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兰思思)

“嗯!嗯！说的是——哎对了，你那儿要是有什么推进，记得跟我分享一下啊！别的不说，咱们先摸清楚一哥的态度才能决定怎么往下干！好好努力！”
“呵呵！一起努力！”

吴苏雪在更衣室换上泳装，戴好泳帽，想了想，又把赠送的泳镜也戴上，不过很快就摘了，看不清路。而且，她这样全副武装自己是要干嘛？她是来找机会的，不是来玩隐身的。
走向泳池的刹那，吴苏雪再次深呼吸，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把视线投向在水里嬉戏的客人。
池子里人不少，十来个吧，勾勒出一副热闹景象，靠窗摆了一排躺椅，大多空着，吴苏雪在泳池和躺椅间踌躇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泳池。
她走到靠近门口的浅水区，这里几乎没人，很适合她调整心态。她在池子边沿坐下，脚放进水里，试了试温度，还行，不算凉，据说这是温泉泳池，但毕竟才五月天，心理上还没做好拥抱炎热的准备，吴苏雪内心又比较传统，穿得这么暴露出现在公众场合，难免有些畏缩。她允许自己先适应了环境再图后续。
泳池里的“游客”们都注意到来了位新人，吴苏雪的泳衣又抢眼，不时有目光朝她投来，偶然被她接住，她就朝对方友好地笑笑，那些目光很快就转开了。
吴苏雪运气好，很快在池子里发现了盛一舟，但他并没朝吴苏雪看，只是潜心游着，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认真而较劲儿，仿佛在完成什么指标。
盛一舟心无旁骛，反倒给了吴苏雪肆无忌惮打量他的机会。盛一舟肤白，身材又匀称，像一尾漂亮的鱼，在离吴苏雪足够远的地方扑腾。
吴苏雪看得入了迷，忽然一个回神，自己怎么就能肯定这人一定是盛一舟呢？明明他戴着帽子和泳镜，而自己还有三百度的近视。
这问题她回答不了，而答案却很快被证实——盛一舟似乎完成了指标，停下来跟人聊天，熟悉又好听的男中音在吴苏雪耳边回旋，还伴随着一点回声。
不知为什么，盛一舟一停下来，泳池里好几个人也不约而同停了，围到他身侧，不露声色又争先恐后抢夺着和他说话的机会。
吴苏雪很快看出门道，这些人都是冲着盛一舟来的，男女都有，显然目的和自己一样不单纯。
看明白了，吴苏雪失笑，贺斌自以为这招多独特呢！其实都是人精，他能想到的招儿别人也都想到了。
盛一舟没跟人聊多久，很快又投入下一轮指标的奋斗，其余人等也都散开，心不在焉继续游曳。
一位身材出挑的女子忽然以优雅的姿势靠近盛一舟，很快与他齐头并进，既像陪他，又像和他比赛，两条美人鱼在水里竞驰，画面美得令吴苏雪心生羡慕。
两人同时抵达终点，靠着墙面，一边撸脸上的水一边说笑，很开心的样子。
盛一舟这回刚好面对吴苏雪，她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笑容如往昔般熟悉，明朗阳光，不掺杂质。
吴苏雪一边用脚扑棱水，一边观察得心猿意马，倒也不觉得煎熬。只可惜了这身新泳衣，被她团着身子展示不出任何亮点。池子里的人也都适应了她这奇葩一样的存在——穿那么漂亮却不下水，光在池边傻坐着，不再频频朝她瞄。
吴苏雪的计划是等盛一舟上岸她再过去搭讪，不过难度也不低，得先冲破他身边那些猎食者的包围圈才行……
正胡思乱想，盛一舟忽然朝她游来。吴苏雪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破水而出，爬上岸来，在她身侧坐下。
“巧啊！”他浑身湿淋淋的，连嗓子都有些润泽，“居然在这儿看见你。”
“是您啊！盛总！”吴苏雪嫣然一笑，尽量做到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我朋友送的健身卡，说再不用就过期了，没想到这么巧。”
盛一舟转头看看她，神色放松，目光里含着戏谑，“以前也是穿成这样来泳池堵客户的？”
吴苏雪被他瞧得心头微乱，冲口而出，“不是，头一回。”
盛一舟的目光在她那张甜甜的笑脸上只稍作停留，就滑向泳池，“这么说，健身卡不是朋友送的？”
吴苏雪一愣，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居然把自己绕进去了，她笑起来，不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笑，是真正松弛愉悦的笑，盛一舟再次望向她，这回视线迟迟没转开。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不过几秒而已，吴苏雪感觉周围的空气快烧起来了，盛一舟似乎也察觉到异样，视线很快分开，又无处安放，干脆落在彼此身上。
盛一舟看清了吴苏雪新买的亮黄色泳衣，吴苏雪则满眼都是他白得晃眼的皮肤，他身上比脸还白，白净的皮肤下藏着薄薄的肌肉，不明显，但很健康。
“咳。”
盛一舟轻轻一嗓子把吴苏雪惊醒，赶紧收回略显放肆的目光，紧绷绷的心情却舒畅了许多，她能感觉到盛一舟态度上的转变，忍不住暗叹，这样裸裎相对，终归要比在办公室衣衫革履更赤诚一些。
猎食者们在深水区朝这边虎视眈眈，现在他们都猜出吴苏雪的身份了，不是女伴就是和他们一样，找盛一舟谈生意的。
“说吧，堵我干什么？还是请吃饭？”
“嗯。”
盛一舟下巴微微朝深水区一勾，“那些人来这里的目的和你一样，我答应了你跟他们不好交代。”
吴苏雪咬唇，“那，如果我私人约你呢？”
“理由？”
“我还欠你一顿饭，在南陵，我说要请你吃面的……我一直记着呢！”
盛一舟辞职前一个月，吴苏雪和他一起去南陵出差，两人心情都不错，对后来即将发生什么还一无所知。
那天下起了雪，他俩在客户公司办完正事出来，只见马路上已积起薄薄一层。
盛一舟仰望灰色的天空，告诉吴苏雪，“我出生那天也下雪了。”
“是吗？”吴苏雪很高兴，“我也是哎！不过我生日已经过了，也没下雪，好多年没在生日那天看到雪了！”
“今天我生日。”盛一舟转眸，笑望着她说。
吴苏雪当即表示，“那我请你吃饭！长寿面加蛋糕！”
“你还搞中西合璧？”
“对！让古今中外的各路神仙都保佑一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盛一舟瞪着她，刚要抬手，吴苏雪已大笑着跑开。
雪越下越大，他们很快听说要下一整夜，担心翌日交通阻塞回不了家，于是立刻订车票返程，晚饭是在火车上吃的，一人一个汉堡。
回来后没几天吴苏雪就被俞任调去销售部协助艾斯项目，此后一个月她过得相当忙乱，直到最终丢了项目，而盛一舟离开了拓普。
盛一舟没有说话，吴苏雪心里也不好受，往事是一团乱麻，那个不愉快的终结摆在眼前，让曾经的温馨也沾染了霜尘。
“盛总，我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项目。”她说出这话时，忍不住暗想，如果贺斌听到会不会打死她？
想着贺斌，她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不是说项目不重要，但项目可以我来做，也可以别人来做。看到是你在负责立川工厂的时候我就想不该我来的，可我还是来了，死皮赖脸去找你，就为了能得到你的谅解……”
吴苏雪转头看着盛一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听听我的解释？”
盛一舟没有看她，视线放远，神色平静，“没必要。我离开那天所有事都结束了，你不用总记在心上。”
吴苏雪想说话，但盛一舟还没讲完，“再说，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结果。而我也不想再翻旧账，没意思。我们都往前看吧。”
他没再等吴苏雪说什么，俯身扎进水里，迅速游走了。

吴苏雪仍然一有时间就去新叶酒店。
她是个好员工，接了任务总是会不折不扣完成。而且那天和盛一舟聊过几句后，她心里也稍稍踏实了些，感觉盛一舟确实放下了旧怨，只是他同时也放下了从前所有的事，包括和吴苏雪的情谊。
吴苏雪想，不解释就不解释吧，只要他不再怨恨自己，那竞胜就是得到了和其他供应商相同的竞争机会，怎么算都不是坏事。
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盛一舟，也吃不准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吴苏雪就以不变应万变，穿上她漂亮的泳衣，继续在水池边坐着，洗脚。
盛一舟看见她了，也会主动打招呼，“怎么又来了？”
吴苏雪笑嘻嘻说：“这是我的工作啊！”
旁人听在耳朵里，会颇有几分狐疑地看看吴苏雪，周正的脸蛋，动人的身材，不会是……
盛一舟挑眉，“就为一顿饭？”
“嗯！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我就从你眼前消失！”
盛一舟笑笑走开，之后不再跟她说话，两人各玩各的。
吴苏雪觉得这是一项修炼，不亚于瑜伽。她可以坐在池子边出神，想心事，高兴了就欣赏欣赏游泳健将们的英姿，当然主要还是看盛一舟。
坐久了难免会有人过来搭讪，“美女，怎么老坐着，下来玩玩啊！”
吴苏雪一般都只笑笑，并不搭理。但有次是个挺英俊的男人留意到她，特意游到浅水区来，站在水里，把泳镜推到头顶和她打招呼，“嗨！你是不会游还是不想游？”
他一身让人眼热心跳的肌肉展现在吴苏雪面前，让她无法视而不见，歪脑袋笑笑，“你猜。”
男人也笑起来，笑得很好看，“不会？”
“为什么这么猜？”
“我留意到你好几次了，你从没下过水。”
吴苏雪点头，“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品。”
“你下来让我教你，就是最好的奖品。”
吴苏雪又笑，男人却认真起来，耐心劝她，等她下水。吴苏雪本来没想法，架不住对方热情，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帅哥的好意呢？
于是她当真下了水，不过下水前找服务生要了个游泳圈套在腰间。
男人无奈地笑，“你这是不信任我。”
“不是啊！是不信任我自己。”吴苏雪说，“好多人教过我游泳，可一个都没教会，一定是我太笨了。”
“你套着游泳圈是不可能学会的。”
吴苏雪想起有次不慎在泳池里滑倒，那种窒息恐惧的感觉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回，她没妥协，也没多解释，笑着拨了拨腰上的游泳圈就往水里划去。
她凭着游泳圈的保护，四肢在水里瞎划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很难看。为了避免出洋相，同时避开盛一舟的视线，她只敢在浅水区扑腾。
男人起先还煞有介事指点她，后来发现吴苏雪根本不听，就放弃了，反正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人围绕着吴苏雪游圈圈，泳姿优雅，等她累了浮在水上喘气时，他也停下来，陪她聊天。
“你也住这酒店？”
“不是啊！”吴苏雪说，“我是专门来……呃，做一些调查的。”
男人笑道：“你的工作一定很有趣。”
“嘿嘿！有苦有甜吧，和大多数工作一样……”
吴苏雪嘴上应付着，视线再次投向深水区，很快看见盛一舟坐在池边跟人聊天，有意无意朝这边看过来。吴苏雪望过去时他也不避开，与她隔空对视，眼里似有冽冽深意。
吴苏雪心头陡然一抽，自己明明是来表达诚意的，怎么忽然起了色心，跟旁人“鸳鸯戏水”起来了？盛一舟会怎么想？
耳边忽然听到呼气声，猛回头，发现帅哥教练和自己近在咫尺，吴苏雪顿觉雪上加霜，赶紧往池边滑去。
“嗨！你干吗去？”男人追上来。
“我还有事，先走啦！”
吴苏雪飞快爬上池沿，一溜烟跑了。
在衣帽间换好衣服，吴苏雪边往外边走边琢磨，是在这儿等盛一舟呢，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探探口风，一个穿运动装的男人突然拦住她去路。
吴苏雪吓一跳，“干什么？”
“不会吧？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吴苏雪定睛看，居然是“教练”！不是她穿衣太磨蹭，就是帅哥身手太敏捷，总之她没能甩脱对方。
“不好意思，我近视，没认出来。”
吴苏雪干笑着，暗想，只能先撤了，回头让一哥看见自己跟人拉拉扯扯，更说不清了。
男人陪她一块儿往外走，闲闲追问：“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看你走路都心不在焉。”
“没有啊！”
“在想怎么写报告？”
吴苏雪笑而不语，走到电梯间门口，对他说：“我得回去了。”
“我出去吃夜宵——要不要一起？我请。”
“不了，谢谢！”
男人靠近她一些，“说起来，刚才都没请教你的姓名……”
吴苏雪的不耐烦已经达到顶点，她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但不喜欢纠缠不休的男人，她眼睛盯着缓慢跳动的数字，祈祷电梯门快开。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分量很轻，却足以令吴苏雪惊怒，她扭头，刚要斥责，发现手的主人是盛一舟，他插在吴苏雪和男人之间，脸绷得像石板一样平整。
“我女朋友，麻烦离她远点儿。”
吴苏雪目瞪口呆，却见男人耸了下肩，举起双手，面带微笑向后退去，然后迅速转身走开。吴苏雪肩上的手也很快消失了。
“你回家？”盛一舟盯着她问，脸色不是很好看。
“嗯。”
“我送你。”
吴苏雪刚想谢绝，脑子迅速反应过来，这会儿跟他客气不是傻是什么？
“那麻烦盛总啦！”她眉开眼笑说。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起走进去。
吴苏雪问：“盛总，您每天都开车上下班？”
“看情况，正常作息就自己开车，太晚了让司机送。”
“我懂了！正常作息您就有精力也有时间回来游泳健身，加班加累了让司机送，路上还可以睡一会儿。”
“你推理能力够强。”
“谢谢！那您是打算一直住酒店吗？”
“你是来做私人调查的？”
“呵呵，随便问问！话说回来，住酒店有住酒店的好处。”
“话说回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都要往外说。”
“嘿嘿！”
吴苏雪心头按捺不住的高兴，感觉今天的盛一舟有了熟悉的味道。她咬了会儿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干嘛骗那个人啊？”

盛一舟把手搭在吴苏雪肩上时说的那句话太过震撼，这会儿还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免得他以后再骚扰你。” 盛一舟平静地说。
吴苏雪暗想，那说自己是他女同事或者朋友，甚至最俗套的表妹不都行吗？这算……重症下猛药？
电梯门开，盛一舟先走出去，吴苏雪急忙跟上，盛一舟扭头朝她瞥了眼，“你就记得我骗他，没看出来他在骗你？”
吴苏雪摇头，“……他干吗要骗我？”
“是个职业骗子，经常在酒店转悠，专骗你这种落单女生。”
吴苏雪一脸失望，“这么说，不管是谁坐那地方，他都会上来搭讪了？”
盛一舟又扭头朝她瞥了眼，无语。
“可他能骗我什么呢？”
“骗财骗色骗感情……你不会，看上人家了？”
“啊？”
“那么多人搭讪你，就回应他一个？”
“因为……”
“人帅？”
“嘿嘿！”
盛一舟脸略略拉长，过去，他每次猜对答案吴苏雪都会这样傻笑，他太了解她了。
车子很快开出酒店车库，汇入支街车流，道路狭窄，有些拥堵，车行不快，走走停停，不过吴苏雪心情很好。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盛一舟忽然问。
吴苏雪抿了抿唇，“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
心里说，你那样不告而别，让我怎么心安理得过好后来的日子呢？这话她不敢说出口，今非昔比了，况且盛一舟前几天还提醒过她：往事不要再提。
“你走之后，我也不想在拓普呆了。”她说，“跳槽到竞胜，在技术部干了三年，一直不温不火，后来销售部缺人手，何斌就把我调过去了。何斌是我现在的上司，我们合作过几回，他对我印象不错。”
吴苏雪这样平淡无奇地一说，感觉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更显得平淡无奇了。
“有男朋友吗？”
吴苏雪眨了眨眼睛，怀疑盛一舟根本没在听自己说什么，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随便扯点话题。
“有。”她说。
一阵沉默。
“上个月分手了。”
盛一舟又沉默了会儿，才说：“以后说话注意停顿时间。”
吴苏雪扑哧笑了，“哦。”
她想起过去两人聊天时互相捉弄对方的情形，也是这样，话里暗藏玄机，等对方发现，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