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管理员(喜河山)

“不远，你在小区门口坐356公交车，到星光站下车，那边是商圈，有好几家金店。”
钟红记下来了，又红着眼睛看了看孩子，这才出去。
实际上，她从单元楼的前门出去，一路绕到了地下停车场又从负2楼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发现张强母亲把孩子抱到了楼上。
她赶紧从楼梯跑了上去，一路上去，电梯停在了上面的十五楼。
她躲在一边，看到她女儿的婆婆把那个孩子给了另一个年轻女人。
“快给孩子喂奶吧，估计是又饿了。”
“你们那边怎么回事？听说有点麻烦。”
“别打听这些事情，知道多了对你不好。”
钟红直接就站出来了，她以前是当老师的人，做事讲究的就是抓现场。
“你们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是她的吗？我女儿生的孩子在哪？”
她这一突然出现，打得人措手不及。
张强的妈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不是，这孩子就是你女儿生的，只是……只是带上来喂奶……家里奶粉孩子不愿意吃。”
钟红自然不相信:“我已经知道你们母子做的事情了，你要说这个孩子是我女儿的，那我们现在就去做亲子鉴定！”
张强的母亲哪里能让她去做亲子鉴定，可她女儿生的孩子已经给客户了，也拿不出来孩子了，现在就算是拿出来那两个孩子也做不了亲子鉴定，她赶紧把这件事堵死了，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女儿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没了气，所以小丽才会状态不好，郁郁寡欢，我为了让她高兴一点，所以才会楼上来借别人家孩子，装作是她的。”
钟红半个字都不相信，谁会把自己的孩子借给精神不太好的人？
“谁曾想她自己还是去了，当时我不知道她出事了，抱着孩子过来，一来，看你那么难过，为了给你一点希望，就说这是你女儿的孩子。我们没什么坏心肠。”她说得那么诚恳，仿佛真的就是这样。
旁边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对，她赶紧抱着孩子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张强的妈被关门吓了一跳，继续说道:“小丽是精神状态不太好，但我是真的把她当作亲女儿看。”
她那么诚恳，那么认真地胡说八道。
可这个样子，一下子就勾起了钟红非常糟糕的回忆。
当年，她女儿被婆婆扔了，上法院的时候，婆婆一边哭一边说着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孩子的亲奶奶，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亲孙女扔掉？她就是带孩子出去玩，结果孩子自己贪玩走丢了。
还有人相信了！她像是回到了那一刻，这些人戴着伪善的面具，一刀一刀地捅着她，还说自己没有坏心眼，还要说是她们自己的错。
她脑子里全都是邻居说的那些话，于是她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张强回来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车祸的事情，他回来就是准备跟这个“丈母娘”说一起去小丽的养母家讨回公道。
当然，他准备的养母的地址是假的，也不需要真的，因为钟红活不到那一刻。
他打开门，看到了钟红，他又要说话，就觉得不对劲。
对方拿出了菜刀，直接砍了过来。
他们算计了很多，但还是漏算了钟红的精神状态。
从接到电话那一刻，她就已经疯了，她需要有人来为她女儿的悲剧负责。

管梨鸢没有预测到钟红的反应。
她的未来, 管梨鸢也看不到，因为她情绪波动太大了，这样的波动下, 哪怕是管理员也看不到她的未来。
就像管理员考试中, 几乎所有的标题上都会除开这种情况的人类。
但根据现有的情况, 对方很大概率是被这个组织的人车祸处理掉, 还有一部分概率是她察觉到真相然后通过法律手段艰难维权。
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非理性的处理方式。
但她的这个状态却也给了管梨鸢一个通道，时间回溯的通道。
她低下头，看向钟红，和她签订协议。
“你愿意和我签订协议吗？可以回到过去，回到你女儿没有被拐的时候，你需要向我承诺, 不会再砍杀他人，一旦出现，你的灵魂归我处理。”
钟红看着她, 她无法动弹，可她的眼神已经同意了，下一秒，契约达成。
一瞬间, 时间开始停滞，紧接着倒流——
钟红回过神来时, 有人叫她。
“钟老师，钟老师？你没事吧？”
她站在操场上，对面是她的学生，对方家里出了点事情，她们班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觉得和女学生谈心不方便, 所以就拜托她把人叫出来开导情绪……
钟红回过神来，说道:“我没事，你有没有想过考哪个高中？”
两个人从学生想要考的高中聊到她要考的大学，聊过后，学生的情绪明显高昂了不少。
可钟红总觉得心绪不宁，她心里堵了一块什么东西，很不舒服，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另一边，管梨鸢牵着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她们跟在老太太和小女孩的身后。
老太太便是钟红的婆婆，她男人在几个月前过世了，她便不再老家住了，她有儿子，自然是来投奔自己的儿子，自然也就是来带孙女。
小区里还有其他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妇女，对方带的是孙子，只有她带着个孙女，每次出去，别人说，这是你孙女啊，她都觉得其他人是在嘲笑她没有孙子。
老太太心里头觉得没意思，便催了儿子两次，让人快点生个儿子。
“趁着我这两年精力好，带得动，再过几年，你们生了，我都带不动了。”
“妈，我们生不了。政策上不能生二胎了。”以前没跟老人家说，现在也瞒不住了，自然就说了。
老太太闷了一段时间，再出去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孙子，再看看自己带的孙女，心里头越想越气。
一个毛丫头，还专门来带，别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看笑话。
她后面听人说，某某家第一个孩子也是女孩子，也是不能再生，她们家就把第一个孩子扔去了火车站，后面再生一个，就有了孙子。
她见别人这样搞，感觉自己吃了大亏。
于是也把孙女带了出来，扔掉了。
孙女没了以后，她原本是打算让钟红再生一个，却不想对方因为这件事情跟她吵起来了，还要告诉她让她去坐牢，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是长辈，她这样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们两口子吗？
可没有想到的是，钟红真的疯了，把她弄去坐了两年牢。
好在，她儿子后来很争气，重新找了一个媳妇儿，生了一个孙子，孙子很有出息，成绩也好。
她在小区里，谁都要羡慕她，谁不说一句她命好，儿子有出息，孙子也有出息，是个享福的命。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十几年前，钟红还和她儿子在一起。
她这个时候刚死了男人，来城里带孙女。
这一次，她看着小孙女，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这一次不会坐牢了。
她上一次没有经验，自己承认了把孙女扔了的事情，这个事情被其他人也听到了，那些人也是多事的，还出庭作证她说过了。
后面有了律师才知道，她只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就是带孩子出去玩，孩子自己不小心走丢了，这样说就不会坐牢。
于是，这一次，她抱着小孙女，高高兴兴地出门，小区里无论谁问到去哪儿，她都说带孩子出去玩，孩子想要去看大象，她这个当奶奶的人，当然要带着去动物园看大象了。
她坐在大巴车上，小孙女还以为要去看大象，背着小书包，乖乖地跟在奶奶身边。
小孩子并没有多少危险意识，有吃的能玩就很开心了。
这个时期的李显荣是灵魂最完整的时期，她还不是张小丽，没有被抛弃的经历，她没有被外界打压过，也没什么创伤，她上了大巴车，管梨鸢就坐在她们旁边，小姑娘见管梨鸢在看她，立马热情地对着管梨鸢挥了挥手。
“大姐姐，你们也要去火车站吗？”
管梨鸢看着这个小姑娘，想起上一次见到对方是在停尸房里，心里生出了怜爱的情绪，声音都忍不住夹了起来，说道:“对呀，我们也要去火车站。”
管梨鸢旁边的年轻姑娘也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忍不住说道:“她好白净，好可爱。”
谢小芬还是第一次见到城里的小孩子，觉得果然还是城里好，孩子都养得这么好。
“大姐姐，你也很可爱。”小姑娘礼尚往来地夸人。
管梨鸢旁边的年轻姑娘叫谢小芬，今年十八岁，她已经定亲了，下半年就要放去婆家了。
她不太想成亲，她放的婆家很远，她只是相看那天去看了一下，心里头对那里很抗拒。
而且她其实想去城里找个工作，她们村子里就有一个年轻女孩跟着父母去城里打工了，去年过年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一件新衣服。她很羡慕。
今天早上打开门，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门口，对方说是城里来的，想要请她做一份工作。
“这个工作很适合你。”
她起初还以为是骗子，她从小可听说了人贩子的事情。
“不用担心我是骗子。”她说话的时候，控制了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谢小芬亲眼看到家里的大公鸡本来要从墙上飞下来，现在停在了半空中。
“我有这样的能力，想来没有必要来骗你对不对？”
她立马点头。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对方自我介绍道:“我叫管梨鸢。”
她被对方出神入化的能力惊到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要她做的事情是什么，可是她依旧选择了同意。
因为，她觉得如果这一次错过了，她这辈子都会在后悔中度过。
然后，她们来城里，不用坐车，对方带着她跳了一下，她就直接到了城里，太神奇了。
她们到了城里后，对方给她买了衣服，又带着她来坐了大巴车。
谢小芬才知道原来城里是这个样子，她坐在大巴车上，紧张又兴奋，这样的心情和李显荣小朋友一模一样。
于是，后面的车程，这一大一小聊了起来。
“大姐姐，你也是坐火车去看大象吗？奶奶说今天要带我去看大象。”
“我是出来工作的。”
“你做什么工作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什么都能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显荣的奶奶在旁边也没有把这个事情当一回事，事情过去太久了，她都不记得第一次在这个大巴车上有没有遇到这两个人。
很快，大巴车到了火车站。
她们下车后，小姑娘跟两个大人说了拜拜。
但也没有走太远，谢小芬就注意到了那对祖孙。
奶奶跟孙女不知道说了什么，自己转身就走了，把小孙女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车站里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意识到这里的问题，除了一直就关注着祖孙两的谢小芬。
她的距离听不到声音，但管梨鸢能够听到。
奶奶对孙女说道:“奶奶肚子疼，你在这里等一下奶奶，奶奶很快就回来，不可以到处乱跑，也不可以跟其他人一起走，知道吗？”
谢小芬听不到声音，却一边往小姑娘那边走，一边小声对管梨鸢说道:“那个奶奶，有点不对劲，我们快点过去。”
管梨鸢看向她。
谢小芬说道:“我们那里就有这样的情况，家里孩子太多了养不活，就会有人把女孩扔到镇上去。”
“我刚才听孩子说，她爸妈都是老师，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养不起孩子啊？”谢小芬不能理解。
管梨鸢道:“她们家养得起，但是政策上只能生一个。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老太太才会把这个孩子扔了。”
谢小芬被震惊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人，又骂不出来脏话，最后只能狠狠地说道:“这种人要遭报应！”
管梨鸢看着她，她的眼神里，表情里充满了对于这种事情的愤怒和不理解。
一路上，她认不出来那边的老年妇女，那边的老年妇女也没有认出来她。

她现在不是第一次丢孙女的那个农村老太太了。
在她看来，那么多人都丢过孙女，都没事, 她小时候还听说过别人直接把孩子给杀了, 也没有一个人说是要为这个事情坐牢。
别人都没事, 凭什么她就要去做两年牢。凭什么那个时候她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心黑？哪里心黑心狠了？那些直接把孩子杀了的才是心黑心狠, 她又没有杀孩子。
她把孩子放在车站这边，人来人往的，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人家。
再说了，她做这件事是为了她自己吗？她当然不是！如果不是钟红没有生出儿子来，她用得着做这样的事情吗？
于是，她心里就怀着这种恶意做着这件事, 她甚至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这一次她不会再坐牢，她倒要看看她那个儿媳妇还能怎么办？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情, 表面上摁着肚子开始找厕所。
很快，她就找到了厕所。
车站的厕所人多，排了一个很长的队伍，一看就要排很久的队, 她自然很愿意排队。
她心里头也一直计算着时间，脑海里想现在孩子被其他人已经带走了, 想象着她后来的孙子，一阵一阵喜悦涌了上来。
可她不能笑。她还是皱着眉头，嘴里还说着:“荣荣应该不会到处跑。”
上辈子被定罪还有一个原因，车站的摄像头拍到了她，她当时把孙女丢了，自己直接去买了车票离开了。
当时这段视频播出来, 其他人都在指责她，说她太心狠了，好歹也是她的亲孙女。
她觉得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就是为了补偿她。她这一次不会犯任何错误。
“怎么还有这么长的队伍，荣荣应该不会到处走吧。”
她前面的妇女听到她说的话，回过头，问道:“你有急事吗？”
“我倒不是有急事，是我孙女儿在另一边等我。”
“多大的孩子？你怎么不把她带过来？”前面的这个人想象中应该是十来岁的孩子了。
“她想在那边看火车，不想过来。”
“那你到我前面吧。”对方觉得十来岁的女孩在车站也不安全，于是让了位置。
前面有不着急的人，听到了这里的话，就过来和李显荣的奶奶换了位置。
“我不着急，你你先进去吧。”
李显荣其实也不着急，但这个时候只能跟对方说谢谢。
她进了厕所，先是在厕所里呆了接近一个小时，这才出来。
好在外面的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波人了，并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她出来以后，并没有到处走，而是立马回到之前让孙女儿呆着的地方。
她并不觉得那么小的孩子能真的在那待这么久，就算真的能待那么久，现在人拐子那么多，那孩子又全手全脚的，肯定很容易就被人带走了。
果不其然，当她回到原地时，那里早就没有了孙女的影子了。
她心里高兴，但表面上却做出了一副着急的样子。
“荣荣！荣荣！”
她一边喊一边到处问:“你有没有看到这么大的一个小姑娘，背着个书包，刚才就站在这里。”
“没有看到。”
“荣荣啊！我不是跟你说不要到处走吗？在这里等着奶奶吗？”
“孩子丢了？”有人过来问道:“你去车站广播站那边，那边有警察，快去报警，应该来得及。”
“应该没丢，我再找找。我跟她说了在这里等我，肯定是走开了一会儿。”
她一边说一边在人群中到处找，然而这里是火车站，孩子很有可能已经被人带上火车，不知道驶向哪个城市了。
她是这样想的。
就在她觉得肯定找不到了，准备报警的时候，小孩子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奶奶！奶奶，我在这里！”
她回过头，隔得不远，孙女一边冲着她挥手一边开心地喊:“奶奶，我在这里！”
孙女旁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便是在大巴车上遇到的人。
此时，其中话比较少的那个姑娘正对着她微笑，说道:“我们找你好久了。”
“荣荣啊！奶奶不是跟你说让你不要到处乱走吗？不是让你不要跟陌生人一起走吗？”她赶紧过去。
荣荣把手里的冰淇淋给奶奶看:“两个大姐姐不是陌生人，我们在车上认识了。她们还给我买吃的。”
荣荣的奶奶这才看向管梨鸢和谢小芬，表面上还是说道:“多亏了你们，我刚才肚子疼，就去了一趟厕所，结果一出来就找不到她了，还好被你们看到了。”
谢小芬本来觉得这个奶奶肯定是想把孙女扔了，可是，刚才对方的表现又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