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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梦玉檀深(一枝嫩柳)


朝廷从温家提取淬炼对准纪家的“利刃”,被对方收为己用了。
温祈砚还是没有接话。
林斯年叹了一口气,“祈砚,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话音刚落,温祈砚答非所问,“前些时日,我的探子来报,娄卿如的郎君因病逝世,她很快便要回京了。”
闻言,林斯年的神色微滞,良久后,他才道,“这与我何干?”
“她也算是纪家的人。”
与聪明人说话,便是拐弯抹角,也能轻易得知对方究竟要说什么。
“祈砚这是在帮纪家来对我进行说客了吗?”
温祈砚淡淡道,“那就要看少卿大人怎么想了。”
“听说你前些时日跟云钦动手,把他打成了重伤?”
温祈砚抬眼瞧他,神色有些微凉。
林斯年挑眉,“我没想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还会发生在你的身上,实在难以令人想象。”
温祈砚下意识想到总喜欢跟他吹胡子瞪眼的纪绾沅,心中微动,但面上不显。
“祈砚,纪家这条谋逆的路绝不好走,你可要想清楚了,况且你背后还有整个温家。”
“成与不成,我心中自有成算。”温祈砚没再跟林斯年提这件事情,转而讲起林念曦。
林斯年叹一口气,“曦妹对你的心意不比纪家大小姐的少。”
纪绾沅眼下对他还有心意吗?就算是有,恐怕也是恨意了。
“你若不管,我出手时不会顾及轻重。”
林斯年问他,“是为了给纪家大小姐一个安心吗?”
“不止。”他就这么两句。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林斯年啧了一声,“你的纪家大小姐在家中备受宠爱,我妹妹何尝不是如此?”
“你让我去游说她的婚事,岂非让我与家中作对?”
“斯年,我言尽于此。”温祈砚没跟他过多废话。
吃了一盏茶后,温祈砚起身离开。
林斯年瞧着他的背影,有些事情还想过问,但没立场,搁在膝上的手渐渐攥紧了也不曾开口。
纪家的马车离开后,他方才叫了身边的人来问,“延陵那边有消息为何没有传来?”
被提问的属下意识到消息暴露,不敢多言。
林斯年起身,脸上温润不见,冷冷道,“自去请罚,日后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属下知错…”
纪绾沅连茶酥都没有吃完,温祈砚便出来了,她往后看一眼,林斯年没跟着。
“你们的话说完了吗?”
“嗯。”见到她唇瓣边沿沾染了一些茶点。
他坐定后瞧了两眼她还是毫无发觉,索性伸手替她拂却。
纪绾沅还在想他二人说了些什么,不防备男人的动作,等下意识要伸手防备时,温祈砚已经将手给伸了回去。
她后知后觉瞪着他,“你做什么?”
温祈砚不语,将指腹沾染到的星碎酥点呈给她看。
纪绾沅见状,有些微赧,她哼一声,将男人指腹上的酥沫给打掉,“谁许你碰我了。”
“碰一碰都不行了?”他看着她。
纪绾沅的脾气没消,她心里记挂着在纪家得知的事情,还没有找温祈砚算账呢!
但眼下明显不是算账的好时机,因为翻脸不利于她接下来要问他的事情。
可她都还没有开口,男人居然率先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纪绾沅微愣,从旁边拿帕子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她错愕之下没有管住内心想法,“你怎么知道?”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立马伸手捂唇抿紧嘴巴,她的眼睛都瞪圆了。
见状,清冷的男人忍俊不禁,眉眼闪过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笑啊。”她只是不小心说漏嘴。
“纪大小姐真是霸道,旁人笑与不笑你都要管?”
“你笑不笑我管不着,但你是在取笑我,我就要管。”
她横眉怒目,戴着毛绒绒的帷帽,脸蛋雪白,眉眼生得漂亮,灵动娇俏。
温祈砚瞧着她一息,挪开视线,眸底泛着几不可察的笑意,但被敛下的眼睫给遮住了。
他从旁边抽了信笺,翻瞧着底下人从幽州带来的消息。
纪绾沅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一次她瞧见林斯年从茶馆出来了,回头告诉温祈砚。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了她的话。
这也算是有了开场白的引入,纪绾沅趴在马车框沿旁边歪着脑袋问他,“那你们方才在我走后都说了些什么呀?”
她还清楚知道打探话由,语气得软和些,没有方才那般刺人了。
“纪大小姐聪慧,不如猜一猜?”
“该不会说我的坏话了吧?”她鼓着腮帮子,眯着眼睛。
“嗯,说你坏话了。”
“说我什么了?”纪绾沅撇嘴。
温祈砚找林斯年让他这个兄长去管束林念曦,作为林念曦的兄长,林斯年必然是维护她的。
“说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男人随口一句话,纪绾沅错愕啊了一声,她的眉心微蹙,嘴巴都张成了小圆形。
见她吃瘪,温祈砚扬眉,反问她怎么,“不信?”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纪绾沅总觉得怪怪的。
“你不是总说我愚昧无知,轻浮孟浪吗?”
“你从哪听来的?”他有说出口?
“先前我让人打听的。”
温祈砚懂了,多半是京城人说的。
“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
“我自然是不信,毕竟都是对我的诋毁。”她哼了一声,她从来不会让流言蜚语扰乱她的心绪,也不会将这些人的酸言酸语挂在心里。
以前爱温祈砚的时候还偶尔会在乎计较,眼下已经没有办法伤到她了。
女郎动作之间,鬓边的山茶步摇微微摇曳,他像是认同她的话,微微挑眉。
“除此之外,你二人就没说什么了?”纪绾沅道她不信。
“过来。”他让她不要趴在车框边沿,很是危险。
“旁边有随行的小丫鬟和侍卫们,危险什么?”
“要听就别趴着。”温祈砚一句话又给她堵了回来。
纪绾沅不情不愿立直了身子,放下车帘,乖巧静等着他的下言。
“我想问问你对于朝堂分庭抗礼的事情所知多少?”
“分庭抗礼?”纪绾沅用手指戳着下巴想了想,“我们纪家独大吧?”
说完这句话,她又立马补充,“但是林家和你们家也不错,跟我们家差不离的……”
京城高门林立,挤到前面的却没几家,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
先前她不是很懂什么叫分庭抗礼,只晓得官位高低,但后来听她父亲说过,世家大族多是表面和气,背地里互相打压,陛下放纵局面,乐得看高门相争,如此也好浑水摸鱼削权减势,达成一个相对平等的局面。
简单来说,就是你压我,我压你,但谁也无法彻底压制谁么。
能压她父亲的,只有天子,因为他父亲年岁阅历都很高。
“岳父大人居然跟娘子说这些了?”男人冷不丁又冒出来这么一句。
纪绾沅看他,随意摆手,娇声道,“这不重要。”
“温祈砚,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你知道陛下为何要对付纪家吗?”他又问。
纪绾沅眨巴眼,左右看了一眼,声音压低,微微朝他凑过去,“在外面说这些安不安全。”
“你觉得呢?”他总是喜欢这样反问。
既然他开了话茬,想必是安全的吧?
纪绾沅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清咳一声,“因为我爹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还有纪家发觉了私矿?”
爹爹还跟她说过,皇帝早就容不下纪家了。
“嗯,这么说也不错,但内情不止于此。”
“还有什么内情?”她疑惑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歪着脑袋。
他看着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复杂,简单明了道,“岳父大人有没有跟你说近些年国库亏空得厉害,陛下要拿纪家开刀,用纪家的财势填国库的缺漏。”
“没有。”
上一次跟爹爹摊牌,许是怕她担心,很多东西,父亲都没有跟她详细说。
“国库为何会亏空啊?”她不太懂。
先前跟着她娘进宫,那些宫里的嫔妃们,谁不是珠光宝气,骄奢淫逸?完全瞧不出来国库亏空。
说到亏空,皇帝的身子骨倒是看起来很亏空……
她原本就是噎在嗓子里小声嘀咕,没想到温祈砚居然听出来了。
他明明都听清了,还反问她说些什么?
纪绾沅没好气,“陛下这些年纳了不少人进后宫,我看着他挺亏的。”
“你说这种话,不怕传到天子耳中,降罪于你。”
“我只是跟你说嘛。”她瘪了瘪嘴,“难不成你要到处去讲?”
温祈砚,“……”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她也害怕,只是背地里嘀咕而已。
说到骄奢淫逸,纪绾沅觉得她自己也是这样的,没脸讲那些后妃们。
说不定,皇帝盯上她们家,她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思及此,她忍不住有些内疚。
“我上任御史台中丞之位以来,发觉朝臣之间有不少官官相护之事,你父亲身居高位,挤兑他的人不少,陛下那么急着动纪家,其中京城高门没少上奏弹劾。”
简而言之,给皇帝上眼药。
“是不是有我的缘故?”她记得先前为了追求温祈砚,惹出不少事情,爹爹就被人弹劾过。
若是放在之前,见她神色寥落,他必然要讥讽嗤嘲几句。
毕竟她说得对,皇帝盯上纪家,有一部分原因是纪绾沅挥土如金的缘故。
但眼下男人却道,“…不是。”
“这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我是爹爹的女儿,做事不加收敛,爹爹因我被谏院上奏过,说什么训女不严,管教无方。”
“那些谏院的酸夫子不过是被陈条利律泡久了,人也变得古板腐朽,觉得女子就该三从四德,你纵情恣意,他们当然不喜欢。”
“听你这么说,是他们的原因,不是我的错了?”纪绾沅凑过来,“可我当时听说……公爹也跟着附和弹劾了我爹爹的不是…”
的确是说了,不仅仅他父亲说了,就连他也默认。
但此刻怎么能够承认?
若要点头,以纪绾沅的性子,不得跟他吵闹吗?
抛却这一层面,他并非是扯谎,纪绾沅的确纵情恣意不同旁人,当初是他不好,因为她对他的偏执追求,就对她心存偏见。
他用书卷隔在两人中间,将她的脑袋给推了回去,一本正经道,“你记错了。”
“是吗?”
“这不重要。”男人蹙眉。
的确不重要,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纪绾沅接着问国库亏空的事情。
温祈砚啧了一声,只告诉她,国朝腐败,前两年已经提高了征税的数额,引发百姓不满,如今绝不能这样做了。
要填国库的亏空,一般有几条路可走,一是百姓民生经营繁茂峥嵘,以至于国库有大笔银钱输入,二是攻打旁边小国吞其权势,三便是对内抢劫了。
“对内……抢劫?”纪绾沅听懵了,“怎么抢?”
“师出有名的抢。”
温祈砚道前面两条路都行不通,一是因为这些年京城衰颓,很多铺子都没接着开了。
男人言及此,纪绾沅倒是有些印象,是京城有名的珠钗首饰的铺子,原先还开呢,后来倒了。
听她娘说,这些铺子被宫内收容了,给后妃们打造钗环,但似乎银钱没有收回来,铺子打造珠钗,所需的各类珠宝原材都是往外买的,故而欠了不少外账。
可皇宫的嫔妃们拿了簪子不给钱,那可是皇帝的女人!纵然赊账,谁敢去催?保不齐就掉脑袋了。
男人接着道,“二来,国库本就亏空,哪里敢去打仗?”
“所以只能对内抢劫?”她大概懂了,“你方才所说陛下跟百姓提升数税的事情,该不会就是师出有名的抢劫吧?”
“嗯,你还不算太笨。”
纪绾沅被他呛到了,忍不住叉腰,“我哪里笨了?你才笨!”
温祈砚没还嘴,他似笑非笑。
纪绾沅没好气,但还想接着听,只能忍了下来,叫他别卖关子别挤兑人。
“对内抢劫,分两种抢,除了抢百姓,那便只能抢朝臣了。”
纪绾沅听得难受,“若我父亲将发觉的私矿上交陛下,他会放过我们纪家吗?”
她不喜欢打仗,因为会死人。
不会两个字萦绕在温祈砚的嘴边,见到她脸色不太好看,一时没讲出来。
良久之后,他才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所以……”
纪绾沅低低哦了一声,讲她懂了,让他继续说下去。
见她脸色和缓,没有钻牛角尖,温祈砚接着道, “为了树立帝王威严,又要铲除势大的纪家,再抄纪家与纪夫人母族的银钱来填国库。”
“借此,一箭三雕。”
“原来是这样。”纪绾沅听罢,堪堪压下去的面色又显出凝重,外祖父家竟也被惦记上了。
她心事重重好一会才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回过神后哎了一句,“等等,这与你跟林斯年见面有什么关系?你同他说这些了?”
那岂不是多一个人知道他投靠了她们家吗?还是林家的人,便是关系再好,这种事情能随便说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他反问她。
纪绾沅疑惑,“什么?”
“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的意思是?”
温祈砚又啧了一声,他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你笨。”
纪绾沅捂着被弹的地方,怒瞪着他。
“……”
另外一边,林斯年回了林家。
碰上刚从宫内回来的林大人,父子两人见面。
林大人道有事要同他讲,便一道去了书房。
入书房后,林大人直言道皇帝有口谕,让他盯着温祈砚的一举一动,不论任何言行举止都要向宫内禀告……
林斯年听罢,蹙眉反问,“父亲为何要掺和到温、纪两家的事情里。”
林大人原本在博古架前挑书,闻言转过来看他,“你说什么?”
“儿子说,林家安安分分不好吗?为何非要搅入事堆里。”
“还有妹妹,祈砚既已经娶妻,她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您和母亲早些为她挑选夫婿吧,让她少上温家门去,免得旁人议论笑话。”
“你这是何意?”林大人的眉头越发拧起来了。
“温家和纪家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父亲要想走鹬蚌相争渔人获利的路子,那绝不可能,儿子劝您最好别这样做,否则林家就是第二个要被铲除的纪家。”
“你——”林大人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火气,说话直接得很。
“你方才从哪里来,跟谁见面了?”林大人觉得他很反常。
林斯年不语,答非所问,“若您和母亲再不为妹妹挑选夫婿,反而继续纵她来往于温家,那儿子便进大内,请求陛下为妹妹挑夫赐婚。”
林大人脸色一变,“你!”
“还有一事,不管您有没有这个念头,儿子都劝您不要妄动,那便是纪家大小姐的身孕。”
林斯年本来只是试探,说完便见他父亲的神色微闪,立马就知道了。
他想了想,还是讲了一句,“父亲,林家得罪不起纪家。”
林大人被他堵了那么多句,眼下憋着火呢,“纪家已是强弩之末,早晚要被陛下铲除,你到底为何要给纪家抬高身价?”
不能直接把温祈砚看重纪绾沅的事情给说出来,因为林斯年知道,一旦说了,那无异于在给他的父亲——皇帝的眼线,透露道温祈砚对纪绾沅动了真情。
这可怎么得了?
“这也是温家的血脉,您若是还想要维系温、林两家的交情,最好别动。”
林斯年不蠢,皇帝找上林家掺和这件事情,需要林家出的力气定然是离间温、纪两家,加上他妹妹掺和了进来,眼下最快的法子,便是从纪绾沅身上下手。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温祈砚为何会将纪绾沅给带过来?还当着纪绾沅的面让他管束他妹妹?
可又在他提出想要单独跟他谈话时,没让纪绾沅留下,除此之外又给他带来娄卿如返京的消息。
快到家时,林斯年才明白,是纪绾沅的身孕。
纪绾沅一直安然养胎,看着气色不错,跟温祈砚成亲以后,她基本只在这两家活动,很少闹出以前那档子嚣张跋扈的事情来了。
要是她的身孕保不住了……温家和纪家自然希望她安全产育,那希望她身孕保不住的人……
当今圣上。
可皇帝不会直接出手,所以是他们林家。
果然,在他思绪捋通的一瞬间,林父冷笑,“晚了,陛下已经传了口谕。”
“纪绾沅的孩子绝不能生下来,若有必要,她也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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