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兰思思)

“你呢？跑哪儿去了？”吴苏雪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太不把甲方当甲方了。
盛一舟回答得挺爽快，“先在国外待了两年，合约期满后被立川挖回国，进了战略部，去年年底新厂立项找人去主持，刚好是我熟悉的行业，又在三江待过几年，董事长认为我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你肯定结婚了吧？”吴苏雪也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问。
这问题她想问戴曦很久了，又怕显得太八婆，破坏了自己在戴曦心目中的形象。
盛一舟没有说话，吴苏雪无端有点心虚，“是你先问我私人问题的哦，礼尚往来，嘿嘿！”
“没有。”
如果他说“结了”，那这个问题就算到此为止了，而“没有”却会引出更多问题。
“你那时候，不是在等你女朋友从国外回来吗？”吴苏雪用更加小心的语气问。
“没等到。”
吴苏雪努了下嘴，在得寸进尺和见好就收之间横跳数下，最后决定选择后者。
“哎，人生处处有遗憾呀！”
盛一舟转头看看她，“你才几岁，就急着感慨人生了？”
“我28啦！认识你的时候才22呢！一个人的黄金岁月就那么几年，一晃就过去了。”
吴苏雪这么说着，当真起了些伤感，盛一舟似乎也被她影响了，没再拿话揶揄她。
车流终于畅通，驶入高架时，盛一舟才轻声说：“所以，更要珍惜余下的时光。”
他脸上浮起柔和的神色，一瞬间，吴苏雪觉得自己穿越回了四年前，她正搭盛一舟的车回家，或是随他一起去客户现场……贺斌常在他们耳朵边唠叨，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是有点道理的。
吴苏雪重新振作，“你说得很对！要不，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啊！可能太晚了，夜宵也行！”
盛一舟神色微微一凉，“你眼里只有项目？”
吴苏雪忙说：“不是啊！和工作没关系！就庆祝咱俩久别重逢，怎么样？”
隔了会儿，盛一舟终于问：“吃什么？”
吴苏雪大喜，“吃你喜欢的！”
盛一舟手机响了，他用蓝牙耳机接听，吴苏雪格外注意到他神色里闪过一丝凝重。
“嗨……对……算了，我自己找吧……你阿姨太客气了……好，那就……我现在过去……嗯，拜。”
挂断电话后，盛一舟面带歉意看向吴苏雪，“抱歉……”
吴苏雪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打车好了。”
“我送你到家，不过夜宵只能下次了。”
吴苏雪甜笑，“你别忘了就好。”
快到吴苏雪住的小区附近时，盛一舟说：“以后别往酒店跑了，反正你也不会游泳。”
“谁说我不会游了？今天不就下水了嘛，还挺累的呢！”
“你那也叫游泳？”盛一舟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在泳池里，我可能会考虑过来救你。”
吴苏雪脸红，嘟哝，“有那么难看吗？”
等往小区大门走时，吴苏雪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游泳的时候，盛一舟一直在看她！吴苏雪嘴边的笑容浓烈起来。
到家后，她给盛一舟发了条消息：“你没答应我之前，我还是会去的，不好意思啦，职责所在！不过下次我会在健身区等你。”
她没等到盛一舟的回复。
吴苏雪又一次去新叶会所时，决定依言在健身区等盛一舟，这就意味着她不必再像个器材党似的换上抢眼的泳装在水池边摆造型了。
谨慎起见，她先去泳池打打眼，看盛一舟在不在，出乎意料，她没找到盛一舟，却看见了前同事俞任，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俞任没在池子里游泳，正坐椅子上跟人聊天，除了一条泳裤遮着紧要部位，其余全裸露在外，身材那叫一个好，肌肉突突的鼓出好几块，丝毫不输吴苏雪碰见的那位骗子帅哥。
吴苏雪不得不感慨，销售不好做啊，得穿得了西装，还得脱得了西装。她正想退出去，俞任眼尖看见了她，一边起身一边大喊，“吴苏雪！”

吴苏雪无奈地收住脚步。
俞任很快走到她面前，双手叉腰笑话她，“不是说人还没见过吗？到这儿报到好几天了吧？”
吴苏雪挺了挺穿着严实的身体，再往俞任身上瞄一眼，颇有底气地反诘，“我比不上俞总，盛总人还没影子呢，已经脱光了在这等他了。”
俞任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彼此彼此！过来坐会儿，咱好好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哟，还记仇呢？你吧，和盛一舟脾气真像一个妈养的，表面上和和气气怎么都好，实际上拧得要命！还公私不分。且不说那些传言真假，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职场上耍手段不是家常便饭嘛！至于回回看见我都赏我那么多白眼果子吃？那时候也是，我都说转我部门去铁定给你升职加薪，非不要，也跑了，现在不还是干销售？要在我手下，舍得让你出来抛头露面？”
当年俞任把吴苏雪借调去销售部协助竞标时，吴苏雪完全不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挖坑，还真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呢！
还有向总经理告状的事，脱责是假，俞任或许根本没想过要拿下那个项目，他真正的目标是盛一舟，否则不会处心积虑游说吴苏雪这个大傻妞去他的项目组帮忙，更不会在饭桌上诱导吴苏雪向客户做出各种保证，直至说出核心卖点，导致盛一舟被训诫，最终负气离开——这些都是吴苏雪离开拓普后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俞任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当时有风声传出，盛一舟将会被调去某新建部门做执行总监，而俞任也早就盯上了那个位子，有任命权的总经理则明显偏向盛一舟。
俞任PK掉盛一舟后，自己也没能晋升成功，不过他在销售岗位上做得如鱼得水，四年来带领团队大杀四方，稳如老狗，而那个新建部门没两年就风雨飘摇，去年直接被合并撤销了。
提及往事，俞任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吴苏雪想，这话应该盛一舟来说才更贴切。
“你接着等吧，我走了。”她说完转身。
俞任忙道：“哎你急什么！来都来了，一起等呗！我还有个正经事要跟你说呢！”
吴苏雪立刻猜到俞任打什么主意，果然——
“照我的推测，一舟应该会向你，你们公司有所倾斜……”
吴苏雪翻了个白眼，“你比我还自信呐！”
“你别不信！一舟这人我还是了解的，念旧！不过我听说这回的招标可能会把几条线放一块儿招，管理方便嘛！”他朝周围看看，陡然压低嗓门，“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两家合作，由你出面竞标，然后分包给我，我呢，肯定不会亏待你，咱们力争那个，双赢！”
吴苏雪笑了，“俞总又给我挖坑？”
“没没没！”俞任一脸冤枉，“我从来没给过你当上吧？答应给你升职加薪是你自己不要嘛！”
“你的事我不想掺和。”
吴苏雪欲走，俞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苏雪，别这么孩子气行吗？”
吴苏雪一下就来气了，这人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她正准备发动反击，一身运动装的盛一舟出现在泳池门口，打眼就见他俩“手牵手”的暧昧造型，着实一愣。
看见盛一舟，俞任立刻松开吴苏雪，热情洋溢迎上去，“哎哟！大忙人，可算让我等到你了，不容易！”
盛一舟朝俞任那一身好皮肉溜了一眼，皮笑肉不笑说：“俞总这又何必，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你这副样子，我消受不起。”
吴苏雪拼命忍着才没笑喷，俞任却浑然未觉似的，语气依旧亲热，“盛总你懂的，有些事就得面对面才能讲透彻！”
盛一舟微笑道：“你来得不巧，我正准备去跑步……”
“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跑你的，我在这儿等你。”
吴苏雪见俞任黏上盛一舟了，便想趁机开溜，俞任一出现，她算是白来了。
“那什么，盛总、俞总，你俩聊吧，我先回了！”
俞任立马抢先一步，“苏雪我送你，回来刚好盛总运动完。”
盛一舟脸上本就稀薄的笑顿时全没了，他努了下嘴，转身对吴苏雪说：“你上次提到的方案，我有几点想法要跟你谈——不如，一起走？”
风向转得太快，吴苏雪一脸痴呆，先看看俞任，再看看盛一舟，她从盛一舟眼里接收到隐隐的压力，立刻清醒，“好呀盛总！请多指教！”
“俞总，你也别等了，改日我们再约。”盛一舟又转头看向俞任。
“没问题！那过两天我给盛总打电话！”
被冷落的俞任并未失望，看看盛一舟，又看看吴苏雪，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去车库的电梯里，盛一舟直截了当问吴苏雪，“你和俞任在聊什么？”
“他也想竞标，又担心没把握，想跟我们合作，拓普当分包商……”
吴苏雪把俞任的打算毫无保留告诉了盛一舟，又说：“我没答应他，他想得也太远了，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盛一舟没什么反应，吴苏雪便闭嘴，本来还想重提请客的事，看他面色不善，只能咽回肚子里。
很快就到负一层停车场，电梯门一开，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是个穿长风衣的窈窕女郎，和盛一舟一打照面，两人同时“咦”了一声。
女郎问：“你怎么下来了？”
盛一舟问：“你来早了吧？”
吴苏雪的一颗心飞速向下坠落，又被迅速打捞起来，放回原处，狠狠提醒自己，这不是很正常吗？四年了，一切皆有可能，他和初恋女友分手了，不等于不能接着谈恋爱呀！
她内心活动虽跌宕起伏，但丝毫不影响旁听盛一舟和女郎的对话。
女郎说：“我刚跟朋友在恒隆吃了饭，懒得跑来跑去，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盛一舟说：“你把合同快递到我公司就行了，何必专门跑过来。”
“无所谓啦，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位是？”女郎终于注意到了吴苏雪的存在，“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盛一舟笑笑没吭声。女郎朝吴苏雪看过来的眼神顿时暧昧起来。吴苏雪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澄清，“您好！我是竞胜公司的销售吴苏雪，是来找盛总谈项目的。”
其实不用告诉对方名字的，但她平时练得太溜，舌头一滑就自爆了家门。
女郎双眼一下瞪大，“你叫什么？”
吴苏雪被她吓到，懵懵地重复，“吴苏雪。”
女郎捂着嘴巴，目光转向盛一舟，刚要说话，就被盛一舟拽到一边，催促道：“合同呢？赶紧拿出来签啊！”
又扭头叮嘱吴苏雪，“等我两分钟。”
吴苏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像在看人猜谜，而自己是谜面，谜底藏在谜面里，可她自己看不清自己。

第10章
盛一舟把女郎拽到离吴苏雪足够远的一根墙柱旁，女郎从挎包里掏出文件夹和一支笔，盛一舟托着文件夹快速翻看，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女郎还不时回头朝吴苏雪瞄两眼。
吴苏雪没等多久，盛一舟就签完字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合同。
“走吧！”
盛一舟带着吴苏雪去取车，女郎突然又追上来问：“大舅妈的寿宴你到底去不去？”
盛一舟说：“我尽量。”
见女郎眼睛又开始朝吴苏雪瞟，盛一舟有点无奈，“你还不回去？Ken又要哭着找你了。”
女郎意味深长看看盛一舟，笑着走了，临走还向吴苏雪挥了挥手。
上车后，吴苏雪小心翼翼试探，“刚才那位，是你亲戚啊？”
“嗯，帮我租了套她阿姨家的房子，说空着也是空着。”
“那你以后不住酒店了？”
“要在这儿呆三年，总不能住三年酒店。”
“她刚才，呃，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
“很奇怪那种。”
“可能你长得比较奇怪吧。”
“……”
“开玩笑。”盛一舟扭头看了看吴苏雪，“她以前是我女朋友。”
吴苏雪噎住，心想，果然女人的直觉超准！以及，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啊？
“你们，不是亲戚吗？”
“对。她的舅妈是我表姑妈。”盛一舟目视前方，继续，“她就是你上次说的，我一直在等她从国外回来的那位。”
句子太长，吴苏雪不得不回味一下才转得过弯来。
“所以，你最开始是为了她才来三江的？”吴苏雪记得盛一舟不是三江人。
“可以这么说。我回国那年她读研二，讲好毕业回来就结婚，不过她在国外遇到了真爱，迟迟不肯回，拖了两年才告诉我，然后就分手了。”
吴苏雪听了，不知怎么有点替盛一舟难过，“你当时，一定很难受吧？”
“还行。本来就是家人介绍的，感觉合适就在一起了。夏慧性格不错，我们像朋友胜过恋人，分手也是情理中的事。”
吴苏雪听他语气轻松，明白这事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感觉今天的盛一舟格外平易近人，她的话也止不住多起来。
“她是不是也回国了？”
“没有，回来探亲而已。”
“你那时候真沉得住气，要是跟我们说你失恋了，大家肯定挨个儿陪你喝酒聊天，帮你度过难关。”
盛一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时候你已经去帮俞任了。”
吴苏雪噎住，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撞进了敏感地带。
“为什么跑去帮俞任？”盛一舟却没有转话题。
吴苏雪心说，当然是因为人家许诺升职加薪了。不过这么赤裸裸的拜金思想在盛一舟面前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回想起来，盛一舟对她去跟俞任跑项目始终不怎么高兴，只是没明确阻止罢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上司。
盛一舟顿了下，忽然问：“对他动过心？”
“啊？！”吴苏雪反应过来，脸都涨红了，“怎么可能！”
盛一舟盯着前方，慢悠悠说：“公司里都传开了，连Alex都知道。”
Alex是拓普当年的总经理。
这一段倒是吴苏雪没听说过的，不免警觉，“Alex说什么了？”
“说你……为了讨好心上人，用力过猛。”
“简直荒唐！”吴苏雪哭笑不得，脱口而出，“要传也该传我对你吧！”
一阵尴尬的静默。
吴苏雪结结巴巴找补，“我，我意思是你比俞任帅多了，做人又有底线，还爱护下属，要YY也该YY你啊！”
盛一舟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吴苏雪松口气，暗戳戳擦了下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我说实话吧，当时我就想多挣点，干销售不是能拿提成吗？”
她到底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拜金总比花痴强。
“你缺钱？”
这不废话么？不缺钱的人还老老实实打工干嘛？
“呵呵，那当然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俞任又把去销售部吹得跟挖矿一样，好像能一夜暴富似的，我就，就野心膨胀了呗！现在想想，还是应该脚踏实地，不容易摔得鼻青脸肿。”
盛一舟没说什么，但吴苏雪心里清楚他是认同自己的。吴苏雪看向窗外，惆怅中有久违的甜蜜，然后更惆怅了。
“这周六有没有时间？方便的话陪我出去吃个饭。”
吴苏雪双眼锃亮，“没问题啊！我请客。”
“不用你请，说了是陪我吃饭。”
“什么饭啊？”
盛一舟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了……私人饭局，和项目没关系，别急着回去找老板邀功。”
在赴盛一舟的饭局前，周五吴苏雪先跟着贺斌陪一位客户在金佟楼吃饭，饭毕照例是吴苏雪结账。
账台前站着好几位客人，其中一位女士看见吴苏雪走过来，眉头一挑，笑容爬上脸庞。
“吴苏雪。”
吴苏雪应声看过去，认出是盛一舟的前女友夏慧，“哎，您好！”
“三江真小，到哪儿都能碰上熟人。”
吴苏雪也笑着，暗想咱俩拢共就见了两面，也不算很熟吧？
“我跟老板招待客户呢！您呢？”
“我来付定金，我舅妈六十岁寿宴——别您啊您的，太客气了，我又不是你的客户，我叫夏慧。哎，你和一舟到底什么关系？”
吴苏雪看了眼收银女孩的手速，应该很快就能轮到自己，她决定长话短说。
“我在拓普的时候，盛总是我上司，现在么，他是甲方，我是乙方。”
“就这么简单？”
吴苏雪笑了，“对，不复杂。”
夏慧盯着她，似笑非笑，“你知道我和他以前是……”
“呃……”吴苏雪不好承认也没法否认，不过夏慧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她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