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女子气息似乎比刚才更加幽深难测，那偶尔逸散出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冷意，让他心中不安愈发浓重。
“羲和，”他放缓了速度，与她并排而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担忧，
“我总觉得……你从秘境出来后，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在担心魔尊报复？还是……宗门内的那些流言？”
他顿了顿，桃花眼中充满了真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若是……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者需要我去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合欢宗虽然名声不算顶好，但情报网络和某些……非常手段，或许能帮上忙。”
羲和转眸看向他。悬昙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那毫不掩饰的情意与支持，像一道暖流，试图渗透她冰封的心防。
她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个无论缘由、不问对错都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感觉……并不坏。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她并未透露自己的全盘计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
“确实有些烦忧。魔尊势大，聚魔幡更是凶险。宗门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些事，或许确实需要借助合欢宗的力量。”
她没有明说需要什么帮助，但这份松口和隐约的依赖，已经让悬昙心中大喜过望！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仿佛接到了无比光荣的使命，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我这就传讯回宗，让我娘……让宗主调动最精锐的暗线，全力监控魔族动向，尤其是聚魔幡相关的情报！
宗门内若有宵小之辈敢对你不利，我合欢宗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的模样，羲和眼底深处那丝冰寒，终究是融化了些许。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得到回应的悬昙，如同被注入了无穷动力，连赶路的速度都仿佛快了几分，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如何调动合欢宗的力量。
甚至开始思考如何在不引起正道反感的前提下，更好地为羲和铺路。
羲和看着他忙碌传讯的背影，目光复杂。
利用这样一个真心待己之人，她心中并非全无波澜。但前世的血仇，今生的棋局，早已容不得她心软。
她只能在心中默念：悬昙，但愿……你永远不会成为我棋盘上的弃子。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临近临仙宗山门之时——
“嗡！”
前方的空间一阵波动，数道强横的气息骤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赫然是临仙宗的执法长老，其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的执法殿弟子，面色肃然。
执法长老目光扫过羲和与悬昙，最后定格在羲和身上，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冷漠：
“慕容羲和，奉宗主令，请你即刻前往凌霄殿，宗主有要事相询！”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凌霄，终于坐不住了吗？
羲和眼神微凝，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回应：“有劳长老带路。”
悬昙眉头紧皱，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羲和一个眼神制止。
她传音道：“无妨，你先回合欢宗驻地，按计划行事。”
悬昙咬了咬牙，看着羲和在执法长老“护送”下，化作流光飞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凌霄峰，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不好的预感。
凌霄殿内，刚刚勉强压下心魔躁动的凌霄剑尊，正襟危坐，试图重新找回那份掌控一切的姿态。
他看着殿门外渐行渐近的那道蓝色身影，眼神深处，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师徒二人，在经历了青冥秘境的巨变与暗流汹涌的舆论风暴后，即将迎来回归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而这场交锋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未来整个棋局的走向。
魔域，万魔殿。
昔日羲和逃脱的怒火，并未随时间平息，反而在重贺心中酝酿成了更加狂暴的毁灭欲望。
他高踞于由无数骸骨与黑曜石铸就的魔座之上，下方是黑压压一片、散发着冲天魔气的魔族将领。
浓郁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在大殿中翻滚，映照着一张张狰狞而狂热的面孔。
重贺缓缓起身，暗金龙纹魔袍无风自动，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杆散发着不祥气息、幡面上仿佛有无数怨魂哀嚎挣扎的聚魔幡。
幡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吞噬之力。
“儿郎们！”重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响彻整个万魔殿，甚至传遍了魔域核心区域，
“两千年前的耻辱，今日，该洗刷了！”
他猩红的眼眸扫过下方群魔，魔威如同潮水般扩散，压得所有魔族将领都低下了头颅，表示绝对的臣服。
“那些自诩正义、占据富饶灵脉的人族，不过是吾等圈养的羔羊！
他们的血肉，是吾等的食粮！他们的魂魄，是吾等魔器最好的滋养！”
重贺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充满了煽动性与无尽的贪婪。
“如今，羔羊中出了几只碍眼的虫子，竟敢挑衅魔族的威严！是时候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
他猛地将聚魔幡顿在地上，幡杆与黑曜石地面撞击，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仿佛敲响了战争的丧钟。
“拿起你们的魔兵，磨利你们的爪牙！随本尊——踏平修仙界！
让人族，世世代代，沦为吾等圈养的牲畜！让这天地，笼罩在魔族的荣光之下！”
“踏平修仙界！圈养人族！”
“踏平修仙界！圈养人族！”
“魔尊万岁！魔族永昌！”
狂热的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从万魔殿蔓延至整个魔域！
低阶魔兵们挥舞着粗糙的武器，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
中阶魔将们眼中闪烁着对杀戮与掠夺的渴望；
高阶魔帅们则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在此战中攫取更大的功劳和地盘。
魔族这架战争机器，在重贺的意志下，开始高效而残酷地运转起来。
无数魔族从各自的领地、巢穴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开始向着仙魔两族延续了数千年的边境线——陨仙壑，汇聚而去！
魔气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涂炭，连天空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修仙界，临仙宗，观星阁。
一名负责监控边境动向的执事弟子，正通过一面巨大的、由星辰砂炼制的“窥天镜”观察着陨仙壑对面的情况。
当那无边无际的黑色魔潮如同压城黑云般出现在镜面中时，他手中的灵茶“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观星阁，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魔……魔族！魔族大军！朝着陨仙壑来了！！！”
消息如同最迅猛的雷霆，瞬间劈中了整个临仙宗高层！
议事大殿内，大长老接到密信，只看了一眼，便霍然起身，手中的玉简几乎被他捏碎！
他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惊惶：
“快！快快！启动最高级别预警！开启所有对外传送阵！
召集宗内所有金丹期以上弟子、执事、长老！立刻向天机阁、青莲剑宗、烈阳宗、御兽宗、合欢宗……
所有正道同盟传讯！魔族大军进犯边境，速至陨仙壑集结！快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道命令都带着颤音。
整个临仙宗瞬间从平日的有序运转，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
警钟长鸣，一声急过一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道道剑光、遁光从各峰冲天而起，汇聚向主峰广场。
执事们奔走呼号，分发丹药、符箓、法器。
炼器堂、炼丹房灯火通明，全力开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紧张气氛，笼罩了整个宗门。
几位长老聚在一起，脸上皆是一片凝重。青松长老捻着胡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喃喃道：
“两千年了……整整两千年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一位面容古朴的长老沉声道：
“上一次大战，光焰仙尊与上任魔尊同归于尽，我修仙界精英十去七八，无数传承断绝，可谓惨胜！
足足休养生息了五百余年才缓过气来……如今虽有益……有凌霄剑尊坐镇，但魔族此番来势汹汹，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恐怕又是一场尸山血海，甚至结局难料。
“无论如何，此战关乎人族存亡，绝无退路！”大长老斩钉截铁，眼神中重新燃起决绝的光芒。
“立刻召开紧急会议，请宗主定夺！”
凌霄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
凌霄剑尊端坐于上首，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绣满玄奥剑纹的宗主袍服，试图以威严的姿态稳定人心。
然而，细心之人依旧能察觉，他周身那原本圆融无瑕的剑意，似乎比以往更加凌厉。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那是心魔未平，又被大战将启的压力所激化的表现。
下方，除了临仙宗各位实权长老，慕容羲和也被特意召来，立于众长老之前。
她一袭蓝衣，神色平静，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与周遭凝重焦虑的氛围格格不入。
大长老率先汇报了魔族动向以及宗门的紧急应对措施，末了，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凌霄：
“宗主，魔族此番倾巢而出，势在必得。您……对此战有何看法与部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霄身上。
凌霄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羲和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股刻意营造出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魔尊重贺，野心勃勃，聚魔幡更是凶厉异常。
此战，关乎人族气运，不容有失。本尊既为临仙宗主，正道领袖，自当身先士卒。”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与魔尊重贺一战，乃本尊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担当，让在场不少长老心中稍安，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依赖。
这才是我正道领袖该有的气魄！
然而，熟知内情且一直观察着他的羲和，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凝重与……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
他并非毫无畏惧。
这时，青松长老上前一步，眉头紧锁，补充道：
“宗主，据可靠情报，那魔尊重贺手中有一诡异魔器，名为‘聚魔幡’。
此幡不仅能增幅魔气，更可怕的是，它能将战场上陨落的魔族尸骸、甚至残魂，都吸入幡中，转化为精纯的魔元，反哺魔尊自身！
此消彼长之下，若不能速战速决，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聚魔幡的这等特性，无疑让魔尊在持久战中占据了巨大优势！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一直沉默的慕容羲和。
这位新晋的化神后期、拥有火麒麟的传奇弟子，她的态度和实力，在此刻显得至关重要。
二长老看向羲和，语气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慕容师侄，你与魔尊有过接触，对此……有何看法？”
瞬间，所有压力似乎都转移到了羲和身上。
羲和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迎上二长老，又扫过在场诸位长老，最后落在凌霄身上。
她看到凌霄那看似平静，实则隐含审视与紧张的眼神。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与笃定，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师尊修为通天，剑道无双，与魔尊一战，胜负犹未可知，但我相信师尊必会竭尽全力，守护苍生。”
她先给凌霄戴了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
“至于其他魔族，以及那聚魔幡……诸位长老放心。
弟子既为临仙宗一员，身负修为，自当承担相应责任。
战场之上，凡有魔族肆虐，弟子定当全力镇压，绝不令其借助聚魔幡肆意成长。”
她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大殿，望向了遥远的陨仙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平静与自信：
“此战，虽险，但天道……必佑人族。”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誓，没有夸大其词的承诺，只是平静的陈述，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尤其是那句“天道必佑人族”，结合她之前的事迹，仿佛自带某种光环，让不少心中惶惶的长老，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大长老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道：
“好！好！有宗主与慕容师侄这番话，我等便放心了！
临仙宗有你们师徒二人，实乃大幸！此次仙魔大战，我人族必胜！”
“必胜！”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殿内的凝重气氛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然而，端坐上首的凌霄，看着下方那个光芒甚至隐隐盖过自己的徒弟。
听着她那番看似恭顺实则隐含锋芒的话语，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清楚地知道，这场大战，不仅仅是对外的抗魔之战，更是对他道心、对他地位、甚至对他未来命运的……一场残酷考验。
而羲和，在说完那番话后，便再次垂眸静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例行公事的表态。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正是她为凌霄精心搭建的……最终舞台。
聚魔幡吞噬生灵？正好加速天崩的到来。
师尊您要身先士卒？那便请您……“如愿以偿”。
风暴，已然掀起。命运的齿轮，正朝着她预设的方向，缓缓转动。
临仙宗的紧急会议结束后，整个宗门如同一架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一道道流光从主峰广场的传送阵中冲天而起，携带着临仙宗的求援信与战备指令，射向大陆各个角落。
凌霄剑尊并未在殿内久留，他以需静心调整状态、备战魔尊为由，率先离开了凌霄殿。
然而，他并未回到日常清修的静室，而是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后山一处被重重禁制封锁的剑冢深处。
这里埋葬着临仙宗历代先辈的佩剑，残剑如林，剑气冲霄，肃杀而悲凉。
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唯恐被那历经岁月而不散的凌厉剑意所伤。
但此刻，这里却成了凌霄暂时躲避外界纷扰、镇压内心魔障的避难所。
他踉跄地走到剑冢中心，那里矗立着一柄高达十丈、通体布满暗红色锈迹、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锋芒的巨剑——
那是上任剑尊，光焰仙尊当年与魔尊同归于尽后，唯一留下的残兵，“焚焰”。
手掌触摸到冰冷粗糙的剑身，一股灼热而熟悉的剑意顺着掌心传入体内，带着师尊昔日的刚烈与决绝。
这本应让他感到慰藉与力量，但此刻，却仿佛点燃了他心魔的引线！
“守护？牺牲？哈哈哈……”心魔那扭曲尖锐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响，伴随着更加清晰的碎片画面——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近乎真实的场景：
· 他，凌霄，站在一座由无数灵石与符文构筑的庞大祭坛中央，面容冷漠，手中掐着决绝的法印。
· 祭坛下方，一个蓝衣少女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抬着头，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嘲讽？
那眼神，与如今的慕容羲和何其相似！
周围是无数狂热而期盼的目光，那些他曾经守护的长老、弟子，此刻都在高呼：“为了苍生！请剑尊施法！”
然后……是灵根被强行剥离时那撕裂灵魂的痛苦，这次他清晰地感受到，是他在施加痛苦！
是力量疯狂涌入他体内的扭曲快感……
最后，是天地崩塌，而他手持光芒万丈的（是否是天生剑骨所化？）某物，立于虚空，看着下方生灵涂炭，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解脱与漠然？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剑尊该做的事！”
凌霄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周身剑气失控般狂暴四射，将周围几柄插入地面的古剑震得嗡嗡作响，剑冢内顿时剑气纵横，一片狼藉。
“不是吗？”心魔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看看你现在，凌霄。你害怕聚魔幡，害怕与重贺两败俱伤，更害怕被推出去‘补天’！
你口口声声守护苍生，可当需要你真正牺牲那视若性命的剑骨时，你犹豫了，你恐惧了！
你和前世那个抽取弟子灵根、冷眼看天地崩塌的凌霄，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都是自私的可怜虫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