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直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已经很晚了，抓紧时间去检查。”
路屿僵硬地扭过头，秦铭遇正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他低头看她，眉头微微蹙起。
又让她想起他们刚有交集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不久后一拳砸在宋若怡身侧的墙壁上。
路屿“嗯”了一声，进入了医生所在的房间。
医生：“姓名？”
路屿：“路屿。”
医生：“哪里不舒服？”
路屿：“……摔了屁股。”
医生：“走路坐下都正常吗？”
路屿：“都正常。”
医生用力按了一下路屿腰与臀的连接处，路屿“哎哟”一声。
医生头也不抬地用笔划掉她的名字：“你没事，回去后多休息就好了。”
路屿捂着屁股，连连点头，转身发现秦铭遇抱着胳膊站在门前，方才他直接跟了进来，目睹了全程。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秦铭遇说。
路屿停下脚步：“不用了吧，我知道在哪。”
秦铭遇也跟着停住，他静默了片刻，开始对自己异常的行为进行解释：“别想太多，司嘉航托我照顾你，他很关心你的情况，你一直没回消息。”
已经有人频频朝这里望来了，路屿只想快速结束这糟糕的对话，她完全不需要这种勉为其难的帮助。
“麻烦转告他我完全没事，你忙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路屿一边语速飞快地说，一边转身要走，差点同身后快步而来的青年撞到。
“小心点哦。”t青年按住她肩膀，两人才没撞到一起。
路屿面前闪过一张男性秀丽的面孔，双眸狭长，自然的带着笑意，亮得仿佛藏着星辰，嘴唇饱满红润，习惯性微微翘起。
是种超越性别的美，却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女性。
【NPC模拟器：已完成对魏昭花痴，获得积分×2】
路屿直愣愣地盯着这位光环人物。
魏昭没注意到她，直奔秦铭遇而去，笑着用力拍了下他的肩：“我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竟然这么爱操心。”
“应该的，毕竟是大事。”秦铭遇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不再管路屿，跟着魏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离开前若有若地瞪过来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眼花看错了。

那脚步并非是正常在地面走动, 而更像拖沓，像是爬行。
酒店的房间空气不流通，显得沉闷不已, 门外的灯亮着, 透过门缝，在靠近的地面投下一小块扇形的亮光。
陈旧的地毯上的霉斑格外显眼，空气中弥漫潮湿发霉的味道。
门外的光忽然闪烁一下, 地上出现了放大的阴影, 似乎有什么正接近，然后停在门前不动了。
门口有人。
路屿问了一声：“谁在外面？”
没人回答，那人并没有离开。
她走下床, 穿好鞋，拿起刺客之伞, 小心翼翼地躬身贴近门，听着外界的动静。
门外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就像是个恶作剧, 好像在等着在她开门时将她吓一跳。
路屿猛地拉开房间门, 刺客之伞的伞尖对着外头。
然而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长长的、幽邃的走廊，无穷无尽延展向深黑色的未知之处，走廊两侧没有房间或窗户，如同被遗弃的死物。
她还在地下, 还没有离开绿岸古意庄园。
路屿怔怔地低下头, 门口放着半人高的木桶, 正敞着口，露出了灰白色的四肢，血肉模糊的切口处爬满蛆虫。
她感到自己浑身动不了了，视线无法从木桶里转移, 即使想要尖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路屿！”
身体被重重拍了一下，一瞬间，幽暗的地道和木桶迅速褪去，视野变得明亮。
阳光刺得路屿睁不开眼，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酒店里，并非满是霉味的老旧房间，而是现代化的、装修精致的冕兰酒店。
空气中并不会有腐朽的气味，而是咸咸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海滨城市特有的味道，让人安心。
张小红俯身在她上方，仔细观察她的脸。
“醒了吗？”她还想再拍拍路屿的肩膀，路屿将她的手挡开了。
路屿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听见张小红说：“你做噩梦了，脸上全是冷汗。”
镜子里的脸上毫无血色，路屿用力洗了脸，冷水在脸上冲了一会儿才将脑海里的画面驱散。
“现在几点了？”路屿问。
“七点，”张小红说，“真羡慕你还能睡着，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的。
索多科大家庭群里一大早通知，名单上的学生去医院做详细检查或是换药，其余学生都可直接回学校。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何然在群里上蹿下跳，说要医生提供安眠药，他现在已经很难入睡了。
路屿和张小红都不在名单里，她们乘坐学校派来的大巴车回校。
路屿的宿舍在北区，先行一步到达，下车时，张小红倒是不舍起来，说要约路屿到南校区玩耍。
对此路屿欣然答应，毕竟是一位（还没来得及删掉的）队友。
路屿拖着行李箱，进入宿舍楼，一路上只要是见到她的人都默默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朝她行注目礼。
拿着奶茶晒太阳的女孩也不喝奶茶了、挽着胳膊闲逛的闺蜜停下脚步、拥抱在一起的情侣也默默分开。
无一例外，都在盯着路屿，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上下打量。
都不用撕掉主角人生体验券，她就已经体会到了如秦铭遇般走哪都是人群中焦点的境况。
回到宿舍，刚掏出钥匙，门就被打开了。
室友陈欣欣瞪大双眼，“路……路屿！”
路屿迟钝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欣欣就已主动帮她拉行李箱，将她迎进屋内。
随后路屿看到了坐着的宋若怡。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浮光花园看到宋若怡，大小姐估计是首次踏入属于贝尔哈文底层的三人间，正襟危坐的姿态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若怡带了些吃的，你也一起吧！”陈欣欣十分热情地说。
宋若怡竟然也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一起坐吧，路屿。”
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刻意的柔和，虽然一副屋子主人的姿态。
路屿迟疑地看了看桌子，上面摆放着精致的蛋糕酒水，还有炸鸡。
且都没动过，像是专程为自己准备的。
路屿吞了口口水，在宋若怡和陈欣欣中间坐下。
宋若怡将一份水果千层推到她面前，随即撇过脸，小小抿了一口加了奶的红茶。
路屿受宠若惊，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她们的目的。
“快说说，你在索多科遇到了什么？新闻上说的是真的？那群连环杀手是什么样的？”陈欣欣一番劈头盖脸的提问。
连宋若怡也手撑着下巴，面色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路屿迟缓地说：“就是跟新闻里说的差不多，那些人冒充酒店的店主和员工。”
“还有呢还有呢？”
“酒店下面有复杂的地窖……”
“有没有照片？”
路屿打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被摔出裂痕，手机屏幕越来越花了。
她当然没有拍地下的照片，里面只有一些刚进入绿岸古意庄园时拍的大堂和院落，以及为数不多的绿岸镇古迹照片。
陈欣欣一脸失望。
路屿问道：“现在大家都在讨论这事吗？”
“当然！全网都是这件事，不管是新闻还是MO，连贝林侯爵的儿子也被绑架了，真离谱，他可是气得在直播上对索多科政府破口大骂呢！”
陈欣欣调出新闻直播的录屏，路屿亲眼见过的那个壮实中年男子语气洪亮，唾沫横飞地控诉着：“全冕兰公民都应该谨慎选择索多科旅行，索多科政府就是个六年抓不住通缉犯的草台班子，严重危害到游客的安全……”
新闻标题也是《索多科旅游业遭毁灭性打击……？》
路屿正看着，一条提示弹了出来。
【发声！绿岸镇事件亲历者正在直播！！】
异常吸引人的标题，陈欣欣点进弹窗，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何然的脸。
背景是贝尔哈文的宿舍，这货回到宿舍第一时间便是开启直播，还用上各种可怜凄惨的特效，此刻何然脸上就出现了很多闪烁着的黄豆汗。
“……我当然吓坏了，那个地方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晚上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那些被绑架的人在求救。”
手机屏幕上瞬间被弹幕刷屏。
【好恐怖】
【啊啊啊啊啊】
【幸好博主没事！[鲜花][一袋金币]】
大多数都是安慰何然的话，间或询问细节和催促继续。
偶尔一两条【编得真像】的评论，也被充分无视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为索多科文化研究俱乐部成员发出来的。
何然相貌优越，没有攻击性，光看脸偏向现在流行的奶油小生网红风格，直播后短短几分钟便涨了不少粉丝。
就连宋若怡也聚精会神地盯着直播。
路屿没坐一会儿，房间门被敲响，前来的是个住在三楼的女生，拎着一篮水果。
“路屿在吗？”女生问道。
路屿发现自己对她这张脸没有多少印象，同样对方也不认识路屿，她却十分自来熟地将果篮放下。
“听说你今天回宿舍了，就过来看看，哎呀你们也在看这个直播吗？”女生不经意间在沙发上坐下。
陈欣欣对于屋里多了个人倒是不介意，她一直向路屿求证何然说过程。
何然语气夸张：“当时我就进了309，到处搜寻，找了床底下，连床垫下面都找了一遍，最后发现了那道暗门，没错，那个恐怖酒店房间衣柜后面有一个密道，直通地下！”
陈欣欣倒吸了口凉气：“是这样吗？房间里有密t室？”
“确实是这样，不过暗门是张小红找到的。”
路屿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来的是隔壁间的矮个女生，她带着一捧花。
“我、我听到这里好像比较热闹，就过来看看，”女生踮起脚，朝房间里张望，“路屿回来了是吗？”
路屿呆呆地“嗯”了一声。
“这是送给你的。”女生把花塞到她手里，然后一脸心虚地进了屋。
没多久，住在浮光花园的人接二连三敲响了路屿的宿舍门，沙发凳子不够坐便坐到了地上，用电脑显示器放着何然的直播，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深入地下躲避杀人魔的追踪。
当然她们都带上了礼物，不是点心就是香薰花束。
路屿还在蒙圈的时候，201宿舍莫名就开始举办起了“平安归来派对”，不知哪位搬来一箱啤酒，大家一边喝着酒一边叽叽喳喳讨论当下最流行事件。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路屿才知道原来BC上一直在实时更新绿岸镇案情。
不只是案件本身，还有俱乐部成员的实时动态，无论是去医院还是回校都有实时贴子直播，所以她们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她回到了浮光花园。
路屿甚至在人群中发现了闻君溪，那位住五楼、几乎不和人交流的女孩抱着她的黑猫，身穿黑色睡衣，倒是没有把水晶球带来。
“露可想你了。”闻君溪捞起猫爪，对路屿晃了晃，算作打招呼。
路屿默默蹲下身，摸了摸猫的头，黑猫露可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声，在人多嘈杂的环境里，它倒能完全适应。
闻君溪凑得离路屿很近，在她后颈轻轻嗅了一下，路屿立即捂住脖子瞪大眼。
这位灵异社社长似乎不懂社交礼仪，她只是眨了下眼睛，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身上有诅咒残留的气息。”
路屿顿时想到了绿岸古意庄园诡异的地下房间和项链。
“它现在太弱了，影响不到你，”闻君溪说，“但你要小心，感知高了容易遭遇不祥之物，下一次可能不会这么幸运。”
“世界上真的存在诅咒？”
“当然，有使活人沉睡、死人复生的诅咒，这个世界远比你想的危险，”闻君溪顿了顿，“零点后的浮光花园很危险，我会监督大家按时结束。”
她示意现在热热闹闹的派对。
路屿一时不知道应该将闻君溪的话认为是灵异社社长的脑洞太多胡言乱语，还是感慨这该死的模拟器在暗示她热斗邪恶之物。
难道职业应该选牧师？

浮光花园201的派对持续到晚上都没结束。
路屿已经喝了两罐啤酒一杯香槟, 一杯不知道什么混的酒，同层楼某宿舍的女孩调酒手艺绝佳，还放了薄荷叶和樱桃作为装饰, 当然路屿薯片和炸鸡也吃了不少。
她的大脑叫嚣着罢工, 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勉强思考了一下该之后的打扫该怎么办。
但也只是想了一小会，思考不出所以然便顺利地放弃了。
至于说要监督大家散场的闻君溪, 不知何时已蜷缩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黑猫露可也趴在她身上呼呼大睡。
果然她是那些诅咒和危险都是编故事吓人的，路屿觉得闻君溪地目的是招自己加入灵异社。
她可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受欢迎，整栋宿舍楼的女生都认识自己了！
晕晕乎乎中, 她隐隐听到有人喊道“谁的手机在响？”
“这谁的手机？”
“抠门小白脸是谁？”
“喂？喂？是抠门小白脸吗？你找谁？哦，路屿啊。路屿！”
醉醺醺的陈欣欣扯着嗓门喊。
路屿看到她举着自己的手机, 还一脸奇怪地问道：“你拿我手机干嘛？”
“有……有个抠门小白脸找你！”陈欣欣口齿不清地说。
手机显示在通话中，路屿接起来, 语气微微不耐烦：“谁啊？你哪位？”
什么抠门小白脸, 她从来不认识这号人物。
对面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路屿以为信号不好，“喂”了几声后，正要挂断，与此同时总算有道男声传来。
“路屿, 你出来。”
声音有点耳熟, 路屿思考了一下, 才想起了是司嘉航的声音。
他刻意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在宿舍，你出来，我就在浮光花园门口。”
路屿的记忆逐渐归位，想起了自己在鲁内亚的医院接到了他的跨国电话——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她的号码。
对于司嘉航几次三番坑自己的钱——模拟器金币和国际长途话费, 路屿十分恼火，与给他备注了这个名字。
之后便把事情完全抛在脑后。
“你不出来的话，我就直接进去了。”司嘉航说。
路屿捂了捂额头，“等下。”
她匆匆穿上外套和鞋，走出宿舍楼，天已经完全黑了，司嘉航站在路灯灯光下，走近时，路屿发现他鼻尖被冻得红红的。
“谁是抠门小白脸？”司嘉航一见到路屿便快步冲上来，忽然皱起眉，“你喝酒了？”
“嗯嗯，不多，宿舍在办派对。”
路屿站着有些累，便轻轻靠在路灯杆上，歪头看着司嘉航，等着他说出来找她的目的。
“昨天秦铭遇去接你——接你那个俱乐部，他都没告诉我，不然我也一起过去了。”司嘉航撇过脸，小声抱怨着。
“别乱操心了，你过去又没什么用……”
“你觉得我没用吗？”司嘉航突然转头，直直地看过来。
路屿被那双发亮的眼睛紧盯着，也说不出违心话：“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是啊，只有秦铭遇能帮上忙，你是不是挺高兴的，”司嘉航哼了一声，“毕竟之前还跟踪过他。”
路屿感到自己耐心被消耗殆尽，“要是只是想说这些，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便朝宿舍楼大门走去，衣角忽然被扯住。
路屿疑惑地转身，司嘉航正捏着她的衣服，动作幅度很小，大概是觉得羞耻，脸颊都泛起了红色。
手却很是用力，一点也没松开的意思。
“……对不起，”他的声音微不可闻，面上的红晕更明显，“我不是想提起那些，只是你一直不回消息，我以为……”
“MO上消息多得快爆炸，一条条看过去都费力，我把消息通知全关掉了。”路屿无奈道，几乎每个通讯软件都是99+的消息提示。
所有人都是一副她回一条便要多问十句的态度，她实在不想复述绿岸镇的经历了。
至于司嘉航发了什么，她压根没去看。
司嘉航抓着她衣角的手渐渐松开，身体也跟着从紧绷的姿态变得放松，他点点头：“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没有事。”
对方态度软化，路屿的火气也骤然消散。
她张开手臂，上下挥了挥，像个扑棱的企鹅：“手脚完好，没缺胳膊少腿。”
司嘉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