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则揣着袖子,笑眯眯着眼睛冲他摆摆手,吊儿郎当的笑,着实无耻小人。
 新秦律之下,刑狱司法拥有最高的决策权,管你是什么郡守、县令,只要当场撞破你违反律令,先抓了再说。
 随后细细审问,若是冤假错案,会再释放。
 刘季笑呵呵的得意洋洋,一扭头,王驾正在自己身后。
 他当场老实:“……”
 上一回他这么紧张,还是带儿子坑蒙拐骗后猫着腰回到家中,发现妻子吕雉没点灯,于黑暗中坐在正厅里,面无表情。
 刘家。
 般般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吕雉,她原以为历史被改变,这对夫妻的命运也会发生变化,没成想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从云附耳过来为她详细解释,她才明白吕雉究竟为何会嫁给刘季。
 吕雉的父亲吕公为了躲避仇家,从单父迁至沛县,吕公身为外来豪强,急于与当地的势力结盟来巩固自身的地位。
 刘季纵然出身平民,官职也只是一个亭长,但他结交了许多县吏,他回到沛县后仗着嬴政与般般的名号做过许多方便自己的事情,他得到了陛下与皇后青睐的事情传播甚广,吕公自然打起了他的主意。
 随后详细了解过后,发觉刘季性格豁达,领导力表现超群,未来坦荡,便借相面之术,夸赞刘邦有权贵之相,认定他的官途绝不会止步亭长。
 这是一次政治押注。
 吕雉是吕公用来押注给刘季的工具。
 通过吕雉的婚姻,吕公得以嵌入沛县的权力中心。
 这时候的女性都是这样过来的,般般也说不上来她们可怜与否,因为她们自己都不认为这究竟有什么问题。
 吕雉一路与刘季互相扶持,刘季官运亨通,少不了吕雉暗中的帮助与扶持,她不仅仅是管理內闱的郡守夫人这样简单,她聪慧绝艳,在管理家族产业、教育子女、处理官宦人家的关系上游刃有余。
 她热情洋溢,进退有礼,张弛有度。
 般般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自己可以学习效仿的地方。
 缺少了残酷的政治斗争与生存压力,吕雉不用被迫长出尖刺,在和平的仁政秦朝之下,她舒心多了。
 不过她仍旧是个聪明绝顶、有主见的女子,据说在许多时候她也能帮助刘季分析郡内的人情世故,帮他在治理地方上出谋划策。
 如此精明能干,绝不会被埋没在后闱之内。
 临走前,般般状若无意道,“目下全国各地每年都在举行考试遴选人才…虽说没有女子参与考试,但此考试并无性别限制,我观夫人处理地方庶务、扶持刘季颇有一手,许多男子都比不得你呢。”
 吕雉略微一愣,很快转变了神态笑着屈膝行礼,摆出谦虚羞赧的模样,“妾身当不得皇后的夸赞。”
 般般笑笑,露出一个自认为矜持内涵的小表情,委婉的拍拍她的手。
 回到车驾上,嬴政问:“都说了些什么?笑的那样老谋深算。”
 般般:“?”
 “真的假的?”她赶紧举起小铜镜摸摸自己的脸,喜滋滋的自恋,“老谋深算,我吗?唉,我就是这样富有心机的人,旁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唯恐被我算计。”
 “……”嬴政一阵难以言喻,复问道,“说了什么?”
 般般眼睛一转,丢下铜镜,掐起小嗓音,依偎过去,“表兄,考试并无性别限制,女子也可以参与对不对?”
 “你让吕雉去参加考校遴选了?”他微微蹙起眉头。
 “是啊是啊,我都允诺了,表兄可不能让人家没面子,”般般撒着娇企图说服他,“我是皇后,不能出尔反尔。”
 见她这般耍赖,数十年如一日的腻在他身旁可可爱爱,他舒展了眉宇。
 “难怪笑成那个样子。”嬴政捏捏她的脸,“许了便是,我岂会让你没脸面,只是纵然开放性别限制,恐怕也无女子参与,表妹只怕要做无用功了。”
 “太好了!”般般欢呼,扑进他的怀里钻来钻去,在他下巴上乱亲一通回报他的大方,“那你不用管,现在没有人,不代表未来也没有呢。”
 她灵活的拿萧衡的话念叨,“萧衡说要无为而治,不掺和平民们的生活,那咱们也该尊重他们嘛,万一也有想要主持内闱的男子、想要上战场亦或者出入官场的女子呢?”
 “他是这个意思?”嬴政扬起眉毛,看破不说破。
 “是啊是啊!”般般积极应对,旋即注意到他戏谑的神色,矜持的打了个补丁,“我自己这样拆解的…应当也没错吧?”
 “没错,是这个意思。”嬴政顺着她的话,的确没让她没面子。
 他不反驳,还顺着她来,这让般般多少生出些骗他的心虚,几次三番偷偷摸摸的观察他的神色。
 他正在看书,偶尔抬眼瞥她,她便亲昵的靠过去,殷勤的给他倒茶、剥栗子、喂他吃果子。
 几次后,她才发现他在背着她闷笑。
 她立即炸毛,又发觉自己也没什么生气的正当理由,便锤他好几下,“表兄戏弄我。”
 “是谁戏弄谁?”嬴政反问。
 “我……”她扁嘴,乖乖的依偎在他身畔,“为何我说什么,表兄都不反对呢?”
 “因为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嬴政这次没有戏弄她,目光落在书本上,似乎这些都是无心之言,“表妹一心为了大秦,我怎会反对。”
 般般高兴了,探着脑袋问他:“表兄,那你说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名流千古的好皇后?”她怕有人讲自己的坏话,说她霸占他,不许他纳妾,“回宫后,你要让史官多夸夸我才好。”
 “好。”嬴政无奈了,拉长了尾音,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定然会的,你现在已经是好皇后了。”
 她被夸得合不拢嘴,很懂事得道:“那表兄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
第143章 一纸诏令 “若他驾崩,李斯殉葬。”……
 此次巡游耗时一年半,回到咸阳,姬长月提及了嬴肇的婚事,他如今已经十六,嬴政在这个年岁已定下了婚期。
 嬴肇是太子,他的婚事理应郑重相待。
 般般跟嬴政商议,打算寻个日子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想他又跟着蒙恬一同上了战场。
 般般一扭头,星枢也不见了。
 她整个人陷入抓狂,命人万里加急,定然要追回太子与皇女。
 虽说此番对匈奴之战,朝廷事前准备的充足。
 但匈奴行踪不定,蒙恬需率大军大面积的扫荡,这一路的艰苦不必提。
 ——星枢才十二岁!
 回过神来,般般发觉了不对的地方,嬴政有点太淡定了,一点也不着急。
 一逼问,才知晓他一早就清楚。
 也是,若无他的首肯,谁敢带着皇女上战场?
 气的她胡乱打他。
 待平复后,嬴政道:“星枢自幼爱武,小小年纪身手不凡,只是她活得太一帆风顺,手段毒辣蛮横,心思悬浮不知人间疾苦,这样太独也不好,如何肯有人追随她?”
 “她不甘示弱,不愿屈居兄长之下,你要她只做个普通的皇女,她怎么肯?”这些也是嬴政无意间发现她会对着地图中海洋另一侧的陌生疆土发呆才知道的。
 大秦疆域已够辽阔,然而海的对岸还有完全陌生的疆域。
 昔年嬴政命小队出海探索其他大陆,那些人绘制出了地图,嬴政偶尔也会拿出来看上一看。
 他好战,很享受攻伐列国,或博弈或压制的快感,但不得不承认百官与妻子的劝谏很有道理。
 秦国需要安定,起码四五十年内不能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何况海战是全新的领域,不能草率,他从不会轻敌。
 他的孩子,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不会是平凡人,这一点他很欣慰,若是星枢有意于此,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般般想起夏行善说的三道金光,最终沉默,干脆也不提了。
 这次北击匈奴,蒙恬率领了二十万精锐秦军一路北进,势如破竹,收复失地,并继续向北推进。
 战事速战速决,持续了将近一年,匈奴头曼单于被迫北徙,与此同时蒙恬带回了一张图谶。
 图谶上书:亡秦者胡也。
 蒙恬怒容,“此胡定然是匈奴,依臣看,不能放过他们,势必要乘胜追击,直至将匈奴人尽数灭除才安。”
 般般与嬴政一同沉默了。
 嬴政察觉到般般不止一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蒙恬正喋喋不休,企图说服嬴政,却见皇后忽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愣了一下,“哎——”
 再看,嬴政仿若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下图谶单手捂脸。
 蒙恬迷茫了,什么意思?
 “此事需从长计议。”嬴政道,“如今攻守易行,想打匈奴不是难事,既他们曾以游击的形式攻下我大秦数座城池,师夷长技未尝不可。”
 蒙恬听出若是继续北伐匈奴,许是不能再拨给他二十万人兵马,这也是他的自信。
 秦国自信,有自信的缘由。
 蒙恬领命,直言他有自信,亦不畏惧拉锯战,早就想弄死带给秦人耻辱的匈奴。
 般般从议政厅出来,外头人进来禀报说蒙恬归秦带着许多胡女,她们个个姿容艳绝,都是敬献给嬴政的,希望他能笑纳,并且立誓不再南下骚扰秦国边境。
 只是蒙恬心里有数,一时没敢将那些胡女带入宫。
 她就站在廊外。
 不多时蒙恬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蒙恬匆忙行礼,仿佛还是多年前欢喜得到嬴政看中的毛头小子,不过般般知道都是装的,玩战术的人怎么可能愣头青,呵呵!
 果不其然,他仿佛是才想起来宫外还等着一群胡女,话都少了不少,心虚的厉害。
 嬴政紧随其后出来,听见皇后道,“蒙将军一心为了陛下,一片真意天地可鉴。”
 蒙恬:“……”朝嬴政投去一个小眼神。
 嬴政冲他摆了摆手,他赶紧开溜。
 般般笑眯眯,“也不知晓陛下若是有个胡女所生的孩儿,要取什么名字?胡亥?好可爱的爱称呀,这可是小猪的意思呢。”
 宫人们哪敢听陛下与皇后的私话,一个个背对着他们。
 没等一会儿,有人偷偷瞄过去看,哪还有两人的身影,许是陛下将皇后带走了吧。
 星枢自北境归来变化很大,若说从前她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如今则收敛许多,大部分时候面对外客都会露出可爱善良的笑。
 颇有嬴政回到秦国后温润的模样。
 俩人的装模作样都如出一辙。
 她要她说行军途中都发生了什么,她不肯说,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一味地露出甜甜的笑亲她的脸颊,说最爱阿母了。
 般般在她胳膊上捏出了一层硬硬的肌肉,觉得割裂的很。
 嬴肇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嬴政巡游全国的这几次,嬴肇也没少隐姓埋名出去走动。
 他结识了一位地方郡守的女儿,对方沉稳端庄,落落大方又不失俏皮活泼,她是个文武兼修的有为女子。
 与嬴肇认识的契机正是一场地方的比武赛,此女不愿因女儿身被放水、轻视,挽起青丝大施身手。
 很俗套的剧情,嬴肇却很欣赏她。
 嬴政觉得此女甚好,颇有一国主母的资质,当即做出赐婚。
 因着秦国近来限制放宽,加之原本秦人便不拘小节,秦国的女子也并非都是一副身心投在家中相夫教子的,慢慢的女子尚武也风靡了起来。
 般般身为皇后,提出遴选考校制度不设限性别,民间逐渐兴盛‘男子女子并无不同’的言论。
 般般从前便思索过这样的问题,在后世她听说女子的力量天生弱于男子,依她看,这个天生根本就不是真的天生。
 不过千百年来对女子规训之下,导致女性基因越来越弱罢了,一直不锻炼岂会变强?
 因而她毫不遮掩自己因为太子夫人文武兼修而心生欢喜,她可是皇后,一定要带好头,给平民们正确的指引才好。
 为此,她将自己丢失了多年的马术重新捡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学会骑马才好,不提多的,起码于骑射上能看得过去才算一回事。
 嬴政阻拦不得,只好亲自教她,般般为之侧目。
 “皇后势必要做天下的表率,我如何阻拦?”
 般般亦坦坦荡荡,娇声道,“我看到大家都越来越好,心里便很高兴。”她缠着他,“表兄不要偷懒了,快些教我。”
 一连数月她都不曾喊苦喊累。
 她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下了心想要学什么,无论多难都不会放弃。
 嬴政不大舒坦,可谓是又欣慰又妒意横生。
 学了两年,她已然可以骑马狩猎,只是猎不得太大的猎物,太小的也不行……比如兔子,兔子身量小蹿得又快。
 在这年冬季,她猎到了一只公鹿,高兴的不得了,特意请未来的儿媳入宫用膳。
 鹿皮剥掉制成了一件毯子,她往里面塞了许多鹅绒,精心的缝制好放在承章殿方便嬴政坐着亦或者靠着。
 这些年蒙恬分批次带精锐亲兵打草原游击战,将匈奴打的苦不堪言,冬日里在草原上跪着嚎哭,北境线一推再推,秦国的国土范围亦被扩大。
 嬴政心下悦然,亲自将为蒙恬佩戴鹖冠。
 鹖羽出自鹖鸟,这种鸟儿英勇好斗,打起架来不要命,直至死一才肯罢休,以它的羽毛作冠,展示某武将的骁勇与顽强。
 陛下亲自为武将佩鹖羽,此为天大的恩赐。
 又过了五年,灵渠竣工。
 长城的修建被搁置,暂且先不动土木,百越地带丰盛的稻作农业与渔业引起了嬴政的觊觎,此为中原与秦国所没有的。
 南方未被征服的广袤土地和部落,对秦国是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他认为要大秦的疆土与大海接壤才算安全。
 恰好灵渠竣工,湘江与漓江被打通,无论是兵员还是粮草,都能从中原经水路直接运往前线。
 许是做了皇帝多年,嬴政已不像还是秦王时的莽撞,他放弃了征调五十万大军,分五路进军的想法,而是启用了任嚣与赵佗,采用稳扎稳打的策略,一边进攻,一边建立据点,实时移民实边。
 将战事损伤降到最低,稳步南征百越。
 此战因缓慢,持续了将近五年,以设立了海南郡、桂林郡、象郡、闽中郡作为终结,岭南也彻底被纳入了中原的版图。
 嬴肇在二十岁那年才大婚,次年般般的孙女降生。
 星枢与嬴政商议了半年之久,终于拿到了七万兵马与数不清的弹药武器,开启了自己的渡海之旅,她对般般的说辞是:想去外面看一看。
 般般要她常写信回来,她笑着应允。
 只是,七万人真的能行吗?
 她心里划过这个疑虑。
 星枢后来写信回来,般般才知道她与嬴政的意思。
 那七万人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十足的好战分子,这些年已经被星枢笼络,他们自愿追随她开拓海外。
 意思是,那七万人是送给星枢的,是她的人,嬴政将不再要她归还。
 “可是,七万人未免太少了?”
 “起初她只要一万,她这些年已经将海外的发展知晓的了然于心了,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假意道她若是败了,灰溜溜的回来会很丢脸,“她回去思索了半月有余,将人数提至七万。”
 虽说海外如今还像远古社会一样……般般迟疑,此后每个月都在惦念着女儿送信回来。
 第二个月,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家伙,她女儿把王翦偷走了,王翦年事已高,还能活多少年?
 嬴政表情怪怪的:“她借海外拥有长生不老药为理由,好说歹说,将王翦哄上了船,若非李斯心里只有我,也要被骗走了。”
 又是三年,一面白色的秦旗自异陆升起,此为黑色旗帜的秦旗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一。
 般般急急忙忙找地图辨认,诶,澳大利亚!
 据她的人所说,再向东北,还有两块接壤的大陆,农耕技术落后,是块大肥肉,她想要据为己有。
 是北美洲和南美洲的意思吗?
 般般也不敢确定,这边嬴肇被妹妹激励,脱口而出秦国的西方接壤的也有许多土地,没准也可以纳入秦国的版图,然后就被淳于越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