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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木秋池)


她望着晋王,有种奇怪又亲切的直觉在她心头盘旋,令她感到迷茫。
眼前之人是谁?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个念头。
这时,她看见晋王嘴唇轻轻一颤,似乎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谢夫人瞳孔蓦然一缩。
她想起三郎半岁时的那个早晨,她剪了一支木樨来哄他,他急切地张着手想要,谢夫人逗弄道:“小郎,你喊声娘来听听。”
才刚满半岁的三郎竟果真模模糊糊喊出了一声“娘”。
“夫人……”望着紧紧攥住自己的那只手,晋王垂下渐红的眸子:“夫人是最快猜出来的人。”
阿萤爱而不自知,是靠他一次次提点、靠前世的梦境才猜到这荒唐的真相。
但母亲不一样,他的骨血和灵魂皆生于她,纵使他烂作一堆白骨,她也能准确地找出来。
谢夫人一时泣不成声:“怎会如此……你……那三郎他……”
“他没事,我会保护好他,还有从萤。”晋王说:“求夫人写下放妻书。”
他传来笔墨纸砚,亲自为她研墨掌灯。他看得出谢夫人心事重重,只是顾忌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夫人”,没敢多问。
待墨干,晋王仔细折好收起,离开前劝谢夫人:“云京乃是非之地,夫人就算不为自己计,也请考虑膝下儿女,阿洙、阿萤、大嫂,她们绝不会坐视夫人涉险。我能为阿萤决断,但对夫人唯有恳求,求你为了她们,苦海回身。”
谢夫人这时才说:“阿洙不见了。”
谢妙洙双手冻得通红,狠狠捶打着水盆里的旧衣服。
她后悔受这鸟气,想跑,但卫霁雇来的管家很凶悍。这分神的功夫,一块旧砚台掷出来,险些砸到她,卫霁从书房探出一张冷脸:“本御史休沐的时候,不要闹出动静。”
本御史?
谢妙洙拎着捣衣杵冷笑:“我爹在家不曾自称本相,我兄在家不曾自称本指挥使,你一个小小御史,我家池中养的王八都比你这号人多,也好意思自称本官,真是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一张脸!”
谢妙洙之口齿犀利,在家能与谢玄览有来有回,在外能激得淮郡王动手打人。
卫霁最恨旁人嘲他出身,闻言火冒三丈,拎起马鞭,脸色阴沉地走出来。
谢妙洙见事不好,举着捣衣杵与他对峙:“你敢!你我不曾约定可以动手打人!”
卫霁冷声:“贱婢,你看我敢不敢!”
马鞭甩起呼呼的破风声,谢妙洙绕着檐下的柱子,边跑边躲边骂。
鞭尾扫过她侧颈,一阵火辣辣的疼,谢妙洙又疼又气,跑进厨房夺过一把菜刀,不管不顾地乱砍,可惜菜刀虽利,毕竟太短,手臂也挨了几鞭子,卫霁高声呵斥她把刀放下。
从萤刚进门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吓得奔上前来,扬声喊道:“都住手!”
从萤挡在谢妙洙身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卫霁手里的鞭子,气恼道:“你疯了吗,拘禁虐打朝廷官员的妻女可是重罪!”
卫霁脸色犹恨恨:“我虐打她?你看她手里的刀!是她要行刺御史!”
从萤连忙夺过谢妙洙手里的刀扔下,看了看她身上的鞭痕,打量她一身粗陋布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妙洙和卫霁当着从萤的面,将来龙去脉对峙分辩。
从萤听罢质问卫霁:“罢撤弹劾谢玄览的折子,是你答应我的事,缘何又拿来诓谢六娘子?”
卫霁道:“我放过谢三,但没答应放过谢六,是你说不会干预我和谢氏的恩怨。”
从萤不想与他争吵,扶着谢妙洙道:“咱们走。”
卫霁不愿意放人,说好一个月,他气还没撒够呢。他高声喊道:“管家!拦下他们!”
凶悍管家没有回应,家仆家婢也没有一个前来帮忙,卫霁深觉不对,掉头去外面寻,从萤也正疑惑,忽听“砰”地一声,竟是卫霁被一脚飞踹了回来。
他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瞪着抱臂迈进来的陈章。
陈章身后是几个金甲卫,押着被捆成粽子塞了嘴的管家和仆从。
谢三离京后,二十四卫指挥权被晋王和淳安公主瓜分,这几个都是奉宸卫里的熟面孔,乖觉让出一条路来,门外缓步走进拄着玉拐的晋王殿下。
从萤既惊又喜,她今早去晋王府时还说他没醒,怎么突然能出门了?
晋王见她也在,有些意外,眉头轻轻一蹙。
从萤瞬间明白过来,不对,他早就醒了,是一直在躲着她。
晋王转头去看卫霁,神色冷淡,轻蔑都在眼神里:“谢氏尚未落魄,山雀也敢来啄凤凰毛么,别说你如今只是一介小小御史,就算将来能取代韩中丞,在谢家宴席上,也只配坐末流,舔些残羹剩饭。”
这种话,的确是谢玄览能说出口的。
且晋王更不动声色,因此更显倨傲和轻视,激得卫霁险些怄出一口血。
陈章见晋王的眼风扫过地上的马鞭,连忙拾起递上,晋王接过后抛给谢妙洙:“现在轮到你了。”
谢妙洙接下鞭子,有一刹那想起了帮她在淮郡王面前出头的三哥,鼻尖骤然泛酸。
她攥着鞭子走到卫霁面前,抬脚将他的头踩下去,抡圆了鞭子往他身上抽,一鞭接一鞭,好不淋漓痛快,边抽边骂他是个尾巴粘草装凤凰的贱民,抽得累了,又去将洗衣服的冷水盆端来,狠狠泼了他满面。
从萤在旁瞧着,真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想着他是卫音儿的哥哥,好歹不要闹出人命,这才走到晋王身边低声相劝:“这两人都是睚眦必报,这样下去何时能解冤?卫霁得公主看重,我只怕他将来不会放过六娘子。”
晋王说:“我总不能瞧着我妹妹受欺负,再说将来如何,不是还有你护着她吗?”
从萤惊讶:“我如何能……”
“待你做了晋王妃,自然可以。”
“说起这件事,我正要同殿下商议,哎殿下,殿下……”
晋王不听她讲,转身往外走,吩咐陈章将这边料理好,过会儿送谢妙洙回去。从萤一路跟着他,见他登上马车,也低头钻了进去,对上一双清泠泠的凤眼,表面十分平和,却潜藏着不悦。
他说:“我知道,我眼下这副模样,比谢三差远了,又病又瘸,配不上你。你既不愿做晋王妃,还跟着我做什么,不嫌我碍眼吗?”
从萤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要去握晋王的手,却被他躲开,见他闹脾气似的侧过脸去,忽然难受地掩唇骤咳。
听他的咳嗽声,似乎比之前更剧烈了,虽然强忍克制着血气逆冲,仍压不住那仿佛要洞穿心肺的颤抖。
从萤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慌忙给他找药倒水,喂他服下,又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晋王靠在厢壁上阖目轻喘,唇色寡白,墨色长眉轻轻敛起,眉宇间有种冷淡的自厌。
好一会儿,他才缓慢开口道:“其实我理解你的不情愿,阿萤,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厌恶,又岂能与从前相比?谁来做我的晋王妃,要伺候我这个病秧子,上头还有强势的婆母,那可
真是倒霉……”
他双指抵在从萤唇间,不想听她的辩白。
“但是这晋王妃,你不做也得做,我不是来问你情不情愿的。”
他取出一张纸封,还有一卷明黄缎轴摆在她面前,从萤望着那两样东西,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这是什么?”
“谢夫人写的放妻书,还有册立姜氏从萤为晋王妃的圣旨。”
从萤将这两样文书反复翻看,情知此事是木已成舟,很快这圣旨就会昭告天下,传到西州去,不由得一时愣住了,心里头纷乱如麻。
她该如何同三郎解释呢?
见她怔怔然眉眼含愁,晋王忽然想到,前世她嫁他时,似乎也是这样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自觉可悲,可笑,可怜,不由得讽笑了一声。
他对从萤说:“谢妙洙尚愿意为了她三哥,去给死对头做一个月的粗使婢女,而你呢阿萤,口口声声是为了他,怕他伤心,却不肯为了他做上一年半载的晋王妃吗?”
从萤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为何说是一年半载?”
晋王抓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脉搏。从萤虽不是医士,也能感受到他脉搏极弱,忽快忽慢,与康健的人十分不同。她紧紧握住了晋王的手腕。
听见他说:“我非此世之魂,又落错了躯壳,魂轻体弱,难以久留。我听见张医正提醒长公主早做准备,上次遇见绛霞冠主,她也提点我时日无多,阿萤,我活不长了。”
话音落,看见她泪水大颗大颗砸下来,捧着他的手腕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叹息着碰了碰她的脸:“所以有些事,容不得我徐徐图之,你乖乖做了晋王妃,才能护住谢夫人、护住谢妙洙,将来才能护住你的三郎……护住你自己。你放心,你做的是晋王妃,不是我的妻子,其他的事,我不强迫你……”
从萤听得他在耳边嗡嗡絮絮,脑海里却只有“时日无多”四个字,只觉得心都被剜空了一块儿,血淋淋地疼。
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滚进他袖子里,分明是冰凉的,却有些烫。

册立晋王妃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圣旨一出,朝堂内外顿如油锅炸沸。于朝臣而言,今日之晋王妃很可能是将来太子妃,关涉朝堂势力格局;于世家小姐而言,她们对这位出身清寒、却先后俘获谢三公子与晋王两位梦中佳婿的姑娘充满了好奇。
接触不到她本人,听说她与季裁冰交好,这两日季掌柜的脂粉铺子都被踏破了门槛。
季裁冰一边忙着数钱,一边替她发愁:“从前觉得谢三公子不好相与,晋王瞧着温煦,实则更强势。我听过很多世家子酒后骂他,说他狼子野心,上瞒天子下欺朝臣,敛权敛得十分凶狠,是个玉面阎王,阿萤,你嫁给这样的人,我怕你受欺负。”
从萤闻言却轻轻摇头:“不,他不会的。”
婚期定在腊月之前,从萤白日在太仪授学,晚上暂时搬回集素苑备嫁。
除却长公主送来的一百二十抬聘礼外,淳安公主、季裁冰,甚至谢夫人,各自又为她添了许多嫁妆,将近三百箱笼堆满书楼,夜里不必点灯,也觉珠光宝气照室生辉。
从萤静坐其间,却是一身素淡,乌瀑般的长发披肩垂腰,正低首写一封书信。
落笔曰:三郎亲启。
而后便顿住了。任她满腹诗书、词藻灿莲,也不知该从何辩白,如何宽解。
悬笔太久,墨滴在纸上,另取一张,犹是如此。
从萤叹息一声放弃,推案而起,走到窗边拨弄炭盆,望见外头下起了雪,簌簌落在疏竹叶上,幽寂又冷清。
摆在窗几边的照世宝鉴也飘落了一层霰雪,从萤引袖擦拭,望见镜中照出自己的脸,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感觉这古镜比从前更亮了。
当夜,从萤又做了一宿的梦。
只是这梦里没有她,像一幅活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入眼是血色浸染的城楼,与漫天晚霞溶接,城头城下遍是尸体,军旗倒斜,唯有硝烟徐徐升腾。这是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云京。
得胜的将军整顿军旅,大军城外驻营,虎狼精骑随行,驭马驶入城门。
先锋官为将军高喝开道:“朔北军清君侧,救圣驾,诛逆贼!无关人等退散,奸佞不臣则诛!”
精骑咆哮声震天撼地:“奸佞不臣则诛!奸佞不臣则诛!”
从容率领队首的将军转身回望一眼,虽然他头戴兜鍪、身披鳞甲,脸上沾满血污,从萤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三郎。
准确地说,是梦里的三郎,身外的晋王。
谢玄览以雷霆之势控制了云京内外,将英王、淮郡王等一众反对势力查抄押解。淳安公主在宣驸马的舍命护送下离开了云京,谢玄览不急着追,也不急着入宫见凤启帝,先与躲出城的谢氏族人会合,急着要见从萤。
他的父母兄妹皆在,只有从萤不在。
眼见到了瞒不住的时候,他才从谢相口中得知,从萤恐已为贵主所杀。
谢玄览如遭雷亟,不敢相信,当即点了精锐往许州方向追击,一天两夜,在山道截住了淳安公主。
淳安公主承认是她杀了姜从萤,谢玄览恨极,挥刀斩落她的首级,然后自己也吐血昏厥。他的下属将他带回云京,路上他浑身发烧滚烫,如陷在噩魇中般呢喃不停,唤从萤的名字,如此折腾一路,回到云京时,只剩下一口残气。
是绛霞冠主为他续了命,递给他一封从萤留下的书信。
书信里说,她受了重伤,蒙冠主相救,带她到海外仙山休养,重塑骨肉,须得十五年后再相见。
谢玄览双目赤红,切齿说他不信,逼着绛霞冠主带他去见她。
“你今日杀了我,便永世与她不得见。”
绛霞冠主用拂尘拨开他的刀刃:“此后每年今日,我都会送来她一封信,要不要等,相不相信,全凭你心意。”
谢玄览别无选择。
他一面不肯相信这拙劣的谎言,一面又不敢舍弃这缈茫的希望。他的阿萤从不骗他,万一呢,万一她真的活着呢,区区十五年,他等得起。
当然也有崩溃绝望的时候,偶然寻得蛛丝马迹、听见流言,说她已经死了,谢玄览便会突然发作,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地持刀乱砍,状如疯癫。
他横刀指向谢相,质问他为何算计阿萤,质问谢氏自诩世族之首,为何保不住他的妻子。谁也没想到这对父子会因此反目,若非谢夫人从中阻拦,只怕谢玄览的刀已沾满弑父杀亲的罪恶孽血。
某天夜里,谢玄览惊悸而醒,他表面尚似平静,却命人往谢氏宅邸泼桐油,一把火将正门点燃,大火烧彻整夜,整座谢府最后只留存了一角独览居。
他的父兄叔伯都被赶回了陈郡老家。
他对自家人狠,对朝堂政敌更狠,仗着军权傍身,以铁腕肃清了京中的反对势力。奉宸卫每天都在抄家,断头台每天都在流血,绝望的人恶咒不断、侥幸的人战战兢兢、投机的人却为他奉上一袭皇袍。
谢玄览当着文武重臣的面将皇袍斩成碎布,转头立淮郡王和谢妙洙的儿子、他一岁半的小外甥为当朝太子。
他不做皇帝,也不许旁人做皇帝,他让每个人都不痛快。
梦里时光流转如瞬,转眼就到了凤启四十年,离十五年之约尚有十年。
云京褪去了战乱的恐慌,繁盛更胜从前。一处小茶馆内,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地讲霍光挟幼帝把持朝政的故事,见外头走过一个呼喝开路、排场阔气的道士,识相地闭了嘴,待道士走远了才向听客们嘿嘿一笑,说:
“每年中元节都有这一出,道士当自己是步了青云,殊不知那谢府才是真正的死窟,前头已经死了五个了,等着瞧吧!”
梦里的场景随道士的脚步来到了新修的谢府。
漆门紧闭,半晌才叩开,里头水枯石坍、荒草丛生,四处挂着治丧的白绫和招魂幡,若不知这是当朝谢大将军的府邸,还以为迈进了哪出荒冢孤坟。
穿过层层缟素来到独览居,庭院里设着高坛。
高坛上,有一戴着神荼面具的男人正挥动招魂幡,作招魂吟。他似哭似笑,似哀似求,几回疯癫得险些摔下来。他扭头看见道士,摘下脸上面具,露出苍白的容色,一双眼睛却漆沉如点墨,紧盯着道士:
“古籍里说,‘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你觉得,故人的魂真能招来么?”
道士知道,若说招不来,他是个死,若说能招来却没做到,他也得死。
道士笑了笑:“君若诚心要见故人,应往故人之所,而非逼故人来见君。”
“故人之所在哪里?”
“在梦里,梦是阴阳交感之桥,君可与故人在桥上相见。”
道士捧出一枚赭色仙丹,对谢玄览说:“食此仙丹,可以身入梦,得见故人。”
太医验过仙丹,说没有毒,但是会致瘾,劝他勿食用,谢玄览却当夜就服下,果然在梦里见到了亡妻从萤。
她嗔怪他不爱惜自己,劝他不要再醉生梦死,既然接手了大业,就好好经营。
谢玄览问她:十五年后真能再见吗?
从萤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梦境很快消散,谢玄览久久难以回神。
他命道士每月给他炼制一枚仙丹,助他入梦见发妻。这仙丹一利而百害,每次服用过后,顿觉头疼欲裂,浑身骨颤,而且会一次比一次疼,堪比摧筋挫骨般的折磨。
但他情愿受这死去活来的躯壳之痛,只想梦里多见她一回,虽然她在梦里只有翻来覆去那几句叮嘱,却给了他熬过漫漫年岁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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