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交缠之间,萧凛忽然止住动作,抵着她的唇瓣,含糊着开口,声音低低的:“......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担惊受怕,只需相信朕会处理好一切,等朕的消息便是。”
容棠一怔,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循着本能轻轻应声。他似乎叹了一口气,那微薄的气息如一片流云,倏而飞散。他旋即又极其柔和地蹭了蹭她的唇,这才松开她。
那灼热滚烫的气息消失,容棠才渐渐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萧凛却没说话,只是再度低声道:“相信朕。”
她敏锐地觉察出什么,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可萧凛却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把她身上的披风系紧,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
自那日过后,萧凛便愈发忙了起来,容棠常常只能在用晚膳时才得以见到他。眼看着很快便要到八月十五了,秋猎的队伍也终于要启程回宫了。
然而御驾刚一回宫,便传来了陛下染疾的消息。宫中奉御说陛下是因被时气所感,加之秋猎劳累疲乏才会病倒,并不严重,只需静养数日便好。
容棠侍疾时,见萧凛的症状不过就是寻常风寒,他面色虽苍白,但精神尚佳,按理说并无大碍。可福宁殿内的药味却迟迟无法散去,那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她鼻间,挥之不去,也让她愈发心慌。
她只想寸步不离守着他,可萧凛却不许她日日滞留在福宁殿,温言让她回长乐宫歇着。
容棠无法,只能暂且回去。然而不过是睡了个午觉的功夫,她便又做起了那样诡谲而可怖的梦,以至于醒来以后浑身冷汗,一颗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再也不顾不上抗不抗旨的事情,匆忙洗漱了便往福宁殿去了。
穿过回廊,容棠很快来到了后殿。她正欲沿着院中的甬道一路走过去,却忽然发觉对面的廊庑上,两个内侍正引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向外走去,口中不忘叮嘱:“大人当心脚下。”
明晃晃的日光之下,那青年的五官被映照得清晰而分明。
她霎时间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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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出自《春江花月夜》
“怀......”容棠险些以为自己睡迷了,才会如此头晕眼花。
那人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只低眉顺目随内侍离开,留给她一个背影。
恰在此时,程良全掀帘而出,看清容棠时面色顿时一变,随即上前笑问道:“贵妃娘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容棠回神,指着那边道:“方才走过去的是何人?”
程良全一愣,笑容不变,回道:“娘娘说的应当是宫中画院的画工吧?先前秋狝时,陛下特命他们随侍作画,今日恰好前来复命。”
作画?容棠一愣,却有些半信半疑。
虽然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便擦肩而过,可她看得真切,那人正是她自幼便相熟的旧友——虞怀平。
他怎会出现在宫中,还是以画工的身份?虞怀平确实极擅丹青,可他素来不慕荣华名利,一心只想四处行走,编纂药典,悬壶济世,又怎会进宫?
她伫立原地,久久不能平静。程良全见状,便小心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容棠恍恍惚惚地进了殿,却见萧凛今日并未躺在床榻上,而是披了件外袍,正站在窗边欣赏着书案上的一幅画作。
“陛下,您当心着凉。”她快步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去握他的手。
萧凛笑了笑:“不碍事。”
他目光淡淡扫过眼前的画,不经意问道:“方才听你在外头耽搁了许久,怎么了?”
容棠顿了顿道:“臣妾方才看见有生人出入福宁殿,便问了程公公一句那是何人。他说那是陛下近日赏识的画工。”
萧凛颔首,示意她低头:“此画便是方才那画工奉上的,你瞧瞧如何?”
容棠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画,便凝神看去,发觉这画的是萧凛与众人一道骑马射猎的情景。山林茂盛,骏马疾驰,箭矢如雨,一笔一画都极其细致,把每个人的神态都描绘得极其生动。
她凝眸,看向画中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天子。他眉眼舒展,但面容略显严肃,并未带笑。他抬手弯弓搭箭,正对准不远处的野兽,蓄势待发。
这样的笔触和构图,容棠可以确信,正是出自虞怀平之手。那么,方才那人真的是他,他真的成了宫中画师?
可她心底却依旧疑窦丛生。虞怀平怎会甘愿放下未竟之事,投身宫廷做起画师?明明她入宫前,他还踌躇满志地随师父前往了边地,只为了寻访药材,编纂医书,为何数月不见,他便陡然换了志向?
难道,虞怀平在边地时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性情大变?
容棠想着,不由得皱起了眉。萧凛看着她,道:“怎么?对这幅画不满意?”
她连忙摇头,说道:“臣妾觉得这画作笔触细腻,很是传神。不知陛下......从何处发现了这位画师?”
萧凛道:“前些日子,画院新进了一批画工,不少都是来自民间。朕便命他们自行考核,择出极其优异者随侍秋狝,为朕作画,朕也正好考校一下他们
的本事。待中秋家宴前,朕打算让画工为朕和你作画。”
容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当下仔细看着他的面色,说道:“陛下今日的气色好些了,那些药还在吃着吗?”
萧凛掩唇轻咳了一声道:“按照奉御的方子,还需要吃上几服。”
容棠握了握他的手,发觉掌心温热,这才稍稍放心,后知后觉忆起自己今日乃是违背了他的话,贸然前来见驾的。她仰头看着萧凛,轻声道:“陛下不怪臣妾擅自前来吗?明明您先前才嘱咐了,让臣妾好好待在长乐宫。”
萧凛低眸看她,微微笑了笑:“朕知道你也是关心则乱,又怎会怪罪?”
他停了停,这才语气平静地问道:“朕看你行色匆匆,鬓发也有些散乱,是做了什么噩梦,才会如此急切地来见朕吗?”
容棠没想到他会猜得这样清楚,不由得怔了怔,道:“陛下如何得知的?”
萧凛牵着她的手在一旁的长榻上坐下,这才道:“朕只是忽然发觉,自你入宫以来,屡屡做噩梦,每一个梦都是与朕有关。从前你说,你梦见朕不要你、冷落了你,那么如今呢?”
他没有错过容棠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慌乱:“这么久过去了,你又梦见了什么?”
容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日她说自己梦见不被他喜欢,不过是搪塞之语。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彼时的她还可以用“入宫不久”这样的话来遮掩,可后来的她与萧凛经历了那么多,彼此交心、亲密,她若再说自己做了那样的梦,岂不是说明自己始终心底不安,白白辜负了萧凛的偏爱?帝王施宠,她却患得患失,萧凛会如何想?
可是,她又怎能把真实的梦向他诉说呢?
萧凛的目光并不严峻,却透出一股无声的威压,她觉得在他的注视下,心中的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
几乎在瞬息之间,容棠便已认清了内心。她不想欺骗他,亦不想用那种理由欺骗他。又或者说,她愿意试着向他敞开心扉,因为她隐约觉得,他会耐心倾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萧凛听见眼前人轻声开口:“臣妾梦见,有人要伤害陛下的身体,对陛下不利。但那个人是何人,臣妾并不清楚。臣妾的梦确实有些无缘无故,或许只是出于对陛下的关怀和担忧。但臣妾不愿欺瞒陛下,只好如实道出。若陛下觉得臣妾是妄言,是无中生有,那么臣妾甘愿受罚。”
容棠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没有听见萧凛的声音,心不禁沉了沉,便想屈膝下去请罪。然而她身子微微一动,便陡然觉得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了过来,把她牢牢揽住。
他双手箍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直视着他。
她撞入一双深邃的眸子中,一时间险些忘记了呼吸,耳边听见萧凛缓缓开口:“告诉朕,你的梦中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波动,容棠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萧凛凝视她许久,最终沉沉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掩去眼底的急切。方才他许是傻了,竟有那么一瞬怀疑,她是否也会有前世的那些记忆。
如今看来,并无这种可能。可她又为何会梦见那些事情呢?
可先前,他隐约听见她如呓语般呢喃,让他不要相信萧磐。她久居宫中,怎会说出这种话?
眼下并不是探究此事的时候。萧凛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轻轻搂住她,说道:“不要怕。万事有朕在,朕会小心谨慎,不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的。”
他没有追问她这些梦的由头,容棠稍稍松了口气,便如他所言低低“嗯”了一声。
却没察觉到,萧凛眼中那愈发深浓的疑色。
中秋阖宫家宴亦是循例而办,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不过宫宴第二日,容棠得了萧凛的口谕,动身前往了宫中画院。
萧凛先前曾说过,要让宫中画师为他们二人画像,这也是宫中惯例。历来帝王都要命宫中画工为自己及后宫较为得宠的妃嫔绘制肖像,再编纂成画卷。一般而言,帝后二人的画像会由众画工之首者负责绘制,其余妃嫔的则由寻常画工绘制。
容棠去的路上,忍不住又想起那日与虞怀平的匆匆一面。她心中有许多疑问想要亲口问一问他,可身在宫中,许多话却无法宣之于口。况且,还不知萧凛是否知晓她与虞家的渊源。
她怀揣着心事来到了宫中画院。此处远离各宫,颇为僻静,很适合作画,而不会被打扰。画院的人事先得了御前的通传,早已恭恭敬敬拜倒了满地,恭迎陛下和贵妃驾临。
宫中画师为帝后作画之处名叫星霜阁。此处宽敞阔朗,光线适宜。负责作画的画工早已恭谨侍立在此,见帝妃二人相偕迈步而入,立刻俯身行礼,嗓音沉稳:“臣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那熟悉的声音甫一入耳,容棠禁不住恍惚了一瞬。从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在宫中见到虞怀平。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刚刚重生的时候。彼时的容棠以为,这一世她能够好好地与昔日挚友团聚。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注定只能怀抱着遗憾入宫,也深知恐怕再无机会能见他们了。
容棠的目光慢慢落在青年身上。他眉眼低垂,神态十分恭敬谦卑,任她怎么想也不明白,虞怀平为何会走上这条路。
她望着他,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却只能极力克制。
容棠正心神不宁时,耳边听见萧凛淡声吩咐他免礼,这才勉强收敛心神。
殿内当中早已设好了两处坐席,萧凛在左首坐下后,容棠却有些迟疑。
按说,画工应当先为他单独作画,然后才是自己。既如此,她应当在一旁略候才是。然而萧凛却抬眼看了过来,道:“为何还站在那里发呆?还不坐到朕身边来。”
容棠问道:“画师不是要先为陛下一人作画吗?”她说话时,忍不住看了一旁的虞怀平一眼,见他纹丝不动,只垂首肃立。
萧凛道:“无碍。朕与你坐在一处,画工便可直接作画,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容棠这才缓步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
她今日穿了极隆重的吉服,华服盛妆,环佩叮当,气度端凝大方。待落座后,容棠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目光平视着前方,尽力摆出放松而自在的姿势,以便画师作画。
虞怀平很快摆好了作画工具,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看向了眼前的帝妃二人,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模样和神韵。
柔和的日光自洞开的窗子落进来,恰到好处地映出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形。他握住画笔,不易察觉地抿了下唇,竭力让自己对眼前的情形平静观之,抑制住心底那险些震颤的波动。
从他眼中看去,雍容华贵的帝妃二人并肩而坐,恍若神仙眷侣。她身为贵妃,却几乎享受了皇后的待遇,足可见陛下对她的宠爱。或许,他该为此而庆幸,更该彻底按捺住心中那微弱的黯然。
龙袍上以金线绣出的龙纹粲然夺目,有些灼了他的眼。虞怀平面色无波,依旧是那副谦恭而不卑不亢的模样,只安静在绢本上落笔。
须臾,他的目光顿了顿,才鼓足勇气般看向了陛下身边的贵妃。
虞怀平从未见过这样妆扮的容棠。华服之下,她轻抬眼眸,红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无可挑剔而又合乎礼节的淡笑。那周身的佩饰和耳坠上的东珠摇曳生姿,这样的她无疑是明艳雍容的,可却又有些陌生。他觉得,她好似被那身衣裳紧紧束缚住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鲜妍妩媚的少女了。
他不由得有些走神:虽说陛下对她极为偏爱,可宫中的日子,应当还是不好过的吧?也不知她入宫后是否事事遂心,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倏然,一旁的程良全低低咳嗽了一声。虞怀平顷刻间清醒过来,险些滴下冷汗。他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失态,甚至还是在揣测陛下的贵妃!
容棠端坐上首,自然把他那一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她心中微微一紧,想去看萧凛的反应,却又意识到此刻自己不能随意动弹,只能极力克制住。
作画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天子自然不可能始终坐在远处一动不动。画工在摹画好
天子的神韵之后,便可以以旁人作为参考,继续作画。因此,待虞怀平回禀后,萧凛便徐徐起身,牵了容棠的手去了偏殿歇息。
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姿态恭谨的虞怀平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垂眸盯着地面晃了一下神,攥住画笔的手指悄悄收紧,旋即又一脸平静地继续作画。
萧凛端起宫人奉上的茶浅抿了一口,见容棠似乎有话要说,便静静等着她开口。
容棠深知,虞怀平既然能为天子作画,那么他的底细萧凛必然一清二楚,她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与他是旧识这件事。
因此,她在萧凛身边坐下,说道:“陛下,其实臣妾识得今日这位画工。”
萧凛的神色果然不见一丝意外。他放下茶盏,但笑不语,只听她继续道:“容家与虞家一向有所往来,臣妾自小便与虞氏兄妹相识,常在一处玩乐念书,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臣妾没有兄弟姊妹,便与这兄妹二人犹如一母所生般亲近。”
“只是......”容棠蹙眉,有些不解,“臣妾记得怀......记得虞大人一向精于医术,竟不知他为何会转而投身于了丹青之技艺,并且入宫为画工。陛下是否知晓这其中缘由?是不是虞家......遇上了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急切而担忧,可见与虞家的感情着实深厚,对这位“竹马”更是十分关心。萧凛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回答道:“虞家并未遇上什么事情。至于虞怀平为何入宫为官,朕也并不知晓,只知道一切都是他自愿为之,断非有人强迫。兴许物换星移,心境和志向也会随时间改变。”
容棠却兀自苦苦思索:“可臣妾知道他自幼便立志走遍天南海北行医济弱。丹青虽也是他擅长的爱好,但他却从未说过自己要以此为终生之事。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她想得出神,几乎要忘记身边还有个目光幽深的人在盯着自己了。萧凛看着她情真意切为虞怀平着想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先前派人去调查他底细时,萧凛便已然知晓这位虞郎君与自己的贵妃是旧识。但人活于世,有几个至交挚友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也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会对她入宫前的事情无比介怀。况且,他二人之间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并无任何逾距,她又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他又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呢?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萧凛看着容棠正在为旁人而苦思冥想,眯了眯眼,出其不意地一抬手,忽然把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陛下?”容棠一惊,有些手足无措地被按在他胸膛上。
萧凛沉沉的吐息落在她耳边:“人各有志,你又何必为他如此悬心?”
容棠抿了抿唇:“臣妾只是好奇。”
“虞怀平并非懵懂孩童,你要相信他的每一步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不是冲动为之。”萧凛搂在她腰身处的手臂紧了紧,那热度如烙铁般紧贴着她。
他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容棠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虞怀平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宫中,又出现在御前,似乎有些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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