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自己不也曾说过,‘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陛下身边是天下权力最盛的地方,在下也想往上爬。只是,李相,你不会真觉得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吧?”
岁月在李斯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让他的智慧越发沉淀醇厚,依旧能奏响生命华章。他眯了眯眼,眼底泛着冷光:“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高霎时间大笑出声:“李相啊李相,陛下如今倒是身体康健、状似无虞,人都有百年春秋,大秦先君不惑之年都没有。陛下寿数几何呢?陛下百年之后又是谁来接手这个庞大的帝国,李相想过吗?”
赵高对人心幽微的觉察更甚李斯,赵高是隐宫中一步步爬上来的,又曾直面过死亡,他能看透始皇帝对死亡的恐惧和神仙方士的迷恋,因此大胆献上徐福而忽略徐福背后包藏的阴谋。
他也能看见看似不可动摇的丞相李斯的致命弱点——贪恋权势。人人都知晓始皇帝不愿放下手中权柄,难道李斯就愿意吗?他们二人才是最相似的君臣。
他也深知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动摇李斯的心,可他依旧为此冒险在李斯心中留下引子,以待来日。
李斯盯着赵高的脸,脑中顺着赵高的话思考。始皇帝百年之后,他的儿子当中谁最有可能继位?毫无疑问,是长子扶苏。李斯并不认为公子扶苏会撤下他的丞相之位。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核心的权力中心就那么几个位置,公子扶苏偏向儒家,真的会给他这个法家代言人高位吗?
“此非人臣所当议,今日我就当没听过这些话。好自为之吧。”
这是拒绝的话,赵高却并不气馁,若是李斯当真无意,此刻早有刀斧手将他拿下扭送至始皇帝处。
可偏偏在李斯看见他时,车驾周围也早就不动声色换上了李斯的心腹。
“李相,扶苏公子似乎同蒙家走得很近呢。”赵高掀开车帘,走时还留下一句话:“在下受陛下之命教授胡亥公子律法,就不多陪了。”
李斯眼皮都没动一下,只在心中冷笑,好个奸猾的狐狸。拐弯抹角让他为胡亥助力,也不想想胡亥尚且年幼,能不能立得住都是一回事儿。
东巡途中可是死过一位十来岁的公主的。*
心腹捧着一堆竹简上来:“丞相,这是陛下刚批阅完的奏章,擎等着您处理。”
李斯心绪一松,嗯了一声:“放着吧。”
车帘晃晃悠悠,露出琅琊城的半个城郭,他看见新任的琅琊郡守仍在城墙之上目送始皇帝的队伍。
李斯心道,始皇帝如此精力充沛,君臣上下一心,赵高想为胡亥图谋帝位,早着呢。
新任琅琊郡守默默望着宛如长龙的仪仗,大秦帝王启程前往彭城,他也要在琅琊开始属于他的战斗。
郡守心中燃起无限的野望,他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从琅琊前往彭城,需要穿过鲁南丘陵和淮北平原,道路崎岖,所幸此前王贲探路时已着令当地官员修缮驰道。沿途郡县也早已准备好行宫、粮草献礼迎驾。
开阳县隶属东海郡,为沂水河祊河交汇之处,是陆路南下的必经之地。始皇帝在此稍作停留歇息。
始皇帝一面协同文武百官看尽路途风景,听博士讲当地典故趣事,一面召见当地官吏听取汇报。
沿途的郡守、县令纷纷紧张地等待他的召见,他们向始皇帝汇报赋税、户籍、治安惩治等情况。始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官员们还以为始皇帝会轻拿轻放。
没过多久,对各个官员的奖惩情况就流传出来。
东武县县令赐爵一级,开阳县县令削职流放。
再没人敢轻忽始皇帝对朝政的掌控了。他从未因为出行在外就疏忽对各地政务、任命官员、律令审理的重视。
在始皇帝召见时,开阳县县令对县中沂水河堤防御措施闭口不谈,只说驰道夯土十分坚硬,符合秦制标准。
没曾想沂水河堤未曾修缮,正逢春夏之交,又是多雨的季节,开阳县县令未发现水患隐患,是为玩忽职守。就连他开口夸耀的驰道,也是王贲来过后紧急征发徭役修缮的。
始皇帝遂将其削职流放。
尸位素餐、疏忽职守的官员们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始皇帝平等地送他们离职流放大礼包。
巡游途中,除了召见官员,他也接见了不少黔首,了解民情民意。
征发徭役将沂水河堤修缮完毕后,他才携着队伍离开。
而沿途竟然有黔首向他叩谢。
嬴政一时惊奇,原来是开阳县县令对治下黔首威逼太过,他这个惩处恶首的皇帝竟也成了黔首的青天。
他竟然也获得了一些民心吗?
嬴政若有所思。
当夜,新寻的方士在夏无且的死鱼眼中献上了新炼制的丹药。
夏无且默然无语。
陛下!我以为你改了!你怎么?!怎么这样!
嬴政还对夏无且解释:“无且啊,这丹药的方子朕瞧过,没有问题。那韩仙师也说他的师父吃了四十年,活了九十须发都是黑的。如今身体还是十分康健呢。”
夏无且:......
你、我、唉!
夏无且两眼一黑,不愿说话。
也许是兴奋使然,当夜始皇帝又梦玄鸟。
玄鸟长长的尾羽划过黑暗的天际,始皇帝在梦中见到了自己。
他的仪驾到了彭城泗水边上。卫尉军守卫着他,城中高点也有数名将士占领。
在泗水河畔,无数人围观着。河水的中央,有船只载着什么,粗大的绳索没入水中,岸上的人们与河中的人们一同用力,不知是在打捞着什么巨物。
始皇帝看着四周热火朝天,心中也来了兴致。他心知这是梦中,也不怕受伤,俯冲向水下去。
终于看清了水中的情形。
那是九个青铜鼎,鼎身刻有山川、神怪等图案,因为绳索缠身,看不分明。青铜鼎纹路精妙绝伦,每个大鼎上的纹路皆不相同,甚至鼎耳、鼎足、腹内的纹样都有差异。
夔龙纹、凤鸟纹、蟠龙纹、兽面纹、肥遗纹......不一而足。
嬴政记起来这是什么了。
传说夏禹治水成功后,将天下划分未九州,并令各州进献青铜,铸造九鼎。鼎身刻有各州山川神怪的图案,象征着九州统一与王权至高无上。此后,九鼎成为夏、商、周三代的传国重器,代表“天命所归”的正统性。
周时,九鼎作为王权象征被公开展示,周王室衰微时,诸侯国多次“问鼎”,意图争夺正统。所谓“问鼎中原”、“定鼎天下”均源自于此。
秦朝历代先君也与鼎颇有渊源。
秦武王赢荡打通通往洛阳的道路,亲赴周都洛阳观看九鼎,后又亲自举鼎,结果被鼎砸死。
因为秦武王赢荡无子,秦国的政治权力架构也因此发生了变化,王权自此到了秦武王的弟弟,也就是嬴政的曾大父——秦昭襄王的手中。
传说他曾大父灭掉东周时,也一并将九鼎运回了咸阳。
嬴政在咸阳为王为帝多年,哪儿见过九鼎。都是曾大父为正统、天命而传出的消息。
真正的九鼎不知所踪。
却原来藏在泗水之中。
嬴政欣然,他若是能捞起九鼎,谁还能质疑大秦代周的正统性?
就在此时,泗水中湍流暗涌,系在青铜鼎上的绳索忽而断裂,本来已经露出鼎耳的青铜鼎豁然沉入水中。
等岸上人反应过来入水搜寻时,水中九鼎也许被河中暗流裹挟,已经不见踪迹。
嬴政面沉如水。
既然玄鸟已经让他看见九鼎下落,他绝不可能让九鼎从他手中溜走。
天命在他,天命在秦!
正统在他,正统在秦!
刘季生来性格豁达好结交,常常混迹于沛县的酒肆当中。
身为泗水沛县的亭长,下值后他常常约上三五好友去喝酒。嗯,有时候没下值就直接去了。
即便如今刚娶了妻子吕雉,也没能改变性情。
依旧是不着家。
今日也是如此。
往常他爱去王媪、武负经营的酒馆中喝酒,并且赊账。他喜好结交朋友,见识广博,常常说起奇闻趣事,每每在王媪、武负处喝酒时都能带动她们的生意,她们也就默许他赊账。*
他直接去了樊哙经营的狗肉铺子喝酒。
因为他得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在酒馆中说难免人多口杂,还是去樊哙家中较好。樊哙既是他的妹夫,又有酒肉招待。
他到时,萧何、曹参等人已经满上了酒,一边小酌一边吃点炙狗肉。
刘季一进门就夺过萧何手中还未喝下的酒一饮而尽,环视在座众人:“你们猜猜,我这儿有什么消息?”
樊哙两手一摊:“得了吧,不猜不猜。”
倒是萧何饶有兴致,也不生气刘季夺了自己的酒,见他神色兴奋,思索片刻道:“那位,始皇帝要来?”
刘季摇摇头,夹了一片狗肉,犹带亢奋:“不止,我打听到始皇帝要在泗水捞周时遗落的九鼎。你说这泗水河中船只来来往往多少年,真能捞到九鼎?”
“我看不见得。”樊哙快人快语。
“始皇帝一路东巡,不知处置了多少官吏,又在齐国安插了多少自己的眼线,想必捞九鼎也只是表面,或许要借故清理楚地官员。”曹参皱着眉头。
“也不一定。始皇帝已经在彭城斋戒祭祀,还动员了千人预备明日捞鼎。”
萧何顿时略显惊讶地抬头:“只是捞鼎?”
“只是捞鼎。”刘季肯定地点头,说着激动地搓了搓手:“我预备着明日去看看始皇帝的车驾,乃公还没见过皇帝呢。”
樊哙直接道:“你干脆直接去泗水参与捞鼎,说不得捞上来九鼎还能混些赏钱。”
刘季大笑:“你怎知我便是如此想法?”
他仰头饮尽一杯浊酒,环视周围:“诸位可要与我同去?”
第20章 泗水捞鼎 刘季好酒好色,个性张扬,胆……
刘季好酒好色,个性张扬,胆识过人,对新鲜事物充满热情。
始皇帝出巡到沛县隔壁的彭城,并且要一千个身世清白的黔首做役夫在泗水河中捞周时九鼎。
刘季怎么会不感兴趣?
在来之前就已经找上官申请此次由他负责送沛县民夫前往彭城。刘季交友广泛,在彭城也有不少好友,即便无缘得见始皇帝,见一见往日二三好友也好。
樊哙瞪圆了眼睛:“那地方如今全是官兵,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刘季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征发民夫的调令到了沛县,我已经向上官请命,带队去往彭城!干活罢了,前头还有那么多大官儿,区区一介亭长,还能掉脑袋不成?”他转向萧何,瞥见对方正在思索,眼珠子转了转,大声道:“萧何,你素来稳重,我去得还是去不得?”
刘季是沛县亭长,负责押送役徒、维护治安,而萧何是沛县主吏掾,是负责掌管文书、考核的基层官吏。两人素日公务上就有所交集,私下情谊更是深刻。
刘季虽然平日吊儿郎当,但对人心的觉察十分敏锐。
他清楚地知道,萧何精通律法、勤于政务、遵循秦制,实际上对秦的暴政早就心怀不满。秦推崇法家极端专制,而萧何治黄老之学,两者治国理念南辕北辙。萧何身为基层官吏,一次次遵循命令签发征发徭役、追捕逃犯的公文,见证了这片土地上黔首的泪水。
他不明白秦一统之后百姓的日子怎么会更难过了?
萧何表面上是对秦尽忠尽职的官吏,实际上对极端集权秦制的弊端早有觉察。始皇帝不休养生息,导致民生凋敝。巡游东南加重百姓的负担,如今更是为一己之私,调动上千名民夫去泗水河里捞虚无缥缈的九鼎。
萧何清楚地知道,秦这一艘船,还没到沉没的时候,但只要秦始皇这个掌舵者一如往昔般滥用民力、不与民修养生息,破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听闻刘季嬉笑,萧何叹了口气,摇头笑道:“刘季,你胆子真是不小!且去吧,毕竟,那可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皇帝呢。只是,务必要谨慎。”
萧何垂眸思索,他总觉得,始皇帝的目的绝不会只有捞鼎这么简单。
刘季大笑:“自然,我自有分寸。”他忽而低下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若是真能捞到周鼎,参与者皆有重赏......”
樊哙当即响应:“我也去!”
萧何斜睨了他一眼,正色道:“秦法森严,更何况始皇帝在彭城,千万小心......”
“老萧啊。”刘季上前一把拦住他的脖子:“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来来来,喝酒喝酒。”
萧何不再言语,仰头与他饮尽一碗浊酒。
夜色深沉,等刘季喝得尽兴,踉踉跄跄地推开家门时,正看见吕雉在一豆油灯下翻阅从娘家带来的竹简,见他回来,手中竹简微微一顿。
“又喝那么多。”她口中轻声责备,却是放下竹简,去将温着的醒酒汤端来让刘季喝下。
早就知道刘季去喝酒了,知道劝不住,还备好了醒酒汤。
刘季一屁股坐在席上,靴子也没脱,吨吨喝下解酒汤。吕雉的神情在灯火映衬下更添三分温柔。刘季心下一动,忽而想起成婚时吕雉不假辞色的脸。
吕雉嫁给刘季,本质上是吕雉父亲吕公的一场政治投资,他们的婚姻是基于利益,所以一开始,吕雉是不太情愿的。毕竟刘季大她十几岁,虽然没成过婚,但已经和曹寡妇有了一个名唤刘肥的儿子。
但奈何父命难违。
他们初相见之时,是吕公一家搬到沛县,请沛县豪强聚首吃席,顺便认认脸。
萧何因是沛县主吏,主管收礼。礼物不满一千钱的,皆坐于堂下。
他闯入了宴席,并叫门童高喊自己送钱一万。他其实一个钱都没有拿出来。吕公以为是贵客,当即出门相迎。刘季大大方方走进去,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肉。吕公一时惊奇,竟也不呵斥。有人戳破他并未送钱,刘季也不害怕,依旧吃着酒肉,还出言戏弄宴席上看不惯他的客人。*
萧何当即出来打圆场。
吕公并未因为刘季的举动生气,会相面之术,他盯着刘季看了许久。宴席散尽时,他忽然开口说刘季有贵相,要将女儿吕雉嫁给他。
满座皆惊。
这桩亲事就这么成了。
刘季婚后得到了老丈人的资助,也渐渐得知了吕家举家离开单父县的原因。
这个时候的人们安土重迁,不会轻易从故地离开,他们吕家离开单父县,自然是因为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只好举家搬迁、躲避仇敌。
吕公确实会相面之术,但让他娶吕雉更多的是因为他在宴席上的举动。胆大、人脉广,又有萧何等人相助,这对急需在沛县寻找一个靠山的吕家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
所以,即便吕雉的母亲百般不愿,吕雉还是嫁给了他。*
娶了吕雉之后,刘季的家中竟也有了些烟火气息。吕雉操持内外,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刘季的非婚生长子刘肥,她都多有照料。
他们二人之间,好似漆器,表面是规整的礼教纹样,内里却是层层胶合的实用结构。
人心都是肉长,吕雉为他操持内宅之事,日日辛劳,纵然二人因之缘起不甚美妙,刘季也说不出吕雉不好的话。
此时此刻,思及新婚那日吕雉的冷言冷语,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吕雉真是无名火起,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还有脸笑?浸了水的帕子往刘季脸上一扔,正欲说些什么斥责不要脸的刘季,却被刘季拦腰抱起,腾空的感觉吓了吕雉一跳。
刘季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嘴里含糊道:“娥姁,你夫君我要发达了。”
“你哪次不这么说?”成婚不过半年,吕雉已经听过刘季画的大饼无数次,她面不改色,推搡着刘季。
刘季坐直身子,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次不一样,我有预感。”
昏黄的灯光中,吕雉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看着丈夫兴奋的脸庞,想起了父亲对他的预言和厚望,她说道:“要去哪儿?”
“彭城。我福大命大,定能有所收获。”他压低声音,仍旧难掩激动:“说不定可以见到始皇帝,到时,我回来与你细说。”
吕雉轻轻眨动眼睫,掩去心中难言的羡慕与嫉妒。吕雉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内心微妙的情绪,她再一抬眼,所有不该有的情绪一一收敛,只剩下对刘季的无奈:“我去给你收拾些衣物。”
她又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刘季不打开便知晓是何物:“这是阿父送来的,正好给你路上打点,可记着要收好。”
刘季笑道:“多谢夫人。”
数日后,泗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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