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原本饭桌上还在聊天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几双眼睛纷纷看来。
姜书兰咳了一声：“吃饭就好好吃饭。”
“哎呦年轻人感情真好。”姜一川笑着打趣。
秦铭遇这才松开手，而路屿假装专心致志地闷头扒饭，她还听到了魏理的呵呵笑声。
路屿连喝了几口酒，感到脸上微微发烫。
这种时候只有酒精能缓解尴尬，她大概永远无法做到像秦铭遇那样坦然秀恩爱。
一顿饭在社死中结束，
秦铭遇在路屿耳边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路屿环顾了一下四周，其t他人都在聊天或看手机，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她跟着秦铭遇走到室外，也在想着趁此机会让他小心秦睿。
这般思考着，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呼吸声越来越轻，预示着不同寻常事件的发生。
“路屿。”秦铭遇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路屿这才从繁杂的思绪中挣脱开，大脑还因为酒精而变得迟钝，秦铭遇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她身后几步。
她回身望他，表情不明所以。
秦铭遇忽然在她身前单膝跪下，举起手，掌心上是一枚戒指。
路屿吓了一跳，正要后退，秦铭遇却已更快地拉住她的手。
“路屿，”秦铭遇声音很轻，“我不是那种擅长表达的人，可能现在还是太早了，但从在魏家见到你，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想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不分开。”
明明有些紧张，他的声音却没有变急促或口齿不清，吐字缓慢清晰，表情小心翼翼，仿佛这个场景已经排练了无数遍。
路屿有些恍惚，酒意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或许她已经醉了，做了一个秦铭遇在向自己求婚的梦。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秦铭遇轻声道：“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照顾你，你需要的我都会做到。”
“你只是上头了，没有很清醒，”路屿说，“你别这样……”
她从没想过主角光环体验券的效果如此强烈，原本以为只是体验一次轻松的、和学校人气最高的男神的恋爱，但他虚幻且汹涌的感情此刻却成了负担。
她好像坐在一辆冲往悬崖且刹车失灵的车辆上。
“我一直很清醒，”秦铭遇说，“我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我爱你。”
路屿浑身抖了一下，好像从刚开始交往到现在，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而秦铭遇也发现了她对此有反应，原本难以说出口的情话变得极度顺畅。
“我爱你，路屿，我爱你。”
他的声音低沉，视线在她面孔上凝固，如同要将这句咒语铭刻在她心底。
“别念了。”路屿深吸一口气，“你先冷静冷静，你——”
秦铭遇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路屿悚然一惊，连忙要把戒指摘下，然而秦铭遇紧紧扣着她的手，阻止了动作。
“这是之前定的对戒，昨天刚拿到，求你了，不要摘，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们关系的证明……你觉得时间太早不能接受，我会一直等到你接受，我只想要一个证明。”
路屿心情复杂，闭了闭眼，“你、你起来吧，不要跪着了。”
“还有最后一个，”秦铭遇拿出另一只戒指，仰头看她，湿润的眼眸仿佛有星光在流动，满是快溢出的期待，“帮我戴上。”
戒指内圈刻着“W&Q”，是魏玲雪和秦铭遇的姓氏缩写。
路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秦铭遇终于站了起来，用力抱住她，她再次感到自己仿佛被细密的藤蔓紧紧缠住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是戴戒指而已，我还什么都没答应。”
路屿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秦铭遇没有回答，路屿突然听到了鼓掌声，突兀刺耳，像在耳边炸开。
她立即推开秦铭遇，看到身后的姜书兰、魏理、魏昭和姜一川夫妇。
姜书兰还拿着手机拍摄——他们原本站在路屿看不到的角落，不知道看了多久。
从姜书兰和魏理欣慰的表情看来，或许一开始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甚至求婚可能都是姜书兰暗示的，所以姜书兰会说出担当之类的话，而秦铭遇带着一堆东西正式拜访，路屿恍然大悟。

姜一川道：“铭遇一看就很值得托付, 姐你可以放心玲雪了。”
路屿一听便急了，她都没答应求婚，他们怎么一脸她已经接受的模样？
“妈妈, 舅舅, 我还年轻，现在没有那种打算。”她连忙澄清。
“知道你爱玩，”姜书兰笑道, “看把你吓得。”
路屿摸了一下脖子, 一手冷汗，她不自在地干笑一声。
求婚的事仿佛揭了过去，魏理将秦铭遇留下来聊到很晚, 路屿假装一起看电视，实则胆战心惊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魏理大多数都在问秦家的状况, 包括什么时候能和秦晟正式见一面。
秦铭遇瞥了眼满脸惶恐的路屿，直说等他父亲身体好转再商量后面的事, 秦晟现在正住院, 没有回家。
一晚有惊无险地过去，路屿觉得她开始对所有的家庭聚会充满警惕。
第二天刚回到学校，路屿便摘下戒指，悄悄塞进包里。戴着戒指上学实在太羞耻了，好像一直提醒周围人自己已非单身。
到了上午课程结束, 路屿饥肠辘辘地奔向食堂, 这种时候唯有食物能解决内耗。
坐下没一会儿, 陈欣欣忽然捣了路屿一下，将手机给她看。
手机页面赫然是BC首页，最上方挂着醒目的标题：
《秦铭遇竟遭最大情感危机》
帖子发表于一小时前，迅速崛起成为今日份的BC头条。
首先便是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夜色之中, 路屿和郑瑜站在浮光花园门口，他们正说着话，彼此对视的神情被镜头捕捉得正好，画面略有调色，灯光柔和得像是偶像剧定格。
描述更是直白：【Po主上周四晚上路过浮光花园，无意中看到大名鼎鼎的魏玲雪正在跟一个陌生男人约会，动作非常亲密，还以为认错人了，结果一看真的是她！有谁知道这男的是谁吗？有内情吗？】
评论炸开了锅。
【这不是工程学院的郑瑜吗？】
【秦铭遇分了？】
【这男人看着不错！羡慕魏姐吃这么好！】
【你像魏姐这么有钱也能吃得好。】
【他们只是朋友吧，都索多科文化研究俱乐部的】
【对啊，谁说是约会了，别太会联想】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俱乐部】
【就是三月份去绿岸镇的社团，他们都去了】
【秦铭遇没说分手啊，今天上课都戴着戒指呢[图片]】
评论贴了一张偷拍的一张手部特写，秦铭遇无名指上分明戴着一枚白金戒指。
下方是一溜烟的感叹号，不少人感慨秦铭遇深情得令人大开眼界。
直到有人表达了疑惑：【今早我和魏玲雪一节基础写作课，如果没有记错，她手上没有戴戒指】
【？？？】
【真的分了？】
【没听说啊什么情况？】
【我就说魏玲雪肯定是在跟这个郑瑜约会！】
“你们两个没事吧？”陈欣欣小声问。
“没有，他们胡说八道的。”路屿说。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重新戴上戒指，以澄清什么。
路屿看到这些论坛上的八卦，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还好再过一周主角光环就会消失，她即将重回被众人无视的路人待遇。
届时再也不用忍受这些窥视和猜测。
正吃着饭，姜书兰的短信就发了过来，问她喜欢哪种装饰。
下方是几个的铂世酒店宴会风格主题的图片，粉色童话风，蓝黑星空风还有什么海洋和森林的风格。
路屿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姜书兰要在酒店办什么宴会。
姜书兰：【等到七八月份，正好你暑假的时候，我们跟你路家养父母，和秦家一起正式聚一次。】
路屿太阳穴突突直跳，飞快回了消息：【我还不想订婚！】
【你养父母还没见过秦铭遇，这事总该让他们知道，还是你有更中意的人选？】
路屿简直无奈了，姜书兰好像就是为了催她订婚，将伴侣的事落实下来，而不管对面是谁。
手机又震了一下。
路屿以为是姜书兰的短信，烦躁地拿起一看，发件人是山景实验室发来的邮件。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
她心脏狂跳，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心情堪比当年申请学校后受到的录取结果邮件。
但她没有犹豫，点进邮件，打开附件中的PDF。
电子报告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亲权概率低于1%，不支持生物学母女关系”。
路屿眨了眨眼睛，反复将鉴定结果看了几遍，然后她听到了血液逆流的声音，心脏一下接着一下地沉重跳动，然后趋于平静。
压在心底的猜测变成了真实，她真的不是魏玲雪，是主角光环体验券给予她的临时体验。
既然发送短信的人是秦睿，错误的亲子鉴定书应该不是冕科基因的阴谋，而是一t个由系统造成的巧合。
路屿点进NPC模拟器，没有目的地上下翻了翻，甚至点进设置。
依然没有客服沟通渠道。
这场临时体验已经让她过于深入，她越发体会到被束缚的无力，当知道自己并不是魏玲雪，伴随着强烈的失落，却有解脱悄悄生出来。
而姜书兰还沉浸在让魏玲雪早日定下婚事的期望里。
姜书兰又发了一张附带照片的短信，向路屿展示精挑细选出的粉色装饰的礼堂。
路屿终于忍不住，在旁边陈欣欣的惊呼声中，猝然站起来，丢下一句“我有点事”，便抓起包往校门口走。
商城里只有单个卖的失忆药水，作用有限，对群体生效的几乎都是“迷雾罐头”、“驱邪喷雾”之类让人昏迷、或消除中毒诅咒之类的物品。
系统的功能有凌驾于现实的部分，不会大范围、真正地修改现实，就像路屿将自己的头发与姜书兰的送检，即使在主角光环体验券生效的时期，产生的结果也不是强行将路屿和姜书兰变成真正母女。
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一周后NPC模拟器只是将光环回收，而不会给她收拾魏家的烂摊子。
路屿打车直冲翠云清居，第二次来轻车熟路很多。
魏家人她最熟悉的还是将她带回来的魏昭，姜书兰身体不好，性格又偏执，或许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魏昭的屋子依然和上次那样沉闷潮湿，每一次到来，路屿好像都要适应一番。
魏昭今日依然没去上班，身上闻不到一丝酒味，眉宇间覆着一层淡淡的疲倦。
茶水被端了上来，魏昭坐在沙发上，抬眼扫了一下对面椅子上正襟危坐的路屿，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垫子：“这么拘束吗？过来坐。”
路屿犹豫了一秒，还是拘谨地摇摇头：“我就在这里，挺好的。”
自从知道和魏昭完全没血缘关系，对着那张艳丽得近乎颓废的脸，她觉得最好还是保持正常的距离。
魏昭唇角笑意淡了些，他低头抿了口茶水，说话时声音依然温柔，“怎么了，还是担心短信的事？”
直接全盘托出还是一点点将魏玲雪的阴影从身上剥离？
路屿犹疑的目光望着窗外的竹林，一会儿又转向楼梯，许久过去，依然难以开口。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魏昭问。
路屿深吸一口气：“姜——妈妈她一直想撮合我和秦铭遇订婚，但是我不能和他订婚，你能不能劝一下妈妈？”
魏昭捏着杯子地手顿了顿，半晌，才垂眸开口：“为什么又不想订婚了？”
“什么叫又，我从一开始就没这个想法。”
“那给我一个理由，我才能说服妈妈。”
路屿茫然地看着魏昭，而他终于不再回避视线，直直地凝视她的眼睛。
她被他眼中的沉沉的暗色惊到，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无限包容。
她不想用那些在外人看来矫情的借口，比如不喜欢高调的、被围观的生活，和秦铭遇彼此不了解，以及她对秦铭遇的感情并没有到这一步。
“我不能和秦铭遇订婚，因为……”路屿垂着头，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我不是魏玲雪，我查过了，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NPC魔法师模拟器：已完成揭露魏玲雪为假冒，获得积分×100】
竟还真是真假千金剧情！
路屿在解脱之余暗暗骂了一句脏话，这个破系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收拾烂摊子！
她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魏昭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魏昭很平静，“你怎么查出来的？”
没有大发雷霆或指责她撒谎，路屿松了口气，接下去的话变得轻松起来：“我把自己的头发和妈妈的头发送到山景实验室检测，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再找一家重新测。”
“没有必要，”魏昭摇了摇头，“如果就是为了这事，你完全不必担心。”
“什么叫为了这事——”
路屿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白光如闪电般劈过她的脑海，她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一个不可思议又存在可能性的猜测充斥着大脑。
她骇然地望着魏昭，而魏昭也放下杯子，沉默地注视着她。
路屿忽然觉得，坐在对面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魏昭，而是一个披着他外壳的怪物。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魏玲雪？！”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如同整个屋子都在发出狞笑声。
难道是魏家的陷阱？他们把她骗过来，实则有其他的目的？
“你先冷静。”魏昭跟着起身，然而刚迈出一只脚，路屿便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拽着帆布包背带，警惕地瞪着他。
他苦笑一声，没有继续强行接近：“路屿，我没有恶意，这事的开始确实是一个意外。”

“什么意外？”
路屿颤声问, 她还沉浸在自己被欺瞒的震撼中，仿佛被人劈头盖脸扇了一耳光，犹豫纠结的结果却是别人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
“当初确实是冕科基因机器出了故障, 导致你和母亲的亲测结果不准确, 在我干涉之前，报告就被自动发送给了母亲，”魏昭说, “她很开心, 这些年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开心，当时就要联系你，我阻止了她, 又瞒着她将样本送去第三方复查，所以只有我知道, 爸妈并不知道真相。”
“你……你应该开始就告诉我。”
魏昭没有回应这声质疑。
直到确认路屿表情没那么抵触后，他才缓步上前, 握住她的肩膀。
“留在魏家有什么不好？”他语气低沉, 是一种近乎哄诱的温柔，“你是魏玲雪，这是大众都承认的事实，你有幸福的家庭，有花不完的钱和人人羡慕的未婚夫。”
语言继续织成一张具有诱惑的力网, “我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只要你不说, 你就是魏玲雪，没人其他人会知道真相。”
他捧起她的脸，目光沉沉，像某种奇异的引力将她困住, 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路屿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沉于他眼底的倒影，惊惶不安，像个在捕食者领地拼命寻找出路的兔子，但或许这只是他眼中自己的形象。
“我不可能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路屿将魏昭的手拿了下来，她声音有些发紧，迫切希望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思考，“事情最终还是会败露，我不想等到最后无法收场。”
“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跟姜阿姨魏叔叔坦白。”路屿说，“说清楚这是一次机器故障造成的误会。”
“如果我求你呢？我拜托你，”魏昭问，声音轻得如同呢喃，“你所有的要求我都能做到。”
“抱歉，”她垂眼避开他的目光，朝魏昭鞠躬，“这几周谢谢你照顾，魏昭，如果你有其他要帮忙的，我都会尽力。”
魏昭静静地看着她，眼珠几乎没有动，直到路屿打算从将屋子里离开，他才淡淡地开口：“已经无法收场了。”
“什么？”路屿脚步顿住。
“你离开魏家，只会一无所有，没有去处，路氏夫妇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魏家也会收回对他们的投资，后期加上新的度假村项目，路家的生意会更困难。”魏昭不疾不徐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空气骤然沉寂，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路屿感到自己身处于热带雨林中，喘不过气来，魏昭往前走了几步，他的个头很高，让她想起了直立起来的巨蟒。
魏昭脸色阴沉，温和兄长的形象彻底消失，“你失去的不止魏家给的，还有秦铭遇给的，他跟你在一起无非是魏玲雪的身份，增加他从秦晟那里夺权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