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白云庆微微笑了笑,努嘴朝着李珣示意:“刚念叨人就来了……”
李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冷不丁地被自家老妈拍了一巴掌。
“看什么看!你头不疼了?!”李妈妈干瞪着眼望他,脸上横肉紧缩,配上她大体重的身躯,有些凶神恶煞。
李珣连忙跟鸵鸟一样缩回了脑袋,讷讷地道:“还……还有那么一点点。”
话音刚落,孙珊站到了他躺着的床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深深地俯下腰,就见到小姑娘绵密的黑发顶,听着她脆生生地说:“对不起!”
李珣脸色陡然一变,整个人抖了三抖,瞬间惊恐起来。
什么鬼?
他是不是被打傻了??
这……老孙家的姑娘是在给他道歉???
道完歉的孙珊抬起头,露出整齐的八颗闪亮白牙,笑盈盈地盯着床上的病号,眼底一道精光闪过。
李妈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别以为道个歉就结束了,这事儿可没完……”
余光无意中扫过孙珊手中拿着的大篮子,瞬间又变了脸,那忽然扬起的笑容,那热情伸过来的手,不禁让孙珊整个人退了两步。
“哎呀——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过来?这是奶粉吧?可不多见……”李妈妈欣喜若狂地从孙珊手里夺过篮子,如获至宝地从里头抱起两个铁皮罐,晃了晃,沉甸甸的,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对着孙珊的态度顿时就好了起来:“你这孩子又不是故意的……”
孙珊下巴差点被惊得掉下来,她古怪地看了一眼李旭,用眼神询问道:这就是你妈?
李珣默默地掩住脸,太丢人了,他也不想认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内心的思绪流转一番,又被自己亲妈拍了一巴掌,那掌风不经意间带动了他伤口周围的皮肉,疼得他眼鼻口都皱成了一团。刚想跟她抗议一句,就听见他妈嚷嚷起来:“还不快谢谢你同学!”
谢个大头鬼哦!
再拿两罐奶粉过来,他妈是不是得让他给孙珊磕头了?!!
十二岁的孙珊坐在甘蔗垛上,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躲猫猫的小毛头们。
原本以为李家挨了那一锹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就凭了两罐奶粉,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李厂长每回看见孙国良虽然表情不善,但还是有保持了厂长的风度,没多为难他。
倒是孙珊……
一战成名。
李珣仗着年纪比他们大几岁,又是厂长的儿子,从来都霸道得很。不光是锅炉房没烧干净的煤块,就是每回收割后剩下的稻子麦穗,他也从来不允许其他小朋友去捡。
这事儿一出,孩子们坐不住了,跟着自己老子老妈大吐苦水,家长们这才知道,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么回事儿。
职工楼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各种八卦的来源地!妈妈们聚在一起把舌根子一嚼,再跟丈夫吹一吹枕边风,大家看李厂长夫妻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于是某个夜里,头上挂彩还没好利索的李珣,又在自个儿家里遭了一顿混合双打。
“嘎嘎嘎!”孙珊无良地笑了半天,李珣现在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捡煤块都得绕着她走,真是让她……太舒心了。
“姐,你笑啥呢?下来跟我们一起玩不?”孙江抹了一把汗,仰着头看晃着脚的姐姐。
孙珊有些嫌弃地撇嘴:“我才不跟你们这帮毛小子玩呢!”她还有大事要考虑呢!
七岁念书到现在,还有两个月就是她小升初的考试了。糖厂有自己下属的学校,职工楼的孩子多数都是在那儿上的学。前世的孙珊也是一样,懵懵懂懂就进了初中。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得把眼光放得长远。
县里的第一中学,那才是她的目标。
想到这里,孙珊顺着草垛后边儿一骨碌滑下来,拎起弟弟的耳朵,把他拖回家。
“哎——姐,你放开我啊,我这还有一个人没找着呢!”孙江耳朵都快被她拧断了,连忙拍着她的手求放过。
孙珊眼睛一瞪,板起脸骂道:“找什么找,给我回家看书去!你作业写完了吗?”
她弟弟孙江从小不爱学习,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后来还是孙国良拜托了老首长才勉强把弟弟送到了部队里。没想到这家伙出任务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得了严重的心肌炎,后半辈子都是靠着心脏起搏器生活的。
想到后世弟弟那张枯槁苍白的脸,到了五十多岁才勉强生下了唯一的女儿,她就一阵心疼。如今有了补救的机会,孙珊就起了好好调教他的心思。
提到作业两个字,孙江就一阵心虚,他虽然才上小学二年级,可那书上的东西怎么就那么难呢?!跟个天书一样,看都看不懂……一点没有甘蔗地好玩!感觉到他姐手上的力度放轻了些,他一个恶龙掏心,挠了挠她姐的咯吱窝。他姐最怕痒了,待会儿肯定会松手——
孙珊早就有准备,直接避开了他伸出的爪子,面上倒是不带喜怒,只是冷笑了两声,直接给了他两个爆栗子:“默写多加两张!”
七零年代的华国,并不是人人都能过得跟孙家一样,大部分的人家还是处在贫困阶段。
孙珊的老家在离申城不远的延陵,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要先坐火车到申城,再转道回家。孙珊早年对于老家的印象并不深,她和弟弟妹妹都是在糖厂出生的,后来跟着孙国良回了一次,再叫她,就死活不肯去了。
太穷了。
老孙家还是用夯土造的房子,屋顶上盖了几片残破的砖瓦,一到下雨天外面大雨瓢泼里面小雨纷飞,冷得瑟瑟发抖。
老邹家条件不错,邹淑梅是地主出身,那会儿田地确实有不少。但耐不住家里孩子多啊,孙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她有六个舅舅四个阿姨,连上她老妈,外婆足足生了十多个孩子,还不算中途夭折的。老邹家那会儿成分可不好,但外公外婆会做人,从来没有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作威作福,农户来借粮从来都不拒绝,也不催着人家还。所以后来查到他家的时候,整个村里一同作证:那是富农,不是地主。
只是后来……
孙珊的眼底深沉了几分,带着几分悲伤。她妈后来得了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疼得死去活来,走的时候才七十多岁。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回延陵,他们兄妹几个又凑钱盖了新房子,也没享受到几年。
还有邹家的几个舅舅阿姨,学问都做得很大,也成为了国家的栋梁,但除了邹淑芬活到了一百零三岁,其余都是疯的疯,死的死。后来提起老邹家,大家都不免唏嘘几句。
舅舅阿姨她管不着,可自己的妈她得管。这一世,她还要继续当个孝顺女儿,还得将她老妈的病防患于未然。
“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孙珊趴在桌子上,抠着脑瓜子里的记忆,把以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记录在日记本上。
孙江抓耳挠腮了半天,才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见他姐奋笔疾书,好奇地探过身子:“姐,在写啥呢?”
孙珊身体一僵,飞快地用手挡住日记本,啐了他一口,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写你作业!”
哪知孙江转了个身直接凑过来,还学着从电视里看来的动作,摸着下巴贱兮兮地朝她抛媚眼:“写情书呢不是?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尾音微微上扬,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孙珊睨了他一眼,吐槽:“胡说八道什么呢!”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问,“你咋知道情书这回事的?是不是又偷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了?”
孙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就算被他姐说中了也死不承认,眼珠子转了两圈,想到了说辞:“是大姐!我在大姐那儿看到的,好多人给她写情书呢!有这么厚一叠……”他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个厚度,老神在在地说道。
“还有……”他看了看外面,没人。凑到他姐耳朵边儿,说起悄悄话,“大姐好像谈对象了……”见孙珊还是不相信的样子,急的跺了跺脚,说出了最后的秘密。
“我还看见她跟人在厂子后面的树林里约会呢!”
孙珊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眯起眼,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大姐孙霞,好像就是在这一年被人骗了……
孙珊的大姐孙霞,那可是糖厂数得上名的大美人儿。
邹淑梅的祖上,是有些关外血统的。都说隔代遗传,邹淑梅的兄弟姐妹一个没传上,倒是家里的大女儿遗传上了。
要知道,生大女儿那会儿,两夫妻还在延陵的夯土屋里过苦日子呢。天天那是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暖,要不是娘家接济,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大女儿生出来,是真令人啧啧称奇啊,浓眉大眼,毛发茂密,眼睫毛长得跟扇子一样,皮肤嫩得像是白豆腐。
在长长,孙霞的相貌优势就出来了。那是可劲捡着孙国良和邹淑梅两人的优点发展的,从小身后就没少跟着萝卜头们。
后来到了东乡,孙霞乍一出现在学校,那随即就引发了一场轰动。先是从城里来的不说,还长得这么漂亮,跟县里那些黄毛丫头一比,妥妥那就是天仙级别的了。
高中毕业后,孙霞当上了县里水泥厂的会计,穿着白衬衫长裙子,骑着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身后跟了一大帮吹口哨梳油头的小伙子。
孙霞比孙珊大了七岁,正当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不乏追求者。
歪着脑袋回忆了一番,她姐伤心伤神应该就在不久后。她招了招手,示意孙江走得近一些,悄摸摸地说道:“你让职工楼里的小伙伴们打听打听,城里有没有一个叫常山的人。”
“咋地?”孙江不是很明白。
孙珊白了他一眼,“让你打听你就打听,别问那么多。事情办成了,我把我的糖果都分给你们。”
“保证完成任务!”孙江敬了个礼,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巴。
糖厂对职工的福利很好,每个月都会发水果糖,那可是小孩子们的美味。邹淑梅每次都把糖果存起来,一部分备用,一部分留着奖励考试成绩好的孩子。这家里读书最好的就是孙珊了,吊车尾的孙江那是一粒没得,也难怪他馋的不行。
门口传来西索西索的动静,孙江一个激灵,连忙回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开始认真读书。
走进来的却是孙霞。
孙江看见他大姐顿时舒了一口气,吊儿郎当地瘫在椅背,垂着脑袋瞅着她姐白皙的小腿肚。这才是四月天里,他姐就穿上了裙子,嘴巴倒是脑子快了那么一秒钟,直接就问出了口:“大姐,你不冷吗?”
孙霞温温柔柔地把短发撩到耳朵后,露出完美的侧脸,细声细气地说:“不冷,我穿了袜子。”说着,拎起薄薄一层尼龙给他看。
孙江瞧着那比丝厚不了多少的袜子,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他看着都觉得冷得不行。
孙珊在一旁认真观察着她姐,半个小时前她就应该下班了,这个点才回来。脸上红润红润的,连着耳后根都带着粉红色。
她装作无意地问道:“大姐,你去哪儿了?”
孙霞被她这么一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浮现出可疑的含春笑容,扭了扭身体,娇滴滴地回答:“也没去哪儿,就在后边转了转。”
这可是不打自招,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应该就是跟那个常山一起了。孙珊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常山是什么人。她小心着措辞,提醒道:“大姐,你要谈对象的话,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比较好。”
孙霞的脸色唰地变了变,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思量着她到底知道多少。见妹妹眼神真挚,脸上也没有其他表情。她定了定神,才有勉强地笑了笑:“瞎说什么呢,谁谈对象呢?”
“可是大姐——”孙江刚想插嘴,就被孙珊打了一下。
孙珊无辜地朝着姐姐眨眨眼:“我就是好心提醒嘛,前几天电视剧里放了,说现在骗子特别多。”
孙霞这才定了心,不在意地挥挥手:“电视剧里都是拍给你们看的啦!”说完,直接回了房里,关上了门。
孙珊看着大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发展得快得多——
县城里,常山叼着烟屁股,一粒一粒解开白衬衫的扣子,两三下脱掉箍了他一天的紧箍咒,随手扔在桌子上。
“大山,就差你一个了。”门外,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他撸了两把头发,把手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随即露出嫌弃的表情,这菜籽油味道也太大了,白天刚涂的,这会儿就腥臭腥臭的。也不知道那些文化人,怎么能忍受头上涂这些玩意儿的。
他拿了两张草纸随手在头发上擦了擦,随手往地上一掷,套了件布衣,走出了凌乱的房间。
屋外的院子里,已经架上了小方桌,几个穿着单衣的年轻人已经呼噜噜地吃起了面条。他踢了踢其中一个瘦小的,对方连忙站起来让了位置给他,自己蹲到桌角边,继续吃。
“今天跟孙大美女逛小林子去了?”有人喝了两口猫尿,潮红着脸问他。
常山瞟了他一眼,甩了甩刘海:“那可不!”
那骄傲得姿态,引得几人痴痴乱笑。
坐在他边上的推了推他,露出猥琐地表情:“咋样?到哪一步了?得手没?”又露出神往的表情,“孙大美女不仅长得漂亮,一家子都都是职工家庭,还是城里人。我可听说了,他们家是支边家庭,以后还是要回城里的。”
常山满不在乎地抿了一口酒,奸诈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等我把她搞到手,就算是凤凰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她家里的钱,不都是我的?”
“哎哟——”几人桀桀大笑,各种不怀好意都显现出来。
倒是蹲在边角的男人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就不怕被人家发现?”
常山哼了一声,说道:“发现啥?我可从来没多吹嘘自己,是她们自己,看我一表人才觉得我肯定是做大事的。”常山是从申城回来的,人家以为他是衣锦还乡,其实是他在申城犯了错,被厂里开除了。常家爹妈觉得没面子,直接把他打发回了东乡,家里还有几分甘蔗地,饿也饿不死他。
说到这儿,常山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时运不济。电缆厂的职工,人人都会顺手牵羊拿点多余的电缆线,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偷盗人民财产了?要不是他爹妈还有点门路,都要把他关进去吃牢饭了。
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他狠狠地嚼了两下。这孙霞,长得真漂亮,一点不比申城那些姑娘差。还有她爸妈那工资,两人加在一起得小一百块钱呢!能抵他好几个月的工资!
最关键的是,孙霞她爸没两年就要退休了,头上的那个编制,可是个肥缺啊——
孙珊家里头住的是两室两厅的大户,老大孙霞已经大了单独住了一间。孙国良为另外一间小客厅打了个门板,放了张上下铺,就是孙珊跟二姐孙梨的卧室。
两个小姑娘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地露出嫌弃的表情。门口还站了一个放哨的小兵,时不时地看一眼大门,又催促她们:“看完了没?等会大姐要回来了!”
她姐跟着邹淑梅去职工浴室洗澡了,孙珊蛊惑着孙江偷了大姐收到的情书,饶有兴致地一封一封看着。
“老三,你看这里写的:‘啊,你是那田野里的鲜花,娇艳又美丽,我只是走近,就闻到四溢的芳香……’”孙梨大开眼界,指着横线纸上的诗歌嘻嘻笑,眉眼都快眯成一道线了,“怎么能写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孙珊不屑一顾,撇着嘴说道:“那有啥的?更恶心的都有呢!二姐,你快帮我找找,这里头有没有一个叫常山的。”她依稀记得,常山那会儿对孙霞的攻势就是写情书,一天一封连续不断,足足写了三个月。孙霞原本只是对他有一点好感,被他的坚持打动了心,这才跟他谈对象的。
孙珊皱着眉,一封一封看着信封上的名字,怎么翻来覆去就是找不着呢!
孙梨手上厚厚的一沓也翻完了,对着妹妹摇了摇头,歪着头想了一会,拍手咋呼了一下:“呀!我想起来,大姐抽屉里还有个铁盒子,平时可宝贝了,你说会不会在那里头?”
孙珊连忙喊:“小江——”
得!领了命的孙江,偷偷摸摸地又溜进了大姐的房间,一番捣鼓过后终于从抽屉深处找到了那个铁盒子。他也不笨,打开看了看,果然里头密密麻麻放的都是信封,落款就是那个叫什么山的。他从中间抽了一封,合上盖子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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