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红姐!柴房那里?”
“不用管了,那小子活不成!那丫头还能跑了?”
“行,红姐听你的!”
脚步声传来,林咏梅赶紧回到原来位置,用麦秸盖住腿和脚,双手背负的样子躺着。
有人在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确认一切正常,这才招呼着守门的兄弟把后门关了,上前面场子里守着。
林咏梅听着后门上锁,听着脚步声去了前面,等了等,万籁俱寂,这才起来,再找能扒土的墙角。
苍天不负小孩子!
林咏梅真找到了一个土质松软的墙角,用手扒了扒,竟然扒通了。
从洞口望出来,林咏梅发现这是个狗洞,有个黑白的土狗抱着头在另一边睡觉。
拄着双手从狗洞爬出来,林咏梅舒了一口气,狗没醒!快跑!
郑新国听林大丫扒土,听到她爬出去。脚步声远了。
郑新国心口凉凉的:“妈妈我疼——”
林咏梅走出两步,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那找二叔来救郑新国明显不现实。
“那小子活不成!”这句话浮在心头。
林咏梅握拳:“爹保佑!”
轻轻拄着胳膊,越过熟睡的小土狗,又进了柴房。
轻手轻脚来到郑新国身边:“哎,走。”
郑新国睁开眼,一脸土泥的小丫头眼睛亮得如同火炬,不等他说话,小丫头小声说:“你别出声,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嗯。”郑新国很听话。还能动弹的左手,紧紧攥住林咏梅的衣角。
这段时间,郑新国没什么吃的,又遭了大罪,六岁的小男孩很轻。林咏梅抱着他,尽量避免碰到他的胳膊腿。
到了狗洞,林咏梅尽力避开碰到外面睡觉的土狗,将郑新国往外送。
他们以为睡着的小土狗,正是换了黑白土狗傀儡皮肤的四五,四五假装睡梦中挪动身体,背着郑新国就往外驮。
两人一狗小心翼翼的,都怕吓着对方。
终于,郑新国彻底出了狗洞,林咏梅见睡觉的土狗醒来,只是在旁边好奇地看他们,并没有汪汪,也不想咬人,露出个笑脸。
抓了麦秸垛子在身后,从狗洞爬出来之后,又将洞口堵住。
这才背上郑新国,往哪里跑呢?
脚边的土狗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们。
林咏梅咬牙,无声地快步跟上来。
走到一个街口。林咏梅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这个地方。
“汪汪,谢谢你,我知道路了。你跟着我。”土狗停下来,跟上林咏梅的脚步。
很快,两小孩一狗来到一个院子外面,林咏梅敲门,里面几乎顷刻就有了声音:“谁啊?”
林咏梅:“二叔我是大丫。”
门立刻开了,不是林正河,是他留下的一个人谢金宝。
“大丫?!”谢金宝赶紧把人拉过来,又关上门上了门栓,“大丫你可回来了,你叔要急死了!”
林咏梅脚步不停:“谢叔,俺叔呢?”土狗也进来院子里。
“出去找你了啊。你背着谁家的孩子?”谢金宝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没注意到黑不溜秋的狗。
“谢叔俺遇上拐子自个儿跑回来了,这个也是拐子拐的,俺俩都受伤了,你能找俺叔回来吗?”
谢金宝没看清林咏梅背上孩子的模样,只以为俩孩子都受了伤,背上那个一看就遭老罪了,胳膊腿的都折了,这得找大夫正骨啊。
“大丫你等等,我去找你叔。”
“好。”谢金宝急忙出了门。
到了屋里,林咏梅将郑新国放炕上,这才发现自己手抖脚抖。
忍着心里的恐慌,林咏梅招呼郑新国:“你先等等,俺叔快回来了,他是好人,你别怕,俺去找点吃的,给汪汪拿点吃的。”
郑新国靠在被褥上,咬牙忍痛:“嗯,谢谢大丫姐。”
林咏梅握住拳头,不叫手抖,这才点头往外走。
拿了吃的,喂了喂土狗,蹲在院子里等林正河回来。
四五牌土狗陪着林咏梅,心想:为了这个家,本统也是尽心竭力了。
林正河回来,带了一个信任的大夫,看林咏梅没事,放下心来:“大丫叫柳大夫给你看看,俺还得出去找人。”
林咏梅拉着林正河往屋子走,和他咬耳朵:“二叔,俺好像把郑新国救了。”
林正河瞪着个眼:“啥?”
一进屋,看见歪在被褥上对着他微笑的小屁孩:“俺滴娘来,大丫你可真是能啊——”
第165章 丈夫也怜子(八)
仔细一看郑新国身上的伤,林正河拉着柳大夫过来看:“他娘的,谁打的,老子拧断他娘的脖子!”
柳大夫是认识郑新国的,来不及说什么,就叫林正河烧水,林咏梅煎药,他得清理伤口,还得正骨。
出去找人的兄弟们得到消息陆陆续续回来了,守在小院里。
趁着开关院门的空隙,四五牌土狗悄悄溜走了。
跑到无人处,这才进了长冥空间。
林正巍在打坐,四五就去仓库看能给大闺女贴些什么样的符篆。
这孩子多好啊,还知道喂它吃东西,是个好孩子。
院子里,郑新国接了骨,伤口敷了药。睡下了。
柳大夫这才给林咏梅检查,除了一些淤青和擦伤外,林咏梅没啥事儿。
一行人去到另一间屋子商量事情,因为林咏梅的出色表现,她可以一起参加。
大家刚坐定,柳大夫说了句:“孩子找到了真是万幸了,小林同志功不可没。这孩子要晚来半天,神仙难救。”
林咏梅淡定摆手:“也是巧了,俺看热闹被拐去了,正好和小郑关在一起,柴房墙角有个狗洞,俺扒开土,爬出来,这不就背着他逃出来了。”
大家看林咏梅的眼光都十分热切,这是怎样的一员福将啊。
众人规划了撤离路线。柳大夫会跟着他们到林正河老家,等郑新国脱离危险,他就会回来,继续潜伏。
事情商量完,晨光照亮大地。
这时,有一位兄弟说了句:“刘同志是今天傍晚。”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刘乐德同志的营救很不顺利,她将于今日傍晚在城外枪决。
这话一出,找到郑新国的兴奋,一下子冲淡了。
林咏梅问:“二叔,什么意思?”
因为出色的行动能力,林正河对林咏梅刮目相看,也不把她当小孩哄,低声说:“弟弟的妈妈是刘同志,和你爸爸是战友,她被敌人抓住了,今天下午六点在城外枪决。”
什么刘同志对林咏梅来说,就是陌生人,但“爸爸的战友”这几个字,叫林咏梅心底生出了热血:“咱们不能救她吗?”
林正河摇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今天就要撤离,有别的人去救她。”
但是,大家都知道,营救很不顺利。
怀着心事,大家补了一会儿觉。
本打算一早出城,可是城门戒严,还贴了郑新国的画像。
一行人只能又回来。
中午又试图出城,但还是不行。
再次回到小院。
林正河决定傍晚出城,从东门走。
县城北门和东门离得不是很远。北门不远的地方正是处决场,等傍晚,敌人的兵力都集中在处决场,北门有很多被迫去观看的老百姓。北门走不开的话,东门的人流量也会变大,到时候他们从东门走。
郑新国醒来听说了傍晚的安排,很听话,也没说去救刘同志的话,林正河嘱咐道:“你要把刘同志当作陌生人,如果情况有变,敌人驱赶我们去处决场围观,你一定要忍住。”
郑新国点头。
下午,老百姓们被驱赶着去城外看处决犯人。像是驱赶鸡鸭,拳打脚踢还是好的,那刺刀想杀谁就杀谁。
林咏梅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些理解自己爸爸做的事了。
北门挤不开,东门也开放给出去围观的老百姓。
林正河推着独轮木车,上面坐着扮作女孩的郑新国,另一边摞着麻袋,林咏梅跟在一边,他们以一家三口的样子出城。三人灰头土脸,衣衫破烂。
出了城,林正河拐上小路,和兄弟们汇合。
傍晚六点,他们站在山头,远远地听见枪声响起。
郑新国咬紧嘴唇,他没有妈妈了。
林咏梅看着郑新国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一行人沉默地离县城越来越远。
没过一刻钟,黑夜中,他们与另一支队伍相遇。林正巍完成一天的工作,也回了自己的窑洞,关上门躺下的那一刻就来到空间,循着定位符来到了林正河和林咏梅身边。
与林正河队伍相遇的,正是营救刘同志的兄弟们。
对方带头人方同志认出了郑新国和柳大夫。
原地休整片刻,方同志与林正河商量:“林同志,能不能请小林同志跟我们回去一趟?”
林正河问:“回去一趟是什么意思?”
方同志沉声道:“我们想带回刘同志的遗体,如果不行,我们就撤退。”刘同志的贡献毋庸置疑,他们不想叫她曝尸荒野,当然,如果不能成功,他们也不能拿着兄弟们的命去强求。
“我跟你们去。”林正河掷地有声,他不能叫林咏梅回去冒险。
方同志央求:“你放心,如果不行,我们不强求,就是扮作老百姓去看看情况,小孩子的目标较小。如果敌人动手,我们暗处的同志会闹出动静,吸引敌人的火力。”
林正河不答应,但林咏梅起身:“二叔,俺去!”她想去看看,一张小脸上竟显露坚毅之色。
碉堡里全副武装的士兵严阵以待。对面山坡下江水静静流淌。
一个瘦小的女孩,背着捆柴,走过来。光着脚走在土石铺就的路上,天气已经寒凉,女孩穿着一条破烂的裤子,腰间一条麻绳扎着裤腰,上半身一块坟场哭丧的破布条围在胸前,头发像乱草一样窝在脑后。
守着刘同志遗体的俩士兵正在打盹。
“大哥,这个犯人的衣裳能给俺吗?”
“衣裳?你要吗?”
士兵会一些我们的语言。
“对,俺今天捡柴捡得太少,俺奶打死俺,捡衣裳回去,俺奶就不打俺了。”
这句话有些复杂。士兵又叫她说了一遍,听懂了。
士兵说道:“你等等。”
一名士兵小跑着去后面碉堡里的人请示。
很快,走出一个军官,倨傲的脸上带着假面:“小姑娘,你要衣裳滴做什么?”
“大哥你好,俺家穷,没衣服穿,你能把这个死人的衣服赏给俺吗?”
军官笑笑:“可以,你把衣服扒下来吧!”
女孩赶紧放下柴火,柴火上面一块破烂的白布,一看就是乱葬岗上扒出来的。女孩跪下给人磕头道谢,说些歌功颂德的话。
军官高兴极了。他要给上面打电话,这个重要人物处决后,被他们保卫的国民扒了衣裳!明天挂起来,叫进城的百姓看!
女孩的手刚碰到尸体,心一颤,稳稳地将死人的褂子裤子脱下来,露出里面的小衣。
这女孩就是林咏梅,将裤子横着围在腰间,又穿上褂子,将自己身上的破布裹在尸体的胸前,遮住染血的内衣。
摸了摸女人盘在脑后的乌发,抬头期待地问:“大哥,俺可以把她头发剪了吗?”
怕对方不同意,赶紧解释:“能卖钱!”
军官大声笑了:“可以,你们两个帮她剪头发!”说完就往碉堡走,他要打电话,花党的人一定很乐意听到他们的首长夫人被花国人扒了衣服,剪了头发!
想到长官的赞赏,军官心里火热,大步往回走。
碉堡里的人,都看向他们的长官。
林咏梅老实巴交地背上柴火,抱起地上的女人,女人身体很重,但并没有僵硬,她假作支撑不住,往后趔趄了几步,摔倒了两步。好不容易抱稳了,人已经离着陡坡很近了。
将女人的头发解开,感恩戴德地求着士兵拿刺刀将女人的头发剪掉。
士兵看着瘦弱的女孩抱着一个成年人的尸体,求着他们剪头发,心里的骄傲得到了极大满足,一个士兵拿下刺刀,粗暴地削头发。女孩似是不舒服,将背上的柴火又放下来。
另一个士兵端着枪,左右警戒。
女孩小手一绺一绺拿着头发,另一只手将柴火上的破布巾子拿下来,在士兵剪下最后一绺,两人相离很近时,一把将破布捂住士兵的口鼻。
士兵动作慢了下来。
林咏梅拿住士兵手中的刺刀,用自己的脑袋托着士兵低下去的头颅。在警戒士兵往后看时,从自己破烂裤子里掏出一个榴弹,放在士兵手里,拉开线。
与警戒士兵对视,笑了一下,在对方移开视线,往城门方向看时。
稳稳地抱着女人,倒地咕噜几下,警戒士兵拉开机枪的保险。
两人滚到陡坡,在警戒士兵的扫射中,快速滚下山坡。
伴随着巨大的榴弹爆炸轰隆声,两人掉入幽深的,慈母般的江水中。
林咏梅一手抱着女人,一手使劲往上扑腾。
一只大手拎着林咏梅的头发,猛地往另一侧江边游去。
林咏梅一惊,刚要挣扎,余光看见二叔那张黢黑严肃的脸,立刻不挣扎了,示意林正河放手,将女人递给他,自己很快地划水跟在他身后。
划不动了就借一下林正河的力。
在身后火光冲天的混乱中,到了对岸。
顺利与队员汇合,夜色寒凉中,一行人匆匆赶路。林咏梅在林正河背上,小声说:“二叔,俺觉得刘姨好像没死。”
林正河脚步停了一瞬,想到敌人一定确认过刘同志的死亡,就不再抱有希望。继续赶路,但林咏梅戳他的肩膀,他不得不回应,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没死?”
林咏梅迟疑地声音响起:“因为她身上软软的,心口有点热。”
“和太奶死的时候不一样。”林咏梅口里的太奶是林正巍和林正河他们的奶奶,一年前去世的,当时的情况,林咏梅记得很清楚。
林正河来到柳大夫身边,将林咏梅的话说了一遍,柳大夫不信,但还是来到背刘同志尸体的兄弟身边。
队伍暂时停下,众人没抱希望。
但柳大夫一番检查给刘同志喂了一颗药,在众人不可置信又欣喜的目光中,小声说:“咱们尽快去到安全的地方,刘同志还有一口气。”
一路急行军,到了安全地点,柳大夫马不停蹄抢救刘同志,林咏梅在旁边给他搭把手。
天光大亮时,柳大夫说:“敌人的两颗子弹从不同方向贴着心脏打偏进来的,如果三天内刘同志能醒来,就能活。”
大家松了一口气又紧了一口气。
吃了干粮,等到半上午,方同志等人与一些陌生人一起,背着十几位重伤的同志回来。原来林咏梅这边的动静很大,敌人很愤怒,大部分兵力过来抓人,他们见林咏梅完成任务和林正河等人汇合,就临时改变计划,帮助营救同志们了。
当然,他们这么顺利,离不开林正巍暗地里的帮忙。林正巍一开始只是想帮林正河,见女儿也加入进来,就是想帮助女儿。
后来见刘同志这个模样,他又帮了一把。
刘同志都帮了,关在那里的那些人,他又顺手帮了一把。
都帮到这儿了,营救队伍来时,他能怎么办,又自然又非自然地帮了一把。
都费了这么些功夫了,林正巍怕这几波人出事,一晚上没睡,护着他们。
原来的历史中,郑首长和刘同志伉俪情深,在刘同志去世后没有再娶,现在林咏梅他们救了刘同志,以后林家啊,也是起来了。
此刻,天光大亮,叫四五盯着林正河那边的情况。他从窑洞里出来,没走几步,就见郑首长正带着警卫员匆匆外出,见他这个模样,还粗声粗气说了句:“你脸色咋这么样!昨晚做贼去了?!”
林正巍只能扯了个谎,心道:有你老小子感谢老子的时候!可惜老子只能当个无名英雄了!
鲁省这边,林正河决定立刻就回老家,带着大嫂他们赶紧走。要不然在这里,万一被敌人一锅端了,那真是死不瞑目。
方同志他们很赞成林正河的决定,刘同志竟然是假死,他们的营救计划太有意义了!这次行动超额完成目标!就像是老天站在他们一边一样。
虽然如此,但是敌人很多,赶紧离开才是正确的。
可重伤的同志也需要大夫,最后,林正河他们小队带着药,带着刘同志先走。他们约定根据地再见面。
谢金宝背着喂了安眠药物的郑新国,其余队员轮流背着刘同志,林咏梅跟着跑,只有跑不动的时候才会叫大人背一背。
恢复了体力就下来,自己跑。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村子外面。不敢进村,躲在河沟里,等夜深人静时候,队员们原地待命,高大黝黑的林正河背着纤弱白净的刘同志,瘦小的八岁林咏梅背着包扎了胳膊和腿的六岁郑新国,四人静静回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