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娆!”灾厄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屈娆:……
你着急,她比你更着急!要不是握紧了灵剑,搞不好屈娆往前迈动一步都会左脚绊右脚地原地啪叽。
要是周围没人还好,这附近还有个梁舒云和夏时兰呢!她得悠着点。
又缓了会儿后,屈娆的眼前才渐渐明了。
但情况并不容乐观。
远处菩提树下,几日没见的小姑娘正半趴在地上,唇色苍白,嘴里絮叨着什么,捏着小木剑的手上还不断在地上动作着。
屈娆仔细一打量,基本能猜到她在画写些什么。
她之前在无名村闲时无聊,曾在地上刻画过狗爬体英文。屈娆的办法不适用程天骄,于是她没办法,只好教点修仙界没有的,纯英文。
不过英文的字体也从规划飘逸,逐步转变成屈娆特别定制版的狗爬。
也难得没接触过英文的小姑娘记下来那么多……虽然那字看上去就和屈娆上学纯困的那几年写的一模一样。
“屈娆!”紧握着它的修士依旧不闻不问,那目光只是落在远处半瘫不起的程天骄身上,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这是第三遍了。可修士未动,灾厄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这一冷静,它也发现了不对。
这片空间与弈天境几乎并无不同,只是那菩提树下的石质棋盘已消失不见,只余一大片的黄土空地供人践踏——地面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符纹阵法。
除了刚进来几人落脚的地方之外,几乎没有再多空地能够前进。
灾厄猛然一惊。
如果刚刚修士真动了,肯定会触发这地面上并不显眼的密集阵法!
到时候别说出去,能不能从这些阵法中活下来还另说——秘境之内灵气稀薄可怜,修士怎能再敌?
而另一边,夏时兰的眼前终于从模糊恢复了清明,她下意识地往另一边看去,红衣的梁长老直到现在也没能起身,甚至……有点过于安静了。
夏时兰:!?
“师尊!”她冲到了梁长老身旁,试图去翻动对方,“师——”
“哎哟……”梁长老猛地一抬头,撞在了小鱼妖的下巴上,两人皆是痛呼出声,“时兰莫急、莫急,师尊在这儿呢……”
眼前还黑着的梁长老摩挲着伸出手,在触碰到某物后,怜惜地将其扒拉进自己怀里:“莫急莫急师尊在这儿。”
夏时兰捂着下巴,木然地看着梁长老将一个碗大的石头收进了自己怀里,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着。
“咦?时兰怎么脸变圆了些?”眼神发直的梁长老嘀咕。
夏时兰:“……师尊,我在这儿。”
眼神不好的梁长老望向她。
在她眼中,夏时兰只有一点儿模糊的人影。
梁长老沉默着似乎在辨认,没多时就干脆地扔掉石头,伸手探向夏时兰来。
夏时兰浑身僵硬地让那只手落在自己脸上。
梁舒云握刀,握剑,对她来说,这手上的茧是她过去一切经历的证明,于是也不会像其他修士那样除去。这只手打过夏时兰的手臂,后背,腿窝,教会过她知识,也断绝过她希望。
而此时,这只手正轻柔地落在她的脸庞上。
“时兰啊……”梁长老嘀咕道,“师尊好像看不到你了?”
夏时兰怔然。
“师尊,”她沉声道,伸出了手扶住了梁舒云,“抓稳。此处不同寻常,我们周围的地面上都是阵法纹路,不可冒动。”
梁舒云:“知道知道……”
她努力地大声起来,想要在徒弟面前装个好样子——
“她看不见,听力也不行,”屈娆一下就戳穿了梁长老强装的坚强,“从大乘修士骤然掉到普通人的水平,她在这个秘境中要适应很久。”
夏时兰闻声望去。
在她们四个人中,只有这个剑修是反应最小的那个……又或者说,这一切对她没有影响。
异常奇怪的金丹修士。
夏时兰打起了警惕。
“屈道友啊,”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梁长老苦笑道,“看样子,我反倒是这次秘境中拖后腿的那个啦?”
屈娆:“玄阵境,有你没你似乎也并无差别吧?”
这家伙教夏时兰的阵法还是每天现学的,对阵法的确并不精通。
梁舒云:……
卦师什么时候能算到这种程度了?
倒是夏时兰瞪向了剑修。
我师尊可是天山池鼎鼎有名的大乘修士,就连我的符纹阵法学都是师尊亲自教的,怎么可能有这家伙说得那样差!?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时兰只是暗自记上了一笔。
屈娆:……
哈哈,没事的没事的没事!她早就上不少人的暗杀名单了,也不差小苦瓜这一笔。
她低下头,开始琢磨起眼中的一切来。
从视野清晰之后,除了远处菩提树底下还有动静的程天骄之外,出现在屈娆眼中更多的并不是符纹阵法,而是——
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红点。
这很明显,是陷阱。
而布置这个陷阱的人也很清楚诱饵是什么,猎物又是什么。
远处的程天骄或许是真的,那手异于常人的字不会作假。但她们这边出现的声音并不小,而且如果是在画符的程天骄,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听见灾厄的声音——可她没有任何反应。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屈娆眯起眼,看向那像是镜子反射出的菩提树,那树枝与她七天前在弈天境中看到的生长路径是呈镜面对称的。
也就是说……
剑修猛然转身,手中的灵剑直刺,但方向却往身后而去!
犹如镜面碎裂的声音响起,刹那间,眼前如水雾般的景色褪去,露出了真实的场景。
“前辈——”
程天骄听见声音后,哪怕半趴在地上也不妨碍小霸王大声委屈:“他欺负我!”
屈娆还没什么反应呢,手中的灵剑一下就抽剑而去,直直刺向那棵真正菩提树下的紫袍修士。
“好啊!”灾厄咬牙切齿道,“又一个邑不渡是吧!?”
“老大!”
晋天佑也吓了一跳,哒哒地跑过去,却被站在程天骄附近的妖王给阻止了。
“别动!”阿卢罗差点被他吓死,好不容易哄睡一个华融雪,现在又多出个反抗妖王第一线的小弟,妖王本人憋着股气,道,“别踩乱了阵法!”
小锦鲤紧急刹车:“可……”
屈娆低头一看。
嘿,三角函数。一看就是程天骄记下来的。
化学方程式……嗯,加热符号有点没画好,但仔细看能看出点样子。
象限划分?这是正比反比?呃……只学到了点皮毛啊天骄。
程天骄所画的符,屈娆基本上能一眼看透,因为大部分都是她在无名村闲时留下的随笔,被学习热情高涨的程天骄所记。而另一些就比较正经了,写着“周天星斗”“两仪微尘”“虚空幻灭”“红尘问心”等等,一看就是残像所写。
一边想着,屈娆一边抬脚迈步前进。
阿卢罗:?
晋天佑:?
看得懂一些阵法,知道一旦触发其中一个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夏时兰:?
所有人就这样看着修士前进,她偶有低头查看,但大部分时候只管迈步向前。几乎没有什么斟酌,就已经绕开了阵法,逐渐深入。
修士步履轻快,神情平静,不像是在过危险的阵眼,更像是在闲暇之余的庭院中漫步。
原本还在与灵剑搏斗的紫袍修士也发现了逐渐接近的屈娆,愕然之间被灾厄划伤了脸颊。
血痕显现,但残像并无多少关注。
“你——”
她这是怎么做到的!?
屈娆站在程天骄的面前,低头一看:
“这里错了。”她伸出右手,拿过小木剑帮忙补上阵法最后一处。
于是火线顺着木剑剑身而下,落在剑尖处,最后刺进了土地阵法中。刹那间,滔天火海从阵法处翻腾而上,如海上风暴一般,席卷了这片秘境的整片土地——
“啊!?”
残像惨叫一声,地下的火光不知何时如蛇般缠绕在他身上,开始贪婪地吞噬其一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地上密密麻麻的阵法全被灼烧殆尽,可那个被火吞噬的家伙却还站在原地惨叫。
屈娆叹气。
“别躲了。”修士一边将程天骄从地上拉起,一边沉声道,“邑不渡。”
小姑娘抹了把汗,嘴巴一撇,就开始告状。
屈娆听了好一大段才整理出事情原委。
原来还在七天前秘境之林时,不仅她和晋天佑误入了残像秘境,程天骄和阿卢罗也倒霉地进了玄阵境。只不过这两个一个是新手菜鸟,一个对阵法毫不了解,这才被困了这么久,直到屈娆进来帮忙才得以喘息。
她瞥了眼阿卢罗。
妖王:……
他紧急避险道:“这不是我不想帮忙啊!这纯粹是因为我不是符修,人类不是有一句话吗?术业有专攻——”
沉默不语的修士用眼神抛给他几个字:菜,就多练。
阿卢罗:……
而周围忽然似远似近地传来了笑声。
很快,菩提树下尖嚎的火色人影消失不见,众人一抬头,就看见了树上单腿屈膝坐着的紫袍修士。
残像笑道:“道友好本事,竟能窥破这‘幻蜃阵’。”
树下的剑修神情不变,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点诡异的平静。
于是残像语气一顿,脸上多了些冷意:
“那不知这‘红尘问心阵’,道友还能否有所把握?”
刹那间,环境骤变——
屈娆眼前一花,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眼前景色透亮,耳旁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屈娆啊屈娆,怎的不下了?”
身着飘扬红衣的男子坐在树下,笑眯眯地开口道:“莫不是知道自己会输,所以不敢动下一子了吧?”
屈娆低下头,发现自己不仅换了件素白长袍,手边也没有了那把灾祸之剑。
“你若是现在认输,我也不会嘲笑你,”说是这样说,但邑不渡脸上的狐狸窃笑根本藏不住一点儿。“谁叫你我同为至交好友呢?”
屈娆:?
谁?谁和你是至交好友??
她极力掩藏起眼中的茫然,在邑不渡困惑看来之前,屈娆的目光落在了眼下的棋盘上。
可那盘棋上,落的并非黑子白子。
屈娆望向自己手中,那刻着“夏时兰”三个字的木头人偶,沉默了数秒。
“快下啊,”邑不渡笑眯眯的,声音暗藏蛊惑,“我啊,等不及看这俩师徒自相残杀了呢。”
“梁舒云自我, 自大,”红衣飘扬,邑不渡手中的木头人偶被他捏着脖子左右晃动。
“一根筋的脑袋哪想过什么师徒情义?她对夏时兰, 不过是看中鱼妖飘逸的尾巴,在修仙路上聊以消遣罢了。”
木头人偶被他捏着放在棋盘最中心。
邑不渡抬眸,望向身着素白衣裳的女人。他眉眼弯弯,字字珠玑。
“所谓‘师徒’,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过家家, ”他意有所指。“这夏时兰怨恨其人,也无可厚非。”
“俩人走向灭亡, 只是时间问题。”
他嬉笑着,歪头看向屈娆,“快快落子吧,何必挣扎?必输的局面, 思考也不过是耗时费力。”
屈娆沉思。
红尘问心阵。这是剧情中女主角中期会遇见的阵法,和大部分幻境幻阵不一样的是, “红尘问心阵”是以现实作为基础的阵法。
也就是说, 在与邑不渡残像的交流中,她们两个人的对话会影响到现实。
用现代大白话来解释,这个阵法能融合阵内所在人的全部记忆, 有针对性地进行质问, 一旦破防那就输了。
原剧情的女主角在这里完成了自我塑造, 心性更加坚定,也是屈娆作为狗血小说作者唯一一次不是靠“狗血剧情”的出圈。当时不少被她狗血糊怕了的读者大喊“必有猫腻!”,然后更加小心斟酌地去阅读文字——然后不出意料地掉进了女主角的个人魅力之中。
逐字阅读然后被女主角迷得晕头转向的读者们:……
娆老贼你到底算到了多少东西啊?
连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而现在——
屈娆抬眸,与支着下巴笑意盈盈的邑不渡对上视线。
红尘问心阵的主设手,是邑不渡虚像。也是最接近邑不渡本身的家伙。
不过对于现在的屈娆来说, 在这个阵法中,就算是邑不渡本人在她面前,小说作者也没在怕的,更何况只是个虚像?
红尘问心?
屈娆心底冷笑。
正好借此机会为她的剧本添·砖·加·瓦。
她抬手,将“夏时兰”的木头人偶不闪不避地放在了“梁舒云”的对面。
邑不渡唇角笑意加深。
“梁舒云虽自大,”他刚想为此局做出定论,却听对面盘坐的女子悠悠开口,“却也并非一根筋。只是偶尔一叶障目,是谓‘身在此山中’,所以‘不得真面目’。”
女子抬手,将原本靠得极近的两个木头人偶拉开距离。
“若她真只看中鱼妖飘逸的外形,天山池灵兽众多,何必单为一鱼妖修筑修炼华池?”
【……秘境侦破逃出,可终究一无所获。不仅如此,梁舒云体内灵力停滞,还是夏时兰帮衬着才不至于在众修士面前露怯。此前为时兰卜算的卦师也不知所踪,梁舒云暗自叹气,侧头看向扶着自己的徒弟。
“此行无甚所得,时兰……”她想要带着徒弟回天池山上去,却蓦地想起了卦师所言。
‘——走火入魔、屠杀百姓、同门惨死。’卦师淡漠却又笃定,深邃黑眸如梦魇般缠着她。
梁舒云顿住,在时兰看向自己时,忽然开口:“时兰,师尊有一事不明,望你解答。”
夏时兰扶着她走在去锦水府客房的路上,闻言一怔:“师尊何必客气,说便是,弟子知无不言。”
“你,”梁长老迟疑又困惑地开口,“可否有一瞬,憎恨为师?”】
邑不渡皱眉,凝视棋局:“梁舒云不会开口问的。”
屈娆懒懒抬眼:“人有好奇。更何况有关身边之人的事。”
“若真对鱼妖不在意,何必捡起许久未习的古籍,只为徒弟在意的一言半字而通宵钻研解惑?”
【夏时兰默然。
“师尊何必在意这些?”鱼妖淡漠道,扶着她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气,“时兰是师尊的弟子,师尊的教导,弟子不敢不从。既是弟子,何来‘憎恨’一说?”】
邑不渡笑:“好,梁舒云问,可夏时兰不会答。”
他抬手,将木头梁继续后撤。
“师徒疏远?也必是道路殊途。”
“单就两人,当然无法破局。”素衣女子淡淡,“可这天地棋盘上,不止她们二人。”
话音刚落,棋篓上突兀地掉出两个同样无脸只是刻字的木头人偶。
屈娆大松一口气。
好好好,从现在起请叫她神嘴屈娆!
另外——感谢你,灾厄!没有你的剧本融入,虚像或许还不会先入为主,配合得这样顺利!
消失不见的灾祸之剑,作为邑不渡的虚像,这家伙肯定认识灾厄。所以屈娆一早就料到虚像会提取灵剑中存储的记忆。
哼哼……
灾厄啊……那可是她都认证的脑补大师啊。屈娆目前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有一大半都来自于这把剑!
虚像敢吸纳它的记忆?
那屈娆就敢领着“天道”的身份牌直接怂狼悍跳神职人员!
她拿出这子,在邑不渡的凝视中放在夏时兰旁边。
“梁舒云一叶障目,夏时兰又何尝不是?”素衣女子将写着“晋天佑”的人偶放得近些,又道,“倘若有友在旁,自会多些思忖,不至于剑走偏锋。”
【“兰花!”身后传来了声音,夏时兰顿住,回头望去。
友人大口喘息,见到她们后松了口气。“兰花,还好你没事!”
夏时兰:“可惜,你的师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