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鲤不在身边, 强运不一定笼罩着自己, 屈娆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
她谨慎地没有上前。
而且她老觉着这白衣男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穿着白衣服却笑得像只阴险的豺狼。
嘶……感觉穿白衣服也有点不对劲,应该换一个颜色……什么颜色呢?
屈娆站在原地,皱着眉细细注视着对方。
——红色。
她忽然想到了这个颜色。然后脑内替换一下后,屈娆默然。
这该不会是邑不渡的残像吧?
虚像和残像是不一样的。按照物理学知识来说, 虚像是由发散光束反向延长线交点形成,是正立的,不过对比实物来说,它的存在或许会大,或许会小。
而残像则是眼睛在经过强光刺激后,会有影像残留于视网膜上,这是由于视网膜的化学作用残留而引起的,当影像来源被移开后,人眼中仍存留它的形象。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新影像的色彩是原物的补色或在色环上的对比色。
换算到谪仙洲的秘境,则有另一层含义。
邑不渡的虚像会夸大整体,邑不渡的残像则是保留其中最具特点的一处,而弱化甚至缺失其他特点。
而他留在谪仙洲的秘境一共八处。
“炼剑”、“弈天”、“丹心”、“御兽”、“幻蜃”、“玄阵”、“傀工”、“五行”。
简单来说,就是:用剑、下棋、炼丹、动物园、海市蜃楼、阵法八卦、傀儡机关、杂物手工。
邑不渡的虚像会随机出现在某一个秘境中,那相当于邑不渡本人(已死版)。
而残像则是精通某类技巧,在秘境中沉迷钻研。
就目前来看,她眼前的这个应该只是残像。
嗐,只是残像的话就没事。不搭理就行。
屈娆权当没听见对方的邀请,往四周观察起来。
残像:?
“道友?”他不得不高声道,“何不与我对弈一局?”
屈娆走过来。
残像微笑,礼貌示意:“道友,请。”
屈娆走过去。
残像:?
眼见这修士将他视作无物,残像的脸色阴沉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道、友,”他微笑咬牙,“何必行色匆匆?可是在寻觅着什么?”
“你下你的。”屈娆顺口扔了一句过去,“我就在这看看。”
按理来说,她和小锦鲤是一起掉下来的,灾厄最后应该也跟过来,那么他们落在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
或许就在这重秘境之中。
听到修士的话,残像默然。
好不容易从外面进来人,他怎么可能放过?
残像望了一眼棋盘正中心的黑棋,略微思考过后,他郑重起身。
“我观道友神色焦急,定是有要事在身。”残像开口道,“这样如何?我帮道友寻人,道友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作为小说作者,屈娆瞬间察觉到他的用词细节。
“你知道我在找人,”修士忽然望向他,眼神异常锐利,语气也变了,“你见过——不,你把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残像:……
好敏锐的修士!
他不禁面露讶异。
半晌,残像低笑:“若道友说的是那条鱼妖,他的确就在此处。”
“还有一把剑。”一直没听到灾厄的叨叨声,这下子还有点不习惯。
残像:……
“也在此处。”他耐心道。
屈娆伸手,理直气壮地开口:“还来。”
残像:?
“道友说笑了,”他避开修士伸过来的手,失笑道,“道友想要,得与我对弈一局。”
和精通下棋的残像对弈?那不找死么?
但屈娆想了想,现在也没其他的办法,再说了想要出去,这棋是怎么着都要下的。
于是她走过去,干脆利落地坐下,从白子篓里捡出一颗,落在了黑子的旁边:“下。”
残像一愣,随后喜不自禁,快步走到修士的对面,端端正正地坐下后,十分有十二分的做作抬手,落下一子。
没有犹豫一秒,修士立刻跟着落下白子。
残像:?
他有些迟疑:“道友不再多思考一番么?”
修士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下。”
依旧简短,依旧干脆,语气中透露的态度比他这个精通此道的弈者还要狂傲。
残像脸色沉下,也不再过多言语,执棋下子。
于是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
就在修士同样落下第五枚白子,残像还在思考这看着古怪的棋局要怎么继续时,坐在对面的修士却道:“好,我赢了。”
残像:?
“什么?”手上还捏着黑子的残像愕然道,“道友,可万万不能说胡话啊!”
可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因为输棋而被他藏匿在树根下的鱼妖突然出现,本应该躺在坑底等死作为菩提树肥料的晋天佑得以重见天日,抱着前辈灵剑的他恨不得亲上一口冰冷的剑身。
晋天佑喜极而泣:“不愧是前辈!”
他差点真以为自己要变成树肥了!
同样钻出树底的灵剑不语,只是一味钻出晋天佑的怀抱,直直冲着白衣男子而去!
“——邑不渡我整死你!”
听着灾厄的破口大骂,屈娆心里暗自点头:嗯,对味儿了。
白衣男子略显狼狈地避开直冲自己要害处而来的灵剑,惊慌道:“道友!速速收回宝剑!只是对弈一局,何必赶尽杀绝?”
屈娆:……
哇靠,合着你没赶尽杀绝是吧?
要是她刚刚真输了,现在埋地下等自己变成肥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就是她了好吗?
呸!活该,真该让灾厄多在你身上戳几个大洞出来!
屈娆暗自给灾祸之剑加油:去吧灾厄!多戳几个!戳回本!
但没想到的是,在听到残像的惊呼过后,灵剑迟滞了一瞬,随后竟然真乖乖地回到了屈娆的手边。
屈娆:?
不是,之前在无名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啊??
灾厄飘至修士身边,看着沉默不语的修士,它警惕道:“你也发现不对劲了,是吧?”
“这家伙,”灾厄语气怀疑,“应该不是邑不渡。”
那臭屁傲慢的家伙,怎么可能是眼前这满嘴拽文词的弱鸡!?
还穿着一身白……给谁披麻戴孝呢!?
灾厄只觉得戳这人身上都觉得晦气。
屈娆沉默。
灾厄的直觉还挺准的。
残像并非真正的邑不渡,只是在外表上有邑不渡的形象,精通对方其中一份技能,至于性格……更偏向于邑不渡眼中的自己。
也就是说,那家伙觉得在下棋的自己就是这种正人君子,柔弱弈者的形象。
……也的确一言难尽了。
见灵剑不再攻击,柔弱的弈者残像再度整理好衣着后,来到刚刚的棋盘边上,在驻足观察多时后,他抬头,语气迟疑:“道友能否为我解惑?此局不过五子,道友是如何胜得我?”
对啊,灾厄也凑过来剑柄,观察起这诡异的棋局来。
这才下了多少子?而且并未围成断绝一气,怎么就胜了?
屈娆:……
她面露深沉:“此乃五子棋。”
嗐,要不说她是作者你是笔下角色呢,“弈天”秘境中只要秘境判定你棋局胜利,残像说什么都没用。
这个时候就很检验对弈者的口才了。
别说下五子棋了,她下飞行棋都能说出自己胜利的道理来。区区精通围棋的残像,你拿什么跟胡说八道的小说作者斗?
残像默然片刻后,迟疑地重复:“五子棋?”
这是个什么棋?又是怎么获胜的?
他垂眸看着棋盘连成一线的白子,残像若有所思。
屈娆倒并不惊讶他的学习之快,毕竟虽然是残像,但好歹也是邑不渡的残像。
不过就给他琢磨去吧,反正屈娆会的又不止有一种棋。
飞行棋、跳棋、象棋、斗兽棋、智力棋……够残像琢磨的呢。
“五子棋是什么?”灾厄也懵了,它翻了翻脑子里邑不渡的记忆,也没翻到什么五子棋啊?
修士不答,只是一味地高深莫测。
不过能看到邑不渡那张脸露出茫然又苦恼的神情,对灾厄来说已经很爽了。
“这里真是奇怪,”灵剑很快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苍苍茫茫的,也不知道是何处。没有灵气,也飞不到尽头,就只有这棵树,石盘,还有顶着邑不渡这张脸的怪人。”
灾厄看着那张脸就剑痒难耐地想要戳上去。
“啧啧,竟然还有人敢顶着那老混蛋的脸?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癖!”
灾厄并不清楚眼前的人就是邑不渡的残像。
不过也正常,毕竟当初邑不渡拿心魔炼成灵剑时,就已经剥下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直到五百年后出了华邑山的秘境,它也不曾感知到邑不渡,只是以为对方还在哪个地方逍遥自在。
屈娆心想,嘶,这细品好像也挺狗血的?
什么阴阳两隔,相爱相杀,恨海情天——
“等等,这地方仔细瞅瞅,好像还有点眼熟?”
灾厄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狗血小说作者发散的思绪。
灵剑迟疑地转过剑身,面向神情淡漠的修士。
“这地儿,不是你和邑不渡对弈博天的地方吗?”
屈娆:……
屈娆:?
什么叫“我和邑不渡”?又什么叫“对弈博天”?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灾厄你脑子里到底出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记忆啊!?
剧本倒是给演员看一眼再导啊!
残像挽袖示意:“与我再对弈一局,如何?”
只要再下一局,他一定能从中摸出规律, 甚至——在这场诡异的对弈规则中击败对方!
残像有此自信!
“前辈……”晋天佑眉头蹙起,忧心开口,“我总感觉这儿有什么陷阱……”
之前他迷迷糊糊掉到这个地方后,就被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忽悠着上棋桌,没几番他就满盘皆输。你说输就输了吧, 但也没说输了的人就要被埋在树下当肥料啊!
小锦鲤抱着前辈的灵剑,被扔进幽深潮湿的地底瑟瑟发抖。这棵菩提树的根系下全是森白人骨, 想也知道在此之前已有多少人葬身与此了。
前辈抬眸,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平静。
“无妨。”前辈道,“不过对弈一局。”
残像眼中一亮。
“不过先说好,”修士落座棋盘对面, 将石质棋盘上残存的黑白棋子一扫而下。落地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若是往常, 喜爱此物的残像必定动怒, 可现在,他只是定定地望着端坐的修士。“我若赢了此局,便送我们安全回到外界。”
残像:“好!”
他笃定自己不会输!
哼, 到时候败者不就为他所用?他必定会好·好·招·待此人, 让这家伙明白,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棋类天才!
“请?”修士道。
残像落座:“道友请。”
他听见了对方的轻笑。
于是一枚黑子稳当地落在天元处,就如之前的残像。
寻常围棋大多以棋盘的边缘为始,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利用边缘优势来围困对手。但在对方上一局的奇异规则下,宽阔的选择使弈者下在天元处反而更有优势。
残像抬头, 望向修士,敏锐察觉到修士嘴角扬起的弧度,还有那双透露着淡漠的眼珠。
在围棋中,下在天元则是强调中腹和外势,是一种非常自信的下法,暗示弈者对自己的中盘战斗力和大局观极为自信,不惧怕任何复杂的战斗。
这种下法所蕴含的意义,对方难道会不知道吗?
残像微妙地感知到了一丝挑衅。
他捏起一枚白子,慎之又慎地落在一处。
果不其然,修士紧跟而上。
她从容不迫,残像甚至有一种对方并不把他的落子放进眼里的幻觉。
……这是何等的自信与挑衅!?
至少在此之前,他从未在任何一个来到此处秘境的修士身上感受到过!
弈者的道心有了细微裂痕。
他全神贯注地落下第二子。
“继续。”落下第三子的修士即刻道。
太快了!
残像瞳孔骤缩。
这家伙难道都不用思考的吗!?
他仔细注视着棋盘许久,然后磨蹭地落下了一子。
紧跟而下的修士:“继续。”
“继续。”
“继续。”
“……”
“继续。”
“够了!”
第九手黑子落下,残像蓦地起身,神情阴沉可怕。
一旁百无聊赖的灾厄闻声而来,“嘿”了一声后,幸灾乐祸道:“这一手还没下,就知道自己输定了吧?”
屈娆面色不变,但心底松了口气。
好家伙,差点没兜住。
邑不渡残像学习能力的确很快,但这还只是他实战第二局,要是第二局就能被胜,屈娆也得破防。
她甚至拿出了黑棋先手优势的“月亮阵”,外加气势压制,通过特定的走法形成活三的局面。黑子就像只深谙水性的黄鳝一样到处乱钻,让白子不得不专注防守。
或许是被屈娆的那两个字给逼急了,残像憋气开始试图进攻,于是前期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大,在第九手就已经窥见黑子赢局。
残像手执的白子久久不落,脸色阴沉如水,最后彻底崩溃,起身破防。
唉,没办法,玩五子棋不仅仅只有手上的技巧,嘴巴上的也有啊。
当初和朋友玩五子棋,还是新手的她三番两次被迫拜倒在朋友的毒舌辣评之下,从此之后屈娆就学会了如何在五子棋上用嘴巴让对方破防。
属于是舔一口嘴唇都能把自己毒个半死的程度。
“胜负已分,”修士慢慢起身,丝毫不惧残像阴沉的脸色,“履行你的承诺。”
“再来一次。”
修士皱眉:“你……”
“我说再来一次啊!”残像彻底撕破表面上那层温润的外皮,直直逼近,声音尖锐,眼神恐怖,“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够赢过你!”
“喂!?”屈娆还没怎么表示,灾厄反倒是吓了一跳,它“嗖”一下蹿到残像面前,剑尖直直抵在对方的喉咙处,“我警告你别靠近我主人啊!”
屈娆:有点感动?
“能够杀死她的只有我,你知道吗你!滚一边儿去!”灵剑哇哇大叫。
屈娆:嗯,果然是错觉。
她抬手握住飘至自己身前的灵剑,一个向前平A就逼得邑不渡的残像不得不后退数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修士挽了个剑花随后灵剑落至身侧,“胜负已分,何必执着于此?”
残像:“不、你不懂,只有我能赢、只有我才可以——”
“邑不渡。”修士提高了声音,叫出了这个名字,灾厄能看见她眼中闪过的一抹复杂,“执念易生心魔。”
灾厄:!
好耳熟的话,似乎那段记忆中,屈娆也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她也想起来了!
“心魔?”残像愣愣道,随后冷笑,“我不会有心魔。”
“我可是邑不渡!”
“我才是那个最该飞升登上仙界的人!”
“你不明白,只有我才能——”
修士叹息一声,随后举剑直指残像,灾厄头一次在她那双冷静淡漠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惋惜。
“可惜,邑不渡身殒。而你,”修士道,“也并非邑不渡。”
屈娆没再和他多说,直接挥剑斩向已有裂纹的那颗菩提树。
“弈天”秘境中的残像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这也是屈娆敢拿剑直接砍的原因。要是换成“炼剑”,小说作者就只能呵呵一笑而过。
幸好掉下来的时候小锦鲤没和她分散——强运在我啊强运!
没有绚烂光瀑,没有震耳轰鸣。
剑锋所过之处,粘黏的规则丝线根根崩断,空间褶皱如败絮般纷扬散落。一道极细极暗的裂痕自剑尖蔓延,外界山风裹挟灵气爆涌而入,屈娆听见了像是CD被掰碎的脆响。
狂风涌入的间隙,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等到风停音静,屈娆这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悬浮于高空之上的修士缓缓睁开双眼,无悲无喜的眼眸落在众生之上。那斩开秘境空间的灵剑被她握在手中,明明浑身破绽,却无人敢靠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