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屈娆就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
而程天骄也来到了这个小四方桌旁。看见坐在这上面的四个人时,这位从芦花村出来的少女眼中带着警惕。但目光一落在晋天佑的身上,程天骄又笑了。
“转个头就发现你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没上来呢。”她皱了下鼻子颇为不满,但语气带笑,“这几位是?”
“在下宣黄。”饲魂翁迅速判断了下这个年轻人的实力,确定对方不是什么夺舍类的家伙后,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起来,“与晋小友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程天骄眼睛一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好,我是程天骄,芦花村来的。”她笑着开口,转而看向坐在桌上不言语的另外两个人。“你们呢?”
哪怕作为设计这个人物出来的作者,屈娆也只有近距离接触后才像是真切认识这个人一样。华融雪如此,程天骄也是这样。
毕竟修仙界哪有在筑基期就大咧咧地告诉不明身份的家伙自己来历的?不过这也是前期程天骄的一大特点吧,刚从村子里出来的天骄哪里会想到修仙界的人大部分阴险狡诈。
而且老实讲……
屈娆抬头看向她,程天骄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眸也恰好和她对视。
“屈娆。”明明在阴凉的船上,却仍然穿戴着黑色不透气长袍兜帽的修士轻声开口,“你好,程天骄。”
虽然在剧情设计中,程天骄的确是站在狗血文男主对立面的存在,但屈娆其实蛮喜欢这种有野心的角色。只不过因为剧情需要,程天骄的修仙路从未一帆风顺过,否则……
她望着那双夏日水塘般的明亮眼眸,屈娆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把程天骄带起来呢?屈娆身边或许会多一个全新的强力队友,在反制狗血文男主(以及其他对女主造成伤害的家伙)的路上一定会更轻松。
而且,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因材施教了。
听到她的回答后,程天骄的眼睛亮了下。随后连一旁的华融雪都没问,而是看向了四方桌上的那把无鞘长剑。
游龙把,兽眼核,刃口一线寒芒。
“屈娆前辈,”小姑娘讨好似的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将晋天佑挤过去自己靠着黑衣修士坐下,然后厚着脸皮凑过来问,“这是您的剑?您是剑修?”
程天骄的一大特点,就是这个人表面上能屈能伸,只要你的身上有她看中的特质,就会放低姿态向你请教,整个人看着精明得很。而她很喜欢剑,毫不客气地自认是绝世的剑修天才,所以看见屈娆放在桌上看着就不凡的灾厄,轻而易举地就被钓到了胃口。
“——这小孩挺殷勤的啊。”
灾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屈娆面色不变,听着这柄灵剑絮叨着点评,“我看看灵气脉络……刚筑基?这是自学成才?不错嘛,也有点练剑的天赋。你就因为这个心乱啦?唔……倒也符合你爱这些个凡人的心思。”
练剑?练什么剑?
屈娆心中呵呵。在设定中程天骄的确有成为剑修的潜力,但和女主烬粟比起来,这种天赋还是差了很多。
“前辈,您这剑看着可真漂亮——您看我能不能跟着您学剑啊?”
一对亮眼的招子恋恋不舍地从那把无鞘之剑上移开目光,程天骄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捧着自己那漂亮的脸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屈娆。她身后是手足无措的小锦鲤,同样眼睛亮晶晶投来视线。
“我可能吃苦了,也很有天分!”
要不是知道程天骄是纯种人类,屈娆都以为她也是哪个小妖变成了人。
眼睛亮亮的天之骄子用崇拜的眼睛看着你,哪怕知道程天骄这小孩老会装乖了,屈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这样的她。
剧情后期的程天骄可没这么平和,被生活磋磨得再无锐气的魔道天骄有的要么是燃烧一切的愤怒,要么就是静如死水的冷漠。她的情绪是极致的,一点也不适合练剑——哪怕她也曾拥有仅次于女主烬粟的天赋。
于是屈娆说:“你不适合练剑。”
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晋天佑瞪大了眼睛,无措地看向她,又转而看向笑脸僵住的程天骄。
“我……不适合练剑?”天之骄子茫然地重复了这句话,紧接着脸上染上一抹薄薄的红晕,她憋着股气,勉强耐心询问,“敢问前辈,我怎么就不适合练剑了??”
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自学筑基之后,程天骄就更对此深信不疑了,手里面拿着她爹专门给她定制的小木剑整天挥剑,脑子里幻想着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未来。
但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说自己不适合练剑!?
要是还在村子里,程天骄肯定就要气得跳起来反驳了,但现在在外面,小霸王只好不甘不愿地憋着气,问对方为什么。
不过说是憋着气,实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脸上的不满。
屈娆更是差点没崩住,硬生生将笑声咽了回去。这十五岁还没堕入魔道的天之骄子还挺活泼的。
她的眼神柔和下来,问:“你如果练剑,悟性虽不低,破境也快,可终究会卡在合体期,除非参破天机,否则不会再有任何进展。”
合体期?她?真哒?
程天骄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回答,看黑衣修士这样子也不像是在鄙夷她?小姑娘原本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但现在却只能懵懵地听着。
“——合体期?你对她的期望还真大。”灾厄啧啧称奇,语气懒散,“像这种年轻一头热的孩子,能爬到元婴就不错了。怎么?你以为这天底下谁都和你一样,有着变态一样的参悟能力?”
屈娆没管这个泼冷水的灵剑,继续道:“但,要是换条路,你或许会有更长远的未来。”
“换条路?”程天骄皱眉,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吊起了胃口。她眼睛一转,原本有些不满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眼熟的讨好笑容,“天骄恳请前辈指点!”
于是小四方桌上的四个人就看见黑衣修士抬起了手伸向程天骄,然后在对方下意识想要躲开的时候,说:“别动。”
程天骄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指落在她的眼前,耳边传来了黑衣前辈带笑的嗓音。
“闭眼。”
微凉的指尖轻轻覆在她颤动的眼皮上,紧接着迅速的滑动,似乎刻画了什么。
“睁眼。”
她几乎本能地听从着对方的指令,再度睁开眼睛时,除了晋天佑之外,小四方桌上的人剑妖都看见了她颤动的眼瞳。
似乎在程天骄的眼中,她看到了什么格外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这、这,”程天骄语结,在一片她看不懂的符号与线条之中,她慌忙转头看见这混乱无序的图形符号中唯一真实的人。“前辈,这——”
唯一还是正常人形象的黑衣修士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温和地安抚她:“安心,天骄。看到什么都不用奇怪,这就是符修眼中的世界。”
符修……
程天骄喉头滚动,脖子僵硬,不敢往那个坐在小四方桌西边的混乱线条与亮眼红黑光芒的人体对上视线。只能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落在黑衣前辈的身上。
小姑娘欲哭无泪,讷讷开口:
“前辈,那、大家身上都挂着‘爆破’字样的红符……这也是正常的吗??”
程天骄瞳孔地震。
别唬她呀!她识字的!这两个字……是不是会炸的意思啊!?正常人的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两个字!?
不是一个两个, 是几乎整艘船上的人,都挂着带着红黑色的字符啊!
“……”
饲魂翁的表情骤然僵住,然后唰一下看向对面端坐着的黑衣修士。
他看见了黑衣修士投来的目光。
那是看透了一切的平静, 还有对他小心思的戏谑。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告诉宣黄:
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眼中,
无、所、遁、形。
程天骄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艘人人各怀秘密的船上,可谓是一语惊四方。
饲魂翁察觉到周围看过来的目光, 这叫他后背不自觉渗出冷汗。
他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放在桌上一角,被卷成一团的摄魂幡。
砰、砰、砰……
他很久没有这样紧张的情绪了, 上一次还是猎杀那匹蠢狼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剥下那张狼皮后,狂跳的心脏也随着血腥味慢慢地平静。
现在也是这样,不用担心,只要时机一到, 就连神仙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饲魂翁颤动的眼瞳瞥向了坐在对面的黑衣修士身上。
饲魂翁:!
他愕然地发现在听见程天骄的那句话后,这个叫“屈娆”的黑衣修士脸上并未透露出任何紧张又或是警惕, 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什么都没有。
刹那间,宣黄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永远不被人放在眼里,永远被排斥在人群之外, 哪怕走了邪修的路子, 也不被任何人承认——
这家伙的眼睛仿佛在说话:
我看透了你的一切, 可那又怎么样?你依旧不被我放在眼里。
这是怎样的傲慢!?
饲魂翁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的神魂像是被那双眼睛吸走一样,不受控制地盯着黑衣修士。
屈娆:?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饲魂翁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放在四方桌上的长剑。
“不对劲。”灾厄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竟然让屈娆感受到了些许亲切,“符修的世界……你是说灵气纹路吧?让我看看……什么鬼!?”
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屈娆脑袋嗡嗡作响, 她的眼神都有了片刻的空洞。
但在饲魂翁的视角,眼前的黑衣修士只是微微颔首,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眼神越发深不可测。
她在听什么?
饲魂翁攥紧了手中的摄魂幡,心脏跳动的速度几乎撞破他的胸腔。
他有些发蒙的脑袋空白了一瞬,耳朵也恰巧捕捉到了一丝轻语。
“——竟然被发现了?我的夺天化孽阵分明是当世最隐蔽的阵法,除非合体大能,不然怎么会被发现……那家伙难道是合体修士!?”
饲魂翁:……?
什么“夺天化孽阵”?不应该是他的“九幽剥生法”吗??
邪修略显茫然地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子,头戴纶巾,身着看不出原色的青灰色粗布道袍,带着个药箱,整个人样子不伦不类的,装得一副仙风道骨,但仔细一看能看见木制药箱边缘留下的暗红色印子。哪怕掩藏得再好,属于同类的气息总会被另一个同类所捕捉。
饲魂翁脑袋嗡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做局了。
明明那群家伙和他说的是,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只要他有本事拿下,哪怕出了意外也能遮掩过去——但没说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抱有和饲魂翁一样的想法!
这才不是什么共赢的合作,这是一艘巨大的养蛊斗兽场!!
“什么爆破字符……等等,我身上怎么多了萤虫的细粉!?哪个龟孙子敢把注意打我头上了!!”
“操!要死啊,夺生符敢贴在你爷爷我背后头,谁贴的?给爷爷我站出来!!”
“黄口小儿岂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速速束手就擒!”
随着第一个人察觉到自己身上粘上了阴毒的虫粉后,船舱中的修士们接连发现了身上的异常,很快这片昏暗之地人声四起,乱成了一片。一种难言的压抑携带着火药味,一触即发。
饲魂翁只觉得额角冷汗连连。
四方桌上,程天骄浑身僵住,显然也听见了周围毫不掩饰的对骂声,结合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小姑娘顿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半分。
我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刚说出口的话格外不妥,偷偷将目光放在了身旁的黑衣前辈身上。
前辈依旧端坐,神情淡然不变,似乎早有预料。
程天骄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剑修前辈早有准备,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你可真狂。”
在屈娆满脑子都在思考“程天骄刚刚说的啥?啥意思?”的时候,手中的灵剑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虽然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剑修,还对符纸阵法了解颇深,难怪……你之前其他地方不选偏偏坐在这里,就算准了这桌上的那个邪修就是破局的关键?但当着这群人的面大咧咧地说出这些,真不怕这些人群起攻之。”灾厄哂笑,“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主人,够狂!”
什么破局的关键??
屈娆这下真的掩藏不住眼中的茫然了。
但奈何她的表情管理太严格,不管是偷偷打量她的人,还是正大光明关注她的剑,都只能窥见那双漆黑眼瞳中的深邃之色。
看不透,完全看不透!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群人心中此刻如何作想,屈娆对此一无所知,但她很快从那惊雷似的絮叨中回过神,手中的长剑当空一划,斩下了差点刺进自己脑袋的蛛丝银线!
“好剑法!”
一个身形臃肿,同样身着长袍的老妇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面容,年长者的皮肉松弛,但老妇人的声音却年轻如少女。
她裸露在外的两只胳膊高抬,身上用作遮掩的衣袍仅仅移动分毫就让一旁的其他修士脸色骤变。
“蜘蛛?你是妖修蛛负!?”
那赫然是人身蛛!
周围的修士立刻离远了,一个个都惊恐地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粘上什么不该粘的东西。
果不其然,有好几个修士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不少被割开的深缝,被悄无声息割开的皮肤在稍一动作之后就露出了里面热气腾腾的血肉。
“用剑,却对符修的阵法颇为了解,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蛛负抱拳作揖,八只蛛腿足尖点地,如刀锋般切入地板上。眼尾的复眼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老妇人死死盯着在那简单一挥剑之后仍然端坐在四方桌边的黑衣修士。
屈娆想了想,很快就从炮灰工具反派名单中找出了这个名字。嗯,这个蛛负是百年毒蛛修炼成精,在剧情中本人是没有什么剧情的,但她产的蛛丝是难得的宝物。
之前在邑不渡秘境中用来擦灾厄这柄剑的绢布,就是用她这类毒蛛所产。不过邑不渡用的是千年蛛妖的丝,眼前这个……
她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妖修,红蓝条和之前碰到的疫鬼差不多长,应该是元婴吧?
只是元婴的话没问题。
打过一次元婴期的疫鬼后,屈娆有了不少信心。就算打不过,至少跑还是能跑掉的。她的逃跑功力可是被化神期的妖王都承认了的。
都说了,修仙界最能苟的就是筑基了!
“前辈不说话,是看不起妖修么?”
蜘蛛的八只足点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了几分,蛛目死死盯着屈娆。
“好,前辈不说,晚辈也不敢多问。只是晚辈有一事不明,”蛛负眼神锐利,语气谦卑但手上的小动作没停下来过,“这儿可是巡天司的地盘,前辈这样做,是想和巡天司为敌吗?”
黑衣修士终于动了。
她微微抬眼,蛛负便和她对上了视线。漆黑双目中透出的目光让妖修悚然一惊。
“我?”黑衣修士的声音该死的淡然,“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
屈娆:请苍天辨忠奸!
什么锅啊就想甩在她身上??这黑锅她才不背!
“前辈真是说笑,”蛛负冷笑,“您身边的小友可是说了,在座的每个人身上都藏有爆破阵法,总不可能每个人都是符修吧?”
程天骄张嘴,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作为这本修仙狗血文的作者,哪怕只有三言两语,也足够屈娆弄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不就是——养蛊嘛。
巡天司的人把这艘拼好船中船舱里的修士们聚集在一起,分别和他们明说这是一艘黑船,是一定会在半途中被销毁的存在。但你不一样,我们巡天司看好你,所以送你一场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