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还在太后门前呢。”
“可不是嘛,我刚从外头回来,千真万确。”
“我记得早些时候,雨还未停,他便跪在那儿了。照你这么说,他也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瞧着确实俊,就是可惜了。”
其中一人余光扫到粉紫色衣角,立即反应过来,拉扯旁边人后,迅速行礼。
“参见郡主。”
就算她没有行李,季檀珠也意识不到。
她听得起劲,好奇道:“谁在外头跪着?你们接着说。”
两个宫女闻言,不顾雨后潮湿,齐刷刷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郡……郡主饶命,奴婢妄言,还请郡主饶过奴婢。”
季檀珠平日里就没架子,待人温和宽和,心里头并不把这些人视为低人一等的婢子。
对于非关键人物,她都平等无视,平等的不在意。
所以,许多宫女并不害怕季檀珠,反倒有人上赶着来长宁宫侍奉她。
在她身旁做事,是宫里的一项美差。
这两个宫女叫什么,季檀珠并不记得,但却记得她们的声音。
这下离近些,听清楚音色后,就记起这两张嘴巧来。
她们二人浇花、喂鸟、洒扫、倒水等差事,无有精通者,反倒总聚在一起聊些宫中趣闻和进宫前的家长里短。
季檀珠常坐在窗边听她们讲话,比看话本子有意思。
正因如此,当季檀珠看到她们跪在面前求饶,还下意识扶了她们一下。
她有些不明所以:“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你们平日里也常和我玩笑的,突然下跪做什么?难不成是外面来了个金贵人物,不好让人瞧见?”
两个宫女脸上的血色褪尽,季檀珠见到这种反应,心里头大致有了个猜想。
能让她接触到的宫中秘辛,又刻意发生在她进入支线剧情后的此时此刻,还是摆在她面前的。
那便只能是和沈有融相关的隐藏剧情了。
终于有点意思了,季檀珠压不住心头兴奋,准备赶赴吃瓜第一线。
她眼神不经意往下,瞥见两个宫女膝盖前方的衣服已被带着灰尘的雨水沾湿。
季檀珠说:“我正要去太后娘娘那里请安,你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别误了差事,不然我也不好再向嬷嬷求情。”
两人大喜过望,知道这位心软的郡主又一次放过她们。
季檀珠没再多等,立刻往太后那边疾走,健步如飞,连身后随侍的婢女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天上的云层依旧厚重,空气微凉。
因身体缘故,太后免去季檀珠日日请安的规矩,禾茹以为她今日要到晌午才能见到她,没想到这时候瞧见她往这边来。
她提着衣角,在廊下与风擦肩而过,鲜亮的衣裙摇曳生姿。
脆生生喊禾茹嬷嬷。
禾茹眼皮一跳,想待她靠近些时,侧身挡住她视线。
可惜晚了,季檀珠站在她五步之外,脚步戛然而止。
从进来开始,季檀珠就注意到那个满身雨水的狼狈身影。
“他是谁?”
季檀珠与他相逢,视线与少年擦过一瞬,却故作不识。
原本无风无雨的阴郁天空,忽而电光乍起。
闪电照亮院中长跪不起的少年,把他瘦削的肩背、白净的肌肤照进季檀珠的眼中。
同样把他的脆弱和不堪都平直摆放在季檀珠面前。
碎雨再次从天而降。
不过须臾,天地之间先是沉闷的预警,接连一阵静寂沉默,随后便是贯耳雷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张不剩多少血色的脸轻微抬起,缓缓眨了几下眼睛后,才隔着细细的雨幕看清楚屋檐下的少女。
心跳随之发慌加快,有雨丝呛进鼻腔,流进喉管。
鲤奴不敢咳出来,忍着不适垂下头,脊背却越发直挺。
“原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太后娘娘这会儿已经起身,正在里头抄写经文呢。”
禾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催她进去。
“外头雨大,郡主快些进去吧。”
毋需多问,禾茹的态度,就是太后的意思。
季檀珠的目光没有再流连,几步便进了房。
外头风大,太后所处的屋内却是檀香袅袅,熏得人昏昏欲睡。
空气不再随风流动,耳边立刻静了下来。
季檀珠接过一旁宫女的墨,无声无息研磨了一会儿。
太后知晓她进来,却并未理睬,而是把手头未写完的这句话写圆满,这才放下笔,让她一旁坐着去。
“这几日迟迟不见晴,不是说好了,这般疾风骤雨的天气,不必再过来请安,若是淋坏了可怎么好?”
季檀珠叹了口气:“外祖母这是嫌我烦了,要打发檀珠回去呢。”
太后满脸慈爱,仔细打量着她,见她身上滴雨未沾,这才放下心来。
“嘴里全是瞎话,除你之外,哀家可没把旁人养的这般娇纵任性。”
她的手轻轻揪了季檀珠脸颊软肉,不疼,可季檀珠还是扁扁嘴,顺势问她:“那院里的是谁?我瞧着,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
太后面色不改,眼神飘走,语气淡漠:“卑劣低贱之人,蛟蛟不必管他。”
季檀珠早知道太后不喜鲤奴与鸿奴,却没想到太后这般抵触,丝毫不掩饰厌恶。
贵人喜怒不形于色,能说出这种话来,想必是恨毒厌极。
“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哪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我听人说,他已在那里跪了许久,外祖母心善,若是他真惹了外祖母不快,赶回去便是,眼不见心不烦。”
太后岿然不动,辨不出喜怒。
不拒绝,那就是有戏。
鲤奴再跪下去,定是要生一场病。
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更不会有人会为他请御医来瞧。
季檀珠在主线的时间点上,也不过刚来洛京几日,不知道鲤奴往后的境遇如何。
她心头一跳,担心鲤奴便这么无声无息死在宫中。
季檀珠知道他不过是游戏安排的一段程序,生死都是早已写尽的,可她做不到绝情。
最起码,在她力所能及之内能帮一把是一把。
季檀珠担心自己言语不慎,惹得太后不快,存了个档,留作后手,继续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外祖母并非有意晾着他,只是想考量一番他心胸气度。不过这事要是传出去,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倒不如把他赶回去,他若是有心,也该明白您的苦心,往后再谈报答。”
“他不克哀家,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太后冷哼一声,不过还是唤了禾茹进来,下令:“让他回去吧。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有些事不是他该惦记的。”
见此事了结,季檀珠松了口气,又在这里陪着太后喝茶看书,消磨时光,许久才告辞。
外面的雨还未停歇,季檀珠望着灰蒙蒙的天,款步往自己的住处走。
在房中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那两个小宫女又开始廊下闲话。
季檀珠听得津津有味,听到一半,却闻一人压着嗓子咳了几声。
应当是这几日气温骤降,雨寒风急,因此感染了风寒。
季檀珠让房中倒茶添水的宫女停下手中活:“你去御医那里,抓几副治疗风寒的药给穗语。她今日也不必当值,养好了病再来。”
宫女得令,正要出去,季檀珠突然想起一个法子:“慢着,你叫上弦言一起去,多拿几副药回来,若是再有感染风寒的,让她们一并领些回去。”
宫中虽有专门给宫人看病问诊的御医,不过宫中人多,看病抓药需拿银子打点。
很多月例微薄,且无赏钱周转的宫人多数选择硬扛过去。
那宫女喜笑颜开,直说郡主心善。
季檀珠微微一笑,待她拿回药后,便吩咐她放在平日里给她熬药的庑房即可。
这宫女也是个实诚人,季檀珠等夜半雨停时分,溜到庑房,看到堆在那儿的药,随手拿了几副,问过系统,确认这药是治疗风寒,就算误喝也喝不不出毛病后,揣在怀里就翻墙而出。
月朗风清,万里无云,深蓝的天空中只有一轮辉月。
她现在对翻胤瑞宫的墙十分熟练,来这里和回自己家一样。
没有刻意打招呼,季檀珠还和前几次一样,踹开门,大剌剌喊了一句:“鲤奴,鸿奴,睡了吗?没睡快过来迎接我,睡了也睁眼过来。”
她自雨后便没有来过胤瑞宫,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漏雨。
季檀珠不设防,一脚踩下去,溅了满身泥水。
就在季檀珠以为今日他们已经睡下,准备去寝殿敲门时,黑暗中,有一盏灯渐渐亮起。
鲤奴咳嗽着,叫停季檀珠雀跃的脚步。
“别过来。”
季檀珠有点委屈:“怎么了?不欢迎我啊,我偏过来。”
面对鸿奴时,季檀珠总想到日后的沈有融,往往会有些矜持和不好意思,生怕影响了自己往后的攻略,但她在逗鲤奴这方面向来得心应手。
每每和鲤奴斗嘴唱反调,都能把鲤奴气得说不出话。
鲤奴这次一反常态,厉声喝道:“别过来。”
说完,压抑不住捂着嘴咳了起来。
“我身上有病气,不想传染给你。”鲤奴说道。
季檀珠本就没和他计较,她站在门口说:“正好,我带了治疗风寒的药过来。你若不方便见我,我这就走。”
这副身子本就全凭系统吊着,季檀珠也不想折腾自己。
既然人还没死,她就没必要留下来了。
先前在太后那处与他匆匆一见,场面不算愉快,她没有提起此事,也不追问他所求何事。
非要求到太后面前的事,哪是她能随口应答帮忙的。
再者,鲤奴这孩子要强,面皮还薄,季檀珠怕伤他自尊,不愿多问。
鲤奴突然在季檀珠转身之际喊她:“郡主!”
她闻声驻足,往身后看去。
“怎么突然和姐姐这么生分啊,姐姐可不允许你这么喊。”季檀珠邪笑着,摆出一副流氓姿态。
若是往常,鲤奴早就被她恶心到面红耳赤,这会儿却咬紧牙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季檀珠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在原地,后知后觉要去扶他。
鲤奴却说:“郡主不必可怜鲤奴,鲤奴知道,求人便要有求人的姿态。”
季檀珠知道他性子倔,若不是火烧眉毛,也不会三番两次放低姿态求到人前,她叹口气说:“你有话好好说。”
鲤奴说:“鸿奴病重,他先天有疾,经不起在这冷宫里生扛硬拖,求郡主可怜,给他一条活路,我愿为郡主肝脑涂地,来世结草衔环,今生当牛做马,任凭郡主差遣。”
离得远,光线幽暗。
季檀珠虽看不清鲤奴的神色,却也能想象到他此刻通红的眼眶。
他自己也正在病中,却没想过先寻个法子为自己治病,反倒是为着鸿奴找遍门路。
季檀珠觉得他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此时连个郡主的封赏都没拿到,只有个虚名挂着。
要让她带着鸿奴离开冷宫,除非她现在穿成太后或皇帝,才敢顶着另一方的压力收养这两兄弟。
季檀珠打开许久没用上的系统,问:“能不能让我做太后或者皇帝。”
骚扰几次,发现系统始终回复:人工客服暂未上线,请稍后。
季檀珠痛骂系统一阵,才关掉页面,对即将绝望的鲤奴说:“我没有那只手遮天的本事。”
鲤奴知道她大概是拒绝了自己,也知道这事情确实她一人能做成。
他只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口不择言。
“不过,我可以为鸿奴带些药,先稳住病情,然后咱们再找别的法子救他。”
鲤奴垂下的脑袋猛地抬起,他眼中闪着亮光,和着泪流下来。
稍缓一阵,他哽咽着说:“多谢郡主。”
季檀珠想开些玩笑,就说:“这么客气干嘛,做牛做马我不需要,你要是真想报恩,就以身相许吧。”
鲤奴站起来,抹掉眼泪,说:“想得美。”
季檀珠见他有力气回怼自己,心里舒坦了点。
她问了些鸿奴的病症,又嘱咐鲤奴尽快煎药服下,等她的好消息。
第二日一大早,季檀珠便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人请御医过来,还特意把所有人都挥退,要迂回询问御医一些问题。
原话是:“我有一个远在宫外的朋友,身患重病。”
本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季檀珠茶水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个赵御医还算上道,根据她的话,细想片刻后回答。
“这病确实棘手,医书中确有记载,但我没见到病患,不好妄言诊断。”
季檀珠有些失落:“这样啊……”
赵御医话锋一转:“郡主莫急,我这里确实有个减缓痛苦的药方,您可以拿去试试。”
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峰回路转,季檀珠就这么拿到了缓解鸿奴病情的药方。
她当日便拿了几副药,在夜里溜出长宁宫。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季檀珠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哼着小调进了胤瑞宫。
她欢欣难抑,进门就喊:“鸿奴,快出来迎接姑奶奶。”
待这位凯旋归来的姑奶奶看清屋内形势,笑容迅速消失。
禾茹站在殿内,见到季檀珠后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气定神闲道:“更深露重,郡主怎么不多披件衣裳再出门?”
季檀珠干笑几声:“好巧啊,嬷嬷怎么在这里?”
同样身处在殿内的鲤奴与鸿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禾茹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他们二人歇了与季檀珠搭话的心思。
鸿奴尚在病中,明明身处凉爽到多面漏风的冷宫里,却还是满头虚汗。
鲤奴面上不显,拳头却紧握着,干脆垂眸不再看向来者。
禾茹叹气,对季檀珠苦口婆心道:“郡主不该来这里的。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定会让太后娘娘失望。”
季檀珠小声嘟囔:“那不告诉她我来过这里就好了。”
禾茹被这孩子气的发言笑到:“若是太后不知情,我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道理季檀珠都懂,她想着事已至此,起码要把赵太医开的药给鸿奴留下。
她从怀里取出一直护着的药,说:“嬷嬷容我把东西给他们,交给他们后,我就随你离开。”
禾茹没有阻止,点头同意。
季檀珠把药亲手交给鸿奴,交代他:“这里面有一张药方,后面写了你这病的注意事项,记得照看好自己。”
鸿奴原本苍白的脸,忽而翻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他想站起来,可还没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重新摔回凳子上。
他还不明显的喉结在细弱的脖颈上来回滚动,季檀珠感到不对,见他迟迟不说话,连鼻间的呼吸都几不可闻,忙说:“呼吸,鸿奴,别急。”
季檀珠又凑近些,拍了拍鸿奴的背。
鸿奴这才想起呼吸,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手拽着季檀珠的衣角,若非靠着季檀珠,定是要昏过去。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连眼泪都逼不出。
“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般害怕?”季檀珠柔声安慰他。
鲤奴看着这一幕,也觉得心口发紧,目眩神迷,一会儿就眼冒金星。
不等他疑心自己是否也得了和鸿奴一样的病,禾茹就说:“这般难舍难分,郡主岂是你们可随意攀附的?不要以为她心软好骗,便觉得整个宫里没人替她辨别是非。”
这话犹如刀子一般,毫不留情扎入鸿奴与鲤奴的心中。
鸿奴仍旧不肯撒手,还是鲤奴先找回理智,上前掰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禾茹嬷嬷与太后娘娘的教诲,鲤奴铭记于心。”
这么说着,鲤奴的眼神死死盯着鸿奴原先拽着的衣衫上。
季檀珠今夜穿了水蓝色对襟短衫和草绿的龟背纹灯笼裤,衣袖窄短简洁,背鸿奴在手心里攥久了,皱巴巴挤在手腕处,成了她全身上下唯一一处不够整洁齐整的地方。
鲤奴很难分解自己此刻心情,只觉得喉管肿胀,几乎堵住呼吸。
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他还不能完全掩饰心中所思所想。
禾茹在宫中数十年,从太后还是皇后时便服侍在身侧,什么人精没见过,自然能一眼看穿鲤奴的不甘。
她最后敲打一遍:“贪心不足,便会为自己招惹祸端。既然答应了太后,便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
说罢,她换了笑脸,冲季檀珠缓和了语气:“郡主也该随奴婢回去了,外头已备好了步辇,就等着郡主起身。”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也由不得季檀珠拒绝。
她想着,这游戏总不能把路堵死,攻略对象还在这里,那就必定还有相见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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