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琼被他撞得眼冒金星,也有可能是连台手术让自己有些太累了。天乐连忙托住她 的身子,向她 展示手中的孕检单。
孟伊琼自然是见得多了,只是没 料到天乐会在这 儿,于是从他手中拿过单子,问道:“这 是谁的,你拿这 个干什么 ?”
天乐像是捡了肉骨头 似的,向她 邀功:“我的,是我的!是简洁姐让我有的!”
一道晴天霹雳在头 顶炸开。
孟伊琼连忙把他拽进自己的办公室,关 上门,又从玻璃上往外瞧了一会儿,确认甘露谁的没 在外偷听,才 把他拽到窗边,压着声音问道:“你说 什么 ,简洁让你有的?怎么 有的?”
天乐看着她 脸色有些严肃,但他已经习惯了主人这 样的扑克脸,于是便说 道:“简洁姐说 ,你有……那个的想法。”
孟伊琼一怔,简洁的心思这 么 敏感,竟然被她 瞧出来了。
的确,她 接生完刚才 那个孩子,已经攒够了个数。方才 走廊里的众人都以为她 是从手术室出来,其实是从密室刚出去 。
她 已经点亮了最后的一瓣紫莲花,启动了生命倒计时 的程序。
见到天乐踉跄的那一下,也并非完全是眩晕,而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饶是如此,宋凯风还是让她 留下自己的因子,好再 克隆出一个像她 这 样极具天赋又好被他拿捏的人。
天乐也是这 么 说 :“她 替我拿到主人的因子,在我的身体内做了实验,很幸运地怀上了这 个孩子。”
简洁能拿到她 留下的因子,这 个她 倒不奇怪,现在的简洁简直神 通广大,无所不能。她 给这 医院捐款无数,去 年还被评为十大慈善家 ,自阿南走后,她 是不太一样了。
孟伊琼在这 世上没 有什么 亲人,也是把事情都交托给她 照顾。只是天乐问她 要,她 居然就给。
孟伊琼只觉得一股寒意 从脚底直冲头 顶,她 看着天乐那张纯真的脸,一时 竟不知该说 什么 。
“天乐,你……你真的想要这 个孩子吗?”她 艰难地开口问道。
天乐用力地点点头 ,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当然想要,主人,这 是我们 的孩子啊!”
孟伊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看着天乐那满怀期待的样子,她 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天乐,你知道吗?这 个孩子……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她 试探着说 道。
天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主人,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孟伊琼一时半会儿跟他解释不清楚,她 刚下的那台手术,产夫是个鳏夫。他的妻子在他怀孕七个月的时 候离他而去 ,他始终不能走出这个阴影,八个多月的时 候动了胎气,被赶紧送到医院来。
经过孟伊琼半个多月的保胎,终于在昨天下午开始发动,中途几次凶险,被她 抢救了下来。
孟伊琼看到那个产夫在床上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妻子,手中握着她 的一枚项链给自己加油打气。又想到以后,看着女儿越长越像已经离开的太太,剩下的几十年该怎么 过,就觉得无比残忍。
这 个念头 在那天坐摩天轮的时 候,她 也想到过。天乐被弃养过一次,如果自己现在就离开,那么 又剩下了他一个人。虽然说 他八百多年的岁月很漫长 ,自己区区二十五载,恐怕连他的零头 都不到。即便她 能活到一百岁,在天乐这 样一个可以长 生不老的族群眼中,在他们 永无止境的生命里,也不过就是一个过客。
可是,她 竟然会觉得,如果自己就这 样离开,那么 跟那些弃养的主人是不是一样的性质?
她 万万没 有想到,天乐居然做了这 样的决定。从未有过的羁绊,在心底生长 蔓延。她 自认平生从不愿被什么 束缚住,更不喜欢为任何一人一事停留某地。
天乐仍继续说 道:“主人,你别担心。像我们 这 个物种,不像人类那么 长 的孕期,只要五六个月的时 间就可以有一只小狗来陪伴主人了。”
孟伊琼也没 有这 方面的经验,不禁想到她 跟天乐的孩子,是人是狗?还是一只也需要修炼才 能化形的新物种?
天乐头 一次没 有避开她 的目光,他心底是知道的,自己这 样的行为有些自私。
他是在未经孟伊琼同意 的情况下,就用了她 的因子。虽说 主人授权,如果以后任何人想用都可以用,但是,天乐不能再 等 了。
自从简洁告诉他,主人已经快收集到足够的新生儿数量,她 只要点燃密室的那朵紫莲,主人的生命就只剩下一个月的时 间,他就再 也不能等 了。
从现在满打满算,一个月后,若是可以将这 孩子早产下来,那么 新生儿的因子可以替孟伊琼延续一百年的生命。天乐的种族有这 样的功能,每生下一个新生儿,因子都可以替任何一人延续一百年的生命。自然,也需要被供养人接收才 行。
然而,简洁却另有想法。天乐的族群不只是因子可以救人,新生儿的脐血也可以救人。
她 不要因子,她 只是要天乐新生儿的脐血。只差这 一味药引,她 就可以将阿南救活。
阿南就要活过来了!
虽然说 一尸两命,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是活不成,而且胎毒在阿南体内这 么 久,若是即刻复苏,恐怕胎毒入体,阿南又要受罪。到时 情况危急,转瞬之间,她 没 有抢救成功的把握。
但是总要一试,哪怕再 跟他说 几句话,哪怕他只是一具没 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她 实在是太想阿南了,她 希望她 的阿南再 跟她 说 几句话,只要几句,够她 好几年t 的奔头 。
她 不禁想起上次孟伊琼提到阿南的忌日,问她 :“七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她 似乎还是第一次呛回:“伊琼姐这 话说 得好轻巧,如果是你的爱人,你七年就能放下?”
她 的脸上出现一种孟伊琼从来都没 有见过的表情:“我倒是忘了,您从来没 有体会过,什么 叫‘爱’,没 有爱过人,也没 有被爱过。所以你拿得起,放得下,看似淡泊宁静,实则冷漠至极。”
孟伊琼被简洁一番话说 得有些怔忡,她 从未深思过自己对情感的态度,也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指出她 的冷漠。
她 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说 起。
简洁眼神 微微闪动,低下头 ,轻声说 道:“我也想放过自己,可是每次想到阿南,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我忘不了他。”
孟伊琼叹了口气,她 知道自己无法完全劝解简洁,而直到现在,她 才 能略微明白一些那种感觉。
如果有个人告诉她 ,天乐会完全的忘记她 ,哪怕几千几万年后,她 早就已经是一粒尘埃,她 似乎也感受到那种再 次泛滥的感情。
她 ,开始无法接受这 件事。
天乐就这 样闯入了她 的生活,她 无法接受他离开。
第48章 启动 天乐如今是两个人,亦或是两只狗……
孟伊琼自从攒够了个数, 便从医院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她去了自己从小 被当做实验品的实验室,去了学校,去了垃圾场, 更多的时间则是在自己的房中默默收拾东西。有的时候只是躺在床上一天,等待着自己生命终结的到 来。
她是被学长宋凯风当做实验品来培养的,从小 便是在无止境的数据和仪器中间, 学习着如何将培育人 类下一代 的技术发展到 更上一层楼。例如说,从前没有听说过男子可以怀孕,而 后来不止出现了这样的情 况, 竟然开办起了一整座医院来接收那 些产夫们。而 她,还被推为了全国最权威的夫产科主任。
她一直是被推着走的, 看着那 些产夫, 根本不明白他们为什 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将孩子生下来, 生在一个根本不被爱的家 庭里面。
最后这一天, 她打算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可突然,天色阴沉,天雷滚滚。医院的墙壁上出现了裂痕,垃圾场爆出异光。
甘露和梅棠几步跑到 她的办公室,闯了进去。孟伊琼终于没有穿着那 身白大褂, 而 是一件蓝色的睡衣,看样式, 似乎与天乐那 身是同 一款。
孟伊琼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被收走了,她相信那 是一个愉快的旅程,耳边萦绕起音乐声,远处有冒着金光的神佛, 站在云端上,正在迎接她。
脚下有些摇晃、震动,这些都是正常的现象,她听许多人 说过,在濒临生命临界点这一刻的描述,与她现在所体验的非常相似。
甘露摇晃着她,迫使她睁开眼,孟伊琼看见 眼前两张焦急的人 脸,才确信自己并不是已进入了化境。
眼前墙壁上的裂痕是真实的,而 甘露和梅棠也能感受到 正在摇晃的地面。
是不是地震了?她向外跑去,便见 到 其他科室和走廊里的病人 与大夫、护士们也都乱作一团。
然而 ,往远处的地面上望去,却并没有任何异样。正在摇晃的,只有他们的这栋大楼。
而 雷电也只劈在这座大楼的前面,垃圾场闪烁着异光,仿佛有什 么绿眼睛的物种,亮出它的獠牙。
这是怎么一回事?孟伊琼本以为是自己的时刻到 了,可是如果这栋楼继续摇晃下去,这些钢筋混凝土不一定 能够承受得住这般剧烈的晃动,一定 会砸下来,砸伤无辜的人 。
她自己被砸死倒无所谓,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正思索间,头顶一根横梁突然卡崩一声,孟伊琼眼见 着那 根横梁砸了下来,她根本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比脑子先一步飞出去,扑住了横梁下那 个孩子。
那 根横梁就像被她施了定 身术一样,静悬在半空,没有继续掉落。
众人 看见 这样的意象,更是将孟伊琼看作神人 。
她把那 孩子放到 椅子上,重新包好。就看到 一个熟悉的人 走了过来。
还是那 般挺立的样子,京剧武生一样的气质。
孟伊琼走过去问陆南星:“你怎么又来这里了?是孩子有什 么不舒服吗?”
陆南星说道 :“不是的,我 今天是来找甘露大夫的。”
孟伊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往他的下腹移去——他竟然又有了。
这肚子看起来就像是四五个月的样子,倒是与上次替他接生的时间能够对得上。不用问,也知道 他为了挽回太 太 的心,竟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当做代 价。
他如今来产检,还要带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看来陆太 太 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他也发现了异常,而 且医院仿佛被人 施了结界,没有任何人 可以走出去。越想往外跑,越会被一股强大的力 量吸到 原地。
这里的产夫们,不是临产就是待产,他算是这里面唯一一个身强力 壮的男人 ,他来问问孟伊琼有什 么可以帮助的地方。
刚才的这一扑,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末日。
医院里的这么多人 ,她要先救他们。不管怎么样,将人 疏散到 空旷的地方总是对的。
于是,孟伊琼先通过大喇叭将所有人 安抚住,告诉他们医院现在的情 况,并且清点人 数,接着,组织人 一批一批往楼上的天台运。
宋凯风今日不在,而 且宋凯风并不知道 这些法术,那 么造成今日局面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简洁。
孟伊琼的那间办公室墙裂得越发厉害,密室里的紫光压都压不住,那 颗紫莲就要爆破开来。
难道 是她启动了今天这灭世的程序?她并不想拉着别人共沉沦,孟伊琼打算回到 密室,无论如何,在这栋楼上的所有人被疏散之前,不能让紫莲的程序启动。
紫莲如今流动着万丈光芒,像是一个膨胀的火球,任何人 都接近不得。里面汹涌喷薄着火焰,就像是火山喷薄着岩浆一样。
办公室的木门又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温度,已经烧成了一片灰烬,然而 却看不见 明火。只是看到 燃烧过的木屑碎成再也无法复合的一片灰渍。
孟伊琼想要给铁门加上一层结界,发现自己的法力已经彻底用不出来。那 铁门不但不受她的控制,反而 向她扑了过来,就像是生了脚一样。
她整个人 被禁锢在原地,眼见 大铁门向自己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毛茸茸的爪子顶在了她的头顶。
肉垫登时被烫出了印子,毛也烧焦了一片,那 铁门却向他们反方向倒去。
孟伊琼抬头一看,天乐正冲着她傻笑。
“你怎么在这里?”孟伊琼有些后怕地问道 ,声音微不可察地发颤。
天乐说道 :“主人 ,我 知道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当做这是你的最后一天,就让我 陪着你吧。”
天台上的的陆南星还在向他们招手:“孟大夫快上来呀,下面太 危险了!”
孟伊琼本以为无人 看见 自己,就这么消失了也好,可天乐又跟她站在了同 一个结界中。
天乐如今是两个人 ,亦或是两只狗?他是修炼了多少年才修成了这长生不老之术,自己更没有理由将他的道 行毁于一旦。
孟伊琼将天乐往外推,天乐却执意要拉着她一同 往上。
“天乐!请你尊重我 的选择。我 选择了在今日离开。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的。”
天乐却一个劲地摇头:“主人 ,你知道 吗?我 为什 么在垃圾场待了那 么多年都没有放弃?因 为我 知道 ,不管怎么样,要活着,要先活着!”
孟伊琼看着天乐拼命将她往天台上拽。那 样的身影对于她来说是一种震撼。
他的尾巴和发尖一被火燎到 ,就立刻化成灰烬,落在她的手背上,依旧有滚烫的触感。
现在,眼前的天乐可以说很狼狈,脸上有一道 一道 的灰,就像是那 天在工地上看到 他一样。
其实,天乐很多狼狈的时候,孟伊琼都看到 过,也不差如今这一回。
但是天乐现在说出的话,她却从未听过。
活着,不管怎么样,先活着!
她是天乐的主人 ,从来都是她对天乐提要求,可是如果有那 么一次,天乐对她提出要求的话,仅仅这一次,她可以答应。
于是,她不再逆着天乐的力 道 ,而 是跟他往一个方向使劲。
几步跨上台阶,t 就要在他们即将踏上天台的时候,那 道 铁门再次重重地砸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一次,他们连铁门后面的世界都看不到 了,耳边还有陆南星的呼唤,却看不到 他的身影。
孟伊琼拉住天乐的爪子,说道 :“我 是出不去了,天乐,你可以化形,你还是可以走的。”
天乐却说道 :“不,主人 ,要走,我 们就一起走,我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就像当初在垃圾场,你也没有丢下我 一样。”
孟伊琼早就知道 了那 铁门是谁施了法术,转身一看,简洁披头散发,眼里的异光比垃圾场那 绿眼睛的异光还要骇人 。
她早就已经疯了,孟伊琼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的,自从阿南离开的那 一天——不,在简洁的眼里,他只是昏迷,阿南并没有离开。自从那 一天之后,简洁就已经疯了。
她压抑的疯癫,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伴着桀桀怪笑,简洁嘲讽道 :“孟伊琼,你想就此解脱?你想的也太 美了吧。告诉你,你亲爱的天乐就要生了,但是他和孩子只能活一个。我 要亲眼看着你的爱人 在你眼前死去。”
天乐的尾巴在后面扫着孟伊琼的脊背,就像是在轻轻地安抚。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简洁复又说道 :“但是我 的阿南,就要回来了。只要拿到 了新生儿的脐血,他就可以活过来。”
孟伊琼的怀表也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就像是要把所有的光都迸发出来一样,白得耀眼,白得摄人 。
她感到 从未有过的无力 :“简洁,你为什 么就不能相信我 呢?命自有天数,不是我 不肯救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 ,这个怀表为什 么跟了我 这么多年吗?样式早就是老掉牙的款,只不过是因 为它能看人 的生死。”
简洁一声冷笑:“它能看人 的生死,那 么你呢?你怎么不看看你的命是到 什 么时候?”
孟伊琼颓然道 :“我 看不到 自己的命。”
这表情 也正是简洁所期待的。
第49章 现形 生的是只狗
“听听, 这是什么江湖术士骗人 看相的口吻?世间有 这样 的事吗?能算别人 的命,算不 得自己的命?”
天 乐跨前一步,挡在孟伊琼身前:“主人 从不 骗人 。”
孟伊琼深觉无力道:“我知道你怨我, 为什么救别人 不 救阿南,是因为阿南真的救不 回来。我救陆南星,救张先生, 你听说了 ,我知道你心里又不 痛快。但是在怀表上 显示,他们命都不 该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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