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闲暇,般般跟着侍医一同编书,让他教自己按摩之术。
侍医是位女子,最擅的便是按摩,王后求教,她喜不自胜,“王后是要为王上按摩么?”
“的确如此,王上素日朝政繁杂,积压郁气,有何种方法能通过按摩纾解一二?”
王后说的委婉,侍医秒懂。
其实王后担忧的也有理,往往精力旺盛的人活泼好动坐不住,这是从小童时便能瞧得出来的,这类人通常拥有一身悍力,能通过随军习武、跑马等得到平衡。
但有的人需要每日坐着处理公务,学习、看书,的确几乎没什么时间能发泄出身体自身生出的精力。
侍医是女子,知晓王后并不愿意给王上纳妃,那只靠她自己一个人如何能承受?
无论怎么说,女子在这种方面懂得保护自己,这是难能可贵的好事。
侍医尽心竭力的教导王后,一连半月,她都学的认真。
嬴政偶尔能看见这个侍医,问她在学什么医术,般般也不隐瞒,“就是帮着一起编书看看,李侍医于按摩上颇有见地,我闲来无事跟着学学。”
他也没傻到会以为自己的妻子要亲自出诊,那要给谁按摩不是溢于言表么?
夫妻间便是如此,互相体谅互相爱护,又互相想要对方好。
又是半月,般般听表兄说起秦燕即将盟好,赵国新王骄奢淫逸,燕国与秦国盟好不光是为了自保,更想铲除赵国。
“哪来的底气呢?”般般很是纳闷。
她生涩的按摩,小小声道,“表兄,我先试试,你疼了告诉我奥。”
嬴政挺想说的,表妹那小身板能有什么力气。
刚这么想完,她灵巧纤细的手指不知道按到了什么穴位,一股冲破脑门的凉意霎时间袭击他全身,很难说那是什么滋味,疼么?也并不。
他身子微僵,她拿来一条玄色眼巾遮挡在他的眼前,将他抬起的胳膊压下,“别乱动,躺好。”
“在我身边还用去摸秦王剑?把手放好。”
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语气来听,仿佛是不大高兴。
嬴政老实闭上嘴巴,当真放好手臂。
他浑身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其实他的紧绷并不依赖于秦王剑,而是自己能够手持武器,他也清楚秦宫内无人能携带武器,整个偌大的秦宫除却他的亲兵分散镇守,也只有他能带着秦王剑到处走。
但是,视线被遮住,就能放大人内心的躁动。
他只好说些旁的转移注意力,“燕国自持是最接近周天子的一脉,甚至也承袭了姬姓,许多燕人认为燕国是周王室的正统后人,即便日后有谁能称霸列国,于燕国而言,都是乱臣贼子,需伏诛。”
“所以当年表兄与太子丹一同在赵国当质子,他知晓表兄是秦国的公孙,竟然没什么反应么?”般般记得秦国当时便频繁对外发起攻伐,对旁国的来说,秦国跟上蹿下跳喊着霸权主义的反派没什么区别。
“表兄,你太紧绷了,放松哦。”她轻轻拍拍他的小腿肌肉。
“……”求问,妻子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还不许自己动,要怎么办。
这会儿是大白天,他本来是没那个意思的。
“……”好半晌,嬴政才有声音,“姬丹身为太子,他的思维自然是从燕国出发,是以……我与他起初关系也不睦。”
经过表兄详细的回忆,般般才知晓他与姬丹完全是不打不相识,打过了互相生出敬佩的心,这才慢慢关系亲近。
她眼睛眨巴眨巴,瞄了一眼表兄,哎呀有反应,果然这套按摩术有效,她正式开始按摩!
嬴政不说话,般般硬要他说话,不停问他问题。
诡异的生出了一种两人关系对调的错觉,平时总这么戏弄人的是他。
但般般问的是正经问题。
太冲穴!用拇指揉按,此乃为肝经的原穴,纾解情绪、泻火,平肝潜阳。
躺着的男人呼吸急促,已经竭力忍着没动了,头颅涌动着烦躁,身躯在那双巧手之下,更是像翻涌的海浪,“姬丹在燕国过得并不好,燕王多疑猜忌他,防着他,甚至也十分苛待,畏惧他会推翻自己谋反,这才将他打发去赵国做质子。”
“他是个敏感偏执的人,相当容易记仇,你幼年见识到的他的温润都是装出来的。”
“你还会说人坏话呢。”般般嘀咕,哼了一声,故意加大力气,“还说不是吃味了!”
涌泉穴!肾经的起始穴,热手揉搓,拇指点或者用力揉按,可以引火下行,滋阴补肾,安神定志。
热气霎时间翻涌着,齐齐朝人命门捶打,有些许的痛意,弥漫的微疼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蔽的酸胀与舒爽。
仿若躯体中沉积的郁气找到了出口,慢慢的往外散发。
第二下,更痛。
如此循环往复。
“你存心报复?”嬴政一把攥住她的手。
“还没好呢。”般般挥开他的手,“原来太子丹要来秦国做质子了呀?难怪这事都推了两个月,你从未对我说过,难不成表兄以为我对太子丹有什么。”
嬴政听了这话,脸色骤变,直接不按了要起来。
“你好像闹脾气的小孩,羹儿都不会这般给我甩脸子。”般般嘴里吐槽他,手上还是推搡着他,不让他走。
他硬邦邦的站在原地,能迷死人的脸上悬挂着冷冰冰的气愤。
她推了一下、两下,都没推动。
顿时瞪大眼睛叉腰跟他对视。
“你还生气了,你生什么气?!”
“收回去。”
他抿唇,不悦的盯着她。
“收什么?!”
“最后那句。”
“什么最后那句?”
两人你瞪我,我瞪着你,谁也不肯先服软。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般般慢腾腾的在脑海里回想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的过。
过了会儿,她悟了。
“……难不成表兄以为我对太子丹——”
后面的没说,她顶着他要杀人的眼神确实是没敢说第二遍。
“我那是戏言嘛。”她嘟囔着,怪他太较真,“随便说的!”
般般也很清楚,不会有别的男人能像表兄这般珍视她。
嬴政被她推搡着重新坐下,她眼巴巴的亲亲他,见他不躲开便自觉稳了,怎么有男人吃醋这么吓人啊?这么硬核?
她毫不怀疑方才若是太子丹站在这里,嬴政要拔剑泄愤了。
连假设也不许?
“戏言也不许。”他沉闷着一张脸,盯着表妹,要她答应才行。
“不说就不说。”她也不按了,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小腿上,本想压疼他,没想到他压根没什么反应。
“不疼?”她不确定的问。
“……”嬴政看了一眼,哪里疼?疼什么?只感觉到了软。
“方才的按摩,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明明表情也不像是没感觉,她分明看到他还……了。
“还是去沐浴梳洗吧。”嬴政很是冷静,趁人不注意直接将人抱起。
事后,般般比了个X表示抗议,“不行,不行,以后不能半途而废,表兄这是作弊,没有坚持到最后,拿人家当什么了?”
嬴政:“妻子。”
“…啊啊啊啊!!”
抓头发!
他就是故意的。
不过也算有进步,能蒙着他的眼睛,让他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躺了那般久,还不拿秦王剑,这如何不能算是一种进步。
嬴政虽然信任表妹,对她不设防,但的确很依赖秦王剑。
每晚睡觉,她在他左边,秦王剑在右边。
是她忍不住会骂神经病的程度。
一女一剑共侍一夫是吧。
气的她故意在嬴政去上朝前,捧着秦王剑依依不舍,“妹妹,夫君就交给剑妹妹了哦,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不要生出事端,更不要争风吃醋。”
嬴政:“……?”
“莫非是怀孕了。”他作势要摸她的肚子。
般般赏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度过,燕质子出发了,秦王膝下无子,选了宗师之子送去燕国为质,相比较而言,燕国送来的质子是太子,燕国的诚信不言而喻。
朝议上。
有臣子询问,“燕国与我大秦盟好,是寄希望我大秦能发兵,助他燕国攻赵,王上,我们是否要真的要出兵?”
这话明面上是询问秦王,那臣子询问的视线投向的却是王座左下方的吕不韦。
嫪毐的席位正在王座右下方,与吕不韦正对面,他听见这话隐晦的抬起头看向他。
果然,不等秦王发话,吕不韦率先道,“为何要出兵?王上默许盟好,的确同意了发兵,可从未说过要何时发兵。”
今年发兵是兑现承诺,明年发兵也是兑现承诺,十年后发兵更是也没反悔啊?
那臣子无措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老赖的玩法,默默站了回去。
倒是王翦留意到秦王的眼神,出列道,“相邦如此发言,便是错了,王上与燕太子情分非同寻常,如此一来岂非要让王上失信于燕太子?”
吕不韦嘴角微微抽,想骂人。
你个老匹夫,你当真以为年轻的秦王跟那牢什子燕太子玩的好啊?
他看向秦王,“臣僭越了。”滑跪下的快,但没什么诚意,“依王上所言,该如何?”
吕不韦眼里就写着一句话:你瞧瞧吧,这老匹夫一点没咱俩有默契。
秦王政沉吟片刻,随和笑笑,两边尽都安抚了,“王翦将军一心为了寡人,寡人倍感动容,不过相父说的也不错。”他沉吟片刻,道,“待燕太子抵秦,寡人与他再就此事商议一番吧。”
商议完剩下的战事,宗室那群大臣开始催促秦王的人生大事。
尉陵君苦口婆心,“王上,王上与王后成婚已有两年,王后始终不曾有孕信,也不知是否是宫中的侍医无能,恰逢王后开设医馆,不若广招天下有识之医师,传进宫来为王后诊脉?”
尉陵君话音刚落,华阳君芈徕径直打断,“哼,老夫看呐,王后善妒,又无所出,如何能担待得起一国之母的位置。”
此话一出,犯了众怒,嬴政脸色陡然黑了下来,他一言不发盯着芈徕,左边那群武将率先嚷嚷出来。
“王后担不起一国之母的位置,还能有谁?子嗣虽然重要,可王后的身子都是谁害的,你还好意思跳出来!”
“就是就是!”
“王后不配难道是华阳君的女儿配?滑天下之大稽!”
芈徕若劝秦王纳妃,那武将们没话说,但想将王后拉下马,他们第一个不同意,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芈徕淹死。
“你们——”芈徕气的脸红脖子粗,非常想跳起来抽出鞋子打人,难道没人看出来这都是王上的计谋?他是无辜的啊!
蠢货!蠢货啊!
这些武将共用一颗大脑吗难不成!
满脑子只有王后那些小恩小惠,目光狭小!
秦王终于出声了,带着些不达人眼底的笑意,“华阳君年事已开,还是勿要在朝堂之上说些大家都不爱听的话。”
芈徕如何不知秦王压根不想笑,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满殿文武官员都看出来了,“否则,赵王爱好美色,华阳君的女儿倾国倾城,寡人不介意做这个媒。”
芈徕愣住,即刻变色,噗通一声跪下了。
殿内安安静静的,隐约有人嗤笑他。
秦赵水火不容,且传赵王惧内,把秦国的女儿送过去能有好果子吃?
秦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不耐烦极了,懒得遮掩自己对华阳君小动作的厌恶。
芈徕动了动嘴唇,老老实实的说臣知错。
跪在殿下往内瞧去,这个角度他能完整的看到秦王的模样,他的脸庞在这个角度看着,有几分眼熟。
芈徕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垂下了头不再多想。
他的确年事已高,一直到下朝离去,除了宗室中人没人扶他。
尉陵君嬴虞苦口婆心,“华阳君,何必多言呐?你当……还是十三岁的孩子?我敢说,他真的会这么做。”
赢奚在旁边看了会儿,寻了个借口支走了嬴虞,旋即冲华阳君微微一笑,也走了。
尉陵君嬴虞连着‘哎哎’了两声,“你做什么?”
赢奚目不斜视,扯着他往咸阳宫外走,“日后勿要与他来往,他死到临头了,你若是不想被牵扯,就听我的。”
“什——”
嬴虞顿住,“你是说?”
赢奚微不可察的点点头,“王上不需要没有价值的臣子,况且这臣子还上蹿下跳针对他的王后。”
嬴虞回神,打了个哆嗦,飞快走了。
果不其然,七日后,华阳君那边传来了病逝的消息,传言说华阳君说错了话惹怒了秦王,下朝后便战战兢兢内疚无比,当天就病了,缠绵病榻几日没抗的过去,就这样去了。
听到这消息的人啧啧称道,说,“这华阳君也是够能活的了,享够福就去吧,省的我们大家伙儿生气。”
“是啊是啊,他怎能说王后不堪为国母,我看哪,是老天看不下去收了他。”
“果真恶人自有天收。”
般般听说华阳君去了,高兴的中午都吃了一碗蒸饭,暗戳戳骂他老不死的终于死了,可能真的是恶人自有天收,老天真好呀。
过了几日,燕太子抵秦,护送他的马车将人送到了咸阳城内。
太子丹望着四周的秦国景致,颇为感慨,“这里便是咸阳了,是阿政的国度。”
李歇随侍在太子身侧,没有对这话发表什么看法。
他多年前来过秦国,没想到这才几年,咸阳看起来比前些年好了很多。
要说哪里好了,说不上来。
仿佛是这些百姓脸上的笑多了,三三两两趁着日头未落,聚在一起聊闲话。
他的额角留有一个被石头砸出的疤痕,耳朵也缺了一角,说实话还能做太子的伴读,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里看起来很不错,太子。”他熟练的顺着太子丹的话说。
“听说都是王后的功劳。”太子丹微微笑着,若有所思,“想不到当年才这么高的小妹妹如今已是一国之后,能独当一面,心怀仁爱之心。”
他比了一个到他腰胯的高度。
他比嬴政年长几岁,是以在赵国时已经很高,嬴政没有他高,他的妹妹姬承音自然也就更矮。
现下想想,当年的日子历历在目,她那张憨态可掬的可爱脸庞也重新映现在太子丹的脑海中。
他记着这小姑娘很喜欢偷偷看他的脸,偶尔托腮,还会眼冒星星,亮晶晶的。
第56章 轻功 “心里只有一人,身体也是。”……
昭阳宫人来人往,牵银仔仔细细的为王后梳妆打扮,从云将王后的朝服一早熨好挂起,一迤逦的长尾一丝折痕也无,通体玄色,深衣则为大红,宽袖滚边金线绣于底,日光微微照过,翟衣熠熠生辉。
“哎。”
般般长长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检查铜镜中自己的妆容。
牵银手艺好,将她的眉尾扬起一寸,一抹红色自眼尾潋滟,纤细浓密的眼睫低垂,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绮丽无双。
“王后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要随王上接见燕太子,还不知晓要持续到何种时候,苦了您了。”
“左不过一两个时辰罢了。”般般随口而言。
妆容罢,起身轻抚鬓发,“服侍我更衣吧,快些,莫要迟了。”
“大王呢?”
从云缓笑着,“王后,您忘了?昨夜王上去雍地探望太后了,想必是待会儿直接在咸阳殿与您会合,没时候来昭阳宫接您。”
般般确实是习惯了,她昨夜没睡好也是因着床榻上只有她一人。
“不知表兄有何要事去探望姑妹,可也不至于漏夜非要去看望姑妹。”她埋怨的嘀咕两句,也不好说太多。
他昨夜用膳,秦驹进来送了一卷布帛,也不知道写了什么朝政,脸色大变,怔怔然出神了片刻,起身便走。
“快走吧~”换好朝服,检查妆容发饰没有错处,她语调扬起来。
乘肩舆一路来到咸阳殿,文武百官来的差不多,见到王后纷纷跪拜问安,恰好王驾归来,他的确回来的十分应景,没有迟到也没有早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