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院到底不全是知根知底的,温聆筝留下了摇光和白榆看顾敬哥儿,这才和裴凛回到了芳华院。
屋内,烛光晕暗,温聆筝换下常服,从内屋中走出,临出门的行舟向她作揖,而裴凛已坐在一旁的罗汉榻上等她。
坐到了另一侧,温聆筝习惯性地又点了一盏蜡烛,继续说着方才在芝兰院未说完的话。
“翠萝那丫头虽说是有些小心思,但本质上也不过是希望靠敬哥儿上位,只是那方嬷嬷……我却说不好。”
“我想着让她们狗咬狗,就先借口支开了方嬷嬷,又让翠萝去府门边等郎中,引得那老贼猜疑我信任翠萝而疑她……”
“然后诱她二人自露马脚,又刚好能拖延时间,等到行云回来将二人一并擒下?”
裴凛回过神来,笑着补充完了温聆筝的话,又哄孩子一般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家娘子,看来是有女中诸葛之姿啊!”
没好气地拍开了裴凛的手,温聆筝显得有些落寞,“裴见微,你这是捧杀!不过。我要真能有诸葛先生三分本事就好了,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重活一回,竟还让人下了这样大的一个套!
听着温聆筝低低的,充斥着自责的声音,裴凛轻笑了一声,原该凌厉的眉眼变得愈发柔和。
“这不是你的错。”
下意识地避开了裴凛的目光,温聆筝看向屋外,扯开话题,“你方才让行舟去做什么了?”
轻抿了一口茶,裴凛抬眸看向温聆筝,“既要惊蛇,那总得有打草的棍吧?再也要留出一个口来,让那些有心人钻钻才是!”
裴凛的话说得委婉,低沉的语调中又似染着笑。
温聆筝一听就知,这家伙定然是“没安好心”,指不定又想了什么整人的辙儿呢!
悬着的心放下了,她这才想起了些没说完的事。
“对了,方才在芝兰院说话不便,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方嬷嬷先前说,敬哥儿屋中的香是从荣寿堂来的,老太君也用,可我让白榆偷偷去了荣寿堂一趟,常嬷嬷说……”
“荣寿堂?还真是拙劣的计谋。”
裴凛大抵是被气到了,鼻间溢出一声轻哼,“祖母少时贫苦,为人勤俭,最不喜那些奢靡之物,打从我记事开始,就没见她燃过香。”
“满府上下,正经地跟着教养嬷嬷学过焚香的,左不过就只有二婶,阿凝,与我这三人。”
“只怕是有心人利用祖母怜爱敬哥儿的心,借她的手把这些东西放进芝兰院罢了!”
“你还学过焚香呢?”温聆筝侧头看着裴凛,清澈的眼瞳笑意盈盈,“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只会舞刀弄剑?”裴凛没好气地弹了一下温聆筝的额头,言辞间颇为骄傲,“怎么说我当年也是享誉盛京的纨绔啊!这点子东西都不会,那如何能行!”
斜眯了裴凛一眼,温聆筝摇摇头吐槽道:“你还骄傲上了?若是公爹还在,听见你这话,怕是得后悔当年只拿大刀追着你砍了两条街!”
听见这话,裴凛一愣,待回过神来,不由尴尬得摸了摸鼻,又听温聆筝的低笑传来,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个阿凝,嘴上合该栓个绳才对!”
“这可不是阿凝说的。”
温聆筝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敬哥儿一事既没水落石出,我想,就先不与老太君说了,只是三弟这事,你今日入宫,官家可有……”
“有。”
话题回到裴准身上,裴凛的表情都沉重了许多,“当年的林氏贪墨案终究涉及章慧太子,官家虽不至于因此疑我,可却也不能给太后那边留下话柄,毕竟……”
裴凛摇了摇头,颇为无奈,“杖责三十,终生不得入仕,这样的惩处,已是官家宽宥。”
心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温聆筝不由叹道:“那将来效哥儿……”
“效哥儿?”
“事赶事了,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儿祖母给三弟的两个孩子都起了名,嫡子按族谱择了效字为名,女孩,同旁支一样,偏旁从心,择了念字。”
“念?”裴凛沉吟了片刻,才道:“从旁支也好,只是,祖母的意思是打算送那孩子回临安吗?”
温聆筝摇摇头,“祖母说,到底是侯府的嫡系血脉,城郊庄子上的四堂哥家中已有七八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娃娃,念姐儿去他家正好,逢年过节的,咱们也有由头去瞧瞧。”
思虑片刻,裴凛未反驳,只是道:“既是如此,城郊那庄子便赠予四堂哥一家吧!只叫他们好生待那孩子,错是三弟的,与稚子无关。”
“这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温聆筝伸手揉了揉肩,“没得让人帮忙,却还要人自担亏损的道理。”
裴凛与萧维垣前脚出宫,后脚云英嬷嬷就到了福宁殿。
李善却似是早就猜到了太后会差人来请,也未多言,只一拂衣摆,往清仁宫去。
青瓦绵延,夜凉如水。
临踏进清仁宫的那一刻,李善忽而停在了匾额之下,扭头看向云英,“云英姑姑,您说,在大娘娘心里,我和二哥,真的,差得这么多吗?”
夜里的烛光,微弱地自后头照来,少年帝王的神色晦暗不明,语调却平得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让云英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像方才,她不知该如何宽慰太后一样。
云英:“官家……”
“罢了!”李善转回了身子,朝清仁宫走去,“朕不过是和姑姑开个玩笑而已。”
八月中旬, 禁中采选拉开帷幕。
这场采选规模浩大,除却盛京外,各地的官员也都举荐了不少良家女子参选。
又因太后定下的规矩——
适龄女子只肖通过初选, 就能获得参与终选的资格, 并不看重家世出身。
盛京中不少寒门百姓因而喜不自胜, 纷纷各显神通一边打听起了官家太后的喜好, 一边又敦促家中姑娘学习, 只盼着家中能出个皇妃娘娘, 光宗耀祖。
然这样的“喜事”于定北侯府而言, 却更似乌云蔽日, 无奈满府主子, 亦只能强颜欢笑。
定北侯府,荣寿堂。
裴老太君抱着三房的效哥儿,终日郁郁寡欢的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笑。
“这效哥儿如今瞧着是越发地健壮了, 老三家的,辛苦你了。”
“祖母放心,这孩子虽说早了些时候出来,但能吃能睡的,沈先生也来看过几回了,都说是无恙的。”
宋妙余放下茶盏, 笑着回话:“更何况,还有二嫂嫂这几个月费心找来的四个奶妈轮番喂这孩子, 我还担心娇惯了这孩子呢!”
“哟!感情这还是我的不是了?”
温聆筝赶巧从外院回来, 一进门就听见这话,不由叹道:“祖母可得给孙媳做这个主了,我真真是比窦娥还冤呢!”
“聆筝,你也来了。”
裴老太君一边逗着怀中的裴效, 一边笑着摇头,“你这三弟妹你还不知道?嘴上没个把门的,老大家的去的早,如今你就是长嫂,你只管训她,我绝不拦。”
宋妙余顺势起身走到温聆筝身侧,打趣道:“好嫂嫂,我这不是说笑呢!您待效哥儿好,他心里门清呢!等他长大了,您只管拿他当亲儿子使。”
闻言裴效竟是跟着哼唧了两声,逗得裴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常嬷嬷笑笑接话道:“瞧瞧,咱们效哥儿聪颖,这是听懂了呢!”
“效哥儿聪颖,如今身子也越发好了,我也算放心,可是……都先坐吧!”
裴老太君将裴效递回奶妈怀里,转而看向温聆筝,“你可是刚从外院回来?”
温聆筝点头坐下,宋妙余也跟着坐到了她下首。
“我也老了,效哥儿是不用我这把老骨头担心了……可敬哥儿……”
“这孩子也搬去别鹤居好些日子了,他的身边人安排得如何了?可都还尽心?实在不行,要不还是让他搬回芝兰院吧!”
先头芝兰院发生的事,虽说裴凛与温聆筝有心隐瞒,可裴老太君到底浸淫深宅大院数十载,多少也能猜出一二。
常嬷嬷听得此言,当即屏退诸人左右,只留下了三位主子及其心腹在内。
温聆筝:“祖母!无论是引蛇出洞,还是瓮中捉鳖,那都是耐心当为首要。”
芝兰院一事已过去数月,裴凛与温聆筝虽第一时间就下令探查,可敌暗我明,线索跟着到方嬷嬷家那个嗜赌成性的儿子那儿就断了。
再有就是那安神香……就连沈确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这也让事情不免陷入被动。
在与裴凛商榷过后,温聆筝才以照看主子不利为由,将方嬷嬷与翠萝贬到京郊的庄子上做活,又利用了翠萝被其连累的怨气,让其充当明面上眼线……
事情看似就此告一段落了,可隐匿的暗流实则并未停歇。
裴凛和温聆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裴敬搬到外院别鹤居去居住。
一来,是裴敬确实到了该搬到别鹤居居住的年龄;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对裴敬的保护。
定北侯府如今子嗣不多,只裴敬和裴效两个。
裴准虽痴,宋妙余却是个聪明的,有这样的母亲,裴效自是不用温聆筝操心,可裴敬却不同。
在这深宅大院中,他既无父母,也无心腹。
裴老太君怜爱他,但终究年迈,能力有限。
裴凛心疼他,奈何政务缠身,别说是裴敬了,就连温聆筝这个做妻子的,一个月只怕也没见他几回。
再说回她自个儿……
身为当家主母,掌阖家事宜,单单是各个世家大族间的人情往来,就够她脚不沾地地忙一阵儿了。
还有各个铺子里每月递上来的账薄,她已是汲汲营营,谁料又正巧撞上了这采选一事……
于敬哥儿,她终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而,裴敬迁居至别鹤居,其实反而比在内院更安全。
毕竟,裴凛的心腹多为男子,外男入内院多有不便,可外院却是不一样。
温聆筝笑了笑,宽慰裴老太君道:“祖母放心,昨个儿见微还在与我说,准备叫袁副将来教导敬哥儿武艺,正让我安排人收拾客房呢!”
“让敬哥儿习武?”
裴老太君本想反对,可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头,“也罢!以前我总心疼这孩子,不愿叫他去吃那习武的苦,现在瞧着,练练也好。”
“是这样的!”宋妙余跟着附和,“敬哥儿体弱,咱们也不求他练到如祖辈一般能上阵领兵,只是让他强身健体罢了!”
裴老太君觉得有理,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安排下去吧!”
敲定了裴敬的事,温聆筝又同宋妙余一道哄着裴老太君用了午膳,这才放下心来去看账。
可看到一半,她眉头越蹙,尤其是翻阅至临安递上来的那本。
这事有古怪!
温聆筝未及多思,便闻进门的摇光说起裴凝明日参与终选的物什都已准备齐全,顿觉肩上的担子轻快了些,干脆让摇光将账薄都搬到了立心院去,她去那儿看。
“回来了?”温聆筝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时,已是日落黄昏,余霞成绮。
摇光向来有眼力见儿,又得温聆筝吩咐,早早地就退了出去,顺带还拉走了同裴凛一道进院的行云,守在院外。
裴凛走进里间,见温聆筝抬眸看他,不由生疑,“这是在等我?难不成是荣寿堂发生了什么?”
温聆筝摇摇头,继续看起了手中的账薄。
“阿凝入宫的事,大家早心知肚明,这所谓采选,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老太君虽忧心,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也慢慢开始接受了。”
“我只是从账中看出了一疑事,思来想去,还是该告诉你一声。”
换下官服,裴凛走到温聆筝身后,他俯下身,单手撑着桌沿,粗粗看了一眼桌上的账薄,“这回竟这么多?”
感受到身后的温热,温聆筝将手中的账薄一盖,轻轻朝后一仰,靠在裴凛怀中,“大夏新帝即位,你们朝堂忙得脚不沾地,我们行商不也是一个道理?”
随手只着桌上其中的一沓账薄,“你自个儿瞅瞅,只单是米行的就有这么厚一叠,够我看好几日的了。”
顺手取过温聆筝手上的账薄,裴凛坐到她身侧细细翻看了起来。
“年前因与大夏的商路被阻,米价上浮不少,如今大夏政权稳定了,两国间的商路重启,这米价瞧着倒是回跌了。”
“回跌?那只怕只局限在盛京呢!”
温聆筝夺过裴凛手中的账薄放回桌上,又挑出了一本翻开后塞回了他手中,“你瞧瞧这本。”
裴凛狐疑地瞥了温聆筝一眼。
温聆筝正了神色道:“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事了!”
“这本是临安递上来的,铺上的掌柜三娘是我的心腹,她常有商队行走于西南边境做茶叶生意,若非如此,我还不知,在西南那几个边陲小城里,米价一斗竟飞涨至五贯钱!”
“五贯钱?”
饶是裴凛这样见惯大场面的侯爷在听见这个数字时也是有些惊到了。
大周建国至今二十余年,只因祖辈曾受乱世颠沛流离之苦,故而三代帝王,皆极重民生。
年初虽因灾年,又兼大夏易主致使商路被堵之事,导致米价有所上浮,但最高点时也不过涨至两贯钱一石……
更何况,官家体恤百姓,早于三月之初就已派下钦差,拨下银两,命南部各地官员,开仓以济灾民!
如此之举,以民为重,又怎会任米价疯涨至此?
要知道,时人收入相较前朝虽有所增长,可若以家庭为单位,平均一家一日的收入至多不过百余文。
千文是为一贯,一斗米竟是要花去一家人近两月的收入?
简直荒唐!
“如今京里米价几何?”裴凛皱眉思索着。
收起账薄,温聆筝道:“大夏新帝即位,其国内百废待兴,又有一众如狼似虎的兄弟,不论他真实想法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必须与大周重修旧好。”
“两国商路重新开通,若连京中米价都不跌反涨……岂非司马昭之心?”
话已说至此,裴凛与温聆筝相识一眼,未再多言,只默契地几乎是同时站起身——
一个取来官服,一个老实换上。
“今日晚食大抵是回不来了。”
“祖母那边,这事我会瞒住的。”
裴凛重新换上官服,温聆筝低着头替他整理。
他听见了她轻声道:“这里头的水还不知有多深,贸然面圣……你务必当心。”
裴凛没忍住伸出手落在了温聆筝的发上,指腹擦过她戴着的那柄白玉如意钗。
“放心。”
“好。”
温聆筝轻点了头,扯出一抹笑,将裴凛送到了府门边,看着他同行云行舟兄弟二人一道远去,整理好心绪,这才转道去了荣寿堂。
三房的裴准夫妇比她来得更早些,就连在书院读书的敬哥儿都破例告了假早早地回到了家。
脚步顿在了原地,站在荣寿堂外,温聆筝看了眼渐沉的天色,刚想叹气,就闻裴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美若天仙的二嫂嫂,你这是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难不成是悟到了什么契机,打算羽化成仙不成?”
今日的裴凝仍是闺阁少女的打扮。
霞裙月帔,宛若桃李,更胜芙蕖。
温聆筝出了神,痴痴地看着她走近,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那位华服在身,受尽君恩,仍旧郁郁寡欢的,淑妃娘娘。
鬼使神差地,她在她走近的那一刻,问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已久的——“这真的,是你所愿吗?”
今上登基已满十载,后宫却一向空虚,以致子嗣不茂。
故帝应太后之意及百官谏言, 于八月广选适龄女子入宫, 以衍后嗣。
此时, 正直夏末。
炽热的暑气在北面吹来的清风中弥留, 马车两侧的角上悬着的两串风铃晃得清脆欢悦。
翡月掀开车帘, 清亮的光晕透过窗子折射进车门, 落在了裴凝金丝绸面的绣鞋上。
驾车的小厮忙将脚凳摆好, 弯下腰道:“姑娘, 宫门到了。”
将将从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 裴凝未言,只抬头向外望去……
——眼前是层叠的琉璃红瓦,是一辆辆停滞的马车, 也是一张又一张如花灿烂的笑靥。
明明热闹非凡,却隐着让人一眼看不到头的孤寂。
裴凝忽而就想起了前几日温聆筝问她的那个问题。
可纵是两日过去,她大约仍旧是没有答案的。
裴凝才下马车,宫门前负责接引众良人的嬷嬷便迎了上来。
她温和地笑了笑,礼数周全地解释道:“今日入宫待选的良人都在临芳阁稍歇,方才萧大姑娘早一步到了, 现下正于临芳阁中等着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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