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努力压住情绪。
路屿第一反应便是，这绝对不是NPC的名字。
“没什么好说的，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呵，我不管，就让你跟凌晏深那小子跑去帝都？”男人语气愈发阴冷，“你这么恨我，连贝林都待不下去了？”
“我去哪里跟你没关系，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是因为苏晴吗？我和她只是——”
“跟她没有关系，你跟谁交往都与我无关。”
女生的口吻冷酷，路屿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往外瞥去，走廊上正站着两个光环亮到刺眼的人物。
是白天在咖啡厅见到的贝林公学学生，出乎意料的是，和发光一号女生对峙的，竟然是发光三号，那位与辣妹相伴的金发男生。
明显是《爱在高中》式的四角恋纠葛。
路屿没心思细品八卦，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曹娜送回卡座，而这两位光环人物正堵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她正打算趁吵架尚不激烈的时候溜过去，结果还没跨出一步，就见发光三号猛地把发光一号压到墙上，捧住她的脸，直接吻了下去。
“你有病啊季原！”发光一号用力推开他，扬手便是一巴掌，将他的脸扇偏过去。
发光三号摸了摸脸颊，“谁有病？是谁写了两年的暗恋日记，季沐尹，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继兄吗？是你先开始的！”
“你偷看我日记，你这个变——”
话音未落，声音便被尽数吞没，发光三号止住她全部的挣扎，情况越发焦灼。
路屿内心被一片感叹号弹幕淹没，无论是视觉场景还是台词都太超过了，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直接出去。
这个时间点有些不对，按照常理没过多久发光二号就会出现，并引发经典的三角冲突场景。
不妙的是，在路屿踌躇间，曹娜失去了耐心，“到底走不走嘛……”
她抡起胳膊，重重推开门。
门就这么大咧咧地被推开，差点撞到墙上。
走廊上的两人都停了下来，发光三号放开了发光一号，双双回头看向她们。
路屿拖着曹娜，硬着头皮，一路尬笑地快步经过他们身旁。
发光三号还侧了侧身给她们让路，一切都令人崩溃，NPC模拟器也在火上浇油。
【NPC魔法师模拟器：已完成围观季原强吻季沐尹，获得积分×100】
离开走廊，路屿又看到了发光二号寸头男正朝这个方向走来，表情不太好看。
游轮果然是个多事之地。
路屿松了口气，她不喜欢贝林公学，也不想往贺子澄那群人身边凑，但从刚才那场堪比偶像剧的修罗场来看，他们至少没卷进什么悬疑事件，相比之下，恋爱剧情十分安全。
回到卡座，张小红总算不再给杨峻发消息，路屿一把将曹娜往座椅上一放，毫不犹豫掏出手机，给江辰打电话，让他来星空酒吧接人。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张小红问。
“一言难尽。”路屿说。
张小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凑过来邀请：“待会儿来我房间看电影吗？”
“什么电影。”
“《幽灵船》，就是那部老电影啦，一伙人去海钓遇到风暴，然后雾中看到了幽灵船——就是那种失踪几十年、一直在海上漂泊的鬼船，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是饭菜都是热的，完全没有腐败。”
“……”路屿无言以对。
张小红的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在海神号上看，是不是更有氛围？”
“你真的很会选片子。”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张小红扯了扯路屿的手臂，“去不去？”
路屿把手抽回来：“不去。”
张小红撅起嘴，论证在类似的场所看恐怖片会有更加身临其境的刺激感。
江辰终于赶到，把曹娜接走，路屿也没心情继续待下去，要是张小红再喝醉，她今晚算是给自己找了双倍的麻烦。
走到酒吧外的泳池边时，一道凉水忽然溅到她脚边。
司嘉航正站在水边，手里拿着一只水枪，龇牙朝她笑。
这家伙穿着在南滨买的粉色泳裤，虽然他的皮肤很白，适合浅色的衣服，但这粉色泳裤分明在灯光下泛着荧光。
“你选的这条泳裤真的很丑。”司嘉航叉着腰说。
路屿直想捂脸。
张小红倒抽了口凉气：“你送他泳裤？”
“不、不是这样的。”路屿没想到他真的会穿出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嗤，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司嘉航附近是贺子澄和姜叙白，以及其他两个贝林公学的女生。
司嘉航此前就在同贺子澄聊天。
似乎来到高层甲板后，遇到贝林公学人的频率就变高了起来，只怪她一下子被那荧光粉泳裤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没有及时发现周围的情况。
而发出声音的正是姜叙白。
“你可真厉害啊，路屿。”姜叙白笑着说。
路屿知道他又要嘴贱了，在周围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挑衅似乎成了他行程中的乐趣，只因为她一直没表现出伤心或愤怒，他便没有满足？
她不想搭理他，直接拉着张小红往楼梯口走，张小红迟疑地回头：“那个人怎么……”
“你都可以出本书了，好好介绍作为一个冒牌货，是怎么勾搭一个又一个男人的！”
姜叙白在后面喊道。
路屿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
尖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路屿回过头，司嘉航扑到姜叙白身上，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贺子澄站起来就要把司嘉航扯开，而姜叙白不甘示弱抱着司嘉航的脚，三人一同滚进了泳池里。
灯光映着水花四溅，游客们惊呼着往外爬，泳池里三人依旧死扛着纠缠，水面翻腾得像被搅开了的锅。
路屿急忙跑到池边，想伸手去拉人，但是已经快三年没有下过水，无论是海中还是泳池，她僵住了。
直到安保人员赶到，这场混乱才被强行终结。
作为索多科公司的游轮，雇佣的安保人员有一定比例的索多科人，大多是退役军人，他们的冕兰语不太好，沟通时差点又起了冲突，幸好郑瑜路过，替双方翻译。
但是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在顶层人流量大的酒吧和泳池边打架，不少酒吧里的客人跑出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连船长都被惊动。
三人没怎么受伤，只有姜叙白因为流鼻血看起来比较严重，而拉架的贺子澄则因为呛了水脸色惨白。
最后结果是口头警告，这已经是对套房客人的宽容处理了，否则可能直接影响行程。
“只可惜在岸上没多给他几拳！”回到房间里，司嘉航大声说，显然还处于肾上激素飙升期。
他的嘴角和肋骨处都有淤青，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你这话私下说说就算了，要是被安保队听到，说不定会被拉进黑名单。”路屿把冰袋按在他嘴角破裂处。
司嘉航吸了口气，嘀咕道：“黑名单就黑名单。”
郑瑜把浴袍递过去，“到底怎么打起来的？”
房间里诡异地沉默了一阵，随后司嘉航轻描淡写道：“是他嘴贱。”
“跟你以前差不多。”路屿说。
“喂！”司嘉航站了起来，“不准把我跟那种人比较——嘶——”
他捂着腹部。
路屿伸手扶他，“要不要找医生？”
“只是点挫伤，那小子伤不了我。”司嘉航说。
他低头时忽然一僵，泳裤上有血迹。
路屿也注意到了，忙问：“哪里出血了吗？”
“是姜叙白的血，该死的东西，弄脏了我的裤子！”司嘉航激动地嚷嚷起来，要是姜叙白在面前，他大概还会继续报复喷血之仇。
“洗一洗就没了。”
“可是你送给我的裤子……”他的声音突然带了点哭腔。
路屿发现手掌下的皮肤发烫，他的脸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身体这么娇柔还去打架，路屿有些无奈，好不容易将人哄上床，量了□□温，果然发烧了。
郑瑜从医务室领了退烧药过来。
路屿喂司嘉航吃下药，把毛巾裹着冰袋盖在他脑门上，起身的时候，司嘉t航却拉住她的手。
“不要走。”
“别装可怜啊，这招没用。”路屿说。
床上的青年没有松手，沉默着，眼巴巴地望着她。
路屿与他对视很久，最终败下阵来，坐在了床边，“我不走，你睡吧。”
退烧药有着镇定安眠成分，司嘉航很快呼吸平静下来，阖上了眼睛。
确认他睡着后，路屿才退出卧室，招呼客厅里的张小红和郑瑜一起离开。
张小红酒醒了个彻底，感慨道：“没想到魏昭的表弟会那么混蛋。”
郑瑜也从张小红那里得知了大概经过，快到房间时，终于开口：“你想怎么做？”
“什么？”
“对姜叙白，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他今晚已经被教训过了。”路屿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道，“说真的，我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先休息吧，”郑瑜说，“晚安。”
“晚安。”路屿笑了笑，合上房间门。
一刻钟后，房间门再度打开。
路屿踩着侠盗的鞋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里。

姜叙白用冰块抵着鼻梁,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我的鼻子歪了吗？快看看我的鼻子！！”他嚷嚷着。
他女友托着他的头仔细端详，认真道：“亲爱的，你的两边鼻孔大小好像有点不一样……”
“司嘉航那个混蛋！”姜叙白猛地站起来, 怒气冲天, 当即就想往外走，继续跟司嘉航拼个你死我活。
“你安分点吧，”季沐尹开口道, “上船第一天就跟人起冲突, 都是贝林公学的，还嫌不够丢人？”
““我丢人？明明是司嘉航有病，他护着那个贱人, 自己要跟垃圾为伍！”
季沐尹抱着胳膊，对他那套近墨者黑的理论不感兴趣, “行了，你一天要针对那个女孩几次？每次都是你主动去招惹她。”
“你也被她骗了是不是？她只是看起来老实, 其实把我姑姑家和秦铭遇骗得团团转, 我姑姑前段时间都被气进了医院！”
“有没有可能他们早就知道了？你说她出身不好，她有那个本事骗过魏家和秦家？”
“好啊，你也站在她那边？”
“我只是说出从一个旁观者看到的。”
“季沐尹！”
“喂，”原本一直沉默的发光二号凌晏深抬起头，声音冷淡, “注意态度, 沐尹是你的学姐。”
姜叙白没吭声。
“叙白, 你又有点流血了。”
女友拿起毛巾正要擦拭，他一把甩开手，没收敛力道，“啪”的一声在房间里格外刺耳。
“滚！”姜叙白喘着粗气。
空气瞬间凝固, 女孩手背泛红，眼里缓缓蓄起泪光，姜叙白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
女孩扭头跑出了房间。
“你太过分了。”季沐尹丢下这句谴责，追了出去。
这是一间位于船尾的豪华套房，一群贝林公学的学生围在这里，所幸和司嘉航的房间隔得远，减少了再度冲突的风险。
贺子澄坐在角落，整个人像被阴影包裹着。
他在打架时受到无妄之灾被纠缠着呛了水，虽然后续无大碍，但毕竟是人生少见的丢脸时刻，从进入房间后便不发一言。
此刻他才开口，声音带着冷意：“明天就要登岛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姜叙白，不要再惹事。”
“是司嘉航先动的手！”姜叙白不服气道。
贺子澄抬眸，如琉璃般的眼珠在此时透出阴沉，宛如风和日丽下平静的湖面上骤然出现的漩涡。
姜叙白蔫了下来，垂着头讷讷道：“我知道了。”
贺子澄这才继续盯着手机，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发光三号季原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们不觉得那个女孩，有点眼熟？”
有人回答道：“她早上去了咖啡厅。”
“我不是说这个，”季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从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觉得……之前好像见过。”
他的视线慢慢转向贺子澄。
贺子澄察觉到对方的打量，抬头扫了他一眼，又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倒是姜叙白应激般的喊了起来：“你也对她感兴趣是吧，季原！”
“什么？不要胡说八道！”季原差点气笑。
“那你还对她有什么印象？才见了几次，就已经印象深刻了？”
“我看你今晚是彻底脑子不清醒了——”
话音未落，季原余光瞥到阳台玻璃门上，倒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只有一个细而尖的面部，没有身体和鼻子，长长的嘴快裂到耳根处，横跨了整张脸，仿佛要把下方三分之一的脸劈开。
季原整个人如石化般僵住，瞪大眼睛，死死地望向门，骤然间心脏都像停止了跳动。
只是一个恍神，那张脸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室内灯光投在玻璃上造成的视觉差。
众人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季原，不明所以。
姜叙白问：“你在看什么？”
季原仍盯着门外，一句话没说，缓缓悄无声息地走向阳台。
“你到底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东西？”姜叙白又问了一声。
随即，“哗啦”一声，季原猛地推动玻璃移门。
一阵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灌进了室内，窗帘随风扬起。
几近圆满的月亮悬在漆黑的天幕上，或许是处于孤独航行的船只中，没有参照物，月亮看起来比在陆地上大得多，像是贴近了海平面，随时会坠落沉入水中。
阳台空间开阔，摆放着一把折叠椅和小型茶几，中间是个蓄满水的按摩浴缸，浴缸底部有暖调的灯光，是个常见的场景。
室外光线虽弱，但适应后一览无余，没有可躲藏之处。
“你在找什么？”穿着白色镂空背心的苏晴走了过来，有些惊讶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季原摸了摸脸，这才感受到了被风吹时的凉意，他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刚刚看到了外面有人。”
苏晴眯起眼睛，四处环顾，“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啊，什么都没有。”他喃喃道，却仍不死心，探出身子往栏杆外看。
“太危险了，你会掉下去的！”苏晴抱住他的腰，试图把他往回拖。
季原终于放弃。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阳台上，凌晏深和季沐尹都走了过来。
“你看到了什么人？”凌晏深问。
“可能是眼花了，”季原说，“刚才看到外面一张脸一闪而过，不像正常人。”
“难道是动物？”
“不是动物，”季原深吸一口气，“有点像……裂口男。”
“裂口男？”
“一部电影。”季原手指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横向裂开的样子。
姜叙白的声音抖了一下：“这一点也不好笑，就算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用这样整我吧？”
“我没有开玩笑，”季原用力捂着额头，“算了，应该是我眼花。”
他说着便要离开这里，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时间过了晚上十一点，众人感受了到一天行程后的疲惫，特别是当泳池闹剧平息后。
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姜叙白还在原地，不停地问：“还有谁看到那张脸了？到底怎么回事？”
“别担心，也许不是闹鬼。”季沐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姜叙白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说不定是人呢……”季沐尹低声道，“你知道我们在公海上吧，没有警察和军队，和大陆上的那套完全不一样，抛尸也很容易。”
姜叙白僵住。
“好好休息，晚安。”她最后扬唇朝他笑了笑，便离开了。
姜叙白转向了自己的女友：“亲爱的，你——”
“我也回房间睡了。”女孩垂着头，快步跟上季沐尹。
门被关上了。
只剩下姜叙白独自站在客厅里，他望向阳台，玻璃门未关，风将窗帘吹得鼓起，仿佛后面藏了一个人。
姜叙白打开手机，搜索季原提到的《裂口男》。
这是一部重口B级片，屏幕上跳出惨白的特写，巨大的嘴仿佛撕裂了整张脸。
他心脏猛地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视线不由自主再次投向阳台，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后面空无一人，当然不会藏着什么裂口男。
屋外的海浪声舒缓且富有节奏，灰白色的月光铺满地板，让原本静谧的景色变得阴冷。
姜叙白按住玻璃门，正想把门关上，忽然听到“咔嚓”一声。
明明是轻微的响动，在半夜安静环境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