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
沈希真想。
擅自进入她的精神海,擅自拿走那枚宝贵的精神碎片,虽然让她生气,但都还可以忍受。
可是为什么要当面把碎片毁掉?!
怪物想尽办法地从她手里夺走碎片,难道就是为了毁着玩儿吗?
太过分了,太挑衅了。
一点都不懂礼貌!
沈希真闭着眼睛,愤愤地在怪物那张青白的脸上打上了一个“最讨厌”的标签。
还有,最最最最生气的是,她好不容易爆发一次,拿出了毕生所有的愤怒情绪和最强烈的精神力,绝对能把那只精神力构成的怪物碾得比那些粉末还碎,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心软,硬生生把那道攻击偏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她现在既不知道那只怪物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都是水吗?都是浆糊?
沈希真忍不住将怒意投射到了自己身上,好在还没开始发脾气,就停了下来。
果然还是不忍心痛骂如此可爱的自己。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过,碎片虽然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脑海中那道同样奇异、同样不知来源的声音,这
一次却没有立刻消失。
而且还存在感十足地上蹿下跳。
【好过分!好讨厌!我不喜欢你了!】
关于这些言论,沈希真只认同前两句话,至于最后一句——难道她什么时候喜欢过那只怪物吗?
明明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它就已经那么不讲礼貌了!
想着想着,沈希真脸颊微红起来,因为怒意,眼睛变得比平时还要明亮了一点。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先安抚了下手边的黑翅鸢,然后才朝蓝琦轻轻点了下头,问道,“我在里面待了很久吗?”
“十分钟。”
一个声音从后方插进来。
诶,好熟悉的声音。
沈希真站起身来,回头看去。
伊戈尔正举着点亮的终端屏幕,一边看着上面显示出的数字,一边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十分钟,没错吧?我是从警铃被触动的时候开始算的。”
“伊戈尔?”沈希真彻底转过了身,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刚问出这句话,她的目光就越过了伊戈尔,看见了正站在大厅里的数十个向导和哨兵,并迅速注意到了其中的好几张熟面孔。
“蒲院长,赵教官,还有……大家怎么都在这里?”
“这当然是托了你的福。”伊戈尔将终端随手塞进口袋,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了一圈,说道,“先别放松,事情才刚开始呢,两个学院——还有白塔,全部都等待着和你谈话。”
沈希真愕然道:“和我?为什么?”
她是意外遭遇了怪物没错,可这只怪物不是哨兵学院里本来就有的吗?虽然它是招人讨厌了一点,可怎么也不会是那个能模仿成人的怪物吧?
“这也是托你自己的福。”伊戈尔的目光依次略过倒在地上的疏散门……破损的栏杆和大厅里接近失控的低级哨兵,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没有考虑过转校?哨兵学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哦,如果不小心关上了,你也可以自己轰开。”
沈希真:“……”
她很快就决定不再理会伊戈尔,先对蓝琦说了一声抱歉,走到蒲澜旁边,迎着对方难以言喻的目光,弱弱地喊了一声:“蒲院长。”
蒲澜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挥动手中的联络器:“指挥点名要见你。”
简直是噩耗。
沈希真生无可恋地问道:“哪位指挥?”
蒲澜:“蓝凇蓝指挥。”
沈希真:“……?”
怎么阴魂不散!
蓝凇最近烦得要命。
驻外的探索小队发现了人形怪物,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们居然拖了两天才上报,导致白塔应对不及时,临时设置了限行措施后,公共邮箱里的投诉信数量短短一早上就达到了历史新高。
而且到现在,派出的追捕队都没有抓住那只怪物,根据回传的信息,甚至有理由怀疑它已经混入了某支小队当中。
为了商定如何解决这件事,光是短会,他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就开了整整十九场。
而且还没有得出结论。
一早上白忙。
忙到这种程度就算了,偏偏……
蓝凇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再睁开眼时,绿色的眼睛仍然异常冰冷,像两枚摔碎在地、棱角锋利刀片。
偏偏沈希真还不省心。
哨兵学院……
蓝凇很早就知道沈希真被暂时借调到哨兵学院的事情,她早上被锁在哨卡内,临时通行令的字还是他签的。
刚签完那张通行令,他就在去开第十二场会议的路上,非常恰巧——可能也是非常不恰巧的,遇到了沈希真的联络人。
沃尔什想必刚知道他帮沈希真解决了哨卡问题的事情,刚见面就是道谢,将他夸的天花乱坠,仿佛他签的那张纸不是通行令,而是沈希真的赦免书。
蓝凇一开始根本没理解。
通行令的事儿他的确帮忙了,但那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小事,值得高兴,但也不必高兴到用“命中注定”来感谢他吧。
虽然沃尔什刚用这个词形容的时候,蓝凇确实有些微妙的高兴。
但这点高兴很快就在那句“差点儿就要在第一次约会上迟到了”的道谢中消弭了。
蓝凇从来没听沈希真说过,她这次去哨兵学院还要跟什么见鬼的匹配对象见面。
如果早知道了,通行令他就算不卡,也不会让她那么轻易的拿到手。
哨兵学院的匹配对象?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她竟然喜欢那样的?
所以,沈希真那天那么高兴不全是因为白若要回来,还是因为在期待和匹配对象的第一次见面。
蓝凇越想越恼火。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向导学院院长的邮件,题名是“沈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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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还有一章!
办公室里,沈希真惆怅地趴在桌上。
伊戈尔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会儿,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敲敲桌面,道:“真是深藏不露啊,攻击型向导小姐?”
沈希真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眼睛盯着墙壁。
“不要这么说。”她低头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不是攻击型向导。”
伊戈尔挑起眉:“真的吗?”
他从文件堆里拿起一张照片,举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们要不要和疏散门打个通讯确认一下?”
沈希真一睁开眼睛,就被碎成两截的战损版疏散门糊了一脸。
“……这是意外。”她推开照片,嘟哝着,“我真的不是攻击型向导。”
“那你就是疗愈型向导里攻击力最强的。”伊戈尔笑笑,“真希望白塔也相信这个说辞,我会替你祈祷的。”
沈希真不满地瞪他一眼。
不久前,在她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无意识地四下张望时,也被楼梯间里坍圮的墙壁、碎裂的瓷砖和断成两截的木门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她还保留了基本的理智,打算收拾残局,但很快就被副院长口中的“约谈”、“检查”、“攻击型”等等词语再次打乱了思路。
“我不是。”
她第三次强调。
“随你怎么说,是不是都无所谓。”伊戈尔站起身,绕到桌子侧面,低头去看她的脸,“但你也不必这么害怕吧?那又不是你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细白的手指:“在战场上也会发抖吗?”
沈希真伸手推他,反驳道:“只是有点紧张,不要大惊小怪。”
她闭着眼睛,回想着近期的诸多失误。
两周前在封闭病区,她不慎强行进入艾尔的精神图景,但运气好,最后没有被追究责任;
还有,为蓝琦修复时,没有在精神结合前写申请,但那是紧急情况下的正常操作,就算蓝凇斤斤计较,也绝对不算是错误;
再后来,是在给艾尔做深层疏导的时候,忘记了提前对精神桥梁进行说明,那倒是她的过失……但也糊弄过去了吧?
但这一次是大麻烦。
白塔对S级的攻击型向导期待已久,就算只是一点苗头,一丁点可能性,说不定都会让最高议会极度兴奋,万一被抓去研究就糟糕了……
沈希真抱着脑袋,低头不断想着这些事情,手指一下下捋着头发。
她的焦虑到达了一定程度,开始无意识地向外发散精神波动,伊戈尔受此影响,也跟着烦躁起来,笑容虽未收敛,目光却有些发冷。
“当年袭击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他低声道,“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指挥谈话,就不该隐瞒这些……”
沈希真越发焦虑地扯住了头顶的碎发。
随着伊戈尔一句句地说着,她感到总在脑海中突兀出现的那道声音也跟着尖叫起来,越来越剧烈,像一个即将爆炸的蒸汽装置,最后终于变成句子从喉咙里钻了出来。
“我已经够认真了
!”她猛地抬起头,用食指指着伊戈尔,急促地说道,“不许再提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是真的又怎么样?我对塔、对你们没有任何责任,况且——”
后半句话被骤然掐断了。
片刻的寂静后,伊戈尔反问:“你对我们没有任何责任?”
沈希真的手指顿在半空,头脑一片空白,片刻后,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茫然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伊戈尔笑了起来,语气似乎仍很平静:“似乎是无意吐露了某些真实想法。”
“我该收回前言了,你的问题不小。”他慢慢地说,“工作态度极其不端正——或者被怪物侵蚀了脑子,你觉得哪个说法更好一点?”
沈希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低下头,紧闭着眼睛,右手按住心口,感到神经已经被极其剧烈的心跳和过分急促的呼吸所占据,久违的焦虑又涌现出来。
情绪锁……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
相较上次,沈希真已经有了经验,不到五秒,就强行让自己遗忘了盘旋在脑海中的各种疑问,焦虑感迅速地消退下去。
“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说着,“对了,我之前说下午来找你,是想问你,嗯……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询问时什么也不思考,但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希真还是感觉到前额有种轻微的刺痛感。
好在情绪锁没被引动。
伊戈尔垂眸注视着她,目光有些阴沉,然而过了几秒,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三年前,我和白若在暗区执行任务,恰巧在边缘地带遇见你被怪物纠缠,就从它手上救了你。”
他低着头,将指关节掰出一声响,接着说道:“然后,等你清醒过来——如果那能算清醒——就突然袭击了我,看样子,应该是觉得我拿走了你的某样东西。”
沈希真秒问:“所以你拿走了吗?”
伊戈尔眯起眼睛,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问道:“你突然问起当时的事,是为了倒打一耙?”
“……不是。”沈希真的声音弱了点,“我只是想精准地确认情况。”
她状似贴心地说道:“你不是希望我做出解释吗?那我总要先把情况完全弄清楚,然后再一样一样的负起责任吧。”
伊戈尔现在有点儿听不得她说责任这个词。
“没有。”
他简短的回答。
“好吧……”沈希真略显失望,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伊戈尔戳了戳她额头,道:“你袭击了我。”
这句话沈希真已经听了一万遍,脑袋被戳得往后仰了一下,伸手想推开,但伊戈尔先一步收回了手。
“你拿刀捅我,强行进入我的精神图景,控制我的五感,摧毁我的理智,然后一遍一遍地盘问我。”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连工资卡密码都告诉你了,向导小姐。”
沈希真:“……”
前半部分还算正常,后面就有点……
她为什么会逼问别人的工资卡密码?
她咕哝着:“我还是没有印象。”
“我想也是。”伊戈尔想了想,声音带笑,“当时你看起来完全是疯子,和现在根本不像,哦,不过,倒是和你刚才说出那番豪言壮语时的状态有点相似。”
沈希真开始回忆。
她已经记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话了。
坦白地讲,她虽然一直以来都因为不想见到白塔高层而努力工作,遵循着固定的工作守则——尽量不出错,如果出了错,就努力糊弄过去,总之,不要把事情闹大,不要引人注目——但倒还没有出现过那么具体的“我不想负责”的想法。
不过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受到控制,反而有种说出了内心想法的解脱感。
沈希真反思了一会儿,捏了捏自己的脸,富有弹性的软肉被捏的扁扁的。
……我的工作态度真的差到这种程度吗?
她怀疑地想着。
伊戈尔又点了下她的额头:“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想……没有了。”沈希真道,“之后再问问白若好了。”
伊戈尔笑了声:“他知道的不比我多。”
“即使你去问他,得到的信息也不会比现在更多,和你近距离接触的可是我。”他慢悠悠地说,“关于更后面的事情,我倒是还可以告诉你一点儿其他的。”
沈希真立刻抬起头:“其他的什么?”
“一些琐事的调查方向。”伊戈尔道,“比如,当年白塔为什么那么防备你你,我又为什么会从特遣队调进学院。”
沈希真愣了愣,瞥了眼他身上的制服:“是因为……我让你受了伤?”
“我很想增加你的责任,但确实不是那个。”伊戈尔说着,抬手抚了下颈上的伤口,“那是总指挥的安排。”
迎着沈希真渐渐疑惑的目光,他笑了下:“我说的不是白若。”
“是前任总指挥。”
伊戈尔回忆着说:“当时其实没有什么人怀疑你的身份,人类异种化的案子虽然讨论度很高,可你并没有任何变异的特征。但是,总指挥坚称你有被污染的可能,特地召开了会议,准备把你关进禁闭室观察。”
沈希真满脸疑惑。
她对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印象清晰,知道当时有人在怀疑她的身份,但禁闭室却是闻所未闻。
“这件事倒是白若阻止的,你可以稍微感谢他一下,稍微。”伊戈尔抬抬肩膀,道,“但我确定前任总指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怀疑你被污染的原因,你问白若也没结果,这是个彻底的未解之谜。”
前任总指挥一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
沈希真歪着头想了想,有些失望地撇撇嘴。
果然,还是必须要想办法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弄清她之前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
只能尽快回镜湖塔看一看了。
“好了。”伊戈尔敲了敲桌子,说道“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吧?”
沈希真:“嗯?”
伊戈尔慢条斯理地问:“对我们没有责任是什么意思?还有,‘我们’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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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闲下来了,开始日更
看看能不能尽量调成白天更新
蓝凇坐在长长的会议桌边。
突发情况对个人情绪造成了一点冲击,他已没有上午那么烦躁,但眉毛仍微拧着,抬眸扫视长桌旁的其他两位议员时,眼中闪过几分怀疑。
“我依然认为有必要进行确认,假如沈希真确实是攻击型向导,那么她的价值不可估量,在未来应对精神力特化型怪物时,她会是最珍贵的战力。”
长桌左侧的中年人断言道:“没有必要。”
右侧的人也说:“S级向导里不可能出现攻击型,这是生理结构决定的,没有例外,相关研究已经足够完整了,不需要浪费时间。”
蓝凇沉默地倾听着,眼眸微微眯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二人。
白塔的最高议会里,超过半数是战时指挥,其余的分管医疗、行政、科研领域,平常极少与指挥一起开会。
因此,最高议会实际上分割为两半,双边存在着隐秘的制衡关系。白塔总指挥多由S级的哨兵或向导担任,重心在战场上,名为议长,但真正能完全掌控的只有一半。
此刻,会议桌上只有蓝凇一位指挥。
左手边那位是普通人类女性,名叫苏照,是白塔医疗总部的部长,曾经是安全区里某个科学院的顶级脑科学家。
右手边那位是一名A级向导,
男性,全名沃雷纳尔森,年轻时因伤退下前线,现任精神图景研究所所长。
两人均是四五十岁,资历深厚,平常白若见了也要让三分,在确定沈希真是否为攻击型向导这件事上,主动权几乎全在他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