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推开门,闪身出去,黛黎自知一旦离开,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落花苑,因此她是跑着出去的。
心跳声震耳欲聋,紧张到耳鸣的黛黎没有听见脚步声。
茅厕污秽,因此设在角落。从此地出去唯有两条路可走,往北,或往西。而落花苑在北边。
黛黎自是往北冲,结果才跑出两三步,她陡然听见一声惊雷般的厉呵。
“黛黎!”
那道熟悉的男音严厉冷沉,宛若龙腾虎啸,惊得黛黎寒毛卓立,头发都快炸起来,她没往那边看,下意识的加快速度往前冲。
秦邵宗本就压着心火,此时见状仿佛有把刀插入了心窝,蔓开细细密密的疼,他僵了一下,而后才怒火直接燎高三丈,一个箭步就上前去逮人。
他正值盛年,在沙场上打滚惯了,日日晨练未曾有懈怠,加上比黛黎高许多,如今要逮一个不怎么锻炼的她,完全是手到擒来。
领路的肖潼和随行的黄世昌等人惊愕地看着秦邵宗几步上去,跟苍鹰搏兔似的,快狠准地直接拿住青衣女,再利落扛起来。
“秦,秦太尉?”黄世昌说话都不利索了。
对方却没给他任何眼神,扛着那脸颊有疤的女人快步往外走。
肖潼怔怔的,只觉有什么“呯”地碎掉了。原来长安的贵人口味如此清奇,不喜完整爱残缺啊!
白剑屏回过神来,对一旁还呆着的黄世昌说,“黄府君,君侯他有事要先行告辞,咱们改日再聚。”
没有解释方才,也没有说“改日”究竟是何时,这番客套话只透露了一个信息:他们要撤了。
黛黎刚被抓住扛起来时,吓得够呛,她的腹部抵着男人结实的肩膀,在失衡后求生欲驱使,手臂下意识绕过他的颈脖,双腿还本能地挣了挣。
不料才蹬腿那么一下,屁股上就挨了揍。
“老实点!”秦邵宗一肚子火。
虽说他已快速行出几步,转过拐角离开了黄世昌等人的视野,但光天化日被揍了屁股,黛黎脸颊被血气蒙得通红,“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秦邵宗充耳不闻。
黛黎见他不应,心里着急,方才那小段路无人,不代表后面也没人,遂软了语气和他说:“秦长庚你这样扛着我,我肚子难受。”
男人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把黛黎放下。
就当黛黎刚松了口气时,她的双脚再次腾空,只是比起方才,此时改扛为抱。
刚刚黛黎看不见秦邵宗的脸,如今转到正面来,她看清楚了。他许是许久未认真打理过,下颌处冒出的青茬没刮干净,比起往日多了几分粗犷。
他目视前方径自走着,没看她,但见下颚处的线条清晰如刀锋,肌肉绷得非常紧,沉甸甸的威重和凌厉压着怒,如同黑海上隆隆作响,将落未落的雷霆。
黛黎哪能不知他怒极,也就此时还在外面,没和她算账。
心里惆怅和惊慌难止,但她也不能否认,在那声呵着她名字的男音落下时,那些对未来漂泊的不确定也好,仿徨也罢,都像被风吹散的沙,散得一干二净。
尘埃落定。
等黛黎回神,秦邵宗已行至黄府的前庭,他的马在前庭悠闲地踱着步子,偶尔摧残一下黄府君的花花草草。
见主人阔步前来,赤蛟颠颠地迎上去。
秦邵宗把黛黎往马背上一放,而后利落翻身上马,坐于她身后。他单手控着马缰,另一只大手紧箍着怀中女郎的细腰,也不知是怕她从马背上颠了下去,还是不愿她一声不吭又逃了去。
黄府的正门一直敞着,唯有两个士卒一左一右守着不让马匹跑出去,如今秦邵宗要离开也方便。
赤蛟被不轻不重地夹了马腹,立马往府外跑。
秦邵宗这些日子住在传舍里,他谢绝了郡中各大户赠的住宅,只大手一挥包了一座传舍作落脚地。
传舍离黄府不远,两者间不经闹市,赤蛟撒开四蹄狂奔。在黛黎看来,仿佛只是一眨眼马匹已到目的地。
后背贴着的热源离去,黛黎见他已下马,双手抓住马鞍也想借力下来。然而还不待她走动作,便腰上一紧,他箍着她的腰将她抱下,走路带风地快速进入传舍。
“君侯。”士卒见上峰抱着个女郎回来,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何人时,不住欢喜。
主母找到了!他们总算不用日日泡在冰窖里。
传舍的木楼梯被重重地踩出噔噔的声响,又急又重,黛黎心潮起伏。
“秦长庚……”她试着喊他。
但男人全然不应,如当初在黄府时将她打横抱起后的目视前方,未看她一眼。
三层的楼梯,秦邵宗抱着人不带停的一口气走完。一脚踢开房门,他径自入内,把黛黎丢在榻上。
一片乌云般的黑影笼过来,黛黎还来不及抬眸,下巴就被老虎钳似的三指捏住抬起。
两人的目光终于碰上。
黛黎看到了他鬓间冒出的新白,和比起记忆里似乎深刻了些的眼尾细纹。
而在这光线稍暗的帐内,那双眼底浸着红根的棕眸像一片漩涡涌动的湖,随时都能将人吸进去。
“我之前在南洋县说的话,夫人是当耳旁风了?”他看的虽是黛黎,但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恨不得咬碎的是她。
南洋县,这是她第二次离开他,南下途中被逮住的地方。
“再敢逃,我就把你儿子的腿打断!”
“不打秦宴州……再敢逃就生一个出来,等他长大后,我打断他的两条腿。”
那些话穿越了时空飘来。
黛黎眼瞳收紧,惊慌地摇头,“不,秦长庚你别打……”
“我说过,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去……”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又先后停下。
秦邵宗稍怔后,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显然也想到了另外两句。
他怒火再窜高一节,竟是比他最初设想的还要愤怒,却又不止是怒,心口还疼得厉害,好像有一锅热油当胸浇下,他的皮.肉被灼穿,心尖也在这滚烫的温度中灼烧出无数个血泡,又骤然被锋利的针狠狠刺破。
黛黎心知不好,见他呼吸急促,搭在床沿的大掌青筋暴起,似乎因用力过猛,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蜷成拳时,竟根根泛出青白之色。
他气狠了,此时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黛黎干脆不说了,颤颤地伸手圈住男人的颈脖,见他没有反抗,凑上去亲他。先是蜻蜓点水式地贴一下,盖个印,再看看他,
秦邵宗依旧面无表情,他眼底情绪复杂,说不出具体是怒火亦或其他,浓烈如陈酿,又似烈焰一样难以克制。但面上,他的表情还是冷冷的,赫然还压着怒。
黛黎再去吻他,于上次而言,她这回要深刻许多。
唇舌相依的几息后,那双棕眸动了动,他一改方才冷淡的无动于衷,猛地伸手圈住面前女人的腰,将她牢牢地、紧密地固定在自己身前,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他亲得凶,数日奔波的烦心与焦虑,和得知她离开的怒焰有不少都倾注于其中。漫山的烈焰缓缓收拢,沉淀为最厚重的泥潭,呼啸着把黛黎拽入、淹没。
黛黎舌尖有点疼,她甚至有种尝到血腥味的错觉。
亲吻声啧啧作响,在无人惊扰的白日里分外清晰。
黛黎被困在犄角里,前面是他热腾腾的胸膛,左右是他两条钳着她的铁臂。他浑身烫得惊人,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火星子,又似刚烧红的铁,只稍一入水便滋滋地腾出一片热气。
榻角的空间有限,黛黎动弹不得,只能被他亲了个透。
等到秦邵宗稍退开,她也顾不得等气喘匀,“秦长庚,我很抱歉这些事先没和你说一声。”
他嗤笑,“亲完才说这些,用美人计对付我,这就是夫人的道歉态度?”
黛黎当没听到这句,继续道:“我留给你的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对吧?”
他额上的青筋抽动了下,似有一股勃发的怒意在其中涌动,就在他张口欲言时,一只柔软的素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长庚,你先听我说。”
男人顿住,只冷呵了声,未有其他。
黛黎低声道:“如果有的选,我其实不想走。你我成婚已来,你做得很好,是个优秀的丈夫。家里条件好,锦衣玉食,而我亦尚未超脱到能无视一切物质的地步,且肥土之事没彻底收尾,我又如何不想亲眼看一看今年渔阳的金秋?”
也不知她话里的哪一句安抚了他,秦邵宗的语气比最初少了几分凶戾,只仍冷着脸,“那夫人怎的还跑?”
黛黎缓缓收回手,“长安那把尊椅迟早都是你囊中物。我若是不走,往后州州和祈年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走到兵戈相向的那一步吗?秦长庚,我做不到啊!”
秦邵宗这人吃软不吃硬,但被他逮到后,黛黎本打定主意以柔克刚,慢慢和他说清楚其中种种。他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一定会理解她的顾虑。
然而真到了退无可退的这一步,黛黎发现一切是不受控制的。
她到底不是精密的机器,无法排除情绪的干扰,一如当初给他写《和离书》时没办法一笔呵成。
那些深夜里无人可诉的仿徨,那些不被信任的不安,那些自己翻来覆去揣测未来的迷茫,随着他冷声的质问,如同再也压制不住的山洪,轰然爆发。
“纳兰明摆着为州州站队,和崔先生打擂台。你身为他们上峰,别同我瞎扯什么这其中没你的授意。你暗地里做的事没和我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能自己想。”
黛黎的情绪愈发激动,“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放任他们俩兄弟不管的后果必定是兄弟阋墙,势不两立!就连你秦长庚,将来很可能都讨不着好,你让我如何留?你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下的余地啊!”
昔年李世民和李建成打擂台,最后太宗胜出,其兄兵败而亡,而当时的高祖直接被幽禁,无奈改立次子为皇太子,后来自个当太上皇去了,让次子继位。
当然,黛黎不认为戎马半生的秦邵宗完完全全等同于她所知晓的历史人物。
但还是那一句话,“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哪怕不是一丝不改地照着那样的轨迹走,总归有几分相似。
毕竟那可是天下权柄,拥有不讲道理的生杀权。点石成金,点到谁,谁就能平步青云,连带着阖族也跟着一道鸡犬升天;生杀同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试问这样的权力在前,又有几人能做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在黛黎那番话后, 房中针落可闻,气氛愈发冷凝。
黛黎发泄式的说完,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想撇开头不去看面前男人,偏偏他在此时抬手。
生了茧的长指擦过她泛红的眼尾, 拭去那将落未落的泪,他的动作笨拙,显然是很不擅如此。
有风从窗沿上吹入,在无声的退让中, 屋中凝结的气氛缓缓流动。
“这般喜欢掉眼泪, 当初夫人给我写《和离书》时,泡坏了多少张信纸?”秦邵宗拂过泪的指尖莫名发烫。
“……才没有。”黛黎僵了下, 她试图继续转头不看他。
但秦邵宗为她拭完泪,顺带止住她转头的动作, 让黛黎和自己面对面。她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有些红, 这会儿倒是从狐狸变成红眼兔儿了。
“还说没有?那信纸底下都被泡发了。”秦邵宗揶揄道。
明晃晃的证据被一而再、再而三揪着, 黛黎恼了,如果是寻常她肯定要发点脾气,或拂袖而去。但现在跑是跑不了,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再去火上浇油。
黛黎只能抿着唇不说话。
见她沉默, 秦邵宗也顿了顿, 而后才说:“我没打算一直瞒着夫人。”
黛黎心潮起伏,说话时不由带了三分怨,“没打算一直瞒我?那是像如今这样,等我自个发现了,你再与我坦白吗?”
“我本打算等我也回到渔阳后, 再与夫人开诚布公。”秦邵宗平静道。
至于后面的,他没有说。因为没必要,后来的她想一走了之,根本就没想过回渔阳。
黛黎只觉自己的血管噗噗地跳得厉害,她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事到如今,那句话的真假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后续。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黛黎垂眸,问出这话时,她下意识抓着小片裙摆,将那青裳抓得皱巴巴的。
秦邵宗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起从前的打算,“在很早以前,大概是十几年前吧,我意属的继承人其实是云策。”
黛黎怔住,意外,好像又不怎么意外。云策和州州及冠的那一夜,秦长庚独自在武器库中买醉,当时他就有透露一二。
“云策早慧,寻常孩童要学五日才学完的书,他三天不到就能读完。且他母族姜氏这三代下来,除了中间那代庸庸碌碌,其余的每一代皆有聪慧之人。而祈年那小子……”他额上青筋似突起了一瞬。
“他拳脚不错,偶尔有小急智,但读书这块就是个朽木,一篇文章错字连篇,屋子里的书全都吃灰吃饱了。虽前有夫人说他有什么阅读障碍症,然而依我看,就算没有,那小子也绝没耐心一坐就是一整日,且秦三性格单纯,耳根子软,听不得关系亲近之人的哭诉。云策虽不是我亲子,但若非当初兄长与我阵前换帅,我说不准已魂断沙场,因此将来由他接手一切,我觉得合适。”
中国的封建王朝虽不及西欧固化的唯血统论贵族体系,但要说不讲究,那也不是。
因此黛黎试探着问,“当时你麾下所有人都没意见?”
秦邵宗如实说,“当然不是。早年北地的班子里还有卫家的人,以及暗地里和卫氏牵线的,都试图令我意转心回。”
黛黎看见他突然笑了一下。
不是方才带着几许戏谑的抓弄,这个笑容浸满了血腥味,像恶虎嗅到侵入者踏入自己领地,即将张开他的血盆大口。
“你麾下现在好像没有卫氏子。”
秦邵宗眸中沉着暗色,“不是杀了就是驱逐了,如今自然没有。昔年我秦氏遭难,不得已和卫家联姻。卫氏女诞下秦三之后,卫家分到的肥肉已足够多,后面竟还想给秦三定娃娃亲,把他的婚事一并揽过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不厌恶野心,甚至还很欣赏那些奋发上进的人。但前提是这类人本身有真才实学,且有清楚的自我认知。
当贪心过了度,自个几斤几两也不晓得,那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厌恶秦三的母族。只因卫氏阖族上下,除了那已过世的曾祖,个个都又蠢又贪。
黛黎又见他露出了之前令人悚然的笑容,他道:“总的来说,那些自以为是、极度拥护‘为我血脉方能承我战果’的老顽固,已十不存一。”
这是秦邵宗一开始为秦云策铺的路,只不过在侄儿十二岁那年,出了点变故。
黛黎见他敛了笑,整个人仿佛笼在厚重的云翳里,便猜后面可能发生了旁的事,而这从崔盛二人如今为祈年之师,且极力帮他争取可见端倪。
“后来,云策是不是生病了?”黛黎委婉地问。
月亮似乎升起来了,无形的云翳被柔和的月华驱散。
秦邵宗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女人,她还是那么聪慧,此时被他堵在犄角里,眼眶红红的,泪水洗涤后眼珠子愈发透亮,像两枚浸在冷泉里的黑珍珠。
她眼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有点探究,有点忐忑,也有些许因云策而起的痛心。而她方才的仿徨和恐惧,在她自己也不知晓、无所觉之下慢慢淡去。
那缩成狐狸球的坏东西,正慢慢地、重新地将柔软的腹部露出来。
只要有耐心,再等一等……
等不了!
血液在经络奔腾的声音是那么的响亮,它们势如破竹地直冲头顶,令他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思考。一些别的念头啃食了他的思维,再将他的脑子一寸一寸地占据。
曾经好似被热油当胸浇下之处,那生满了无数水泡的溃散之地,像突然被轻柔地上了药。
于是,针刺的疼痛开始消散,散发着腥臭的溃烂慢慢长出了新的血肉。
伸手将犄角里的女郎挖出来,秦邵宗低头吻了下去。
黛黎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对接下来的这遭全无预料。
比起最初带着狠意,这个吻要柔和一些,但贪婪不减,他攻城掠地,绞住那软红的舌吮吸不止。
这人亲得狠,但黛黎感觉他没有方才生气了,第一回 时弄得她舌尖生疼,如今倒是……
舌尖忽地被咬了下,吃痛的黛黎抽了一口气,思绪戛然而止。
秦邵宗退开少许,以掌覆在她脸侧,粗粝的拇指摩梭着她泛着水色的唇,眼里带着不虞,“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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