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有大半都跪拜在地,情绪激昂。宗国公和陈侯爷各怀心事,似乎不经意地对视了眼,又移开了目光。
太子掩住了口,将咳嗽压在了咽头。
皇上咳了声,慢吞吞地道:“众卿家之所想朕感同身受,然而,此事还要长议……”
正在这时,殿下响起近侍的禀报,“皇上,北戎使臣呼偣答觐见。”
“宣。”
须臾功夫,只见一高大男子大踏步走进来,眉眼微陷,目光犀利,满脸的络腮胡,看着甚是彪悍精干。
昊阳紧随其后。
两人在金殿下站住。
呼偣答单手贴胸微弯腰,道:“北戎使臣呼偣答见过天朝皇帝,皇帝万岁。”
“免礼。”皇上和颜悦色地,“使臣大人风尘仆仆而来,一路辛苦了。”
对方彬彬有礼地道:“呼偣答承我朝狼主所托,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皇上打了个哈哈,目光落在昊阳的身上,“这是令侄?仪表堂堂,风姿卓然,果然是个少年英雄。”
昊阳行礼。
呼偣答道:“少年人多意气,言行难免有不妥当之处,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毕竟关系两国邦交,若是被有心人挑唆就不美了。”他说话绵中带针,表面上虽然恭谨,却难免有几分狂妄。
在场之人都听出了话外音,不外乎对方在看云书院被扒了衣服出丑一事,其中原委大多是都是心知肚明。当即,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皇上脸沉了下。
梁大人针锋相对,道:“两国邦交,然习俗还是迥然不同。看云书院乃是我天朝之典范楷模,天下士子之仰望,容不得污秽肮脏之事。入乡随俗,想必贵使臣还是懂的。”
呼偣答冷了脸。
一时间,殿中空气凝滞。
陈侯爷打着圆场,道:“友邦敦睦,互谅互让才是。”
昊阳苦笑道:“正是,下臣一时不察,被小人所害实在惭愧。——好在七殿下明察秋毫秉公而为,才还了下臣的清白。若是因为这事让两国邦交受阻,下臣虽万死也不能辞罪。”
他温和谦逊,进退得体,让不少人都有了几分赞赏。
太子笑道:“误会,误会而已。”
“哈哈,误会误会……”大多数人附和着,将剑拔弩张消弭于一瞬。
皇上满意地道:“两国友邦,理应和睦相处。”顿了下,睃了眼陈侯爷。
陈侯爷上前一步,道:“使臣前来,必然带了狼主懿旨。如今,十年期限已到,不知道图门三城归还之日定在何时?臣也好着手安排相关事宜。”
群臣都盯着呼偣答。
呼偣答略顿了顿,微笑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图门三城在十年前已经规划于北戎,这些年来,三城百姓与北戎臣民相处融洽,俨如一家人,何来归还之商讨?”
“什么?!”群臣又惊又怒,“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盟约上写的清楚,图门三城十年后回归天朝!”
“就是,这十年来,每年送去北戎的黄白之物,丝绸茶叶难道还少吗?”有人愤愤然,“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图门三城本就是天朝的地方,我天朝的百姓世代居住,北戎人未必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众人群情激昂,将对方围住怒不可遏地叱责着,吐沫乱溅,闹哄哄的,让人觉得是进了闹市一般。
呼偣答依然保持那般淡淡的笑意。
昊阳微蹙了下眉,悄没声地往他旁边靠了靠。
宗国公冷静地道:“那依着狼主的意思图门三城该如何处理?”
呼偣答道:“皇上容禀。图门三城归于北戎已久,两国百姓关系密切,安居乐业。狼主以为,十年盟约虽然到期但是人心不可逆,三城依然属于北戎。另外,这十年来,我北戎倾全国之力养护三城百姓,皇上应该给以一定报酬,至于岁银岁贡,北戎将来使与皇上商议。”
“天哪!简直是恬不知耻!”有人惊呼。
“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欺人太甚!”
“兀那小儿,赶出去!赶出去!”
“誓死一战!”
整个朝堂像是被煮沸的水沸腾起来。梁大人哆嗦着,几乎要跌倒,忽而扑地大哭,“靖北王啊,靖北王爷,您看看,您看看这个天下成什么样子了!?北戎狗欺人太甚啊!我天朝还有何面目面对图门三城百姓,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天下!?太祖世祖皇上,先皇啊,老臣对不起您们在天之灵啊!……”
“靖北王爷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有人被感染了,想起当年靖北王在时的所向披靡,不由地悲从中来,完全顾忌不到十年前的图门之耻,对方的谋逆叛国之名,大殿上嚎啕一片。
皇上的脸色铁青,死死把住龙头。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第一想到的不是北戎提出的丧权辱国的条件,而是臣子的哭嚎靖北王,那是他心底拔之恨之又怕之的一根横刺!
他想起一年前在宝安寺挂出的条幅为靖北王喊冤,十年来百姓和臣子私下里为靖北王的抱屈和祭奠,还有,经历靖北王谋逆案中零落暴死的臣工……
那一刻,他几乎要暴跳起来。
陈侯爷看得清楚,连忙大喝一声,“都住口!朝堂之上,皇上千金之躯,哭嚎如泼妇成何体统!”
这一声惊醒了不少人,哭嚎声戛然而止,梁大人则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于是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呼偣答视若无睹地施施然出了大殿。
散朝后,御书房里乌云压顶,皇上接连摔了砚台和宝瓶,咬牙切齿地,“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也不知道到底是说哪一个。
陈侯爷、宗国公,骆将军、严阁老等五六个老臣低眉垂目地站在一边。
对方发够了脾气,一屁股坐在御座上,喘了口气,尽量放平语气,道:“北戎这番真是欺人太甚,众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骆将军刚猛暴烈,声音奇大,道:“臣以为忍无可忍勿需再忍,这是北戎欺我朝无人,臣愿意领兵出征,招募良将强兵直捣图门关,收复失地!”
“臣以为是。”赵大人附议。
皇上闭了闭眼,“陈爱卿,宗爱卿,黄爱卿以为呢?”
陈侯爷踟蹰着。
黄大人道:“骆大人所言极是,北戎这番欺人太甚,若是舍了莱阳三城只怕无法面对天下百姓……”
宗国公插了句,“谁能领兵?”
几个人都是一默。
皇上烦躁,一拍案几冷笑道:“十年养兵养将,难道就没有一人能够领兵上阵?既然如此,朕要你们何用?要这将兵何用?!”
几个人又是一默。
严阁老缓缓地道:“良将是有,但是谁又能将北疆诸将收拢?谁又能保证一旦两国开战,我军必胜?”
皇上也沉默了。
靖北王驻守北疆多年,将北疆打造成一个铜墙铁壁,周围辅将无不归心。然而,十年前图门一战,靖北王死,并被冠以一个谋逆通敌的罪名,靖北军失落湮灭,分散出去的守将成了一盘散沙,即使朝廷这些年多次赐赠却始终不能将这些人拉拢。
无论谋逆叛国是不是真的,在所有人心里,靖北王,永远是个不败的神话!
十年的天朝确实在修生养息,同样也消磨了军民的意志。更有臣工揣测皇上的意图,歌舞盛世,粉饰太平。
战,良将何在!?
不战,国之脸面何存?!
一时间,房间里是难堪的静默。
此时,门外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后,太后晕倒了……”
众人大惊,皇上猛地站起来,道:“宣太医!”便疾步往慈和宫而去,后面呼啦啦跟了一大群人。
慈和宫,袁皇后带了一众嫔妃迎上来行礼,太子和宗曜也在其列。
“太后怎么样了?”皇上脚步不停。
“臣妾也不知。”袁皇后迟疑道:“御医说,太后这是气急攻心……”
“气急攻心?”
皇上心里一沉,便听到太后声嘶力竭的骂声,“薛通,三城沦落至今,百姓被北戎蹂躏,苦告无门,你贵为一国之主,将来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你给我滚!就当本宫死了!”说话间,一个茶盏掼了出来。
正砸在他的前襟,茶水泼湿了一大片。
众人都惊得变了脸色,袁皇后忙拿了帕子来擦拭。
皇上脸色难看之极,抬手避让开,不做声地转身出门,脚步有点踉跄。
第69章 初见狰狞
出了慈和宫,站在玉石台阶上,皇上好久都没有出声,跟随的内侍鹌鹑似的低头耸肩,不敢出一声。
太子上前,轻轻喊了声,“父皇。”
对方淡淡地嗯了声,“你身子不好,回宫歇着吧。”
太子默了一瞬,道:“父皇,臣愿请旨与北戎战。”
皇上一震,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说实话,平日里他很少与这个儿子见面,一方面是怜惜对方体弱,另一方面,他心里有点抵触。
他与袁后少年结发,情意甚笃。所以,立了嫡长子为太子。
然而,图门关一战,袁后怨他对同宗下手,加上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抑郁难以纾解,渐渐失了君心。而宫里的新人则越来越多,夫妻俩最终成了陌路。
袁后死后,他对太子也渐渐少了关爱。
小袁后入宫,是袁家帮助太子固权,可惜太子身体不好,让不少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呵斥道:“胡闹!这件事朕自有决断,你好好养着身体就好。”
“父皇。”太子道:“如今北戎狼子野心,不愿意履行十年之约,视我天朝如无物。孰可忍孰不可忍!天朝臣民亦不可忍。儿臣虽体弱,却不堕凌云之志。儿臣愿领兵出征,与北戎战,夺我图门三城。”他说得激愤,目光灼灼,就是一向苍白的脸也浮上了红晕。
皇上却沉了脸,淡淡地道:“朕知道了。”转身,“回吧。”说完,一甩袍袖径直走了。
太子站在原地,掩住口咳嗽起来。
“殿下!”左右忙着来扶。
他推开,忍住喉头的痒意,眼尾微微泛红,一抹冷光幽然。
*****
七王府,德妃面前得脸的嬷嬷正将一摞子画像放在案几上,让人一张一张地展开,嘴里不停地介绍,“……这是梁左卿幼女,年方十六,德容俱佳,善女红,性柔和……”偷眼瞥了下宗曜的脸色,又展开另一幅,“这是骆将军嫡次女,性格疏朗,明艳可人……还有,这是杨大人孙女儿,年龄是小了点,不过,此女容貌绝佳,肤白如雪,温柔端淑……还有这个,这个……”
她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却不料,十几张画卷解说下来,宗曜神情寡淡,似乎根本没有一点触动,她不由得有点丧气,陪着笑道:“爷可看中哪个,奴婢也好回去给娘娘回话。”
宗曜淡淡地道:“嬷嬷辛苦了,把这些画像都放这吧,待我闲了再慢慢挑选。”
嬷嬷面露喜色,又道:“殿下自然要细细挑选。不过,娘娘说了,就圈出来的那几个还是讨殿下一句话才好。”
宗曜不耐烦地道:“我会与娘娘说。”说完,拂袖而起,“嬷嬷累了,喝口茶便可以回宫了。”
“殿下……”嬷嬷眼睁睁地看着,又急又无奈,跺了跺脚,只能回宫复命去了。
******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屋檐下的琉璃宫灯发出幽幽的光,府里几乎没几个人走动,安静得有点寂寥。
而书房里没有点灯,宗曜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不言不动。
自从李霁开失踪,他每每都是这么安静地坐着,仿佛对方将他的喜怒哀乐都一并都带走了。即使还是那样的温润谦和,却没了生气。
十三看着这样的主子不禁心疼,悄声进来点亮了灯。
宗曜突然道:“你说,她会不会害怕?”
十三默了下,道:“应该不会吧,小李公子是个很耐得住的人。”
宗曜摇头,道:“你不知道的,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她装模作样的时候很多。”
他看向书案上的一幅字,那是李霁开不久前才写的,“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自己那时存了旖旎心思,教她读认。
教了三五遍,依然读得磕磕巴巴,得意洋洋地解释道:“……这是个姑娘家肯定和人约会,结果被人家骗了,关起来不给她出来了。啧啧,你说这姑娘有多没脑子,男人说的话能信?宁愿信母猪上树也不能信男人一张嘴……”注意到自己沉了脸,忙圆场,“当然像殿下这样的,还有,呃,我这样的,肯定是好人,妥妥的好男人,哈哈……”
宗曜一肚子的旖旎被她弄得七零八落,气道:“抄写十遍。还有,这释义,就是这文字的意思也给我好好读一读,背一背。嗯,明白了?”根本无视她哀怨的小眼神。
李霁开只能耷拉着脑袋到旁边,慢吞吞地磨墨,蘸笔尖,还时不时瞥过来几眼。
他也不理她,心情愉悦地拿了本书在看。
李霁开的目光往旁边的果盘碟子上溜,趁着不注意,飞快地伸手摸了块塞到嘴里,腮帮微微鼓起。再伸手去摸,啪的一声,书卷打在手背上。
她撇了撇嘴,揉揉手背装模作样地去写字去了。
宗曜转过身继续看书,瞥见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张牙舞爪。蓦地回头,正好撞上对方对着他做掐脖子的动作。
对方愕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脸啪了下,自言自语地,“蚊子。”
宗曜本着脸,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如今,却只有自己形只影单,再也不见那人欢脱的身影。
再低头看这字,字体间隙结构要么恣意,要么不够严谨,一如她性格那般的随意洒脱,不拘一格。他伸手慢慢摩挲着落款,在“开”上停留很久。心里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似乎再也填补不上了。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溺下去。
夜色渐渐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殿下,出事了!”
门被拉开,一名侍卫道:“北戎驿馆突然冲进了一批不明身份的人,见人就杀,到处放火!嘴里还喊着,让北戎狗滚出去!还我图门三城!……”
宗曜霍然起身,掠上了房顶往北戎驿馆方向看去,果然见火光熊熊,照亮了半边天,到处都是人,乱糟糟的,还有喊杀声此起彼伏,“……当今无为,杀光北戎狗,还我图门三城!雪国耻,报家恨!……”
有京畿卫出动,甲胄明亮,人声鼎沸,还有人不断加入,肆无忌惮地打砸放火,来势汹汹,整个盛京城都乱了起来。
宗曜的心沉了下去。
北戎提出的条件不过才半日时光,竟然传到了市井之中,明显的是有人挑拨滋事,借着北戎毁约一事挑起百姓的积怨和怒火,如果不及时制止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殿下!”不知何时,孟先生和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他的身边,遥遥望向火光之处。
宗曜皱眉,道:“余先生对于此事怎么看?”
中年男人目光明亮,沉吟着道:“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操纵,目的就是挑起民愤。您说过,皇上对于北戎毁约并没有及时表态,很可能不想与北戎兵戎相见,也就是说要舍了图门三城与百姓。”
孟先生恨道:“真是岂有此理!”
宗曜沉默着。
余先生道:“靖北王不在了,朝中没人能挑起如此重担,更何况皇上多年来奉行无为而治,顾虑太多。”
宗曜突然道:“先生知不知道当年皇上为什么要向北戎求和?明明靖北王已经势如破竹。”
余先生轻咳了声,道:“殿下应该知道皇上并不是元太子。”
宗曜点头,道:“元太子是嫡长,据说文才武略都是个中翘楚,与北戎战时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可惜,在一次战斗中失踪了,后来寻回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今上才被立为太子,继承了大统。”
余先生神色凝重,道:“也有传闻说元太子并没有死,而是被掳囚禁于北戎。靖北王之所以直逼北戎王庭,就是要迎回先太子。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
几个人却都明白了。
当年,今上已经登基为帝,不会愿意迎回元太子,即使是他同胞哥哥。所以,靖北王不可能继续北进,所以,图门三城失守。
那么太后这么多年缠绵病榻,对今上态度冷淡也可以一窥。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心底都生了一丝寒意。
余先生眺望着远处,看纷乱的宫道小巷,慢慢地道:“若是余某没有猜错,宫里肯定乱成一团,只是不知道先进宫的是哪位殿下?是不是和幕后人预谋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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