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雄身为青州牧,近几个月忙得焦头烂额。
原因无它,他和范兖州范天石本来说好不计前嫌,一起讨伐青莲教的,起初一切顺利。但某日,范天石军中一高阶武将暴毙于室,兖州军中有数人皆称死者与他青州武将曾发生过纠葛,是他青州的人怀恨在心,因此痛下杀手。
他企图证明杀人之事非他青州所为,两方结盟共伐青莲教在即,此时出了这等岔子,怎么看都是青莲教从中作祟。
但范天石那蠢货居然只听部下一面之词,让青兖二州的关系急剧恶化,真是气煞他也。
不过面对宠爱的老来女,南宫雄还是压了压火气,对女儿说道:“囡囡,你和范兖州之子的婚事,多半要不成了。”
女儿现年十六,一年前和范天石之子定了亲,但二州关系现今如此恶劣,这门婚事怕是够呛。
南宫子衿浑不在意,“不成就不成呗,我可听说了,范家的郎君没几个好的。已成婚的暂且不提,剩下没成婚的范五和范六,前者平庸,后者的姬妾能装好几个院,到时我掌家估计有够累的。噢,范兖州还有两个义子,听闻他们的作风倒好些,一个生了副好皮囊,另一个丑陋不堪……可我堂堂嫡女,哪能嫁区区义子?”
南宫雄失笑,“看来这门婚事惹囡囡不虞许久。”
“我的确不高兴,不过父亲决心让我嫁,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南宫子衿撇了撇嘴。
南宫雄逗弄她,“义子也肯嫁?”
现今收义子并不少见,有的雄主会从年幼的孤子中挑选一些筋骨出众的养在身边,养个几年,养出健壮的体格和忠心,驱使其为自己卖命。
当然,那些不想费多几年粮食的雄主则会收些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从半大养起,虽说其忠心不如打小栽培的,但也勉强能用。
除此以外,还有些混出一定名气的武夫,这些人渴望有所建树,他们独身拜于雄主门下,也会给人当义子。
以上无论哪种都好,那些给别人当义子的,一定是草芥出身、极为低贱,不然何以卑躬屈膝,认旁人做父?
如果他没记错,范天石那两个义子皆是从十二三岁养起的。呵,那家伙可真有够抠门的。
南宫子衿抿着唇,红了眼眶。
南宫雄忙道:“与囡囡开个玩笑罢了。你想嫁,为父还不许那些低贱之人来辱你呢?我南宫雄的女儿,岂是那等蛙黾可肖想!”
怕女儿追问他方才何以出言失当,南宫雄看向案几上敞开的布袋,“这就是比盐还要好的咸石?嗯,色白且细腻,单看这卖相,确实比盐要好。”
南宫子衿催促道:“父亲您尝尝,真的比盐要好。”
南宫雄拗不过小女儿,以指沾了少许入口。而这一尝,他虎目瞪大,少见地直接在女儿面前变了神色。
“囡囡,这些咸石从何而来?”南宫雄急忙问。
南宫子衿如实说:“在集市里买的,有一支北地的商队在兜售此物,他们说是从西域胡人那边收的,如今转二道出手。虽说卖得贵,但不少食肆的掌柜在试尝过后,都乐意花重金去买这些咸石。对了,不止食肆,郡内的各家高门都对咸石异常热衷,尝过的都说比盐好。”
南宫子衿说完,见父亲盯着案上沉默,一时也摸不准他是何意。
“父亲,您怎么……”
“囡囡,我有事要去一趟书房。”南宫雄从坐上起身,顺带拿走了那个小袋子,“此物借为父一用。”
说完,南宫雄扬声招来卫兵,让其传令。
张明典前些日因讨伐青莲教一事,陪主公东奔西走,如今与兖州结盟一事僵持、还隐隐有破裂之兆,他便随主回了千峰郡。
只是到家都未坐热,就有州牧府的卫兵前来传话:主公有请,还请先生速速走一遭。
张明典没辙,只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不必费事换衣裳。待他来到州牧府书房前,见房门大敞,而他的主公立于案几后,此时正俯首凝视着案上一物。
“不知主公急召某,所为何事?”张明典随南宫雄奔走,今日才归,同样不知郡中新事。
“全术来了,快来瞧瞧这咸石。”南宫雄喊着他的字,招手让张明典过来,并说起自己方才从女儿和府中卫兵口中收集的信息,“……这咸石很是古怪,像盐,却又胜于盐。也不知晓那些个胡商从何处弄来这宝贝,此物大有赚头。”
张明典尝过后,和每个初尝者那般面色剧变,他垂着眼,眼上枯槁的纹路层层叠叠,像山洞前垂下的重重藤蔓。
某个瞬间,他抬起眼帘,眼瞳漆黑,目光锐亮如刃,仿佛是藤蔓被拨开,露出了其内熊熊的火炬,“主公,某想起了一事。上月秦邵宗大败盘踞于赢郡的李姓盐枭,占领赢郡的同时,一并将赢郡附近的盐湖盘了去。售卖咸石的商队来自北地,不如抓起审问,瞧瞧他们与秦邵宗是否有联系?”
南宫雄皱眉,“全术你是怀疑咸石出自于秦邵宗?”
张明典颔首:“某私以为二者脱不开关联。早年某去过西域,那地方多玛瑙石蜜,还有各类香料和良种马等,但某从未听过咸石之名,且这咸石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怎不是之前,又怎不是多年以后?它就这么巧,出现在秦邵宗占领赢郡以后,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玄机?又是否那李姓盐枭刚专研出了什么法子,还未来得及开诚公布,就被秦邵宗一口吞了去?”
听着这一连串的问话,南宫雄陷入了沉思。
张明典又道:“不过是与不是,且把那批商队抓起问问便知。若这商队背后有他做靠山,此事十之五六与他秦邵宗脱不开。”
南宫雄允了,火速派人前去。
州牧府卫兵的动作很快,抓人、带入官寺、审问。
这一连串下来,时间仅过去半日而已,待心腹捎着信息回到州牧府,南宫张二人已休憩过一轮,此时正在用晚膳。
这顿餐食以咸石代替寻常的盐,但凡舌头敏锐些的,皆能尝出苦味尽消。
“南宫青州,他们都交代了,这支商队确实和秦氏有些关联。为首那行商说,他们是莫知远的远亲。”卫兵汇报道。
张明典喃喃道:“莫家啊……”
势均力敌的望族间常有联姻。而强族也会选择扶持一些弱姓,让其为自己驱使,成为自己的爪牙。
莫氏和燕氏,都是秦家的附属。不过前者是从秦邵宗祖父那代便开始为秦家效力,燕氏则是秦邵宗从及冠后亲手扶起。
莫氏根基较于燕氏更深;但若论信任度,燕氏要胜于莫氏,更得秦邵宗重用。
“莫知远,这名字倒是听着有些耳熟,我记得秦邵宗麾下有个莫延云,看来此人和莫延云不是堂兄弟,就是叔侄关系。”南宫雄啧啧两声,“看来全术猜测不错,咸石的背后很可能是秦邵宗。”
这话说完,南宫雄不住眼热。
咸石价值几何,哪怕只初接触,他也相当清楚。这是金山银山,也是源源不绝的粮草钱。
张明典忽然开口,“那支商队手中还有咸石几多?”
心腹答:“没了,他们卖了个一干二净,赚的银钱倒是有不少。南宫青州,咱们要不要……”
他做了个杀人取货的动作。
“胡闹,绝不可如此!”张明典拍案厉声斥责。
他反应太大,甚至震倒了桌上一方酒樽,心腹惊得缩了缩脖子。就连南宫雄也诧异不已,“全术,你这是……”
张明典凝重道:“主公,如今我们和兖州关系恶化,旁侧还有个青莲教暗中作妖,这等时候去惹秦邵宗作甚?是嫌树敌还不够,难不成真想来个四面楚歌?”
南宫雄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儿,当即忙说:“不可伤那支商队分毫。”
张明典将酒樽扶正,“咸石已在千峰郡内卖得一干二净,其知名度绝非从前可比,秦邵宗此举多半在洒鱼饵,吸引鱼群呢。想必他自己也知晓咸石有多受人眼馋,若将此物置于外地销售,无异于小儿抱金砖过市,注定财物两空。”
他继续正色道:“然而,如果以胡商做幌子,售卖私盐一事勉强能摘干净,毕竟咸石与如今的盐的确有很大差别。商贾重利,定趋之若鹜,将行商引到北地,让其上门取货,如此能万无一失。”
北地是秦邵宗的地盘,别人远道而来,哪怕带上兵卒部曲,但经过长途跋涉后难免人困马乏,加上人数必定不敌秦氏。
到时别说兴风作浪,连小水花都不见得能拍起来。
秦邵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顺着谋士的话,南宫雄仿佛看到了一座被圈起来的,连边边角角都围得密不透风的金山。
他不由妒火中烧,连案上以昂贵咸石做调料的菜肴都吃得没滋没味。
“主公,某有一计。”张明典忽然道。
南宫雄还陷在金山银山不属于他的沉痛里,此时听张明典之言,也未有太大反应,只下意识接了一句:“全术请将。”
张明典拿过南宫雄面前的酒樽,放于自己的对面,而后又拿过一只耳杯,让其紧挨着南宫雄那只酒樽,“离开过云郡后,某一直在想,两州结盟共伐青莲教在即,突发了那等暗杀事。范兖州当真没想过是青莲教从中作梗吗?他是想不到,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南宫雄愣住。
“如果是后者,主公您如今的处境相当不妙,明面上结盟的友方竟成了敌方埋伏的一把刀,谁知晓这把刀究竟何时会动?”张明典再次伸手,这次从远处拿过一个酒壶。
“啪嗒。”酒壶落于他自己的酒樽旁边,同样紧挨着。
酒樽与耳杯,酒樽与酒壶。
双方两两相对,呈对峙之势。
“驱虎吞狼。”张明典眼中闪烁着精光,“主公,不如您邀秦邵宗前来共商讨伐青莲教一事。如果是某多虑了,他范天石与青莲教并无勾结,秦邵宗的到来也仅会是更好的维持结盟局面。如果某未曾多虑……”
话还未说完,南宫雄已抚掌大笑:“善!有全术在我身侧,我还何愁有之?”
张明典沉默片刻又道,“不过主公,此策有个弊端。”
“什么?”南宫雄问。
张明典拿起案几上那只酒壶晃了晃,他们方开始用膳不久,酒水还未饮多少,此时酒壶沉甸甸的,“这头请来吞狼的恶虎,后续该如何处理呢?倘若他不愿回山中,又该如何驱逐?”
三年前,一心求长生的先帝驾崩,现年十一岁的幼帝继位。朝中事务由丞相董宙和背靠王家、垂帘听政的太后王氏一同把持,勉强形成了摇摇欲坠的对峙局面。
自先帝驾崩后,各地的州牧如同挣脱锁链的虎,动作频频,早已不如先前般受拘束。
今天相邻两州有摩擦兵戎相见,明日某州牧领兵离开地界,这都是常有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群雄割据的局面即将来到。
南宫雄咬牙,“过云郡在青兖二州的交界处,就算他秦邵宗要占,也占不了我青州多少地盘。不管了,先处理眼前难题,大不了后面之事走老路子解决。”
赢郡,郡守府。
黛黎正在院子里吃烤鱼。
晴空万里好天气,精盐一事于她告一段落了,剩下那些运货和分销等,黛黎一概不理,只由秦邵宗和他那些个部下来忙活,她则开始休假。
黛黎让庖厨准备了鳜鱼和黑鱼,鱼处理干净后通通切成薄片,再以削尖的木签穿了许多河虾。在院中架起小炉后,她把表面涂满精盐的鱼片放上去。
因着鱼片切得很薄,稍稍一烤就熟了。她用料毫不吝啬,没多久,霸道的香气自炉上飘出。
黛黎翻了翻木签,将底下已烤得金黄的那面转上。炉子不大,只能放几块鱼片和两只烤虾,她见鱼虾烤好,遂将烤虾分开念夏与碧珀,二女起初推拒不敢接。
黛黎无奈道:“虾多的是,又不是仅有这两串,我有烤鱼片吃,暂且不缺那一口。方才搬炉子你们也一并出力,几串虾怎么吃不得?”
二女推拒不过,战战兢兢收下烤虾。
初时她们还紧绷着,谨慎观察黛黎的神色,但见她给了就给了,后面径自吃烤鱼,碧珀和念夏遂逐渐放松。
把屋里命人订制的躺椅搬出来,赏景,吃烤鱼烤虾,吹着春日的风,坐于躺椅上的黛黎想到两个月期限将满,不由开始畅想往后。
等找到州州了,得好好调理下小朋友的心理健康,等一切妥当后,再安排他去庠学。
九岁,才三年级呢,换个时代也得继续读书的。此时的黛黎如是想。
第41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秦邵宗在老远就闻到一股烤鱼香, 起初他以为是府中哪个武将偷开小灶,但又想起近日所有人都被他派出去,为精盐一事忙得脚不沾地, 此时不可能偷闲。
可能是后院那些个舞姬吧,她们未有旁的去处, 如今皆住在原先的地方。
秦邵宗本不打算理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是往主院去的,随着与主院的距离拉近,那股香气愈发浓郁。
男人长眉扬起。
这架势, 开小灶的不像府中舞姬, 反倒是……
他又往前了两步,走到主院的洞门前, 目光直穿洞门而过,便见院中摊开个小案, 和坐在躺椅上悠闲自在的她。
案上有食物,鱼和虾皆有, 案旁立起小炉, 炉上架了正在烤制的鱼虾,由两个女婢一并看管。
许是不用再去盐湖,她今日穿了一袭浅云色的交领深衣,女婢为她盘了发, 云鬓高高盘起, 露出纤细白皙的颈脖,一支金镶玉点翠蝶纹步摇横插于她发间。
听闻脚步声,她施施然抬首,直长如扇的眼睫随之轻抬,一缕日光映入她点漆的眼瞳中, 仿佛是两枚剔透的黑玛瑙浸于冷泉,而随着那双桃花眼弯起,他的身影在浮光跃金的温柔涟漪中愈发生动。
“君侯回来了。”轻柔的,宛若春日和风般的声音传来。
秦邵宗的喉结来回滑动了下。
他在原地站定两息,而后才抬步进去,“看来夫人今日兴致不错。”
之前挺长一段时间,秦邵宗都未在这个点回来,黛黎以为他仍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才想着今日在院子里烤个鱼。等他下班回来,她早就吃完并收拾干净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今天居然不用加班。
今日黛黎心情好,顺着他的话点头,“近来事事顺利,无什可愁的。”
说着,她礼节性地问一句,“君侯吃烤鱼否?”
她等着他说不,这人忙得很,不是和幕僚开会,就是往郊外兵营去,不时还要去一趟赢郡的官寺。
忙起来两三日不回府上是常有之事,有时黛黎吃饱喝足,泡完澡要睡觉了,才隐约听到他从外面回来的动静。待翌日她起床后,他早就不见踪影了,听女婢说,他天微亮时就起床去晨练。
黛黎叹为观止。
别人每天昏迷五个时辰才攒了些能量。他倒好,每天睡两个时辰,甚至可能还不到,就能生龙活虎一整日。
“夫人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他却说。
黛黎眼皮子跳了跳,但没办法了,只好让念夏回房搬多一张椅子出来。
秦邵宗入座。
气氛有点怪,旁边那道目光晦暗又带着难以忽视的热度,仿佛是深海之下岩浆涌动的活火山,不过黛黎也习惯了。
看吧,他也就只能看看。
黛黎淡定地翻烤鱼片。
她其实吃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鱼虾本想让念夏和碧珀收拾干净,但现在秦邵宗来了,只好让他收尾。
“手艺不及丰屯长,君侯凑合着吃。”黛黎将烤好的鱼片递给他。
穿了鱼片以后,木签的长度有限,黛黎拿住上沿处,露出一截下端给秦邵宗,方便他执签。
那只深色的大掌伸来,他拿是拿住下面了,只是连同上端的素手也一并包裹。
黛黎侧眸过去,语气相当平静,“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择善而从,行稳致远。主公应当谨言慎行,莫要寒了一众幕僚的心。”
秦邵宗:“……”
大掌往后移,相对规矩许多的握住了木签后端那部分。
黛黎看着沉默的秦邵宗,心里瞬间舒爽,不由笑道:“您能虚心纳谏,我很开心。”
“咔嚓。”木签折断的声音响起。
黛黎只当没听见。
秦邵宗面无表情吃完那串烤鱼片,刚将木签投入旁边的小竹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君侯,青州信使求见,说是有急件要给您。”有卫兵来报。
黛黎在府中“度假”的这些日子,除了练字以外,不时还会去找纳兰治下棋。
关系是走动出来的,她如今靠着这位纳兰先生才牵制住了秦邵宗,断不可与其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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