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她这一周都待在港岛,每天在地铁站里来回穿梭,知道有一条路可以从这里快速穿过去。
桀骜的少年跟着少女迅捷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快速穿梭。
陆知夏带着他兜兜转转,很快来到搭乘反方向的第二个进站口。
宋沂辰舔了舔干燥的唇线,唇角挂着淡弧,双手扶着略微弯曲的大腿,挺直背脊时吐出一口灼气。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第二条路?我在这儿生活了快一年都没注意到。”
“对不起,虽然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我真的要走了。”
他收起孤高冷傲的性子,把身上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和最有价值的团徽塞到她手中。
“喏,这个先交给你保管,你路上小心。”
陆知夏的双眸噙着一汪清泉,弯月般的眉毛如同细腻的画笔,明眸灵动而柔和。
不知为什么,她从一身傲骨的少年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这是她活了十五年,第二次见到的最坚韧的目光。
少女弯下腰,如瀑发丝贴在雪白的颈项,她从洁净的鞋底拿出救急用的钱,折好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团徽你拿着,我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十元港币先借你了,有缘再见,你记得要还啊。”
宋沂辰的唇角掀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温柔中带着些许冷漠,像是在思索什么,略带一点狼狈,却诱人无尽遐想。
“好,后会有期!”
陆知夏的眼眸里也含着笑意,水光流转间,唇角绽起一丝娇俏的弧度。
她这才想起没问他的姓名,慌乱间出声:“我叫陆知夏,英文名是Summer,你叫什么……”
宋沂辰的时间不多了,转身走进打开闸门的车厢。
在车门关上的刹那,他朝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快速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嗓音曳着点哑意:宋-沂-辰。
最后一捺犹如划破天际的猎鹰,腾空而起,覆满了行云流水般的力度,如沐春风,在灯火下跳动,坚毅而自由。
陆知夏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胜雪的肌肤清丽脱俗,长睫曳下的光影好似碧绿荷叶上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耀眼夺目。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母亲叶筱打来电话。
“喂?妈,嗯,我在地铁站呢。刚才和繁繁聊微信的时候耽误了一会儿,好,我马上就来!”
少女把手机放回口袋,轻声念着那个少年的姓名:“宋沂辰。”
“十年奉义忘沂水……九重天上现星辰。”
“听他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难道是南方的小哥哥?”
宋沂辰下地铁后一路跑到出站口,在路边的报刊亭找到等待已久的母亲。
宋予朵的身形纤细,肌肤白皙莹润,她身着亚麻花朵色的长裙,婀娜有致,一双翦水秋瞳澄澈明亮,眼底泛着菡萏般的明镜之色。
女人正在专心地看最新的财经杂志,微风拂过,裙裾轻曳。
宋沂辰见母亲眉心轻拧,不由小跑上前。
其实在他的心底一直都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问题。
他们要一直这样躲下去吗?
他真的很想念家乡,想外婆、想外公,还有忙得脚不沾地、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小姨。
而如今,他想回京城了。
因为他还想再见那个女孩。
宋予朵在职场中精明能干,眼光独特,思考问题偏向于理性。
她一目十行,看完手中的财经新闻后,已经掌握了国内最近的经济形势。
女人抬眸间,朝陷入深思的儿子笑了笑。
“累不累?我给你买了一瓶水。”
宋沂辰心中轻叹,摇摇头,拧开瓶盖。
他知道她也很渴,但是母亲每次坚持等他喝完后,才会喝他剩下的水。
少年眸光温柔,抬眸间,挺直鼻梁下的唇线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
他隔着瓶口猛地灌了半瓶水,像往常一样递到她手心里。
“妈,您欠了那些人多少钱?”
宋沂辰眸色深凝,周身凛冽的气息已尽数收敛,让人心生疼意的同时又感受到如春风般的温暖。
“您别担心,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帮您还清债务的。”
宋予朵立在盛夏的阳光下,像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
她笑得坦然,伸手拍了拍小男子汉逐渐能挑起大梁的宽厚肩膀。
“阿辰,我没有欠任何人的钱,你不用担心我。既然你想回去,那我们回家乡定居吧。”
她垂下眸子,好似九天仙女的一张鹅蛋脸微侧,不经意地看向隐藏在大街对面戴着墨镜、穿着深黑色优雅西装的英挺男人。
记忆里最灿烂的青春岁月和眼前的这一幕完美重合——
那个高大清冷的男人正在点烟。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烟雾从香烟的末端升起,眼角似沾染上一滴潮湿的泪痕。
宋寅生察觉到女人哂笑的目光,勾起唇角的瞬间,和她四目相对。
宋予朵的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慌忙错开视线,把宋沂辰拉到怀中护着,和他一起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她想起举步维艰的这段时日,越想越生气,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女人未施粉黛的双唇泛着桃花般的粉嫩之色,小声地碎碎念:“渣男。”
宋沂辰的碎发懒懒搭在额前,他好奇地看着母亲。
有那么一刹那,他在她的眼里仿佛看到了重新燃起的一簇火焰,但奇怪的是,一切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他们跑了一整天,终于摆脱了那群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少年卷起被撕开了一条新痕的衬衫衣袖,固执地问:“妈,您能告诉我,我的父亲姓什么吗?”
宋予朵妩媚的眼尾一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今日的始作俑者。
宋寅生刚才和她对视的时候,眸色间高傲不羁,梳得黑亮的发丝一丝不苟地垂落在一侧。
死渣男肩宽窄腰大长腿,英俊挺拔,表面上魅惑迷人,实则心思狭窄。
十六年前,宋寅生在得知她怀着身孕离开之后,向发了疯一般苦苦追寻,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放手。
女人敛住笑意,十分嫌恶地皱起眉头:“姓生。”
宋寅生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光芒万丈的存在,在最爱她的时候整日把她当做公主一样宠着,所以她那时经常唤他生哥。
“姓笙?”
宋沂辰眉眼清隽,如黑宝石般泛着水润光泽的眼眸现出几分被世事雕琢的神采。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眉锋清凌:“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九月开学。
陆知夏在初三年级的摸底考试里突出重围,和从前上学时一样,不仅在学习上碾压各班的尖子生,在组织和团队协作能力上也是佼佼者。
她今年成功地升为学生会副主席,可以和京城附中远近闻名的学霸林谦寻一起参与团组织的工作,谦寻学长不仅是学生会主席,还是全校第一,和繁繁住在一个小区里。
放学后,陆知夏和沈繁芯相约一起回家。
月华如水,散发出清冷的光芒,街道两旁的树影被拉得长长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
宋沂辰没想到刚刚转学就会被附近的校霸盯上,这会儿,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你没长眼啊?”
“没看到我大哥站在这里吗?”
宋沂辰斜背着书包,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鼻梁高挺,嘴唇上翘,眉宇间冷傲不羁。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T恤、破了四个洞的牛仔裤,修窄腰间随意地系着墨色皮带,裤子看上去有些大了,皮带的边缘松松垮垮,像是要随时掉下去一样,黑色跑鞋上也蹭破了一点皮面,两边的刘海被风吹散,乍一看有点像中分。
费景伸手挡着他:“怎么,你是一个哑巴吗?还是以为装哑巴就能不孝敬老大?”
宋沂辰缓缓勾唇,把香烟完完整整地放进裤袋里,安心地拍了拍,精致的眸子冷凝,抬睫看向他。
“谁是你老大?我为什么要给他钱?”
“你也看到了,我很穷,穷到连买打火机的钱都没有。”
“没事就让开,我还要回家做饭。”
费景向墙角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一脚把墙根下的易拉罐踩瘪了,“呸,你这么小就当奶爸了?哈哈哈哈……在这儿搞笑吧你?”
被他称为老大的小胖个从转角处气势汹汹地抬脚走过来。
庞泊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泡面头自然卷发,仰头看向他们:“费景,我们都是文明人——”
“直接揍他!”
这边,沈繁芯听到小巷子里有打斗的声音,眼尾一挑,不由看向陆知夏:“夏夏,那边好像有人在打架。”
陆知夏含着吃了一半的棒棒糖,不紧不慢地将长发束起,发丝随风而动。
“走,我们去看看!”
少年的身形清挺峻拔,眉峰微敛,一手将费景的衣领提起来,而庞泊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实战派,想趁乱一脚绊倒他。
谁知身经百战的宋沂辰出其不意,把矮他一个头的费景猛地推到前面。
费景一下子被庞泊错撩到地上,脑门“砰”地一下撞到墙上,瞬间变成青紫色。
“住手!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
陆知夏连走带跑出现在巷子口,看到一个清凌劲瘦的男生把隔壁中学的两个坏学生摁在墙上摩擦。
男生的背影高大修长,侧脸轮廓清越沉然,只是唇色略显苍白,但肌肤比婴儿还要细滑,可以说是帅出了一个新天际,意气风发里裹挟着几分深邃劲挺的爆发力,简直比妖孽还美!
月色如水般倾洒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桂花香,昏暗的灯火在暗夜下交织,映照出那人冷峻却特有一番格调的侧影。
宋沂辰蓦地回眸,瞬时收起不安于室的坏笑,掩去眸底桀骜不驯的神色,不经意地看向她们。
费景最先认出陆知夏,捂着被撞出一个大包的头,跑到庞泊身旁耳语:“老大,她是附中学生会的干部,我们等下次再找这个臭小子算账……”
庞泊虽然感到愤愤不平,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即刻拉着费景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少年百无聊赖地拍了拍染上灰尘的双手,想了想,又在后背擦了擦右手,从书包里掏出团徽递到女孩面前。
陆知夏看到这枚团徽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他!
沈繁芯看到他们俩“深情对视”的模样,满眼放着光亮:“嗯?你们认识啊?”
陆知夏弯起唇角,勾起的小酒窝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娇俏,“嗯,确实认识,我是他的债主。”
沈繁芯有些不解:“债主?”
少女自始至终都看着眼前的帅小伙,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欠我十元港币。”
宋沂辰尴尬了一秒钟,两道眉峰掠过温柔的涟漪,很听话地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又在裤袋里找了找,最后好不容易摸到了四枚硬币。
陆知夏是第二次见他,她收起唇边的笑意,心头隐约有些紧涩,瞧着他的穿着打扮已经猜到这九块钱对他来说很重要。
更何况,他看上去好像连手机都没有。
沈繁芯知道闺蜜在港岛旅行时碰到了一个非常帅的穷小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俩这么有缘,竟然又在京城碰到了,而且还是校友!
“哇哦,那你们慢慢聊,夏夏,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陆知夏笑着忍下暴脾气,正想拉住闺蜜,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但沈繁芯像脚底抹了油似的,她都没来得及勾到她的书包肩带,女孩已经飞奔着跑远了。
少年的唇角仍带着笑意,勾起的那一抹弧线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你的朋友跑得还挺快的。”
陆知夏暗自咬了咬牙,抬眸看向他:“是啊……你怎么来京城上学了?”
宋沂辰耸了耸肩,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绯色的嘴唇,五官俊美突出。
“因为我是京城人。”
陆知夏略感惊讶:“什么?那为什么你的口音有点像……”
宋沂辰接过话茬:“像吴语?”
陆知夏难得地变乖巧了许多:“嗯,我还以为你是申城人。”
宋沂辰和她边走边说:“我在申城出生的,在那儿上完幼儿园就回京城了。”
陆知夏想起他上次说要去找母亲的事,大胆地猜测:“你母亲是京城人?”
宋沂辰点点头,和她站在公交站台旁等车。
“你记得孟母三迁的故事吗?”
陆知夏年幼时就能把这个故事倒背如流,好奇地问:“难道阿姨是为了让你上更好的学校,所以从申城搬到京城,从京城搬到港岛,最后又搬回来了?”
少年被她逗笑了,对上她漂亮的眼眸:“我和母亲是被逼无奈,那些人不肯放过我们,所以她才会带着我东躲西藏,但是这么多年躲躲藏藏,我觉得挺没意思的,所以就回来了。”
正说着,公交车到了。
陆知夏上车前把五元纸币又还给他,朝他温柔地绕了绕手。
“宋沂辰,现在的10港币折合成人民币是9.3元,剩下的五块三,等你手头松的时候再还给我,再见!”
宋沂辰朝她挥挥手,把沾染着少女香气的五块钱折叠放好,重新放在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
那是在两个月前,陆知夏亲手把十元港币整整齐齐地叠好,塞到他衬衣口袋的位置。
陆知夏回到家后,母亲叶筱从厨房里忙完了走出来。
“夏夏,我决定把家里闲置的西厢房租出去,你写完作业后,去把小时候玩过的红缨枪和衣服都搬到自己的房间。”
陆知夏的家是老京城的四合院,青砖黑瓦、飞檐翘角,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彼此之间有游廊相连,院子里铺满了青色石板,布局优雅,轴线分明。
十年前,母亲的好朋友说要来住一段时间,但那个阿姨突然遇到了急事,又带着儿子去陵城了。
“妈,您不是说这间客房是预留给宋阿姨的吗?怎么现在又决定把它租出去了?宋阿姨是不是不会再回京城了?”
叶筱知道她是一个热心肠,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记得宋阿姨,她已经回京了,只是因为不想麻烦我,所以一直没有联系我,但是这次租房子的人是她儿子,不是她。”
陆知夏的长睫颤了颤,再次想起宋予朵的儿子。
那个小豆包有一头乌黑的短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坚毅与果敢的神色。
她对宋予朵的印象很深,记得宋阿姨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气质美人。
“那她儿子还挺孝顺的,不过,他哪儿来的钱付租金呢?”
叶筱对宋沂辰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啧啧称赞:“那个孩子很聪明,他说会分期付款,会采用等额本息的方式来付房租。”
陆知夏知道等额本息和等额本金的区别在哪里,前者每月还款压力轻,总利息支出会随之增加,后者每月负担较大,但利息比重会逐月递减。
这就证明宋予朵的儿子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他把手头上的钱用来先支付一部分的房租,打算等挣到钱之后再去偿还剩余的房租和利息。
陆知夏的作业早就在学校写完了,她洗完澡,去西厢房整理衣物,给妈妈朋友的儿子腾出舒适的居住空间。
宋沂辰一整天只吃了一个馒头,走了五公里才回到家。
少年的侧脸映在昏昧的光影下更显零落,搭在额边的发丝堪堪遮住了清澈耀眼的眸子,阳光帅气的脸庞多了些许不羁的味道。
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现在已经到了九点四十五分,但是母亲还没回来。
男生无奈地垂下眸子。
她肯定又在为找新的工作而四处奔波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帮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找到他们,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因此而变得这么窘迫。
温馨而恬静的四合院内。
叶筱做完家务事后,把宋沂辰的微信推给了女儿。
陆知夏刚刚整理完两箱衣物,还有好久没耍过的红缨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Unicorn请求添加您为朋友。】
少女似有若无地弯起唇角,挂着的一点笑差点没绷住。
她点击通过:“我是独角兽?这名字够独特的啊。”
Summer:【你好,我是夏夏,你是宋阿姨的儿子吗?】
宋沂辰将翻扣在桌面的手机滑开,惊诧了一秒,桃花眼轻挑,倏然间想起那个女孩说自己的英文名是Summer。
“她是陆知夏?”
少年的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眉眼间勾起不羁的笑意,调出虚拟键盘:【嗯,宋予朵是我的母亲,你叫我阿浪吧。】
陆知夏呆愣了一瞬,澄澈的明眸掩映下耀芒,噗嗤一声笑出来:【阿浪听上去有点搞笑,我能不能叫你浪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