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开,我要出去。”黛黎抬手推他。
秦邵宗顺势握住她的手,“时间不早了,旁人都已各自安寝,外面无人听你差遣,夫人何处去?”
黛黎面无表情,“不劳驾旁人,我自己走路回渔阳拿《离婚协议》。”
秦邵宗唇边的弧度逐渐消失:“……”
两人对视。
秦邵宗在她眼中看到了熊熊烈焰,而黛黎则看见了他不肯退让的坚决。
“秦长庚你真是个浑球。”黛黎收回被他握住的手,抄起一个锦枕砸过去,“今晚这间屋子里只能留一个人,不是你出去就是我出去!”
秦邵宗一把接住枕头,见她面笼霜色,无奈道:“夫人,三楼的厢房已经排满了,二楼有住朝廷中人,你我如今在新婚期,我此时出去难免惹旁人怀疑。”
黛黎听他说“在新婚期”就不住冷呵,刚新婚就敢给她整这种幺蛾子,当她好欺负不成?
“二楼下不得,那劳烦君侯在三楼和其他武将挤一挤。反正你是他们的上峰,你让他们开门,他们难道还敢违令么?至于面子,君侯刚刚不是才说换个身份当无赖不错?”黛黎冷漠建议道。
秦邵宗:“……”
他抬手,想再次握住那只柔荑,却被她避开。方才黛黎下榻下不得,现在她干脆不下了,抱着另一只锦枕往里面缩,不让他碰。
黛黎避到里面了,床榻外腾出一块空间。
秦邵宗看了眼,蠢蠢欲动,以往这是他睡的位置。但还不等他顺势坐到那上面,此时内里飞来一张被子,若非秦邵宗眼疾手快将之一卷,多半要被蒙头。
“出去。”黛黎瞪他。
秦邵宗一手拿枕头,另一手拿着被子,“夫人……”
黛黎直接躺着,转了个面背朝外不去看他,拒绝交流。
秦邵宗盯着外面那片空位,挣扎了半晌后终是轻啧了声,没睡到那上面。
不过拿着被子和枕头的男人也没出厢房,他在房中看了一圈,最后走到房中唯一的长榻上。
那小榻是用于给旅客斜躺放松,如今成了秦邵宗的床。
身形伟岸的男人往那一躺,更显它小得可怜,甚至还未完全有秦邵宗人高,容不下他的小腿。
秦邵宗睡在小榻上,看着顶上的顶板,臂弯里空荡荡的,浑身都不舒服。
啧,秦宴州那小子真是办事不力。
“哎老丰, 你有没有觉得今日君侯的心情不太妙。”
“何止是不太妙,简直能说糟糕至极。方才我才看到老莫挨骂了,虽说老莫这家伙刚刚是冒失了一些, 但以君侯往日的作风,最多就睨他一眼, 哪会像方才一样像嘴上淬了毒似的。”
“所以到底是何事,能让君侯的情绪在短短一宿从山巅跌到阴沟里。难道是那两个朝廷命官作妖?”
“不可能,区区蠹虫何足挂齿。”
丰锋和白剑屏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然而好一通探讨, 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早膳过后, 队伍再次启程。
这个过程中黛黎没和秦邵宗说一句话,也没用正眼看他一回, 吃饱就和施溶月一同上了马车。
倒是秦邵宗几番往黛黎那边看,有一次还想上前和她说话, 只不过被黛黎察觉到,拉着施溶月躲开。
暗中观察的丰锋几人恍然大悟, 原来君侯和主母闹矛盾了。
不, 或者该说,君侯好像惹主母生气了。
同样接收到这个信号的还是施溶月。
小姑娘跟着黛黎上马车,在黛黎没注意的地方,她有些愁地揪了揪自己的裙子。
二舅母心情不好, 现在不是好时机呢。也不晓得剿匪行动在何时, 希望莫要那般快吧……
“茸茸?”
施溶月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挺直腰背喊了声“在”,待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又是心虚又是羞涩地红了耳尖。
今日早上被秦邵宗明里暗里打扰的黛黎本来还心情不虞,这会儿倒是笑了, “方才想什么呢,难道是茸茸昨晚做了个美梦,刚刚在回味?”
施溶月干巴巴道,“算是吧。但具体的不记得了,只隐约觉得很美好。”
“梦确实不容易记清楚。”黛黎深以为然。
马车开始行进,穿过小县城早晨的集市,小贩的吆喝和行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从帏帘外飘入,满满的烟火气息。
黛黎掀开帏帘一角,春日早晨的风吹了进来,携着几丝沁人心脾的凉,将她剩余的烦躁通通带走。
施溶月感叹道,“真好呀!”
黛黎闻声转头,只见在映入车厢的日光里,小姑娘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头上的桔色发带被风吹得微微打卷。此时她惬意地弯起大眼睛,好像被晒成一坨融化的橘色猫猫饼。
“茸茸,你是第一回 出远门吗?”黛黎笑着问。
“我先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渔阳。如果不是渔阳的话,那就是的哦!”施溶月如实说。
“此去长安一来一回耗时两三个月都算少,再加上你是秋季就到渔阳的,算起来至少得离家大半年。茸茸会想家吗?”黛黎故意逗她:“要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我只能派人快马加鞭把你送回红英那里了。”
施溶月那句“还是有一点点想的”卡在喉间,忙说:“才不会哭鼻子。我及笄了,及笄以后便是能离开家的小娘子,不能总是黏着母亲了,否则我心里也过不去。”
黛黎有一瞬间的恍惚,“怎么会呢?”
施溶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借着将鬓发捋到耳后的动作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力求让自己镇定些,“长大后有长大后要做的事和责任,总不能让父母为我操劳一辈子。”
黛黎回神,缓缓垂下眼,没有接这话。
施溶月心里急得团团转,但黛黎不开口,她不好贸然继续。
只能干等着。
然而一直到车驾驶出县城,施溶月都未再找到机会。她心中的小火把越来越黯淡,最后“噗”地一下熄灭了。
施溶月:“……”呜呜。
此后的六日里,队伍行程控制得相当好。早上出发,等日薄西山时精准落脚乡县或者村庄。
拐点出现在第七日。
离开某座小村庄后,往南的下一个县城很远,哪怕队伍里是清一色的良驹,也难以在一个白日就抵达目的地。因此傍晚时分,队伍在野外止步了。
安营扎寨向来需临水,北地的大河道较之南方稀少许多。大江大河不好寻,就找条一丈左右的小河,在河的不远处安营。
这次出行动用的车驾尤为多,除了普通的行囊以外,还有一批马车专门用于装载营帐。
营帐的材质多是皮革和刷过桐油的布匹,防风挡雨。而在多雨的潮湿季节,甚至需在底下铺设木板以防潮。
不过春雨贵如油,铺设木板这一项就省了。
士卒手脚利落,很快一顶顶帐篷支起,组成方形。申天鸣和郭奈等人占方形的一个面,北地的其他人占另外三个面。
黛黎和秦邵宗同睡一个帐篷,主帐坐落于最中心。隔壁是秦宴州和秦祈年俩兄弟的小帐,另一边则是施溶月。
用过晚膳后,黛黎进帐篷休息。
这几日她和秦邵宗说的话非常少,非必要不和他多说一句话。至于这“必要”,也唯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恰好朝廷那边的人过来。
“好几日了,夫人还生气?”秦邵宗跟着黛黎入帐。
黛黎不理他。
秦邵宗无奈,“先前是我不对,我往后不再和秦二说那些了行否?”
黛黎没忍住斥他,“你该说的都说完了,如今再和我保证有什么用?”
秦邵宗压住上扬的嘴角,没说话,而是突然伸手捏了一下黛黎的腰,后者完全没料到他有此举。
她腰上都是痒痒肉,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捏,脸上严肃的表情没绷住,笑了一声。
黛黎:“……”
秦邵宗强行把人抓到自己怀里,用下颌去蹭她脸颊,“夫人肚子里还有多少气,让我再捏捏看,看会不会再笑笑。”
“秦长庚,你真是烦死了。”黛黎打他的手。
搭的是小帐,比不得传舍包厢,空间小得很,只能放入一张软榻。于是睡了六天小榻的秦邵宗,终于能睡床了。
好吧,虽说这榻简陋得很,但秦邵宗浑不在意。
他一躺下,就闭着眼睛抬手往旁边探,待捞到那软乎乎的一团,就卷着往自己怀里塞,将人牢牢嵌在怀中,然后小腿位置不怎么意外的挨了一脚。
秦邵宗眼睛都没睁一下,“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既然夫人还如此怒火中烧,不如咱们打一架。”
说着,那只箍在她腰上的大掌意有所指地往下滑。
黛黎一把握住他粗糙的手掌,“不许胡闹。”
小帐比房间还不隔音,动静大点隔壁说不准都能听见。要是今晚和他在帐里来一场,黛黎觉得大半夜她得拿枕头把秦长庚捂死,再把他丢到河里毁尸灭迹。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张开,和她十指相扣,同时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耳尖上,“六日了夫人,都已走出幽州了,消消气可好。”
“睡觉。”黛黎扯过被子蒙在他头上。
今夜既无繁星,也无明月,顶上苍穹宛若蒙了一层厚重的黑纱。乌鸦振翅飞过,鬼魅似的影子完全融入黑暗中,叫人只听见“呀呀”的鸟鸣,而看不见半分踪影。
临河而起的方阵营地摆着火盆和火把,在暗夜里像一颗颗熠熠生辉的昂贵明珠。
距离营地不远处的东面矮丘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武安侯他们扎营了,瞧那架势约莫有三百人,人数是我方的两倍有余。”
“此番主要是杀朝廷信使,若是情况不对就速速撤离,莫要恋战。”
“都督,朝廷的人才二十余,怕是难以分辨……”
“不难。方才朝廷内应传来消息,他们驻扎在北边。只要这次朝廷损兵折将,大半的人都死在回长安的途中,武安侯便很难不让人怀疑,毕竟谁让北地是他的地盘。”那人冷笑:“传令下去,寅时行动,若是被生擒,必须咬定是绿林好汉,不为任何人效力。”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过草丛很快遁远。
邓千峰看着不远处的火点,目光晦暗不明。
这里是冀州地界,是秦邵宗的地盘,他们调不来太多的兵卒。不,更准确的是人可以来,但兵器不行。
每个城关都设有巡卫,检查旅人行囊。兵器,尤其那种一看就是作战用的好刀好剑是带不过去的。
一经发现若拿不出来相应的手续,不仅要没收兵器,携带者说不准还要下狱。
当然,倘若绕城而行,特地避开城关检查也不是不行。但出行在外,总要吃喝拉撒,而那些补给唯有城中有。
如果自行带辎重补给,倒是可以避开城关深入北地,但如此大包小包的赶路,又有一定概率被城周的巡卫或真正的山匪发现。
故而此事筹谋了许久,也不过运来一百多的兵力。
有凉风拂过,天上乌云转移,圆月小小探过头,但又在丑时末重新藏进云层。
寅时正,夜黑风高之时。
一众黑影手持刀刃,弯腰降低高度隐在草丛中前进,距离迅速缩短。
鸟哨哔哔两声,一排弓箭手就位。
牛筋被拉紧,发出“咯滋咯滋”的响声,而随着另一声拉长的鸟哨,箭矢如雨下。
“啊——”
秦宴州猛地睁开眼,迅速摸到放在枕边的长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这时旁边的秦祈年也醒了,“方才什么声音?”
几乎是他话落,外面传来一声大喊:
“敌袭!有敌袭!”
“岂有此理,还在北地就敢找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竖子等着,你爹我立马来收拾你。”怒气冲冲的少年头发也不绑,提了剑就要往外冲。
秦祈年出去时,帏帘扬起,秦宴州看到了外面不断有手持刀械的士卒从帐中走出,俨然要去迎战。
他脑中忽然掠过四个字:先斩后奏。
第146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黛黎在沉睡中猛地惊醒, 吵杂声如潮水般涌入双耳,她听见有人扬声大喊“敌袭”,还有锣鼓接连敲响。夜间的寂静如同摔破的铜镜, 每一片都锐利得割人耳膜。
她下意识抱着被子坐起身,转头往门帘方向看。
帐中没有点灯, 两侧卷起作窗透气的帏帘有些许火光照进来,不过不明亮,只将帐内映得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因此黛黎看见了一个同样已坐起身的高大轮廓。
秦邵宗摸了摸黛黎的额头, 未见有冷汗, 但还是问:“夫人被吓着了?”
“有敌袭,难道遇到山贼了?”黛黎皱眉猜测。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们的车驾多,猛地一看确实很像富商出行。在山匪眼里, 这不就是妥妥的肥羊?
秦邵宗不缓不急起身,“区区贼寇, 何惧有之?遇到就遇到。”
黛黎睡意散了个干净, 也跟着起身穿衣,“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安。”
“不安?有你夫君在,还能让宵小将你掳走不成?”秦邵宗不知突然想到什么, 眸光闪烁了下, “不如夫人留在帐中静候佳音。”
黛黎穿衣动作不停,“还是不了,我随你出去看看。”
秦邵宗动作稍顿,但没说话。
穿戴整齐后,两人一同出帐。帐外火光大盛, 将这一方区域映得亮如白昼。先前在帐中听闻锣鼓铛铛作响,还隐约有几声惨叫,但等真正出来,周围却没有黛黎所以为的混乱。
士卒倾巢而出,一个个手持利刃,如同咧着尖利獠牙的狼,只等头狼下令便蜂拥而上。
方形阵营的北边兵戈声不断,秦邵宗往那边看的第一眼就乐了,“从北边偷袭?他们也是会选,丰锋,如今情况如何?”
乔望飞和魏青已去支援,白剑屏留守南面,丰锋则在主帐外等待指示。
如今被上峰点名,他立马道:“目测袭击者最多百数,估计是些不长眼的响马盗,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出来作妖。”
秦邵宗转了转扳指,“百来人也算是颇具规模的贼寇团伙,先前竟未有消息传来。让人留些活口,朝廷那些酒囊饭袋也尽量救一救。”
丰锋:“唯。”
黛黎听说“北边”,也往那边看,果不其然见北方已乱作一团。有人举刀砍杀,铮亮的刀面折射出寒光森森。
“二舅舅,二舅母……”
黛黎回头,看见了披发的施溶月。
小姑娘面色发白,她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加上年岁小,这会儿惊魂未定。
“夜里凉,茸茸怎么出来也不穿多些?”彼此的营帐隔得近,黛黎干脆把人从哪里来塞回哪里去,“不必担心,对方的人数远不及我们多,你二舅舅会处理好。”
施溶月被黛黎哄回去了。
从小姑娘的帐内出来,黛黎忽地打了个激灵。
今夜动静这么大,连茸茸都跑出来了,怎么州州和祈年那边一直没动静,难道……
黛黎加快脚步,越过主帐和站于主帐前的秦邵宗,直奔兄弟俩的营帐。
那营帐的门帘被风吹得微扬,显然里面的小扣没系上。黛黎心里咯噔了下,克制住直接掀帘的动作,先喊了声,“州州,祈年。”
里面没人应答。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黛黎猛地掀开帏帘,火光从她两侧一直往里映入,攀上内里空无一人的软榻。
兄弟俩都不见了。
远处杀杀声在这一刻仿佛无限放大,好似牵连了大地一同震动,否则她如何会觉得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呢?
一条铁臂从侧后方伸来,把将将跌坐在地上的黛黎捞起。她听见了一道贴着她耳畔的、略带惊讶的低沉男音问,“那俩小子何处去了?”
“哪来的宵小,给你爹拿命来!”秦祈年提剑就砍。
那人一惊,没料到这边和人交着手,那边却陡然冒出个人来,且还来势汹汹,仿佛携有千军万马。
不过对方给自己助威的这一吼于他而言倒不无好处,起码算个预警。
那人迅速从后腰摸出另一把短刀,反刀一横作挡,刚要嘲笑对方黄毛小子过于浮躁,谁料刀锋真正相碰的那一瞬,他便变了面色。
好似有千钧重的力道加持在手腕上,他本就是单手持刀,如今迎战的还是左手,力吃不住。
刀刃交锋不过短短两息,他便被秦祈年挑飞了短刀。
“李五,我来助你!”他同伴见势不妙,手臂肌肉虬扎鼓起,利落斩杀一个负伤朝廷兵卒欲要上前。
然而不待他走出两步,一股凌冽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杀意如蛇将他缠绕,叫他背后汗毛卓立。
那人本能地侧头,同时抬刀,却遗憾的慢了一排。毒蛇的獠牙已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咽喉,随着刀刃利落划过,一行血红色泉涌般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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