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阿阳在你心里那么重要。”孙一然揶揄。
平时没事在心里蛐蛐一下老板加兄弟无伤大雅。
他这真遇上事了,他能不担心么?
孙一然都能想象出来纪安那耷拉着脸的样子,遂又安慰了他一下。
夜晚十一点。
酒吧包房。
穿黑马甲白衬衣的年轻服务生推门而入。
他弯腰将酒放在玻璃茶几上,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还是否具有清醒意识的高大男人。
“先生,您要的酒。”
其实他认识沙发上的男人。
第一次给他送酒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
是和光集团年轻有为的总裁顾墨阳。
他的事迹他也听说过。
年纪轻轻赴国外打拼,在华尔街创造过神话的人物。
如今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听说他的出身并不好,完完全全靠自己走上人生的巅峰。
没有天生的光环,完全靠自己后天的努力,这样的人他打心眼里是佩服的,也是崇拜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买醉。
他已经在这个包间里待了两天了。
不像他们这些活在底层的人,他那样的人还有什么烦恼么?
服务生不明白。
见没有反应,服务生再次提高音量说了一句。
“先生,您要的酒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慢慢抬起头。
坐直之后,顾墨阳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头沉得厉害。
“谢谢。”
服务生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头发很乱,本身梳成背头的头发此时凌乱无序地垂下,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
双手掩面,头低垂着,面部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服务生看不到顾墨阳此时的表情。
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服务生能想象出来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痛苦。
他曾在手机上刷到过面前这个男人衣冠楚楚,相貌出众的样子。
和现在完全判若两人。
“顾先生,还是少喝点吧。”服务生秉持着一点对他的敬意道。
顾墨阳把手放下来,抬头看了面前年轻的侍应生一眼,“你认识我?”
“对。”服务生生微笑,“您很有名气,也很厉害。”
名气?厉害?
顾墨阳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有权有钱。
他能理解别人眼里对这些东西的渴望。
曾经他也是一样,觉得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改变一切。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明明得到了他曾想要的一切,但却阴差阳错地失去了他最珍视的东西。
服务生看面前的男人很轻地扯了一下唇,那个动作绝对不是笑。
而是一种讽刺。
他在讽刺他自己么?
服务生不理解,也看不懂。
“有些东西比这些重要得多。”顾墨阳说,“只有你自己经历了才明白。”
而他现在正在经历。
服务生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觉得和他话不投机,便礼貌地点点头先出去了。
顾墨阳看了眼服务生离开的背影,拿过那瓶刚送进来的酒,打开,酒瓶中玫红色的液体从瓶口流出倒进玻璃杯里。
清脆的水流声回荡。
刚才那个服务生看起来也就是二十的样子。
和他当时的年纪一般大。
他突然很羡慕电视和小说里的那些穿越时间的能力。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再也不要和她提分手。
也不会一个人不辞而别去国外。
他要陪在她身边。
如果可以让她平安健康,这些什么名啊,利啊,他都可以通通不要。
顾墨阳红着眼睛,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溢出的酒从他唇边滑落,滴在他的白衬衣上,猩红刺目得像血。
辛辣苦涩的酒入喉,刺激麻木着他钝痛的神经。
只有通过酒精的刺激,才能短暂地缓和他心口位置传来的剧痛。
但愿长醉不愿醒。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了。
就这样死掉是不是可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感同身受到江既白当时的感受。
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感受。
正如自己这般一样,绝望、心碎。
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对不起啊,江暖暖,让你白白地受了那么多苦。
顾墨阳仰头深吸一口气,还是抵挡不住眼眶中涌出的酸涩感。
又是一杯酒下肚。
杯底碰到玻璃茶几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要陪着她,帮她把病治好。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到他自己可以用余生填补那五年的空缺。
这一次谁都别再想把他推开。
他想再和她一起听一场春天的雨,再一起吹一场夏日的晚风,再一起去看一次秋日的山和冬天的落雪。
她以前总说这世间美好,说他是人间绝色。
他知道人间绝色这词在她那其实一语双关。
顾墨阳唇线很轻地弯了一下。
她不知道的是,遇到她,被她爱着的顾墨阳才是世间最幸运的人。
一想到江既白,顾墨阳荒芜碎裂心生出几分嫩芽破土而出的希望。
虽痛而苦涩但更多的是爱与希望。
江暖暖。
顾墨阳低声唤了一句。
在这醉生梦死了两天,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踉跄着起身,该去找她了。
两天不在家,只好中途叫刘亚楠过来照看了一下。
刘亚楠帮她喂完猫粮,给猫主子铲完屎,告诉她们她的坏消息变成了好消息。
坏消息是她前段时间考研的复试被刷了,导师只有五个名额,不幸的是她综合成绩排第六。
仅和前一名相差0.6分,结果和研究生失之交臂。
当时刘亚楠在群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大家轮流在群里用表情包暴击安慰了她好久。
这事她和她的铁粉土豪姐姐Y说过。
自上次Y对她的作品相当满意之后,土豪姐姐后来又发了好多图让她画,价格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变。
这种大佬级别的粉丝可不得好好维护么?
而且她感觉Y应该是一个超级好的人。
除了帮她画稿,情绪价值当然也是要提供到位的啊。
土豪姐姐有时候会找她聊聊日常,聊天气,聊她们最近在做什么。
一来二去地交互慢慢就熟了些。
熟了之后江既白有时候也会主动和她分享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
就比如她的闺蜜刘亚楠离准研究生的0.6分之差的这种衰事。
好消息就是,刘亚楠居然被补录了!!!
A大的知名教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今年突然增加了一个名额,所以按照成绩的排名刘亚楠顺利拿到了补录通知。
简直喜从天降!她们都说这是刘亚楠走了什么狗屎运。
江既白昨晚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是高兴了好久。
一大早她看见群里的刘亚楠半夜还在发癫。
【美少女逗狮】:今夜注定无眠.jpg
【美少女逗狮】:谁把我觉睡了.jpg
【美少女逗狮】:睡不着啊,各位美女。
【美少女逗狮】:有哪位美女愿意过来侍寝么?
【blingbling】:太兴奋了是吧,给你点个男模好了,半小时到,记得给他开门。
【美少女逗狮】:土拨鼠尖叫.jpg
下面的消息全是几个人的欢乐斗嘴。
江既白躺在床上一条一条地看,嘴角露出笑容,直到凌晨三点她们几个还在聊。
昨晚她睡的比较早,没参与她们的嗨聊。
春日温和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把手机充上电,该起床了。
连续休了几天,今天她要去便利店上班的。
这份工作虽然钱不多,但是好歹可以让她和外界适当地接触,而且这个工作没有职场的勾心斗角,相对她来说还算比较轻松。
上午还要把前两天积压的稿子画一下。
画稿之前她决定先下楼扔个垃圾,再买点早餐回来。
反正很快回来,江既白随便捯饬了一下自己,顺手拎起厨房和客厅的垃圾出门。
没想到一开门迎面过来的是一阵酒味。
她皱了皱眉,视线在门外扫了一眼,很快确认这味道的来源。
高大的男人屈膝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墙根,一只手撑地,还有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搭着。
黑发凌乱地垂下,头也低垂着,露出流畅利落的下颚线和高而直的鼻子。
江既白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在睡觉。
衬衫很皱,没有穿外套,白衬衣上清晰可见的酒渍。
比上次在医院看到的样子还要颓废。
他在这里多久了?
江既白手指蜷了蜷,伸出脚尖踢了踢他的腿。
“喂,要发酒疯别在我门口发,省的让人看了指指点点。”
地上的男人像是读取到某种指令一般,他手指动了动,慢慢地把头抬起来一声不响地望着她。
那张脸从阴影显现中出来,楼道里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高低起伏的骨相被光影照得支离而破碎。
江既白被他那双通红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碎裂的表情。
她紧抓着手里的垃圾袋,蹙起秀眉,“你还来做什么?”
地上的人未说话,只是低下头慢慢地挪动身体,缓缓地起身,然后双膝点地。
除了在他父母的坟前,他没有向任何人跪过。
此时那个曾经孤傲清高,已经站在人生事业金字塔顶端,人们眼中无限风光的顾墨阳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般跪在他最爱的,也是亏欠最多的人面前,忏悔。
“对不起,江暖暖。”
尽管这三个字他已经说了无数遍。
但自从知道所有的真相后,每次看到她,心里难以言说的愧疚感就涌上心头。
他自诩没有辜负过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但独独对她,却带给她了一身的伤。
这是他最爱的人啊。
他低垂着头,躬身屈膝在她面前,声音颤抖而哽咽。
江既白眉心皱了皱,眼圈蓦地红了。
连带着手里握紧的垃圾也跟着颤抖。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共情能力强。
看到昔日风光霁月,光鲜亮丽的人如今以如此落魄的跪在自己面前她很难不难受。
江既白深吸一口气。
她是希望他过得好的。
她曾深夜在手机上刷过他出席各个峰会和商会的样子。
经过岁月的洗礼他已经变得成熟稳重,可以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又处变不惊地从容面对任何场合。
他从当初的青涩寡言的少年变成如今的商业大亨。
她曾短暂地拥有过他两年,那两年的幸福是实实在在的。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也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对于顾墨阳她恨过。
恨到她曾想出国去把他碎尸万段。
但是这些恨意也都在漫长的岁月等待中被消磨掉了。
即使他的未来没有她,她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江既白咬唇,克制住眼中的酸意,视线落下来,“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顾总还是起来吧,我受不起。”
顾墨阳头缓缓地抬起,两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湿长的睫毛望着她轻颤。
他颤巍巍地伸手,捏住她垂下的衣角,轻晃。
声音像被砂纸滤过一般哽咽沙哑,“小太阳,可不可以再照照我?”
可不可以再爱他一次?
卧槽!女人大张着嘴巴,她看见什么真香现场了?
满目颓唐但难掩帅气的英俊男人,屈膝弯腰跪在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前。
男人高大英俊明显的上位者的气场,此时却卑微地屈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扯着女人的一片衣角。
这不是妥妥的霸总小说照进现实,上位者低头求爱么。
女人瞅瞅自己家男人,那气质可比不上跪地男人的一半。
男人道:“他要是那么好,还用得着那么卑微地追妻么?别花痴了好不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女人嘟了嘟嘴,掏出手机。
这种画面不拍下来都对不起自己。
她手机刚打开摄像头,只见镜头里跪地的男人一道凌厉快从手机屏幕里穿透的视线射过来。
刚才还垂头的男人,此时散发出骇人的威压,“没人告诉你偷拍可能会承担法律责任吗?”
女人被这突然强势的气场吓了一大跳,她慌忙收起手机,不敢再拍。
“神经病吧!”
男人骂了一句,拉着女人的手一起进了家门。
“砰!”的一声关门声后,楼道里重归安静。
顾墨阳自己被拍倒是无所谓。
他是怕这些照片万一流到网络上去会对江既白造成不好的舆论影响。
毕竟网络上说什么都有。
在大门口这个样子被人撞见,江既白颇有些难为情。
她并不想成为别人的吃瓜对象。
顾墨阳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样子。
只是扯住她衣角,睁着通红湿润的眼睛抬头望着她。
刚才眼中的狠厉和骇人的威压都已经消失不见。
眼中只有望眼欲穿的执拗固执,和伤感的破碎,还有卑微的乞求。
总之他眼神太多的情绪交织,看得江既白心头突突地跳。
江既白慌忙错开他的视线,将他手里的衣角抽回。
她可再也不是什么光芒万丈的小太阳。
冷淡而死寂的声音回荡在楼道,“以前的江既白已死,我照不亮你,也照不亮任何人了。”
声音回荡后,空气又陷入寂静。
顾墨阳手无力地垂下,放在地板上。
他又抬头望向她垂下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点十九岁的江既白的影子。
可是他没有找到。
她曾是照进他生命里的一束炙热明亮的光。
但她现在却说这束光熄灭了。
是他亲手熄灭的。
想到之前的种种,心脏再次被挤压到喘不过气来。
顾墨阳低头吞咽一下。
但她只要还站在他面前就还有希望。
这次换他来照亮她。
做她的太阳。
把她从过去的阴霾里拉出来。
把她带到太阳下来。
“没关系的,江暖暖。”顾墨阳抬头望着她别过去的脸,“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就像她以前一样,慢慢一点一点地把他心里坚硬的外壳融化。
水滴石穿。
就算追到海枯石烂的那天也没有关系。
“你只需要站在原地就好,这一次让我走向你。就算你往后倒退,我也跟着你一起退。”
“就算你退到原点,退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同你一起。”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好不好?江暖暖。”
她自己的状态自己清楚。
她不敢,也无法轻易地踏入一段感情了。
何况这段感情是走向过去。
过去那些沉重的枷锁会把她再次牢牢锁住。
江既白噙着眼泪摇头,声音依旧冷而疏离,“顾总还是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折磨我了吧。”
恐惧再一次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过来。
封住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漫过他的头顶让他窒息。
“不要。”顾墨阳哽咽着,膝盖往前滑动,一步一步地挪向她。
他生怕下一秒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他伸出手臂把她抱住。
江既白手指一松,垃圾袋掉落在地。
“不要离开我。”
“你放开我!”江既白挣扎。
顾墨阳结实的手臂未松动半分,他头低垂着抵在她大腿处,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几滴滚烫的泪滴在顾墨阳露出的小臂上。
温凉的湿意渗进他皮肤里,顾墨阳身体一顿,抬头去看她。
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一哭,顾墨阳就没招了。
顾墨阳慢慢起身,身高的差距拉开。他垂眸又把她拥入自己怀中。
他轻声哄着,“好了,我在呢。”
“想哭就哭,想打就打,想发泄出来就发泄出来,我都受着。”
江既白再次挣扎着把他推开,眼中激荡着愤怒的泪水。
“顾墨阳!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想再爱你了!我曾经很爱很爱你,那两年你已经拿走了我所有的爱,现在已经没有了!你明不明白?!”
“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死了!”
突然间她情绪的洪水如被打开闸门一般泛滥成灾。
她睁着绯红的眼睛瞪他。
“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整夜整夜地失眠,每天晚上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噩梦,梦见你给我打最后一通电话!梦见我妈的死!然后从梦里惊醒,发现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我以为我可以很坚强,我以为我可以忘掉,我也很想忘掉,但是那些该死的记忆总是病毒一般见缝插针地往我脑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