坏学生带走,情急之下捉住他的手臂,湿漉漉的眼眸氤氲着雾气,惶恐不安地凝望着他。
她的双眸含着泪水,但强忍着没有落泪,贴着他衣袖的指尖在发抖,又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宋沂辰眸光淡然,倏然间拉开她的手,十分严肃地说:“你走吧,如果你不走的话,我就真的没法脱身了。”
许黛滢认为他在骗她,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她不想被他笑话,唇角都快被牙齿咬出血丝。
越是喜欢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反而越要保持冷静。
因为宋沂辰是一个好人,她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值得被人喜欢,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远远超过了爱。
这两年来,每当她看到他和陆知夏一起上下学的时候,心中百转千回,仿佛被一根根冰冷的银针扎穿了一般,变得千疮百孔。
她挣扎过,也在低谷里煎熬过,却始终不愿放弃。
宋沂辰也无法保证庞泊不会动她,没好气地吼了她一句:“你走啊!耳聋了吗?”
庞泊看到这个英雄救美的画面,激动得拍了拍手,“哎哟,好感人呐。”
“我说宋沂辰,你真的是艳福不浅啊,吃着碗里又看着锅里,要是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啊,哈哈哈哈!”
许黛滢既羞又恼,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让喜欢的少年变得十分被动。
她敛去眸中泪意,伪装得满眼委屈,瞪了宋沂辰一眼。
许黛滢转身拔腿逃跑,恰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被夜色浸染的雨幕中。
宋沂辰没有了多余的顾忌,把天蓝色的雨伞悬挂在被雨水冲刷的围栏边。
他冷冷清清地卷起半截衣袖,露出线条清厉的冷白手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准备和这帮人干一架。
不远处,目睹了一切的少女不管不顾地拔足飞奔而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陆知夏把雨伞的伞头立在地上,手持伞柄,借着伞面摆动的幅度迅速弹跳,一拳把气焰嚣张的庞泊打得向后退了两步远。
“啊!”
庞泊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本来想冲过来帮忙的费景又绊了他一跤,他一下子跌坐在泥坑里。
一时间水花四溅,落在地面上就像碎裂的瓦片。
宋沂辰僵停了半秒,即刻护在女孩身旁。
陆知夏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和他瞬间被围困起来。
江羽和郑灿对视了片刻,快步走上前把摔倒的两人拉起来。
张添醒过神来,马上跑过来拦住陆知夏。
宋沂辰知道女朋友耍竹棍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不仅没有半分危机感,反而挑了挑眉,主动挑衅对方。
“来啊,你们是一起上还是单挑?”
五个人听到这句话有些犹豫,既蠢蠢欲动想一起上,又担心会马失前蹄,谁冲在最前面,谁就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陆知夏眉尖轻蹙,当机立断,鞋尖灵活一勾,把坠落在地的雨伞捞起来。
少女握着伞柄,将雨伞当做手中的利剑,似锋利的刀刃割裂锦帛,猛地横扫过去。
雨滴如注,在刹那间掀起无数雨花。
张添和另外两人被雨水和砂砾溅湿了眼睛,猝不及防向后退开。
陆知夏牵着宋沂辰朝旁边的深巷火速撤离。
路灯下,雨雾朦胧,犹如千万条细丝荡漾出缥缈如烟的画卷。
刺骨的寒风裹挟在耳边,漫天飘落的冰雪刮得人脸颊生疼。
京城的深秋让人瑟瑟发抖,说话时嘴巴会灌冷风,凉气穿过心坎儿,连牙齿都在发颤。
庞泊等人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大声嚷嚷着:“快抓住他们!别让他跑了!”
宋沂辰的身高很占优势,但他也冷得直哆嗦,边跑边问:“知知,我-们-跑-什-么-啊?”
他每说一个字,就忍不住想闭上嘴巴,因为太特么冷了!
陆知夏也冻得浑身颤抖,拽着他的指尖蜷得死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你真以为凭借我的花拳绣腿能打趴下五个大男生?”
宋沂辰愣了半晌。
他不知是该庆幸知知并没有传说中的“盖世神功”,还是该为自己又能重新充当她的护花使者而开心得抱着她原地转三圈!
少年笑得连胸腔都在震动,薄厉下颌还挂着冷凌的雨滴,“我去!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和你打架了。”
话音刚落,宋沂辰松开她的手,蹲在她面前。
陆知夏确实不能再跑了。
一是因为雨和雪粒越下越大,像下刀子一样刺骨。
二是她今天来例假了,小腹坠胀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