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对前方不知如何是好地勇说道:“让他们再出来一下,我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有病得很严重的,也一并抬出来让我瞧瞧。”
勇期期艾艾,颇为小心翼翼地问:“巫,是有办法了吗?”
林凤至觑到他眼底不容忽视的期待,不置可否。她也不敢给人希望,虽然只在这个地方待了一个晚上,再加上原主青的记忆,林凤至已经大致了解到这个时代所具备的医疗水平。就算她知道了是什么病,恐怕也很难根治。
勇像是没有得到主人回应的小狗,垂着尾巴远远地去山洞外传话,他严格地遵守着安设下的规定,没敢靠太近。
洞穴里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林凤至推开想拦着她接近病人的勇。
患病的人神情瑟缩,在林凤至靠近时甚至于下意识后退。林凤至注意到,许多人脸上黄中带黑,皮肤干燥,有一小部分人还出现了蜘蛛痣。总体来说,这些人与原主记忆中的模样想必,或多或少都消瘦了。
勇喊道:“她是我们柯珞人新晋的巫。”
林凤至忽然感觉到,他们注视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狂热、激动、充满信心。她什么都还没做,他们眼神中就有了希望。
也许她低估了蒙昧时代神明信仰对人的影响了。林凤至似有所悟。
有人抬着一个无法行走的病人走出了山洞,那人脸色灰败,肚子膨胀如鼔。他的神智已然不清,喃喃低语着什么。
他快死了,林凤至有些不忍再看。
她心中有了些猜测,没再继续待在山洞外沐浴他们近乎祈求的目光。在医疗不发达的时代,很多病是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的。林凤至猜测的任何一种病症,以她目前了解到的医疗手段,都无法根治。
所以林凤至不忍,她不忍心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离开前,她根据目前观察到的症状,想了想一些能对症的药,延胡索、艾草、大黄……她又怕这些药材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她将其按下,记在心里,只待更进一步的探查。
林凤至让勇继续带路,去了淘金的河流。
淘金的河在柯珞人的腹地,光是走过去林凤至估计就花了一个小时。更别提一路上山林环绕,小道穿插。
终于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林凤至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再走下去,她的身体快受不了了。要知道,她虽然穿了过来,但身体还是原来的素质。原主虽然常常练习祭祀祝祷的舞,但她现在可是刚刚经历过高热晕厥去世的身体。
林凤至都怕自己厥过去。
河滩两岸散落着一水儿木质的淘金盆、淘金盘,还有些石锤、石臼和陶器。河水当中细细地闪着金色的微光,淤泥当中也含着少量的金砂。
林凤至不由感慨,这条河真是宝贝。在河流的上游,必定潜藏着金矿。
林凤至沿着河岸上下走了两圈,一路走走停停,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勇因为族人在这里患了病,本能的畏惧。但林凤至都敢走,他一咬牙也跟上了。
“巫。”
林凤至和勇循声望去,是听到消息急忙赶来的安。
她严厉地看向勇,似乎在责备他怎么敢带林凤至来淘金河的。林凤至现在是柯珞人的巫,可以说是全族的希望,如果她也出事,柯珞人又该何去何从?
要知道,青草山外还有三个大族觊觎着他们。没有巫觋,不仅是影响着和神明的沟通,还有族内事务上也会被外族的巫觋插手。他们现在占有的山川河泽,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夺取。
到那时,柯珞人凭何生存?淘金河无法隐藏,私挖金矿必将柯珞人推向死地。
林凤至还小不懂这些,勇常年在外为柯珞人换取物资,还不懂得有一个巫的重要性吗?
勇低下头,歉疚道:“对不起,巫救了祁,我以为巫能救川他们。一时激动,没想那么多。”
“什么?”安听到祁活下来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按她的经验,祁多半是活不成的。他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安有一种预感,也许,林凤至会带给柯珞人更多的惊喜。
如此一来,安看林凤至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柔和。
她是听到有人报信说勇带着巫一路从山洞到淘金河,安当真是心惊肉跳,生怕勇和巫都折在这儿。
此时安放下心来,慈爱之意尽显眉梢。安看了看日头,温和道:“饿了吧?”
林凤至摸了摸肚子,一路上走得风风火火,再加上早上水米未进,她老实地点点头。
安又扭头带着怒意地觑了勇一眼。勇没敢吱声,静悄悄跟在后面。
在淘金河边修建得有一排简单的屋舍,里面设施简陋,几乎只有长长的通铺。淘金的族人做饭就是在屋外搭个棚子,用泥土盘个小灶,柴火漫山遍野都是。他们还从家中带了陶碗陶釜用来做饭,林凤至瞥见罐子里没吃完的咸菜和米。
勇去河中汲水,安在灶前生火。林凤至想了想,打算收起一些陶碗和木箸去河边清洗。
林凤至把手伸进河里,河水凉悠悠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看着干净清澈的河水未必就安全,里面可能潜藏有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寄生虫。林凤至后脊发凉,潺潺流水声此刻在她耳中宛如催命的音符。
如果前来淘金的族人们每日用河中生水,那他们感染寄生虫的可能性也很大。
她要回去问问勇和安。
不留神脚下一滑,踩进了岸边的泥洼中。
在柯珞人中,原身因为修习巫祝,地位较高,衣食住行无不是族中中上水平。就连她脚上穿的鞋子,也非凡品。她穿鞋名为舄,是一种加木底的礼鞋。通常在祭祀或重大场合穿,表面覆以丝绸和纹绣。
原身十分宝贝这双鞋,往往只在跳祈神舞的时候穿。
林凤至赶忙将鞋子清洗,鞋面上忽然掉落一颗螺。林凤至定睛一看,那螺螺壳细长,如尖塔般,像一颗钉子。
是钉螺?
林凤至心里一跳,仔细看去,螺壳上纵肋明显,呈现出网格状的纹理。
真的是钉螺。
在林凤至的记忆当中,因为钉螺而引起的病症只有一种。
血吸虫病。
血吸虫是寄生虫的一种,寄宿在钉螺当中。人不会直接被血吸虫寄生,但是接触到钉螺生存的水域,就有可能被感染。
在林凤至生活的时代,她甚至都没怎么见过钉螺,只是从文学作品中听说过钉螺和血吸虫的赫赫威名。因为在五十年代的时候,国家对钉螺组织了大规模的消杀。到了现代,即便是不小心感染了血吸虫病,也有特效药进行治疗。
在这个时代,不清楚钉螺的威力,在钉螺周围生活,莫名感染上血吸虫病是非常危险的。人们因为无法治愈只能等待死亡,越来越多的人将其妖魔化,将其称为蛊症。
林凤至越想越是寒毛直竖,小小的一颗钉螺化作感染血吸虫的病人,腹部肿胀面色萎黄灰败地向她伸出手,从她的脚面一点点攀上去。
她飞快取了一个陶碗抄起钉螺,接触过钉螺的脚背像有蚂蚁在爬,似乎下一刻就要融入她的皮肤。林凤至心脏狂跳,她大声地喊安的名字:“大母!安!快烧热水给我!快!”
安不明所以,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忙将陶釜支上土灶,将勇刚取来的水倒入。厚实干燥的掌心拍了拍林凤至的后背,林凤至缓了缓,脚上湿漉漉的水渍仍旧彰显着存在感。她急切地需要一捧热水,洗去脚面上看不见的寄生虫。
土灶中升起寥寥烟火,林凤至盯着那一缕火苗,为了不让自己一直去想脚上可能存在的血吸虫,她同安搭话:“大母,我找到他们生病的缘由了。”
她将陶碗递给安,里面是那颗尖塔形状的钉螺。
安注意到,陶碗有轻微的颤抖。
林凤至构思了话语,用安能听懂的话进行解释:“这是钉螺,钉螺中有很多看不见的虫子。这些虫子会通过水进入我们的身体,在我们的身体里长大。它长得越大,人就越虚弱,直到人被它吃空,人就会死掉。”
小小的一颗钉螺在安和勇眼中立刻幻化为邪恶狰狞的庞大虫躯。
两个人神情凝重,像是信了林凤至的说辞。
林凤至意外之余不免有些惊奇巫对柯珞人的重要性。好像无论多么荒谬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是神谕。
“以后看到钉螺,一定要注意防范,最好能将它焚烧。”陶釜中水开始冒热气,林凤至试了试温度:“如果不小心踩进含有钉螺的水域,要尽快用热水冲洗。”
林凤至将热水倒在脚上,一遍遍地清洗,直到皮肤发红,感觉不到蚂蚁在爬,她才停下清洗。
在山林溪流边,即便是日头高悬,也很少感受到暑气。清风一阵阵地吹,吹散还未聚拢的暑热。
勇在棚下,兢兢业业地做了一锅粥。他在林凤至的支使下,用滚烫的沸水将陶碗和木著全都洗了一遍。林凤至说的话搞得他心里面毛毛的,尤其后面林凤至还说了,没煮沸的水中也有虫子,也很有可能会让人生病。
总之,他是不敢再喝生水了。
怀着敬畏之心,他先给林凤至和安盛了粥,这才自己端着个陶碗蹲在一旁默默地吃。
林凤至捧着陶碗喝粥,佐以小菜。也许是饿得狠了,白粥也吃得津津有味。
安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说道:“族中为你成为巫准备了好菜,先吃些垫一垫。”
林凤至擦擦嘴角,点点头,思及原身记忆中安会药理,活得久见识也多。她将之前想到的能够缓解血吸虫病疼痛的药描述给安听,为了不被安盘问,林凤至将其推脱到所谓的神明身上。
安听完后思索片刻,缓缓道:“延胡索,我从未听闻过此药。倒是大黄,也许是与神明叫法不同,我们叫它黄良。若是需要大量的艾草,须得让勇去县中采买。”
艾草捣碎外敷在腹部,可以缓解血吸虫病人腹部疼痛;再用大黄导泻,促使病人排出肠道虫卵,减少腹痛频率。茯苓、泽泻等药材用来减少病人的腹部积水问题,虽然效果不大,但聊胜于无。
林凤至无法在医疗落后的地方让感染血吸虫病的人彻底根治,只能绞尽脑汁缓解他们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组织人手对淘金河的钉螺进行灭杀。林凤至估计,柯珞人知晓了疫病的源头,是不会放弃淘金河的。
毕竟实打实地在河里淘出来金子,可比农耕织布来钱快多了。
因为淘金而患上血吸虫的病人,族中约莫是要照顾他们一辈子。
桩桩件件,都是需要花钱的。
当利益足够大时,人会忽略获取利益时可能会遭遇的危险。
林凤至也只能尽量让淘金的族人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劳作。
“还得买石灰。”
只灭杀钉螺是不够的,最好是能将石灰撒入钉螺待过的水域。
第5章 离骚 先前去淘金的人不少,他们接二连……
先前去淘金的人不少,他们接二连三地患上血吸虫病后,安和其他知情人商量过后,决定将消息封锁。如今有了解决办法,安终于也卸下压力,向族人坦白。
已经去世的青壮由族中出资下葬,他们的亲人也由族里出资赡养。
淘金河的事情在族中已经隐隐有所流传,毕竟几十个人的消息很难彻底隐瞒,安索性将消息告知族人。柯珞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要是透露出淘金的事儿,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与其任由族人猜疑焦虑,不如敞开了说。
况且又有林凤至这个新晋的巫表明不是神明的惩罚,只消清除钉螺。可信度已经大大增加了。
自此,钉螺灭杀的活动在青草山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而林凤至也并没有闲下来,她捡起了原身的老本行。
因为安提议过等钉螺灭杀有了一定成效之后,再办一场送蛊移病的祝祷让族人的心安定下来,林凤至没做多想同意了。
她已然见识到了巫在柯络人当中强大的话语权,恰巧,她想做的事很需要说一不二的权力。
她回忆原身关于巫觋的所有记忆,觉得很有意思。
首先,巫通过歌唱、舞蹈或特定仪式与神灵交流,解决族人生活中的难题。巫因为负责占卜、治病、主持丧葬仪式等被视为人与神之间的媒介。而族群中的巫觋,不仅仅是神职人员,还可能兼任智囊、医师。
因此,巫觋的地位往往很高。
每个族群成为巫觋的方式都不同,在柯络人这儿,想要成为巫觋的考验实质上是重病不死。像原身一样,历经冷水浸泡、高热缠身后能清醒活下来。
很难说这是选神明的代言人还是选身体强健抗造的牛马。
在男曰觋,在女为巫。比起男性成为的觋,柯络人更信任女性成为的巫。他们认为女性的生育能力是上天的恩赐,更能与神明交流和沟通。
柯络人信仰山川湖海造就的神灵,譬如青草山上祭祀的神灵湘君、湘夫人。他们认为山川有灵,主宰风雨丰歉。
郡县中生活着的大族屈氏信仰复杂得多。他们不光崇拜山水神灵,还崇拜祖先。原身听说他们每年五月都会去江边做祝祷,祭祀一个才高八斗、品性高洁的屈氏子弟。
至于原身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她烂熟于心的祭文据说全是那位屈氏子弟的文章。
屈氏的文章融合了神话传说,飘然瑰丽、自由奔放。大量使用“兮”字调节节奏,唱起来有种跌宕起伏的韵律感。
几乎看过他文章的人都会感慨,屈氏一定见过神明,或者他自己就是神灵。
林凤至摩挲着手中光洁的竹简,指尖掠过熟悉而又陌生的文字,脸色渐渐变得古怪。
五月、屈氏、文章、神话......
屈氏不会就叫屈原吧?
像是急着求证什么,林凤至将书案上所有和屈氏相关的竹简打开。仔细查看每一篇辞赋,《天问》、《招魂》、《大司命》、《少司命》......
终于,她看见了——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离骚》。
林凤至眼前的文字慢慢变得模糊,她的神情似哭似笑,她擦了擦眼睛。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她唯一读过的屈原辞赋,多年之后竟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已经无法像高中时可以信口背诵《离骚》,但她永远记得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学习《离骚》时,她还是个一心只有学习、努力考上好大学的高中生。时隔多年再次读到《离骚》,竟是这般场景。
实在是物是人非。
她遥望窗外田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鼻尖仿佛嗅到稻谷成熟的香气。这块土地上太阳升起又落下,稻谷收获两千多次,就到了她原本生活的时空。
真好,她还是在那片土地上。
林凤至忽然理解以诗词歌赋抒情的文人,她的才华没有那么高深,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内心的复杂。
她在原本空洞地漂浮着,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忽然长出一根绳子,将她的灵魂从空中拉了下来。
她又脚踏实地了。
始皇帝很焦虑,急得嘴角长了两个燎泡。
那日他以为玄鸟入梦是天佑大秦,天命在他。
可一连过了三五日,蒙毅都快将徐福出海要的物资准备好了,擎等着琅琊郡守将童男童女送来。
夏无且日常来给始皇帝做号脉时被始皇帝震了一下。
始皇帝眉心竖起悬针纹,肝火旺盛。
夏无且迅速在脑中过完近来朝政大事,琅琊郡乃齐国故地,归属日子尚短,难道是郡守县令治下不严,传到始皇帝这儿了?即便如此,陛下也不会忧心于形表。
难道是迁三万户于琅琊不顺?也不应该啊,能免除赋税十二年,多少黔首求之不得。
夏无且百思不得其解。
冷不防听耳边传来一问:“夏卿,朕可有碍?”
夏无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搭在始皇帝脉上,连连请罪:“陛下龙体康健,只是肝火稍稍旺盛。”
夏无且并不担心始皇帝因此番出神治他的罪,一来始皇帝对有用的人才向来包容,二来夏无且曾在荆轲刺秦时将药囊砸向荆轲,给始皇帝争取了时间,也算是救了始皇帝一命。
始皇帝因此大呼无且爱我。
果不其然,始皇帝只是瞥了夏无且一眼,继而道:“想来无且同那徐福探讨医术至夜深时,迷了神思。”
夏无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此事传到了御前。说起医术,夏无且不由得为徐福惋惜,好好的一个大夫,如何就去学了方仙道呢。徐福于医一道颇有心得,他也替徐福说两句好话:“陛下,徐福针灸之术高超,若是潜心医道,来日未必不是一方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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