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管理员(喜河山)

她愣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男人隆起来的肚子。
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一个从家里逃出来的年轻姑娘，进入了她儿子的服装厂，剪了一个金镯子，被一群人抓住，说她把真的金镯子换成假的了，要她赔两万块钱……
厂里关系好的大姐帮她指了明路，只要帮人生个孩子，就能把这个金镯子的钱补上。
“还能剩下不少呢，到时候你有了本钱，自己做个生意，后面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十几岁的姑娘，对人性一无所知，一边是信任的大姐的劝告，一边是两万块钱的债务，走投无路之下真的就签了合同。
等到大着肚子，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偷到了手机，想要给亲人打电话求救。
可少年人的自尊面子比命重，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自己的经历，她签了合同了，又大着肚子，就算是父母来接她，她回去以后也要被所有人说闲话。
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此时此刻，李母手里拿着手机，她脑海里已经能够想象，一旦自己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了，她大姐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今天下午自己家里就能站满所有的亲戚。
“你们怎么就想着去挣这种钱啊。”
“现在怎么办？他肚子里到底是不是有个孩子？”
“你们儿子还没有结婚，这件事情要传出去了，哪家女儿敢嫁给他？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在帮光伟说媳妇儿，结果女方一听光伟的条件把我一顿怼。”
没有一个人能真的帮忙，可是一群人都会来指责他们。
那头大姐还在说:“小妹，光伟上一次创业太早就放弃了，我后面听人说，有人专门养鱼，挣了不少钱……”
大姐，光伟这一次创业可把我们坑惨了，他搞什么代孕，结果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客户，让我们所有人都签了字，就是上一次我们说的那个签个字就有2万块钱的那个单子，签完字以后就招了他们公司所有男的都怀上了孩子。现在都大着肚子，也包括光伟和光伟他爸……
她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眼睛里全都是泪水。
话到嘴边，最后她还是咽了下去。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丢不起这个人。
她很快和大姐寒暄了两句，然后回到了卧室。
她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男人大着肚子的样子，她也看向了旁边的安眠药。
她脑海里又想起了梦里的事情，她儿子买的大别墅，给她买的金镯子，还有两个双胞胎孙子……
她慢慢走了过去，她先是给自己儿子发了消息，然后也吃了一颗安眠药，再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李光伟收到了自己妈发来的消息。
“那个客户，她的目的不是让你们生孩子，所以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她的目的是让你们赎罪。”
李光伟觉得奇怪，她妈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打电话过去，父母都没有接电话。
他大着肚子，也不愿意出门，只能让张强的母亲过去看看，很快就发现他的父母在睡觉，本来想着睡觉也没什么问题，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张强妈想着人来都来了，肯定还是要跟两口子说一点话才行。
于是，她就准备把两个人都叫起来，结果两个人都没有醒过来。
她赶紧打电话，两口子被确认深度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也许过两天就能醒，也许一直醒不过来，两口子一直都面露微笑。
李光伟在看自己亲妈发的那条消息，这下子还是上心了一些。
他把消息给赵医生看。
“我也有过这种想法，可怎么才能算是赎罪？”赵医生也想不通这一点。
对方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提示过任何事情，她只出现一次，签订合同，哪怕是范刚阳被杀了，她都没有出现。
仿佛他们这一群人的命，都是无意义的。
赵医生开始思考过去他们做的所有事情，试图找出赎罪的方向。
他大着肚子，能用来思考的时间没有以前多了。
另一边，管梨鸢并非故意要冷落这群人，她这段时间得写报告，这一次的事情涉及的人类实在是太多了。
她回溯时间后，被牵扯到的受害者有100多人，被影响到的人类有五十六个人，再加上这三十八个加害者。
管梨鸢的写报告并不是单纯地写一份报告，而是需要把这些人类被改变的人生全部录进来，还要录入她们的后代……
整个工程干下来，哪怕是黑洞，也觉得很累，于是这一群加害者，管梨鸢就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找活路了。
她觉得自己挺宽容的，毕竟也考虑到这些人大着肚子，她再出面吓唬，感觉不太人道。

赎罪……具体要怎么赎罪, 谁也不知道。
可这对于众人来说是新的希望，之前的希望是10个月后孩子被生下来，他们得到解脱。
现在已经过去十一个月了, 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生下来了, 而这个时候, 李母说出了新的方向, 一下子成为了救命稻草。
也就是说，也许，他们完成了赎罪，一切就能结束。
可具体是什么方向？谁也不知道。
张强这段时间都被关在家里，他自己不愿意出门，上一次被带回来, 他心里就对自己的母亲有了隔阂，也不太乐意跟她说话了。
以前他们的生活，更多的还是围绕着要搬来一起住的孕妇身上, 那个时候两个人的矛盾也比较少，毕竟这份工作的确是钱多。
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俩一般都扮演着两个角色，张强负责凶狠, 一旦逃跑被发现或者有违反公司要求的举动，都是由张强负责惩罚, 张强妈负责安抚人的情绪，跟对方站在一边。
她经常会表现出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儿子的样子，但她会偷偷给受害者送吃的，于是受害者在这种情况会觉得虽然张强不是好人，可张强妈却是好人的错觉。
那个时候，两个人合作得很好, 自然没有矛盾。
现在只有两个人住在一起，不仅如此，张强的情绪不稳定，肚子又大，种种导致他情绪也不稳定。
张强的妈都算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又怀了孩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张强本来的希望也是过了十个月，肚子里的东西出来了，他能够结束这一切。
却不想，十一个月了，一切还要继续下去。
现在赵医生那边提出了赎罪理论，他反应比其他人更大，他想起了自己当初莫名其妙地想要去南区，想起了在南区的时候遇到了张小丽的妈妈。
自然也想起了张小丽的妈妈，看上去可和未来完全不一样，也许这真的是他们的报应了。
那他做了多少事情了？
他想了想，已经完成了怀孕十一个月，逃出去，结果被抓了回来，为什么卡住了？还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吗？
可……他抬起头，看到的是自己的母亲。
对方又在刷短视频，刷着刷着，就转过头问他:“一会儿中午吃什么，妈给你做。”
他觉得很不公平，如果真的需要赎罪，他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他妈不用？
要知道，他妈也一点都没有少做，当初她凭借着热心肠老大姐的身份，可帮着做了不少事情。
比如说张小丽的事情，当初张小丽就是被她妈骗进来的，后来她们住在一起，张小丽也一直觉得他妈是个好人，毕竟他妈从来不会打骂张小丽，每次和张小丽说话都细声细语，凡事也一副为对方考虑的样子。
他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张小丽的这个事件中缺了什么了。
张小丽被迫怀孕——是他来赎罪，他在怀孕，体会当时的那种痛苦。
张小丽偷跑——他完成了。
张小丽偷跑出去被抓回来——他完成了。
可是，张小丽被骗，张小丽产后大出血，这两个事情并没有人来赎罪。
他心里头开始有了一个想法，也许现在赎罪没有结束，不是因为他的赎罪没有结束，而是因为还有人没有赎罪。
张强妈压根没有想那么多，她这个年纪的人，遵从的是活一天是一天的好日子。
虽说儿子怀了孩子，可她觉得她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妇女，她着急也没用啊，她也帮不上忙，每天就做做饭就行，这种事情有赵医生和李老板，他们都是有能力有文化的人，他们能解决问题。
她的生存环境就决定了她把时代给予这些人的东西，当做了对方本来就有的东西。
于是比起她儿子，她对于赵医生和李老板更加忠诚和信任。
她自然也不焦虑，反正老板和赵医生肯定能够找到办法。
她很快就被自己老板叫了过去。
李老板对她说道:“张大姐，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治疗方向了。”
“需要你帮点忙。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你去做个身体检查，给我们提供一点数据。”
张强的妈自然义不容辞，立马就答应下来了。
在她看来，老板这样的人，没有必要为难她一个小员工。
很快，她就被带去抽血，做检查，她做CT的时候，心里有些紧张，可又一想，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存在什么风险。
周围所有人，都是熟人，以前大家都是一起干活的同事。
张强妈也是在人生最低谷遇到的李老板这群人，李老板他们也没嫌她没文化，给了她一份工作，既不用风吹，也不用日晒，工资还高。
至于要去骗那些年轻女孩的事情，她心里隐隐还有些高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看着那些年轻女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就觉得痛快。
至于，骗人这件事，她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那么蠢，不被她骗也会被其他人骗，谁让她们那么蠢呢，
所以她从来没有觉得后悔愧疚。
她做完了检查，便躺在病床上，准备睡一会儿午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感觉到整个背部都僵直了，没有办法动弹了。
“手术出了点问题，但不要紧，还可以再养着。”赵医生说道。
手术，怎么是手术？不是说做一个小检查吗？为什么给她做了手术？她没有说自己要做手术。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没办法动弹了。
根本不是什么小问题。
她被骗了。被她最信任的几个人合起伙来骗了。

管梨鸢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 这些人已经把自己的同伙也锅害得差不多了。
管梨鸢看着这些人的惨状，看来，无论是谁, 遭到了恶意的算计, 都没有办法理智体面地活下来。
她这一次的出场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上一次她需要带她家两只特别会演戏的猫, 需要从末世中扒拉一辆在人类社会中很有价值的的车。
而这一次，她只是走进了他们的诊所，就收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我回来了。看来你们有在好好地履行合同义务。我给你们留的钱花完了吗？”
其他人没一个敢回答，赶紧去叫李光伟和赵医生出来。
“管女士来了！”无论私下里怎么叫人家恶魔，现在都叫回了最开始的尊称。
李光伟本来在最里面的房间，他正在刷短视频, 他现在已经不想面对现实世界了，整个人沉浸在各种短视频中。
现在听到这个名字，赶紧扶着床沿爬了起来。
赵医生这段时间做梦都想要见到这位管女士, 他需要和对方交流，需要知道对方的惩罚到底在哪一刻能够停下来。
他们出来时，其他人已经给管女士倒了茶，还不忘给人家把座位消毒。
明明都知道是这个女人害得大家吃了这么多苦, 但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出声。大家甚至连给自己讨回公道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害怕激怒对方。
这种感觉其实和当初那些女人差不多, 经历了多重痛苦折磨以后，会觉得李老板和赵医生有非常大的能量，甚至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在背后说句坏话都能被发现。
明明恨他们恨得要死，可还是本能地采取了远离，觉得自己一定要躲得远远的，能活下来就好。
此时此刻, 对于这些人来说，何尝不是这种感受，在痛苦中过了太久了，已经没有为自己说句话的能力了。
赵医生出来后，看着这个女人，对方上一次来，他们以为是人傻钱多的富婆，那一次的恭敬是做出来的样子，而这一次，他赔着笑脸，说道:“我们这段时间已经知道错了，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吧。”
管梨鸢道:“这跟我关系不大。”
她见对方听不懂，便给人解释了自己惩罚的原理。
“我只是把你们怎么对人的程序放在了你们身上。所以也不是我饶了你们，而是你们放过你们自己。”
赵医生反应了一会儿，紧接着就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过去的确有人求过他们，说自己想要过正常人的日子，希望公司饶过她们。
那个时候，他们处于老板位置，想的是挣多少钱，想的是对方不识好歹……
那个时候他们怎么可能听对方求饶两句就把人给放了？
当他脑海里面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头皮发麻，对方的意思——他们放过那些想要过普通生活的女员工的时候，就是现在结束这种日子的时候？
赵医生有些着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光伟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管梨鸢说你们放过你们自己就可以了，还在说“我们现在放过我们自己，可是这个一点都没有消……”
赵医生只能转过头，给对方解释管女士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李光伟瞬间脸变白了，甚至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人群中，张强的妈坐着轮椅，看着这一切，心里倒觉得痛快一些，她这个情况跟其他人不一样，这一次就算是饶了他们，也对她没有好处，所以她更倾向于大家都痛苦。
但管梨鸢感知到，如果真的毫无希望，这一群人又要出去报复社会。
于是，她还是给了一个希望:“你们如果想结束这一切，也可以和我签订另一个协议。”
“我还有一个可以和人类签订的合同，叫做人类替换合同，如果你们答应重回过去，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那你们可以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到时候可能没有那么有钱但是比现在的情况好很多。”
她看向众人，点出了大家的需求:“不会有大肚子，也没有瘫痪。”
张强的妈立马就同意了，她实在是受不了现在的生活了。
李光伟被自己的大肚子折磨得想死，现在听到这个事情，立马就同意了。
其他人见李老板同意了，立马也同意了，不管怎么说，只要结束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们都答应。
管梨鸢便和这一群人再一次签订了人类替换合同。
于是又得加班，对于管梨鸢来说，接下来就是轻车熟路了，无非就是回溯时间，然后审判，无法通过审判的就替换掉。
这一次实在是大项目，管梨鸢又折腾了一段时间，等她完成一切，刚放松一下，准备去休息一下，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似乎……似乎有人类在找自己。
她虽然是人类管理员，但人类对她来说真的太小一只了，有些时候人类找她有点像蚂蚁寻找人类，她不注意就会错过。
她一留意，这种迫切想要见到她的感觉特别明显，很快她就看到了找她的人。
对方居然察觉到了她的作用，发觉了她们母女命运的改变是因为她。
管梨鸢当初并没有把她的记忆封死，也没有直接把记忆归还给她，怕她被记忆影响，无法处理自己的生活。
所以，她的记忆会在所有事情已经稳定后恢复。
管梨鸢没有想到，对方恢复记忆后，会察觉到在她隔壁住了一段时间的自己。
她真的是一个很执着的人类，当初找自己的女儿，能够在没有一点希望的时候找十几年，而现在找她又找了这么久。
管梨鸢还是去找了对方。
人类世界的大雨中，这个人类已经苍老了，可她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跟她说谢谢，要请她回家吃饭。
管梨鸢以前没有认真去关注过这些好苗子。
对她来说，每一次除虫害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依旧是防止人类的灭绝。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她又懂了一种人类的感受。
那就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带着这种心情，继续去寻找人类虫害。

第95章 鸟为食亡（一）
“比起喜剧, 悲剧更能触动人心。但人们又不愿意看到代入感太强的悲剧。”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既能让人感受到悲剧美学, 又能让人的潜意识知道, 这个悲剧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